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妩忽然觉得有些心虚。邵傲作为沙獒被她征召回来和柳宁施展反间其实压根就是一码事。
不过说起来西厂獒犬的忠诚度都相当可观,薛逸也向来不把人命当回事,柳宁看中的那条獒犬既然能从薛逸手下保下一条命……多半也是受宠爱的獒犬。
这样说来……为什么同样是身为被背叛,薛逸却能那么平静?
“恐怕他是觉得这样对你会更好,”华妩虽然不存在同情那条獒犬的思想,但却想知道薛逸是如何对待背叛者。
宠爱与信任虽然存在本质的不同,但这其中却不乏相通之处。
“小阿妩,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薛逸的敏锐出乎了华妩意料,她原本只是想试探,没想到竟然被这头狐狸一眼就看了出来。
“那个捅了你一刀的男人难道还没教会你,无论是信任还是宠爱,收回来和给出去,都该是由你自己来控制。”
“至于爱不爱……”薛逸似笑非笑捏了捏她的脸蛋,“你都已经在我怀里睡了一晚上,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个遍,难道还想着柳宁的赐婚?”
华妩默默别开脸,果然不应该对他还抱有幻想的魂淡!
“小阿妩,你输了。”薛逸落下一子,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拉长的腰间曲线流畅无比,华妩瞬间想到了那晚迷迷糊糊间看到的男人**。
不一只眼睛长针眼已经够了她不要再长第二只!
“快了。”华妩别开视线,“最多再有三天,恐怕他就不得不放我们出去了。”
薛逸眼睛微微一亮,“你想做什么?”
“他拿什么做文章,我就还给他什么文章,”华妩露出一个人畜无害地笑容。
“他既然做得了初一,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做十五?”
满朝文武都在等着看西厂的好戏,薛逸平时为人树敌太多,西厂又是一个敏感至极的机构,虽然自从夏泽继位以来他蛰伏了许多,但谁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柄在西厂手上?
如果能借机把薛逸推翻那固然好,万一没推翻,也至少能让西厂元气大伤。
枪打出头鸟?太祖有令,这言官就是风闻奏事,谁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就在这种时候,身为言官之首的柳宁却非但不在宫里当他最受宠爱的权臣,反而只身来到了乱葬岗。
柳宁的身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了问题,但他本人却似乎毫无所觉,整日里精神亢奋得吓人。
“大人。”跟着柳宁的都是多年的老家人,但即便是如此,每年来这阴森森的乱葬岗也不由浑身发毛。
这是历年来宫里抛弃死去宫人的地方,多少冤死的,病死的,无家可归的,老死的全部集中在这里,怨气之大可想而知,可这个明明风头无两的柳大人却每年都要过来,不管刮风下雨,也不管身体是否不适,每年的这一天,哪怕天大的事情压下来,柳帝师也要在这个鬼地方待上一整天。
“你去外面等我吧。”柳宁回头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老家人,低声道。
“可是大人你……”老家人咬了咬牙,柳宁这段时间身体不好,让他一个人在这还真担心出意外。
“没关系。”柳宁摇了摇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到时候我自己会出来。”
正当老家人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怪风刮过,让人从脊柱一下凉到了脚底,
“大、大人文曲星下凡,必然不怕这些邪魔外祟,小的先、先下去了。”老家人也不敢再嘴硬,急忙退了下去。
“去吧。”
柳宁牢牢盯着那怪风刮来的方向,神情似喜还悲。
“阿绮,是你来看我了么?”
尺把深的荒草被清理出了一小块空地,柳宁机械性地一把一把拔草,握着大夏力道最重的那支笔的手被划得鲜血淋漓也毫无所觉,任凭鲜血一点一点落在地上,随即迅速地被土所吸收。
等到清理干净,柳宁燃起了一堆火,也不管地面多么脏乱,周围多么可怖,坐下来开始一张张烧起了纸钱。
“阿绮,也不知道下面你过的怎么样,每年给你烧过去的钱不知你够不够用,我特意准备的多了点,要是不够……就托梦给我。”
柳宁看着自己的手,忽然苦笑一声,“这些钱,想来你也不稀罕用,只是现在小浩儿他还不能随意出现,我也不好大张旗鼓的为你操办,你就先勉强着用用可好?”
“这是小浩儿写给你的信,他现在已经十岁了,我只来得及救出了他,君宝儿我去的时候,已经被人下了毒。”
“小浩儿说,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入仕,他现在懂事了,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哄着他说你出了院门,他现在……恨死了我。”
“如果不是因为要给你写信,他一面都不想见我。”
……
柳宁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说了许久,大夏朝最风光无二的帝师,天下读书人的心之所向,此时虽然腰还是一般的挺直,但却从中轻而易举地能看出些早衰的意思。
“阿绮……我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让你死。”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已若泣血。
一颗透明的水珠砸到了火堆里,瞬间消失殆尽。
待到柳宁从乱葬岗出来,依旧是那个清贵无匹的柳帝师。
乱葬岗外老家人早已等得浑身发毛,却压根不敢走开半步,一直抱着马一人一马瑟瑟发抖,眼见柳宁出来高兴得几乎热泪盈眶。
“大人,走吧?”
“走吧。”柳宁低低叹息一声,回头看了看,眼前除了枯黄的长草微微晃动之外,再无旁物。
阿绮,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尸身在哪,据说最后他们是把你丢在了这里,我也就只能年年来这里看看……阿绮,你到底在哪里?
柳宁还没进北城门就见着了刘锡派过来特意守着的小太监,他本人守在南城门,得了消息忙不迭跑过来,小太监也不知详情,拦住柳宁之后也只好眼巴巴跟着一块等。
“柳大人!”刘锡跑得满头大汗,偏偏脸色却是一片煞白,“不好了,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柳宁把给甄绮的最后一炷香上完,这才转过身来淡淡道。
“外面传出了消息,说先帝给薛逸的圣旨里才是真正属意的继位人选,而那个人,压根就不是陛下!”夏泽身边最得意的大太监脸上汗水一滴滴顺着肥肉滑下来。
柳宁也顾不得腌臜,一手抓住刘锡的衣领,“你说什么?”
刘锡重重一跺脚,“哎呀您快跟我来吧!陛下在宫里等你,都闹翻天啦!”
☆、87最新更新
“这是怎么回事?”夏泽面色铁青;困兽般在房里走来走去。
他当年之所以能够成功上位靠着的就是先帝没有指定继承人,众皇子各凭本事胜者为王,外加幽微的支持。
可眼下竟然连最关键的基础都被人翻了盘,让夏泽怎能不恼恨。
“就算翻出来又能怎么样?”柳宁咳嗽了几声;只觉得胸腔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其他的皇子不是都已经入了土?难不成还能让死人出来当皇帝。”
“不,并非如此。”夏泽微微眯起眼,“当年父皇风流,说不定还有遗腹子在外。”
“遗腹子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说的准,”柳宁冷笑一声,“滴血认亲这种事情除了骗骗愚民;又有几个能当真?难不成还要把先皇的遗骨从陵里请出来?”
为了一个遗腹子开陵自然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这个所谓的“遗腹子”出现在了薛逸手中的遗诏中;那乐子可就大了。
不管他是不是,首先这天下卫道士的拨乱反正,你是接还是不接?
“这就是来自于薛逸的回报?”夏泽沉下了脸,“我本还以为可以借此机会整治整治西厂,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还是栽到了自己头上。”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薛逸?”柳宁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这么轻松的对西厂下手,只是没想到薛逸这么多年来一直蛰伏,临了竟然在这种关键口反咬了一口。
真是又准又狠!
“他这是打算逼着朕把这个贪污案认下来。”夏泽长长出了一口气。
的确,还有什么比由天家认了这桩贪污案更有利的呢?文臣们虽然群谏,但也不可能攻击的太狠,万一皇帝一发怒把他们谁家给拖下水那才叫得不偿失。
至于武将,这些年来夏泽虽然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但现下四海太平,武将又大多是世家出身,难不成还能反过来拖
至于清君侧扶乱反正,其余的皇子都已经死了个干净,上哪去扯虎皮做大旗?
要是敢起兵,那就是乱臣贼子。过惯了安生日子的老百姓吃饱穿暖谁跟着你造反?
“这样说起来,还真没有比天家更适合背这个黑锅的人选,甚至连借口都能安插得天衣无缝。”柳宁忽然笑了起来。
“你看,首先,皇上内库空虚,于是令张清等人替宫内搜刮钱财,待到养肥之后,再由陛下的爪牙西厂前来抹杀,还能有一个除掉巨贪的好名声……”
“既肥了陛下又好了名声,何乐而不为?”
“事情要是真那么简单,这个黑锅我背了也就背了,”夏泽傲然道,“我就不信他们谁敢说我的不是!”
……陛下那些个言官还真敢,骂骂你就能名留青史还是这么个以死纳谏的好名声,谁不想要?
柳宁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说出来好了。
“但是偏偏钱又没到你手里,还得替西厂背这个黑锅,”柳宁看似无害地笑道,“不如这样,谁挑起的这个头,就让谁来摊这个分子?”
“你是说……宋家?”夏泽似笑非笑看了柳宁一眼,“柳爱卿,你等这个机会怕是已经等了很久了吧?”
既能为甄绮出这口气,又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只是……甄绮她还会不会领这个情?
“臣不敢,”柳宁无辜道,“臣只是替陛下分忧。”
一口一个“臣”咬的死紧,说他像个蚌壳都委屈了蚌壳那张嘴。
“宋瑶这段时间也的确做的太过分,”夏泽却反而点了点头,“让宋家出一笔血也好,也让宋瑶知道,这后宫究竟谁才是主人!”
宋瑶这段时间动作频频,张嫔和小莲儿都被她弄的不得安生,见天缠着夏泽吹枕头风叫苦。
这厢这俩人越得宠,宋瑶就愈发咬碎了牙,一时间后宫乌烟瘴气,连夏泽都不愿往里走。
柳宁自然对夏泽后宫那一档子乌糟事一清二楚,却也不好发表什么看法。
柳大帝师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清贵到了他那般地步,何须再去搅入那摊子浑水?反正不管哪个嫔妃生了孩子,帝师都是他,几乎是内定了的权臣外加如果能活过夏泽的话铁板钉钉的辅臣,他压根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宋瑶何尝没试图和柳宁套交情,可惜……当年或许柳宁还会看在甄绮的面子上偶尔给她个笑脸,自从甄绮死后,柳大帝师连看她正眼的机会不给。
久而久之……宋瑶连柳宁都记恨上了。
“你打算跟我冷战到什么时候?”夏泽挑剔地看了柳宁一眼,突然换了个话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出去做了什么。”
“知道又如何?”柳宁微微勾起唇角,“你是打算和我一同去拜祭她?恐怕现在你连给她上香的勇气都没有吧。”
“大胆!”这一下顿时戳了痛脚,夏泽怒道,“柳宁,你别以为我念着旧情就不敢动你!”
“那你就尽管下手,”柳宁掸了掸袖子,慢吞吞站起身,“反正我连婚事都交给了你,你还想做什么随意。”
这算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至少小浩儿还在我手上。”夏泽不紧不慢道。
这段时间柳宁着实让他不满,不尽心尽力也就罢了,这赐婚的事都已经传扬开了,他还光明正大带着家人去拜祭甄绮是怎么回事?
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他柳大帝师对死去的前废皇后心存恋慕?
他才不会给他这个当情圣的机会!
“你说什么?”柳宁停住脚步,缓缓回过头来,目光冷硬如铁。
“你以为拿捏着小浩儿就能掩盖你曾经犯下的罪?”夏泽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曾经最死忠的爱将,“你已经注定和我绑上了一条船,船不沉,这辈子你都别想下去。”
“把小浩儿还给我。”柳宁眯起眼,声音也冷了下去。
“等到你和华妩成亲的那日,我会把他作为厚礼还给你。”夏泽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下去吧,可以开始准备你的婚事了。”
清贵的柳大帝师一甩袖子,头一次怒气冲冲地出了宫。
第二天,夏泽就在朝堂上宣布了赐婚华妩给柳宁的消息。
这一举动掉了无数人的下巴,前段时间对华庭冷淡的人已经开始暗自后悔,看皇上的意思……这分明是要提拔华家啊。
柳宁那是从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跟在身边的老人,一直都是盛宠无衰,眼下又多了个华家,这样看来……宋家或许要失宠了?
惟独柳宁毫无意外,无惊无喜地谢了恩,这分明就是早已知道消息的样子。
众臣看着柳帝师的样子,又是一阵称颂,连带着华妩也得了不少好话,但看他们那笑容中分明有几分幸灾乐祸。
……哎呀呀柳帝师你真可怜。
华妩在京城几乎是大张旗鼓地开起了旧梦,又在薛逸的牵线下和戏梦搭上了联系,虽然同样说的上是炙手可热……但在这些官员心里又有几个不是认为女人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哪有个大家小姐在外这么抛头露面的?
就算是青楼女子,那也是凭栏卖笑,没见在大街上拉客的!
……华小妩你真可怜。
“柳大人大喜,华大人大喜!”
“真是恭喜恭喜,柳大人年少有为……”
“这话怎么说来着,才子配佳人,又是天赐良缘……”
……
诸位同朝官员们不管真心假意,都围了过来表示恭贺,这分明是夏泽有意拉拢华家,说不定接下来的就是华庭的步步高升了。
这一局究竟是西厂胜还是华家胜?谁才是真正的简在帝心,难道这还看不明白?
华庭脸上笑着应酬称谢,心中却已经把王博骂了个臭头。
他还以为王博说的是柳宁晕倒在戏梦的事,结果这老小子说的居然是夏泽打算赐婚阿妩给柳宁!
这下可好,阿妩还没有找到,眼见得这几天就要赐婚,他上哪再去变一个阿妩出来!
下朝之后,一群人簇拥着华庭和柳宁就要去喝酒,柳大帝师婉言谢绝,也没人敢当真强拉着他去喝酒,但华庭就不同了,几个素来交好的已经斯文扫地挽着袖子号称一定要放倒喜得妹婿的华家大少爷。
华庭依旧是笑容满面,待到出了门之后对众人告了个罪。
“家里有些闲事,诸位先去,华某稍后就到!”
“什么事还能比找了个好妹婿更重要?”有好事者顿时起哄。
华庭顿时脸色苦了几分,“……实不相瞒,家中几个妾侍小宠……”
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谁都知道华庭尚未娶妻,又是年少风流,后院里偶然起了起火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流传出去了也不过再添些韵事罢了。
况且他都说了,稍后就到,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最关键的在于,安知这位华公子不是先行回家报喜安排?皇帝赐婚非同小可,有些东西要做的,还真得早早就开始动起来,更何况,华小姐又是那副“名满京师”的样子……换了谁是她哥哥,这会也得急着回家。
……还不知道她会闹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些大人们中养了外室的早被旧梦的各种香粉招来的小妖精折腾得七荤八素,眼下见了这档子事,自然是拍手叫好,哪里还有拦的?
于是华庭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了家。
“快!所有人都赶紧去找阿妩!”华公子进门前还笑意盈盈的脸在进门的瞬间就冷了下来。
“妩小姐?”龙轩竟然在府里,闻言顿时惊诧地眨了眨巴眼,“妩小姐已经回来了,公子爷没接到消息?”
华庭乍听喜讯,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时候的事?”
眼见他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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