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甄绮的视线停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时,视线被灼伤了死死定住,那个熟悉的小小符号让人乍喜还忧。
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华家!
中年美妇多半就是孀居多年的华夫人,那么那个阿庭,恐怕也就是盛名在外的庭公子了。华家唯一能和其父华宜相论的强势继承人,同时也是夏泽的眼中钉,肉中刺。
果真是……名不虚传。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甄绮低下头,后颈的骨头随着她的动作有些突兀地耸起,那是瘦到了极致才会有的征兆,华夫人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
“我可怜的小阿妩,竟然瘦成了这个样子。”
甄绮顺着她的话,声音中刻意带上了几分伤心和不甘。
“那个人……我已经不记得了。”
是伤她的那个人,还是另有隐情的那个人,由听的人自己去理解。
这句话一出,甄绮就知道自己押对了宝,中年美妇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长发,眼中的爱恋关切丝毫做不得假。
“阿妩,你好好休息,那个下作之人再也伤不到你了。”
华夫人看起来教养极好,能让她口出秽言,可见心里已经气到了什么地步。
一只手从后揽住了华夫人的肩,华庭扶住母亲,“娘,让阿妩休息一下吧,她才刚醒,情绪太激动了也不好。”
华夫人依依不舍地抓着女儿的手,反复打量了她许久,甄绮只觉得心中那股莫名的酸涩越来越重,不受控制的掉下泪来。
是源自于这个身体原来主人的感情?可是为什么看见那个所谓兄长的时候,比看见这个亲生母亲感情更甚?
“阿妩,有哥哥在,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担心。”
华妩的表现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华庭沉吟了片刻,复又在妹妹床边坐下。
“……”甄绮保持沉默,一个猜测缓缓浮现,心跳越来越快。
华庭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听似温和关爱的声音却没来由让甄绮打了个寒颤,“我先送母亲回去,晚点再来看你。”
☆、55
夏泽果然是不出手则已;谁能想到在狩猎归来的第二天,当朝天子竟然将下面送上来的美人全部打包派送给了华庭?
非但下面的官员全部傻了眼,即便是华家的人看着那群千娇百媚的美人每天如丧考妣的脸都觉得头顶一片愁云惨淡。换了是谁都得泪流满面,从小到大千辛万苦从一群姑娘中脱颖而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床上床下堂前堂后种种利落,可一眨眼老母鸡变鸭,说好的嫁天子成了嫁公子。
啊呸。
宋瑶向来深谙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这次夏泽明面上是展示对华家的恩宠,暗地里却向天下坐实了她宋家受宠的事实,善于揣测旁人心思如她自然会在旁的方面表达回报,比如对华妩的“关爱”。
夏泽对华妩的心思并不算秘密;华家的存在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隐患。把一个注定要被推倒的敌人之女拉入后宫做人质,既不必担心夺宠;又能展示出她的大度,何乐而不为?
华妩这几日来接连收到宋瑶的赏赐,起先还做做样子,后来干脆打着陪华夫人念经的名义避而不见,全部交给叶琴处理。
华夫人动作很快,在开口的第二天,四个人一大清早就已经站在了华妩院内。教她如何处理内外人情的叶琴,保命的花颜,管账的木清,还有一个神棍方黎。
所谓神棍方黎,完全是华夫人私家豢养,能以一个男子之身被华夫人指派到自家爱女的嫁妆班底,可见其神棍功力之深厚。
华夫人绝非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派了这么一个人来,必然有她的用意。
只是……华妩默默地想,她要一个神棍有什么用?在夏泽面前表演替前皇后招魂么?
今天又陪着华夫人抄了一天经,快到华宜的忌日了,华夫人打算手抄十卷佛经烧给他,华妩心疼她太过劳累,索性主动揽了抄写的活过来。
清丽雅致的簪花小楷,华妩自幼便写惯了的字体。
“阿妩。”
华妩正低头忙着抄经书,随便应了一声,“娘,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学的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华夫人微微诧异,“我记得你先前分明跟庭儿一样学的狂草。”
正写的流畅的笔硬生生一顿,在纸上落下了一个难看的墨渍,华妩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强笑了一声,“我悄悄学的,打算给爹爹一个惊喜,你看,他会不会喜欢。”
“喜欢喜欢,怎么不喜欢,这才像女孩儿家家写的字,看看你之前写的……”华夫人不疑有他,爱娇地摸了摸华妩的发心,“娘真担心你以后。”
以后什么?被旁人嚼舌。
父母之爱子,恨不得替她把所有的苦难都以身相替,更不愿让人有半点对子女的指摘之处。
其实对于真心爱惜你的人而言,有些细枝末节并非她发现不了,而是不愿意去指出你的破绽,因为在她心里,早已替你找到了无数个理由。
华妩心中暗暗送了口气,这才有时间心疼抄坏的佛经,“娘,你没事别大惊小怪,我今儿又白抄了!”
“嗯?”华夫人笑了起来,眼角细微的纹路丝毫无损她的容貌,“小时候不好好学绣花,受这么点小惊吓就能写坏字,还反过来怪娘?”
“子不教,父之过……”华妩拖长了声音,眉梢眼角全是笑意,她是真心喜欢华夫人。
“别胡闹。”华夫人拍了拍佛经,“快抄,到时候给你爹少抄了几卷看他怎么托梦罚你!”
华妩这次醒来之后性情大变,既不再粘着华庭,也知道如何心疼人,这虽然是好事……可惜她虽然不招麻烦,麻烦却偏偏要找上她。
夏泽夏泽,我华家已经对你们夏家的天下避若蛇蝎,你为何却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我女儿的主意?
休怪我不客气!
华夫人面色转厉,周身的肃杀之气让华妩微微凛然。她向来在女儿面前是和善温柔的母亲,什么时候看到过她如此雷厉风行的一面。
“娘亲?”
华夫人回过神来,周身气势顿消,担忧地看了一眼华妩,“阿妩,你这几天有没有出门乱跑?”
虽然华妩这几天一直陪在她身边,但毕竟还是有不在她视线之内的时候,万一要是有心人做了什么,阿妩身体又才刚好……
“我哪有时间,”华妩被这没来由的话问的哭笑不得,她每天几乎被华夫人拴在了裤腰带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狼叼走了去。
事实上,她之所以敢这么轻待宋瑶,这背后也有华夫人的意思在里面,华夫人是一点都不希望华妩和天家扯上任何关系,夏泽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如何看不出来?更何况在她眼中,宋瑶原本就和走狗无异。
“那为什么宋贵妃一直在给你送东西?”华夫人敛了神色,“这个女人不是好惹的。”
华妩心中微微一动,“娘,你对废后怎么看?”
不知道相隔千里的华家,对于曾经同朝为臣的甄家做何看法。
华夫人有些诧异,“废后,甄后?”
“嗯,”华妩点了点头,“都说宋瑶是推倒了甄绮才能上位,不过甄家这么枝繁叶茂,皇上就不怕万一斩草除根不尽,甄家反扑?”
出乎华妩的意料,华夫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还小,这些事不是你该管的。”
话毕,华夫人站起身来,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乖,先回去休息吧,今天就抄到这,累坏了你你爹可得怪我了。”
竟然是打算就这么赶人了。
华妩心中暗暗纳罕,哪怕华家和甄家没深交,但也不至于提到就避讳如此,难道华家当真把不问政事贯彻的这般彻底?
“娘……”虽然心中另有想法,但华妩面上还是耍赖地拖住华夫人衣袖,“我马上就要去京城了,你连这点都不告诉我,要是我闯了祸怎么办。”
“叶琴会告诉你怎么做,”华夫人堵住了华妩的嘴。
“但是……”华妩依旧不死心。
“没有什么但是,”华夫人转身告诫华妩,“如果真有什么忌讳,方黎会告诉你。”
那个神棍还有这种用处?
莫非她看走了眼,这货实际上是一部隐藏的百科全书?
华妩腰酸背疼地回到院内,一进门就看见叶琴的脸。
大热的天,青衫白裙的侍女脸上半点汗渍都没有,周身透着一股幽幽的兰花芬芳,让人一眼看去立刻就觉得浑身清凉。
“小姐,宋贵妃今天赏了件东西下来。”
气温太过于燥热,华妩有些心烦,不耐地挥了挥手,“你处理就好。”
叶琴摇了摇头,“这次的不太一样。”
华妩有些诧异,叶琴是华夫人一手教导出来,为的就是替想华妩之所想,急华妩之所急,不可谓不全面,有什么是她都
“给我娘看了?”华妩停住脚步,打算试一试华夫人亲手指派下来侍女的能力到底如何。
“夫人让奴婢来前曾交待,先由小姐做主,不合适之处再禀给她。”叶琴不卑不亢地回答。
这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华夫人倒是真心打算好好教导自己的女儿。
这个叶琴,恐怕在有自知之明不喧宾夺主的同时,也是打算暗暗看一看自己这个主子的能力。
虽然就算她真的一无是处凭借叶琴的忠心也不会弃她于不顾,但这也就不是华妩的所作所为了。
房内四处摆放了冰块,华家在华妩的待遇方面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娇养。华妩有时候不得不苦笑,华夫人也不想想,在家就娇养成了这般模样,嫁出去要嫁到多好的人家才不至于让华妩受委屈?
但无论如何,扑面而来的清凉的确让人心神愉悦。
叶琴服侍华妩沐浴换了衣服之后,这才把一个檀木镂金的匣子碰了上来。
华妩漫不经心地伸手打开,却在看清楚其中东西的第一眼僵在了当场。
怎么会是这个?
一只纯白的玉镯,其上一点殷红的玉眼让整个玉都泛着微微的红色水光,明艳不可方物。
华妩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这是摆在匣子里衬布上的结果,如果一旦把玉镯拿起,镯身的红色光晕会迅速褪去,只余一片纯白。
她怎么不认识,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分明是她的旧物。
“小绮,你看这是什么?”
那个她一直避而不及的少年声音如跗骨之蛆般忽然穿透了时光而来,华妩的心跳骤停,眼前情景飞速后翻,停在甄府后院她十岁生日的那一日。
粉妆玉琢的小姑娘看了看少年手中的玉镯,微微皱了皱眉,奶声奶气道,“这种玉镯子我那里有好多,阿泽你拿这个干什么?”
连伸手都懒得伸手,脸上的期待也变为显而易见的失望。虽然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恰恰是童言无忌才最伤人。
那时候夏泽不过是一个落魄皇子,能拿来这个玉镯恐怕也已经是极限,可那时的甄绮并不懂这一点。她自幼娇生惯养,甄家又是豪门巨富,就算是羊脂玉的饰物也不过是讨大小姐欢心的玩意,区区一个纯色玉镯她还真看不上眼。
夏泽的笑容微微一僵,伸出去的手也有些勉强,但依旧强作欢笑,“小绮,再好好看看。”
是不是从那时起,夏泽就已经开始记恨?
“有块红斑。”甄绮眯起眼睛看了半晌,虽然口上没说,但心中却更加不以为然。
白玉无瑕,有瑕疵的玉拿来给她庆祝生日,这算什么?
☆、56贼喊捉贼
“你说什么?”华妩的指甲几乎陷入了桌子;“那个老不死的竟然……”
也不怪华妩几乎掀了桌子,华家和宋家的死磕突如其来,正当双方战的死去活来的时候,幽微竟然玩了一招贼喊捉贼。
国师幽微对外宣称;这次宋贵妃的流产和有人在他给各宫送去的祈福福件上动了手脚,以至于上苍震怒,降祸于天子云云。
宋瑶虽然流了产,但夏泽宫里的另一个小贵人却在此时怀了孕,林凤举也就被顺势“借”了过去,再度进行保胎大业。
虽然以宋瑶的性子来说,这胎十有□也是保不住……
“那可是你的便宜师父。”林凤举告知了消息后就在一旁闲闲的放风凉话。
“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怎么圆这个上苍震怒的幌子。”华妩揉了揉额角;她料到这背后有幽微的手笔,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堂而皇之的跳出来;摆了所有人一道。
幽微这条成了精的老狐狸,只要他再慢上一步,华妩已经递到华庭手里的消息就能打他个吃不了兜着走,这同样也是给薛逸的一份投名状。
……可惜棋差一着,幽微抢先一步的反转,从罪魁祸首摇身一变成了苦主,还得到了源自于夏泽的再三抚慰。
其他人嘴上不说,国师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在幽微表明了他会给这件事一个说法之后,两方人马表面上都偃旗息鼓了下去。
不过……夏泽向来子嗣单薄,怎么这一回竟然会这么心甘情愿的被人坑了一着?
要知道宋瑶肚子里的,可是一个已经成了形的男婴。话又说回来,她当年怀着的不也是一个已经手脚都长全了的男孩?
夏泽夏泽,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戕害幼子,不怕将来遭天谴?
“宋瑶怀孕期间怀上的孩子……”华妩冷笑一声,“那孩子几个月了?”
宋瑶之前怀的那胎极为险恶,三天两头闹流产,弄得宫里人心惶惶。以至于这个新怀上孩子的小贵人也成了惊弓之鸟,求爷爷告奶奶的让林神医保胎,恰恰合了华妩的心意。
后宫枕边风,另一个风吹草动外戚起落的源头,就这样让宋瑶一家独大,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四个月了。”林凤举的话中不无嘲意。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不婚之人,对子嗣传承更无半分欲念,对这种所谓的后宫宅斗完全持看笑话的态度。
再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终究抵不过温香软玉,曼妙新人。
华妩微微挑眉,夏泽果然不是一个能管住自己下半身的人,这小贵人恐怕早在宋瑶刚怀孕没多久时就已经承了雨露,能一直隐瞒到现在才说出来,看来心机也不浅。
眼下后宫当真成了她一家独大,如果说以前宋瑶弄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现在所有眼睛都盯着她的肚子,宋瑶再要下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看样子,宋瑶的后宫也不是铁板一块……”
“和尚笑秃子,你那后宫未必不是个筛子。”林凤举一语正中红心,华妩黑着脸转过头。
这混蛋能不能不要专门捡痛脚踩!
“那小贵人是谁家的?”夏泽后宫里的新人换了一拨又一拨,虽然人数不多,但死亡率极高,如果不是这次薛逸让她帮忙训练京中贵女,她还当真不知道现在不少家里有女儿的权贵都视后宫如蛇蝎。
不是谁家都能出一个爬上枝头的宋瑶的。
华妩这次虽然塞了个小莲儿给夏泽,但暗地里却有不少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谁不知道宋贵妃善妒,华家和宋家狗咬狗一嘴毛,多少人喜闻乐见。
“吏部给事中张清。”林凤举站起身来,低下头靠近华妩耳侧,微弱的气息吹得她耳根直痒痒。
“问问你那好哥哥华庭,这个张家,可和他拖不了干系。”
幽微向来打着不问世事的招牌,眼下横空出世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较之于薛逸的所谓“圣眷”,这一位才是真真正正的夏泽心腹。
眼下讨好的有之,静观其变的有之……华妩这种边门脚料的挂名弟子也鸡犬升天。
要是这次薛大督主的选秀是源自于国师的授意呢?你看,这次的主事人可是国师的挂名弟子,那这次西厂和国师的合作,究竟是不是陛下的意思……零零总总各种猜测,反正京城向来不乏小道消息,猜得越混乱,反而越有人削尖了脑袋往华妩这送人。
天上神仙打架之余,华妩这种小喽啰也被有心人看成了风向标。
……真让人感动。
薛逸开始三天两头来戏梦报道,华妩原本以为他是打算借着有心人卖女儿的道道伸手到这锅浑水里再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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