火头李看出王伦一脸不相信,反而更来劲,“不像吗?不就比我白了点,我李家哥两个,都是做红白喜事的好手,我大哥走的早,我侄儿都是跟着我这个小叔摸爬起来的,跟我长得像,做事也随我,他俩不在身边了,不然都以为是我儿子呢,哈哈哈。”
王伦只能在火头李臂弯里听他吹,不过好处就是,王伦陶碗里都是大块的鸡肉。
“我大侄儿李达,那小子最像我,现在也能独挑大梁了,要不是那黑小子铁牛打死人赔老老钱,现在起码也有个大班子了。”
嗯,嗯,顺着火头李嘴上蹦词儿,王伦鼓动着腮帮子附和,哎,李达?黑小子?铁牛!
“李逵?”王伦打断了火头李的拉家常。
“哎,你怎么知道铁牛大名?你认识?铁牛杀,误了人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县里的衙役隔三差五就来打秋风,李达侄儿都快逼疯了,我那大嫂哭的不知多难受…”
看来是了,王伦面对火头李的询问却无法开口,自己根本没见过李逵,就是那么随性一问,这可好,若干年的旧事全被抖了出来。
火头李说着说着居然扑簌簌掉起了眼泪,“我比李达大十二岁,比铁牛大十四岁,我大哥活着的时候我就跟我大哥最亲,我大嫂对我没说的,我记得李达十六岁的时候我大哥走的,我和大哥在外跑场子,就带着他仨,前后有八年吧,李达说家里娘亲无人照顾,就回了本乡,起初生意红火,再后来就传出了铁牛打死人跑了,李达被抓,这事啊,一晃都四年了,渺无音讯啊…是我有负大哥的啊…”
一把胡子的人了,两眼通红哭成这样,王伦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却不知该怎么安慰,火头李突然一抬头拿衣角擦擦眼睛,“王兄弟,今晚你别回去了,来我屋,有地方睡!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重重一拍王伦手背,留下王伦在小风里凌乱。
这火头李在想什么啊?王伦愣了一会收拾好碗筷,抬头找李宝,却发现有个老头在和李宝玩,从李宝吐出的小舌头看来,小家伙很开心。
“宝儿,吃好了吗?走了。”
“哦,哦好了。”李宝发现了王伦,不安得朝饭碗看去,一塌糊涂,看来玩的忘了把饭菜吃净了,菜你剩下也就算了,李大哥给的肉也剩下?才吃几天饱饭?
眼看着王伦就要动怒,坐着的老头一抱拳,“恩人,别来无恙!”
王伦瞪了李宝就朝客人点了下头算是见礼了,先训完孩子再说其他的,没想到老头冒出这么一句,王伦上下打量一番,“是四月初六清早那马车的车夫?”
“是啊,正是小老儿。”老头一脸善意,王伦也不好再绷着脸。
“今早见了恁家女儿和,和…”
“那是我家主人的女儿,程娘子。”
“幸会,幸会。”
“足下请坐。”
看样子这老头是专门来找自己的,王伦等着他发话,不出所料,老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口袋,“当时想必足下事急,先去了,马匹受惊又不得多等,故而我等先行离开,一切安好这才看到小老儿鞋袜破损不成样子,念足下也是如此,后悔不已,幸得今日又见,请收下微薄之物。”
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少说一二百文,王伦赶忙推辞,虽然自己鞋确实废了,当时自己是自愿帮忙的,实在不好意思以此收钱。
老头硬按了两次,王伦这才收下,老头拱手告辞,转身就要离开。这下弄得王伦蒙了,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丝小期待,能多打听些消息,没想到这老者这么干脆,事情办完,废话都不多说一句,与刚才的热忱全然两样。
“哦,还未请教老丈名讳?”
老头一转身,“老朽随主姓程,足下称我程老汉便是。足下还有何事?”
王伦张嘴没话可说,老头一笑再次转身而去,目送老头离开,李宝收拾好碗筷返回来了,王伦长叹一声,带着李宝去寻杂役,今天正日子,人手不足用,帮着干点活,能顺手捞点好处。
这前半夜就没见着李大哥闲下来,到处团团转,王伦眼看李宝撑不住了,去找李大哥,正在外院门口查点进货。
“哦,哦,看我都老糊涂了,小三子,你去一趟,把王伦和孩子领去我那屋歇着,晚上咱们再聊。”说罢朝着王伦一眨眼,王伦都后悔没回客栈了。
一整个小院子住的都是火头李的人,他自己有个小单间,随便摸一把脸,两个人和衣而卧了。
这一觉睡得浑身酸痛,这走江湖的人真不讲究!昨天摸着炕就又硬又咯,可又不能拿人家衣服垫,困的只想着凑合了,没想到栽大了,李宝钻去了墙角睡,王伦轻手轻脚的起来,发誓以后不带包袱,再也不去别人歇脚的地儿歇脚了。
梳洗好了,回屋却叫不醒李宝,李宝一个劲儿推王伦,喊着再睡一会儿,王伦没办法,抱起来重复嘱咐,睡到中午去找李大伯,待在那里等他回来。等李宝迷迷糊糊能完整复述了,王伦这才晃去了饭堂,别说李宝一个孩子,自己这身板也熬不住了,迎面看见了火头李红通通的眼。
第25章 铁牛在哪里()
“王兄弟,你醒了?”
“哦,刚醒,李宝赖床,我招呼他一会醒了找你,拜托李大哥了。”
“好,好。”火头李艰难得点点头,“这几天都是正日子,咱们的事晚些谈,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火头李离开了。
王伦打个哈欠,当个厨子真不容易,看样子一宿没歇着,晃悠到前院,吃罢了早饭,赶去上工。
又是繁忙的一天,李宝跟着火头李前后跑着,活像一个小跟班,有几个久别的熟人还说笑火头李孙子这么大了?把火头李笑的门牙外放,王伦中午见到他的时候是这样,晚上见到的时候还是这样,满脸的疲倦之色还是遮掩不住。
王伦照例被火头李唤进了一处不显眼的小桌,这里是厨子们吃饭的地方,一大碗肉菜,一大碗米饭,这回不是黄米了,口感不错的粳米(不粘的稻米),李宝蹲在一旁捡米,王伦一边大口吃,一边看着李宝,“宝儿,李大伯让你捡什么呢?”
“捡石头,黑虫。”
好孩子,王伦轻轻说了一句,也不知李宝听见没,心满意足的吃罢了饭,想带李宝回客栈的愿望破灭了,杂役们不把王伦李宝当外人了,拿个东西帮个忙随口就叫,宝儿宝儿的声音来回响起。
晚上又要睡沙石炕了,忙完一切,王伦领着李宝去火头李那屋,却见火头李像条大鱼般躺着,身下明显铺着有厚度的毡毯,看着火头李睡得瓷实,王伦没好意思喊他,让李宝挤上床,王伦寻了个木墩靠墙眯着,王伦啊,王伦,你就是个傻球,说好了今晚回客栈的,一碗大肉就把你收买了?
王伦在火头李的小屋又度过了一个悲催的夜晚,前半夜靠着墙睡,后半夜被火头李发现扔到床上,三个人倒是能睡开,但是这离得近,呼噜声产生的共振让王伦根本睡不着。最后一天拜佛纳功德结束之后,连干净的碗筷都寻不见了,都在地上堆着,谁用谁去洗。杂役们嘻嘻哈哈坐在台阶上闲聊,厨子们不知躲到哪里去分节余了,李南说了,明早过来结工钱,王伦倒是开心了,今晚终于可以回客栈了。
王伦这一份饭菜,还是格外足量,要不是肉食放不住王伦都想打包带走了,火头李把李宝打发出去玩,就和打发自己孙子一样,他亲孙子刚四岁,看着现在的李宝,就像看着自己孙子十岁的样子,满眼慈爱。
“王兄弟,前两日过于繁忙,今晚,这里没外人,你可要跟我说实话。”说罢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轻轻推到王伦眼前。
酒?王伦到现在也没碰过这东西,酒香倒是闻过,王伦现在还没锻炼成酒虫,对白酒兴趣也不高,既然是好意,尝尝也好,王伦取下木塞,嗅了嗅,哎哟,可以啊,很香。
“李大哥,不来一口?”
“哎,你喝,你喝,今晚歇不了,收拾家当,明个结了工钱就走,马虎不得。”
“钱都到手了,还这么忙活啊?”
“在这睡不安稳,早些回家使劲睡个三五天!”
“说的也是。”王伦笑纳了,轻嘬着酒,有点浑,微辣,一口就把味蕾刺激起来了,咀嚼几口大肉,果然香。
“王兄,我也知道我那侄子铁牛犯的是命案,到现在苦主还在,你就当可怜可怜我那老嫂嫂,让她多少知道点信儿,我这里就感激不尽了。”
“苦主还在啊?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苦主不仅在,还是一大家子人,在村里乡上都有自家人,县里也有当差小吏,我那李达侄子现在就是为那家做工,赚了多少,留下够糊口的,剩下的全上交,简直成了长工了!”
“这赔钱还没个数了?”
“人家拿着理,咱们也说不清啊,县老爷定了个当街殴杀,铁牛年轻气盛,犯了事被撺掇着跑了,那家人就扣着李达了,害得我那侄儿至今未婚配。”
“这铁牛也是鲁莽了,打伤不要紧,躺个把月。”
“哎,可不是嘛,当初我就该把那孩子留在身边,没个长辈管教,这孩子终究是要惹事。”
“那,找到了铁牛,你们要怎么办?”
火头李目光一黯,“寻个可靠之人去看看,这铁牛活得是好是坏?吃的睡得是否饱暖,有可能的话偷偷回来看看他娘。”
“就没有想着让他投案自首?”
火头李一怔,“不是不想,一旦定了罪名,我等小民无权无财,铁牛怕是要客死他乡了,倒不如在外自在。”
“李逵识字吗?”
“额,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王伦没好气了,跟在你身边八年,一个字都没学会,真好意思说教导,“李大哥,你我有缘一场,我就告诉你李逵现在何处。”
火头李凑了凑身子,等着王伦脱口那个地点。
“江州牢城营!”
“呔!这黑厮倒底是又犯事被抓进去了!”伴随着火头李气得捶桌子,王伦索性一口气说完算了,“犯没犯事我不清楚,他应该是在那里当一个小牢子,八九不离十。”
“小牢子?那也好,那也好啊,起码有的住,不会饿着…”
牢房也叫有的住…跟火头李说话这片刻,随着火头李这心情起伏不定,王伦这饭也吃不好了。
相当长的沉默之后,王伦只当他是无言,结果火头李开口道:“既然在江州,说什么也要去一封信,过两天我就托人写书信捎去东京,然后再转去江州,不过铁牛这事不能张扬,只说他打伤了人,怕赔钱逃遁,家里人盼望他回信,免得被作公的误会,你看如何?王兄?”
“好,好。”王伦对现在的信件传递能力一无所知,只得点头。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尴尬的王伦继续吃也不是,只好干瞪眼。
“好了,这里多谢王兄坦言相告,感激不尽。”
两人客套几句,气氛渐渐回暖,王伦不得不看似无意抛出了那个话题:“李大哥,前日,李领事说的那事是何意?”
“啊”火头李被王伦一句问的呆住了,说什么事了?自己怎么不记得?
王伦真后悔问了这个问题,来了这里几日,最关心的无非吃住,现在两样都解决了,好奇其它的事也不奇怪,如果说那事只是个意外,过去也就过去了,但是偏偏这事不是王伦想忘就忘掉的,回想起那天的情形,愈发清晰。
“哦,哦,是你被收帐婆子打了一巴掌那事吧?”
还能不能谈下去了?王伦没脾气得哼了一声。
“听我儿子说啊,那小娘子生的无双的容颜,他见了那么多官宦富户的妻妾女儿,那女子当属第一,难怪你心神失守。”戏谑的话语,加上戏谑的眼神,仿佛把王伦看了个透彻。
“臭小子我从小看到大的,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儿,常去风流处的人,就是说女人的话当不得真,王兄弟,你还年轻,动了心思我也明白,可这世上有些果子,是咱们吃不到的。”
王伦惊讶于火头李的讲经能力,果然是常年和寺庙深度合作的老江湖,把里里外外给王伦说了遍,把王伦头头脚脚评论了遍,就差说出结果了,连我儿子都只能过过嘴瘾,你丫,没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脸的我儿子高大上的表情丰沛充盈,让王伦对火头李的好感断崖下跌,我不就是比你儿子高大半个头吗?至于吗?
第26章 投奔沧州·锦豹子()
“那么,那位小娘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啊,听我儿子说,是齐州哪个县,知县的女儿,这次是专程来给爹娘纳功德的,还有未婚夫君。”
未婚夫君…王伦急切的神情松垮在不可察之间迅速崩塌了,彻底没戏了,看姑娘年龄不大啊!这么早就许配人家了,这万恶的旧社会啊!
“死心了吧?”火头李笑呵呵。
“啊,甚好,天色已晚,小生这就告退了”,肉没吃完,王伦好不客气的抱着盆要走,“这个,李大哥,明早给你送来。”
“送你了,明早不一定还能再见,就此别过罢。”火头李起身一抱拳,又给王伦的盆里加了一只蒸鸡。
王伦点点头,差点没哭出来,出门喊了几声李宝,李宝从人丛处钻出来,跟着王伦回客栈。
眼看着值夜的伙计就要把门板上全了,李宝边跑边喊钻了进去,王伦也紧走几步,伙计一脸不高兴,“我说客官,三天了没见恁回来,再没个音信,我们可都要报官了。”
“多谢小二哥挂怀。”
“无事,就恁了活不见人,想记不住都难。”伙计抽抽鼻子,看看怀里端着的盆,扭头接着上门板。
王伦打发李宝自己先回去睡,自己寻了伙计窝身处坐了下来,想着明天退了客房,领了工钱就直接北上,好多事情需要问清楚。
伙计一看王伦这架势,心里顿时明白了,换上一副好笑脸,“哟,客官,还不睡?有什么事小的能帮上忙,尽管说!”
王伦揭去盆上盖着的油纸,露出油汪汪大半盆子肉食,还卧着一只肥鸡,把伙计眼睛惊掉了,“我的好官人,哪里去快活了。”
“小二哥,请坐,在下有事相问。”
“有肉哪里能没酒!”伙计转身去寻了小罐,两个小碗,献媚似得推到王伦眼前。
“那好,先走一个!”王伦一点头,伙计熟练地倒起了酒,一仰脖,咕嘟,吧唧嘴看着王伦,啊,这酒很火头李的比起来,简直是水啊,不过王伦还是赞了一声好酒。伙计嬉笑,眼睛却看着那只肥鸡。
“来,来,请,咱们边吃边谈。”说罢扯下一只鸡腿递给伙计,伙计也不客气,大口开吃。
“是这样的,明日我就要退房北上沧州,不知小二哥可熟悉路途?”
“唔,额。”伙计正吃的开怀,没想到王伦问的是这个,“官人恁要北上啊?出了齐州城,过了北清河,一北一西两条路,恁走北边去孙耿镇,再往北去临邑县,再往北,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蒙恁款待,明天一早,我给恁打听清楚便是。”
“往北走的路我知道!”突然从伙计背后传出的声音把二人都吓了一跳。
伙计扭身道:“我说耍把式的,半夜不睡觉,出来不怕遇到鬼啊?”
王伦抬眼观瞧,眼前这人高鼻梁,深眼窝,宽大的额头,扎着麻巾,一身松垮的白袍在灯下泛黄,看样子是起夜出来上茅房的。
“哎,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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