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春发,没想到这骡子根本拉不住,赶车人招呼来五六人帮忙,被骡子带倒好几个,老汉拢着的马也收拾不住了,直往前窜,王伦一看不妙,喊一声李宝赶紧跳沟,这道路两侧还都是泛绿的枯草,跳进去也没事,看着李宝跳出去,王伦也想跟着跳,但看见老汉被拖着都离地蹬腿了,马车里传来了女子的尖叫。
这事不能不管了,王伦没近距离接触过马,但是对这硕大的蹄子还是相当忌惮的,老汉把着马左边,王伦大喊一声,我来了,跳到了右边,伸出手想抱住马脖子,这下更不得了,马躲着王伦走,直往路边窜,没几步就会把马车带进沟里的!
王伦只好放手,从后面绕过马车,车里的女子惊呼纷杂,闹得王伦心里也也急,快步再次追上老汉,老汉被马头带得死死的,招呼王伦抱住自己的腰,王伦依言双手一个环抱,重心往下一压,二人合力往下坠马头,惊马反复跟二人角力,车速也渐渐慢了下来,前面的路人看到了也纷纷上手,直聚集了十几个人才把这惊马控制住了。
“尊家主人哪里来的这般好马?这脾性彪肥应该是匹战马了,要不然哪里这么野!”
打眼一看,说话之人应该是个军卒,同行的还有二人,就这这三人帮着最后稳定了马车,老汉喘着粗气道:“多谢几位军爷援手,要不然就坏了大事!这马不是战马,却也是备选刷下来的好马,是我家主人亲家所赠。”
“果然如此,你这马现在还放不得,这样,我们兄弟帮你护着进城,好生安抚一番,这马才能和缓。”
老汉闻言拱手相谢,把缰绳交给了那军汉,跑到马车窗户和里面小声说话,王伦隐约听到几句女子青涩的声音,老汉再次跑回,掏出一个钱袋来,出手的路人一人给了五六文钱算是答谢,路人都笑呵呵还礼离开,到了军汉这里,掏出一把递给那军汉,“给军爷稍许酒钱,不成敬意。”
那军汉也不客气,笑脸收下,“你这马在我手里,包管稳稳当当进城。”
马车又重新开始上路,老汉又转眼找王伦,人却早就没影了。王伦哪有时间留着看戏,就这么一会跑出三四百米,车停下来想起李宝还在后面呢,返回去找,李宝也是乖,待在原地压根没动,王伦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拉着李宝拍拍身上的尘土重新上路。
哎哟,我去,这下亏大发了,刚才心急没注意,现在觉得腿上火辣辣,脚面火辣辣,腿上全是脚印,都是老汉胡乱踢的,裤子差点没踢破,脚上的鞋可就惨了,都张了大嘴,看样子凭自己的手艺是补不了了。
这下可好,帮人没落好,自己损失了六十文的一双麻布鞋,虽然穿了好几天了,翻开背篓,掏出备用的鞋子换上,旧鞋掩进背篓继续上路,那马车早就看不见踪影,王伦想想心疼,要不今天预定的大吃一顿免了吧?
……
“这么偏还这么贵!”王伦一边暗骂着客栈趁机涨店钱,一边又不得不接受现实,倒不是王伦有洁癖,只是往那不知深浅的巷子里一走心里就有点毛,吃个饭还行,要真是留宿,王伦心里没那个胆儿,贵一点,住城里总是安全些,王伦要是穷的一贫如洗,住哪是无所谓的,但是带着钱,带着李宝,就不能不考虑了,虽然,也没几个钱。
净了手脸,换了衣裳,王伦拉着李宝去街上寻吃食,天色尚早,早点买卖摊前人还不少,王伦就着热闹处坐了下来,李宝眨巴着眼睛四处打量,完全没了刚才的困倦神色。
王伦则打量着斜侧一对布衣书生,看样子比王伦强不到哪里去。
“哎,张兄,我昨天刚寻得一个新活儿,明天开始给孝感寺录功德薄,要不要一起来?”
“哟,一天给多少钱?最近手头确实紧。”
“一百文,还有一天三顿吃食。”
嗨,对面之人一拍桌子,“这监寺也忒小气罢,录功德薄这一天书写少说四个时辰,去年我记得一天三百文,今年怎么才一百文?把咱们文人当贱役了?咱们王氏门人何至于此!”
“听说这次孝感寺主持方丈为了广开善缘,香油钱一百文就能上功德薄,要录的人多了,这酬金自然就少了。”
“这和尚想出这般主意,想必是被同行们逼急了,这历城周遭十几古刹,哪处不是卖力招揽香客,只是这钱给的太少,还不如去客栈寻个记账的活计。”
两人絮絮叨叨,王伦里外听了个真切,盘算这录功德薄的活自己也能接下来,无非就是写个姓名,再写个钱数,看了这么多招牌匾额,起码姓氏都能默写下来了,活计不难,有钱可赚,又能管饭再好不过了,就有心上前去询问,又来了两个人看来互相认识,在饭桌上慷慨激昂起来,王伦撇撇嘴,算了,不就是孝感寺吗,自己去问一遭便是,求人不如靠自己。
吃足了,会了钱,王伦带着李宝去那孝感寺,齐州出名的大寺,听说始建于唐朝贞观年间,是京东佛教重镇,僧侣众多,香火鼎盛。正门还没开,拜佛之人等候的已是不少,王伦转去侧门,好家伙,这一趟街市商贩鱼列,王伦跟着送货大车近了庙前。
两个门人看着不是和尚,上下打量着王伦,王伦就把刚才听到的事说了一遍,门人眉毛一挑,“这事啊,我们没听说啊,你去正门问问。”
还没等门人说完,王伦会意的往怀里掏出十几枚铜钱,往那门人手里一塞,“还望指点一二。”
门人一笑:“看足下不知路径,我带足下过去罢。”说着冲另一人一点头,带着王伦进了内院,王伦笑笑,看门的小鬼最是难缠,真是一点也没说错,穿过几道门,在一处院子口停了下来,里面早已站了七八个穷书生样子的人,一个腆着肚腩的和尚在说话。
“晧知大师,给恁领来个录书人。”
晧知上下打量下王伦,“好,留下吧。”门人冲王伦一点头走了。
“好了,各位切记勿要再犯,都去准备吧,新来的过来听我吩咐。”
第21章 齐州劫(二)()
众人哄然散了,王伦依言朝着晧知和尚走去,看着还有两个新人,晧知带着四人进了屋内,蒲团上一卧开口道:“来本寺做活的人都是和尚我处置,贫僧掌管一院戒律,容不得差错,你们切记!勿多言,勿伸手,勿使懒,务守时。”
在晧知的目光下,三人一个个点头应了,“工钱说好了,一天一百文,包管三餐,一共五天佛诞,如无急事不得有缺,工钱一并五日后结算。”
空气突然沉闷起来,王伦没做过活计,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可旁边二人在短暂沉默之后还是开口了,“大师,不是一日一结?怎得变五日了?”
“所以话先说在前头,今年工钱少了不少书生都不愿来做,做了半路跑了的不知几个,和尚我手上事情多哩,天天为这事费心劳力,不如开口就当恶人,免得到时候口角。”
和尚面无表情得看着三人,等着答复。王伦都没有多盘算,先试试手吧,再苦累也就是五天而已,比自己团队攻关起来差远了。
“大师,这差事王某做的,只是王某还带有一书童,不知可否也能借食?”
“哦?就是跟着你来的那个娃儿?”
“是,此子新丧双亲,刚为我收为书童。”
“阿弥陀佛,苦命的孩儿,叫进来,我看看。”
王伦转身把李宝唤进来,晧知和尚摸摸李宝头顶,连赞:“是个好娃儿,施主仁心,不过寺里的规矩不能破,你愿意一天付十文本钱,和尚倒是可以说和一下。”
“那是自然,劳烦大师了。”
晧知和尚点点头,又看向旁边二人,一人拱拱手一声告辞,另一人勉强应了。晧知和尚拿出两张字帖递给二人,“这便是功德薄,你们细心看下,明日录名来此领纸录名,书录按此行文,现在我带你们去前面看看。”
王伦接过模本,纸张厚实平滑,上面字迹颇有风骨,半寸的小字,也的确很考验笔力,上面是人名,下面是钱数。跟着晧知和尚去了前院,此时拜佛之人已拥入庙堂,五六处桌案前排着不少人,一和尚念佛号,一杂役收点钱,一书生坐于案前书录,晧知喊过一人道:“这位是李南李领事,这二人明日归你差遣,现在你带着他们熟悉一下,和尚还有事要做。”
叫作李南的人送走了晧知,回头递给二人一人一面小牌,“以后叫我李领事,是这寺里诸事总领,这是入寺的腰牌,明早四更到寺,在后面那屋吃早饭,我带你们到处走走。”王伦二人跟着李领事把流程事项大大小小熟悉了个遍,王伦又把李宝借食得事提了一遍,李领事也点头了,随着拜佛百姓的增加,李领事频繁得应付着各种杂事,一个杂役过来说录书那边吃紧,李领事一皱眉。
“看来今天中午你二人就要开工了,替那里书录的顶一会,这样,你带着二位去饭堂用饭,然后过来找我。”
王伦一脸懵了,写字没问题,可自己的鹅毛笔没有带啊,拿毛笔写字不是开玩笑吗?
“李领事,小生的笔墨没有带来…”
“笔墨还有宽余你可以先用。”李领事痛快的回道。
“可是,小生用惯了自己的笔…”
“好好,你快去快回。”李领事不耐烦得摆摆手。
王伦二人跟着派给的杂役去后堂吃饭,展示了腰牌,火头点点头,发给一人一套碗筷,李宝并没有腰牌,王伦又把晧知和尚,李领事的话说了一遍,从怀里掏出十文钱来。
火头看看李宝道:“不瞒足下说,我们是寺里雇来的厨灶伙计,你们多吃几碗不碍事,但是多出一口人,寺里怪罪下来我们说不清,有晧知大师,李领事说话我也不好驳了面子,只是十文太少了,这样给二十文,寺里追究起来,我也好说话。”
怎么办?王伦看看李宝,也只能认了,二十就二十,李宝一天正常吃饭二十文是打不住的,王伦相信李宝自己就能吃回来。
王伦交了钱,火头也给了李宝一副碗筷,早有人已经在吃了,王伦带着李宝去打饭菜,哎哟,别说,这寺里这点做的不错,饭管够,五菜一汤,两荤三素,一只碗盛饭,一只碗盛菜,素菜大勺扣,肉菜小勺抖一抖,李宝的待遇稍好点,掌勺的伙计多给了一些,王伦谢了忙不迭窜回桌边。
风卷残云,二人吃得肚皮溜圆儿,真是这几日把肚皮都饿脱了,吃不下多少饭食就撑得慌,吃足了。王伦教李宝收拾好碗筷,带着李宝出了寺庙赶紧回客栈,离得客栈起码半个时辰的路程,出了街口招呼了辆平车赶回,急火急燎得取了笔,坐车又赶回孝感寺。
虽说是午头,拜佛之人却还是不减,王伦被带到了熟悉的桌案前,笔墨纸砚一样不缺,王伦规整好前者的东西,取出自己的鹅毛笔,蘸了墨试试浓稠,效果不错,比自己买的墨好多了,吩咐好李宝帮着整理写好的纸页,捎带着磨墨,王伦望一眼乌压压的人群,中午那顿饭可不能白吃啊。
李领事都没空落一口吃食,后天就是正日子了,一切都要安排妥当,人手都要到位,四处巡视着看有没有疏漏,不觉夕阳的宏晖都泛上了大殿的琉璃瓦。一侧的功德箱这里人已经少了很多,书录的书生个个在抖手腕,李南朝这边挨个瞅了瞅,到了王伦这桌,却看着那只跳动的鹅毛笔愣住了。
王伦没发现身后有人看他,因为前面排着的好奇人更多,每一个看到王伦手里奇怪写字工具的都要耳语一番,倒不是王伦高冷,这话题一开保准没完,写字又是需要静心仔细的事情,把人家名讳写错了涂个大黑疙瘩可不好笑,所以但凡有问,一笑了之,也不解释,看客们就报上名讳,静静看着王伦抖笔这下,再蘸一下墨汁继续写上钱数,被后面催促了还要多看几眼,仿佛王伦是在手里变戏法。
李南看了好一阵才离开,思索着这是个什么玩意?鹅毛也能写字了?怪哉。
果然是坚持半天能逼跑人的活计,终于熬到佛寺闭门了,王伦写了半天,手心都快抽筋了,让李宝帮着揉揉,李南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抄起王伦书录的功德薄看了起来,王伦心里有点没底,毕竟好多繁体字自己还不会写,只能写简体字,要是被人看破,王伦跑不掉一个不学无术的骂名。
“字还不错,但是偏阴柔,无风骨。”
王伦默然,在这个遍地都是写字大家面前,自己的字真是小儿科了,硬笔书法自己还不敢吹的,只能保证字迹工整,行文整齐统一,短笔比毛笔写小字省力也是事实,要不然王伦的腕力根本撑不下来。
“足下,能看一眼所用之笔吗?”李南放下纸张看着王伦的鹅毛笔,王伦轻取递给李南,“王某手指有伤,故而不得不用此笔。”
李南点点头,接过鹅毛笔仔细打量,笔身被布条缠厚了一圈,正好一支胖肚钢笔的粗细,蘸了墨汁想比划几下,却发现无法书写,“看来足下也是下了大力气苦学此法啊。”
那可不,小时候用左手写字硬是被打过来的。
“明天四更,记得早来,如此赶快收拾了去后堂用饭吧。”李南一转身走开了,王伦长出一口气。
第22章 齐州劫(三)()
齐州不愧是京东大城,灯火流转车水马龙,天气刚刚有些回暖,已经有虫儿在灯笼上飞了,拉着李宝漫步在街道一侧,嗅着臭味香味烟味的混合物,一目市井的平淡从容。
王伦才刚刚真切体会到,这才是生活啊,路过一家茶楼,琴鼓奏鸣,叫好不迭,路过一家春院,打扮轻巧的跑堂拉住了王伦的胳膊,王伦吓得一推,自己还拉着半大孩子呢,搞什么啊。
跑堂媚笑得指指楼上,三五个衣衫透薄,酥胸微露的女子搔首弄姿,哎,我去,把自己打扮成这么个鬼样子,王伦连声不必了,拉着李宝跑远了。
王伦入世以来,见到的女子很少,街市上的女子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中年夫人婆婆,要么就是长辈带出来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年轻的女子极少见,也许专门售卖胭脂水粉的店铺可能会多一点,王伦没好意思去作深入探究。
然后就是这次的偶遇春院了,大多数女子皮肤发黄,在远不如后世美白,养尊处优的情况下,美感失之千里,国人以白为美绝对是贯始至终的,见惯了后世的美女,对这些庸脂俗粉一点也不感冒啊,尤其是刚才那几个女子,脸上白扑扑的什么啊?红嘴唇太吓人了吧?妖娆的红光柔在脸上,差点吓得脚离地,就不能如古画那样安安静静素雅得做一名美女子吗?
脑海中回忆思索些白天的乱事,昏昏沉沉就睡过去了,也许是太久没心没肺了,第二天,王伦睡得一塌糊涂,根本没想起来上工的事情。
结果,王伦挨了一顿好批,王伦心里委屈也不好说出来,真是散漫惯了收不住,自己也没有闹钟,又没有给客栈打招呼,客栈的伙计是有这项服务的。王伦赔了不是,李领事才放过王伦,嘱咐王伦认真干,要不然打发回家。
生活不易啊,第一天上工就迟到,李南都给王伦单独安排了一桌,收钱的杂役和唱佛的和尚脸上微有愠色,王伦赔了一圈罪,展开东西提笔书录,事情走上正轨,当着疯狂的香客,二人也不好绷着脸,愉快得进入了收钱的模式。
对王伦来说是枯燥的一天,对杂役来说有些小兴奋,对和尚来说笑不拢嘴了,王伦和李宝只惦记饭堂今晚的饭菜,吃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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