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名为入班,其实却尚未与戏班连上一点关系,若是他入班时日已久,与众人相熟,食班中饭,穿班中衣,便如柴飞等人一样,众人自会将他当作其中一员,可偏偏自己才说入班,便以琴艺成名,所以对戏班众人而言,他的所得与戏班毫无关系,故此不愿伸手取之。
君自傲心中纷乱,不由跨步出房,来到院中。
刚到院内,便见言雨澜倚在栏杆旁,不住抽泣。
君自傲心中一动,缓步上前,轻声道:“言姑娘,你怎么了?”言雨澜一惊,见是君自傲,急擦了擦眼泪,道:“没什么……我……”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隐衷。
君自傲道:“可是想起你娘了?”言雨澜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道:“我们明天就要走了,你呢?”君自傲叹道:“我也不想再留在此地当什么‘国手’,我打算也到天宁去见识见识,只是却要独行了。”言雨澜闻言一喜道:“那咱们不是还可在一起吗?怎么说一人独行呢?”君自傲叹道:“你爹怎也不愿和我套上关系,我只好……”言雨澜不待他说完,便急道:“我爹的意思只是不愿占你的便宜,却并非是要和你断绝往来啊!咱们大可一起上路,你虽不是班中一员,却也是我们的朋友啊!”君自傲一怔道:“我倒没想到这点。”言雨澜笑道:“你这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说罢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君自傲亦随之一笑。
第二天一早,言家班众人与君自傲整理行装便要出发,客店掌柜见君自傲要走,便极力挽留,言道今日还有不少人要来听君自傲的仙音,君自傲自是婉言拒绝。
那掌柜见挽留不住,竟索要起这几日的房租来,言家班众人气愤不已,纷纷出言相责。
君自傲索性将这两日所得全数留于掌柜,同言家班众人一道轻身上路,此举让言家班众人齐竖大指,称赞不已。
而那掌柜虽收了这几千两的银子,却仍欢喜不起来,只因他已先收了不少听客的银子,这下又要全数退回,不由大是心痛。
一路上君自傲虽沉吟不语,班内众人却迳自与他说个不停,都道他不重名利,是个血性的汉子,他只觉自己与班内众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表面虽仍冰冷如常,内心却不免有一丝欣慰。
众人一路晓行夜宿,离天宁府越来越近。
这天,众人到得一处小镇,安顿下来后,柴飞跑到君自傲屋中闲谈起来,君自傲仍是谦谦守礼却冰冷如霜的样子,只静静地聆听,却不置一言。
柴飞越说越没劲儿,忽道:“咳,我就直说了吧,君兄弟,你能不能传我几手功夫,好让我也能在大会上露一手?”君自傲淡然道:“原来柴兄是为此而来,在下只会些粗浅的功夫,若柴兄不嫌,在下自可告之一二。”柴飞闻言喜道:“嘿,没想到兄弟这么容易说话,看来今后求兄弟办事,就得直言不讳,绕弯子倒要坏事呢!”君自傲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吃过晚饭,君自傲便将柴飞带出客店,寻了一处清静的空旷地,开始传授功夫。
君自傲先要柴飞尽展所长,柴飞应了一声练了起来,只见他拳脚生风,倒也有几分气势,但在君自傲看来,却如三岁小儿乱舞一般无甚可观之处。
待他打完一趟拳后,君自傲道:“柴兄拳脚根基没有打好,想在短时间内有所突破实是难以为之。在下就把轻身功法教给你吧,此技习之甚易,短期内便可见成效。”柴飞喜道:“好啊,我这人没有稳当的时候,学轻功正合适咧!”君自傲当下便将运功法门、纵跃技巧传与柴飞,柴飞用心聆听,牢记不忘。
全部传过后,君自傲命柴飞依法练习,自己则趁闲练起阴无拳来。
方打至一半时,君自傲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一怔下,方看清是柴飞跃到面前。
只听柴飞喜道:“兄弟,你这功法莫非是神仙之术不成?我才练了一会儿,便已通晓了!”君自傲道:“此技虽简,却也不是片刻间可成的,柴兄怕是弄错了吧?”柴飞急道:“不会错的,我练给你看!”言罢身形一晃,人已在丈外,纵身一跃,竟有丈许多。
君自傲浑身一震,当年师父传他此技,他足足练了三天才可达到如此地步,不想柴飞竟在片刻间达到,实在堪称奇事。
蓦地,他又想起当年自己将此技传予刘星时,刘星只用半天多便达到此地步,不由自问道:“难道我对武学一道,毫无悟性吗?为何别人片刻间可学会的东西,我却要用上两三天?我从前以为刘星是习武奇才,所以才会超出我许多,可如今柴飞竟比刘星学得更快,是因为他们都是奇才,还是因为我自己太笨?”霎时,君自傲对自己全无信心,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生气,气自己为何如此之笨,为何如此无能。
这气愤终于渐渐燃成怒火,他不甘心这样落于人后,他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极度的恼火,怒火越烧越高,烧得君自傲蓦地发出一声大吼!
君自傲体内的真气随着这一声大吼,倏地涌出体外,不断向空中散去,柴飞在丈外亦觉气浪涌动不息,不由惊呼道:“君兄弟,你这是干嘛?”君自傲恍如未闻般,不住地狂吼着,真气源源不断地涌出,吹得四周草木齐摇,柴飞亦觉得有些站不稳脚。
片刻过后,君自傲只觉真气耗尽,体内说不出的难受。
他止住吼声,以脚猛跺地面,好继续发泄心中的气恼,但这一跺之下,奇变陡生,他竟飞升而起,眨眼间,人已在数丈的高空之上,如鸟般俯瞰大地。
君自傲不由呆住了,这情景便如当年他“吃”掉威壮时一样,让他不明所以而又惊诧万分,直至飘然落回地面,他仍未能从惊愕中清醒过来。
柴飞目睹如此奇技,不由瞪大双眼,半晌才发出一句:“我的妈呀,这是什么样的轻功啊……”君自傲闻声一震,心中不由思索起方才纵起时的那种感觉,一咬牙,又再跺地纵起,此刻他真气完全耗尽,本应无力可运,不想却又拔地而起,一跃数丈高。
他在空中凝神闭目,默默体会体内的变化,只觉另一股强大的气劲在这一纵间遍布体内,代替苦练多年而得出的真气,他只觉这股气劲宛如自己的手足肢体一般,完全可收发随心,控制自如,一点不似平时运气般费力。
君自傲不由大讶,心中暗道:“我体内何时有了这样一股气劲?为何我感觉它与我是如此和谐,就如与生俱来一般?为何我一直没有发觉它的存在?难道只有真气耗尽时,它才可出现吗?”君自傲脑中疑问遍布,不觉已从空中飘然落下。
蓦地,一股剧痛窜上胸口,君自傲闷哼一声,从空中摔落地面,豆大的冷汗瞬间流了满脸,君自傲只觉真气渐渐恢复,并和体内那股莫名的力量缠斗在一起,两相较量下,剧痛不断在君自傲身上蔓延。
他闷哼一声,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君自傲只觉有人正轻柔地擦拭着自己的脸庞,那手法不由让他忆起了母亲,迷蒙中他不由轻唤道:“娘,是你么?”只听一阵少女的声音传入耳内:“君大哥,你醒啦?”君自傲随声缓缓睁开双眼,入眼的却是言雨澜充满关切与焦虑的脸,他轻叹一声,又昏睡过去。言雨澜见状连呼数声,君自傲却未再醒转。
言真在旁急道:“你师哥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请个郎中也这么慢!”正说着,门砰的一声打开,柴飞拉着一个中年郎中,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把言真吓了一跳。柴飞一指君自傲,急道:“大夫,就是他,请您快给瞧瞧吧!”那郎中点点头,疾步上前,手抚君自傲腕部,诊起脉来。
言真三人注视着郎中,只见他眉头紧锁,时而惊愕,时而沉思,一颗心不免随之七上八下,柴飞更是焦急地追问道:“大夫,他到底怎样了?”郎中摇首道:“他脉相太过奇特,在下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想来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气脉不顺而已,我看开些理气补血的方子,吃上几日便可。”三人无奈,只得听凭郎中开出方子,照方抓药。
君自傲一连昏睡了三天,才渐渐醒转,他刚一睁眼,一直守在一旁的言雨澜便喜道:“君大哥,你终于醒了!”言罢不由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君自傲呻吟一声,挣扎着想坐起身来,怎奈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连抬一下头都觉困难,言雨澜见状,急扶他坐起,将枕头垫在他身后支撑住身体。
君自傲晃了晃头问道:“我昏睡多久了?”言雨澜道:“已有三天了,大师兄说你练轻功时不小心摔了下来,吐了好多血,你又迟迟不醒,真吓死我了……”君自傲道:“没什么,我想可能是一时真气不济所致,没大碍的。”嘴上如是说,心里却在思索那晚体内真气的突变。
言雨澜擦了擦泪,转身将刚煎好的药端了过来,道:“君大哥,先把药吃了吧。”君自傲点点头,伸手欲接过碗来,言雨澜却道:“君大哥刚见好转,不易过劳,还是我来喂你吧。”君自傲一怔道:“这怎使得?”言雨澜笑道:“有什么使不得的,这几天大哥昏睡不醒,小……小妹……都是这样喂大哥的……”说罢不由俏脸微红。
君自傲一怔,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言雨澜用杓在碗内转了几转,盛出一匙药汁,放在嘴边吹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送到君自傲嘴边。
君自傲怔怔地望着她,不由又想起了母亲自己从前生病时,母亲也是这般喂自己吃药,此时见言雨澜亦是如此,不由大生好感,感激地说道:“言姑娘,谢谢你!”言雨澜面色一红,道:“大……大哥快些吃药吧,不然就凉了……”如此又过了几日,君自傲渐渐好转,几日中班中众人轮流前来看望,柴飞更是日日前来,但每次坐不了多久,便会被言真叫走,倒是言雨澜每日均在房中照料君自傲,不由让他大为感动,不觉间对言雨澜好感大增。
一种莫明的情愫在他心内悄悄滋长,渐欲成形,他越来越觉得言雨澜似极了母亲,心中总希望能多与她在一起些时日。
几日后,君自傲已然大好,言雨澜不由欣喜异常,言真亦率众人前来祝贺。
君自傲向言真一揖道:“在下这几日全承班主关照,实在感激不尽,大家为了在下而误了行程,在下实在愧对大家……”言真尚未答话,众人已哈哈大笑起来,纷纷说道无妨,柴飞更是边向言雨澜挤眉弄眼边说道:“虽然耽误了几天,可也没白费时光……”弄得言雨澜俏脸通红,但君自傲却未发觉。
言真在旁轻咳一声,笑道:“区区几日停留,误不了事,先生不必如此多礼,咱们一路同行,自当彼此照应着,先生既已好转,咱们继续上路就是了。”众人在客店又停留了一日,第二天一早便出发上路。
一路上君自傲不自觉地与言雨澜并肩同行,不时聊些闲话,众人则故意拉远与他们二人的距离,只不时偷瞥几眼。柴飞更是屡屡偷看,捂住嘴笑个不停。
言真斥道:“你就是没有一点沉稳劲儿,身为大师兄却如此顽皮。”柴飞笑道:“师父到底是阅历深博,换了我就想不出什么‘培养感情’的法子。”言真叹道:“我这女儿眼光倒是不赖,只不知有没有这等福运,君先生看不看得上她还不一定呢。唉,我这个当爹的,也只能尽上这一点力而已,若是她娘在世……”柴飞见状道:“放心吧师父,我看君兄弟对师妹也是有意的,不然怎么单和她走在一起呢?”说罢又偷瞧了几眼。
言真摇头苦笑道:“但愿如此吧!”
第七章高手知音
一到天宁府,言真便寻了一家客店,想先安顿下来再说,不想一进店,不等他开口,那店伙便迎上来说道:“客官,您来得晚了,如今天宁府大大小小的客店都住满了人,怕是再没有一间空房了。”言真奇道:“为何有这么多人住店?”那店伙笑道:“这还用说?自是因为那真龙武术大会了。”言真无奈下只得另寻别处,不想竟处处碰壁,连寻了五六家客店,家家人满为患,真如那店伙所说,再无一间空房。
众人不由着急起来,君自傲则深感愧疚,觉得是因自己耽误了时日,众人才落得无处歇脚,他思量片刻,向言真说道:“班主,不若咱们分头寻找,说不定可找到栖身之处。”言真点点头,道:“也好,澜儿,你和君先生一道往北寻访,我和你大师哥往南,其他人留在此地,找到客店后就来此会合。”言雨澜俏脸一红,点头应命,君自傲则未在意,带上言雨澜向北寻去。
一路向北,但见酒肆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街上人头攒动,扰嚷不息,一派繁华景象,言雨澜倒未觉怎样,君自傲久居小城,却不曾见过几回这样的热闹景象,不免东瞧瞧西看看,着实觉得开了不少眼界。
他对所见事物有不明之处时,便向言雨澜询问,言雨澜乐得解说,二人一路谈笑而行,彼此自得其乐。
二人凡遇客店便入内询问,但一路寻访了几家客店,均是客满无房,不由令二人有些灰心了。正自烦恼之际,言雨澜忽喜道:“君大哥,你看那边!”君自傲顺言雨澜所指望去,只见一家客店立于街旁,门前冷冷清清,无车无马,不似有人居住,不由奇道:“这家客店门前为何如此冷清?”言雨澜道:“别管那么多了,咱们先去问问再说吧。”说罢,拉着君自傲向客店奔去。
二人来到大堂之内,未及开口,便见到一个白衣公子正在和店小二争辩。
那白衣公子年龄与君自傲相仿,面如美玉,两眉如剑,双目有神,一头长发未结发髻甩在背后,以一根丝绦在身后系成一缕,披而不散,前额处留了一缕长发垂于面前,颇显飘逸之姿。
君自傲只觉他的气质似极了师父,心中对此人大生好感。
只听那店小二苦着脸道:“公子,你要小人再说多少遍才肯相信?难道小人有钱不想赚不成?实是没有空房了。”那白衣公子道:“小二哥这么说就不对了,这店中明明无人居住,怎么说没有空房?”那小二苦笑道:“公子,小人说没有就是没有,您就别再难为小人了……”君自傲走上前来,向白衣公子一拱手,那白衣公子凝视君自傲片刻,随即温婉一笑,亦回了一礼。
君自傲向那小二道:“小二哥,我看贵店门庭冷清,不似有客居住,为何说没有空房而拒客于外?莫非小二哥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那白衣公子笑道:“还是兄台想得周到,在下倒未想到这层。”君自傲还以一笑,目视小二,等待回答。
那小二苦笑一声道:“客官既知小人有难言之隐,就该放小人一马才是,请另寻别处吧!”君自傲方要再言,突然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从背后袭来,不由蓦然转身后顾,那白衣公子亦同时转身向后望去。
只见从堂外走来一人,这人身穿一件罩住全身的怪异长袍,只露出眼睛以下的半张脸,而那脸上又罩了张白色面具,倍添神秘之感,令人感到莫测高深,那阴寒之气正是自这人身上发出。
这神秘人缓步向内,不发一语,直接向客店楼上走去,小二急躬身施礼道:“您回来啦?小人已将水烧好了,您还有什么吩咐?”那神秘人开口道:“今天这里怎么这么吵闹?”声音虽然低沉,但仍能听得出此人年纪不大,似有廿多岁的样子。
小二苦笑道:“这几位是来投宿的,小人正在向他们解释呢……”那人哼了一声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来者一律给我打出去么,你还向他们解释什么!”小二浑身一颤,急道:“客……客爷,小人怎敢得罪客人……”话未说完,那人从楼梯上转过身来,沉声道:“那你就敢得罪我么!”小二一惊,急道:“不敢,不敢!”君自傲与言雨澜对望了一眼,均感错愕。
那白衣公子则向那人一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此店掌柜?”那人沉声道:“不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