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一方面希望马钧为他好好戍边,一方面又担心他拥兵自重,自然是把钱财这一关卡的死死。
但军饷装备人马,哪一样不要钱?要正儿八经能上战场能干架,没钱谁给你卖命?
按照马钧那性子,就算眼下他让下属当了匪,他转过头来还能咬你一口君王猜疑心过重!
马钧倒是的的确确刚从战场上回来,不过这次只是周围的小遭遇战罢了,带的人马不算太多,百来骑而已,但就是这百来骑进城时候受到的欢迎程度,就可知道西北王得民心的程度非同一般。
一路上栈州百姓见到马将军的队伍经过,不管在做什么的,都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跪下,眼中满满洋溢的都是惊喜。
“将军大捷,将军又大捷了!”
“马将军!马将军!”
“要是栈州没了马将军,城门早被那群鞑虏攻进来了!”
到了后来,杂七杂八的议论声都小了下去,只剩下节奏一致地高喊“马将军”!
……
华妩一直缩在马车里没有露头,但从车窗的缝隙中也能看到百姓的狂热,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认为,在这样一个完全摆脱了幽微控制的地盘,她能够稍稍的有所作为?
待到进了将军府之后,华妩被马钧当做上宾请到了会客厅,至于完全被他视若无物的薛大督主自然也就跟在了一旁。
马钧前脚刚把华妩领进会客厅,后脚就拦住了打算跟进来的薛大督主,“薛督主,我要和华小姐单独谈谈。”
话里的送客之意很明显,但他对面的人是谁?
那是向来破廉耻的薛逸!
“我只是旁听。”薛逸毫无赧然之色地打算绕过马钧,却被后者沉下脸来拦住。
“我有话要和华小姐单独谈谈。”
薛逸刚想说什么,不意中接到华小妩投来的眼神,也就不再坚持,耸了耸肩,扬声道,“小阿妩,我先回房间等你。”
马钧:“……”
什么混账东西!
当房里只剩下华妩和马钧时,后者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站定。华妩正不知他打算做什么,就见到他朝华妩单膝跪下,
“末将见过华小姐!”
西北风沙中打磨出来的汉子,虽然粗犷是粗犷了些,但论起忠诚度来,远远高于那些在朝堂中见风使舵的老狐狸。
换而言之,不管马钧当年不过是华宜的麾下爱将还是现在的西北王,都完全无损于他对华宜的忠心。这或许可以延长至下一代,但若是轮到忠诚,那仅仅只有华宜。
华妩被唬了一跳,忙不迭站起身来,“使不得!马叔叔快快请起!”
她哪拉得动马钧?还险些被他的巨力带得一头栽了下去,只能硬生生受全了这一礼。
马钧行了一礼后才站起身来,“华小姐,不知此次前来有何吩咐?”
华妩有些尴尬,“叫我阿妩吧,先前对马叔叔有失礼之处,还请马叔叔见谅。”
“恩师养出的丫头怎么和他一个性子,”马钧嘟囔一声,俊容上有一丝尴尬,“我是粗人,那就跟着华夫人叫阿妩了?”
“没问题。”华妩颔首。
一声阿妩唤出口,原本生疏的关系顿时就亲近了不少。
“这次阿妩来是想做什么?”马钧看了看小丫头给华妩端上来的茶,顿时皱起了眉,“我特意交代了要碧螺春,这都是什么玩意!”
华妩挑了挑眉,“马叔叔知道我喜欢喝什么?”
马钧连眼睛都没眨,“华夫人曾经说过,我还特意去搜罗了一些,不过西北这地方,再好也比不得江南,阿妩你就忍耐忍耐,尝尝西北的茶?”
“我没那么娇气,”华妩笑着摇了摇头,“马叔叔费心了。”
马钧看了她片刻,摇了摇头道,“亏得夫人还一直说你娇气让我好生担待,我看倒是像了恩师八分。”
他声音中满是喟叹之色。
华妩抿了口茶,“马叔叔,不瞒您说,这次来还真有事相求。”
“阿妩尽管说,”马钧应得爽快,声音中不免有了几分傲然,“这么多年来,我这‘西北王’名头却也不是虚的!”
华妩眼珠子略略一转,“我想借马叔叔手里的土匪一用。”
马钧眯起眼,“阿妩,借给你没问题,但有几件事你得先回答我。”
“马叔叔请说。”华妩颔首。
“你这次从我这要人,是打算帮华庭?”马钧的侧面线条极为刚毅,沉思起来格外迷人。
“兼而有之,”华妩眯起眼,“马叔叔是有什么疑虑?”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驻守栈州?”马钧并未急着发问,反而把问题抛给了华妩。
恩师聪明绝顶,夫人也是女中豪杰,想必他们的女儿自然不会过于愚笨,但如若阿妩是被华庭所迷……那他少不得就要做一做自己的思量了。
能做到这个位置,就算他能为恩师万死不辞,但他手下的将士们都是有自己的家的,如果让他们白白牺牲,那他也枉当了他们的将军!
“依马叔叔看,幽微能不能作为一个引子?”华妩丝毫不乱,娓娓开口,“以栈州作为起点,以匪乱为始,妖道祸国清君侧,这个旗号如何?”
“向来马叔叔现在应该已经听说了,更边远之处已经隐隐开始有了流民的倾向,我大夏收成不好,那些鞑虏只会更坏……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借机再次打劫?”
大夏要活,鞑虏也要活。
但粮食只有这么多,盛年的时候还好,荒年的话……
马钧沉下脸来,“这是在拿百姓的命不当事!”
华妩寸步不让,“马叔叔,栈州在你治下还好,但你可曾见过那些受尽妖道之苦的百姓?卖儿鬻女,耗尽家财,只为给他们的神像贴金!”
“那已经不仅仅是信奉,已经到了迷信的境地,就光前段时间的所谓‘天命之子’,仅京畿一地,作为生祭的就有数百个婴儿!”
“妖道祸国,不除了幽微,我大夏岂不被白白葬送!”
“妖道该杀!”马钧一个字一个字开口,杀意滔天。
他一直驻守西北,西北道教不若内陆繁盛,自然有些事没有亲眼所见。光凭传闻,很多事情也仅仅只是传闻罢了。
“不杀幽微,夏泽难除,我父亲……”华妩的话戛然而止。
一提起华宜,马钧的脸色就沉了下来,“阿妩,京里的事情少参合,如果当年不是……”
华妩止住了他的话,“父亲心甘情愿。”
马钧胸中的怒气几乎压制不住,重重一掌击下,竟然齐齐把硬木扶手斩下半条!
“心甘情愿!心甘情愿把命都赔上?明明他根本就不用涉足到那一团污水中去!简直是……”
愚不可及?
马钧虽然没有说完,但面上的表情却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华妩叹了口气,“士为知己者死,只要父亲觉得值得,那就足够了。”
马钧的嘴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
这两人沉默了一会。
马钧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巨大的疙瘩,他看了看华妩,脸色忽青忽白,显然是想到了那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而看着薛逸紧紧缠着华妩的模样,心中的不悦就更加翻滚了起来。
恩师是多天纵奇才的人,华小姐肯定也是一样,怎么能轮得上薛逸这号人?
在华妩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马大将军已经下了要棒打鸳鸯的决心。
“马叔叔,您就不担心我是冒牌货?”华妩终于抛出了这个问题。
马钧挠了挠耳后,露出一个看似忠厚的笑容,“没关系,华夫人过几天就到了。”
华妩:“……”
他居然连华夫人都能请动,是她太天真了还是太天真了还是太天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了=v=等马将军这边一好,咱们就杀回京城去!
☆、158
和华妩的一席谈话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有些话华妩现在不说;但却并不代表马钧看不出来。华宜心心念念的一直是先帝的遗诏,甚至士为知己者死不惜连命都赔上。
眼下华妩继承了恩师的遗志固然好;但凭心而论,马钧是真不希望再看见华妩栽进这吃人的皇位争夺。
没了青州还有栈州;难不成他马钧号称西北王;竟然连恩师的妻女都护不住?
笑话!
回到了栈州之后,华妩自然不可能再跟着薛逸不明不白地住在西厂驻地。
按照马将军的原话:“老子还没死呢!哪有让自家侄女跟别的野男人乱跑的道理!”
野男人薛大督主表示躺着也中枪。
马钧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拆开华妩和薛逸,自然巴不得这两个人之间离得越远越好,最好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
这样一来;在华夫人到来之前,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华妩也就不得不委委屈屈带着龙轩以及华家诸人马住进了将军府。
薛逸自然被拒之门外;马大将军彬彬有礼地表示,督主乃钦差,自然另有别馆接待,将军府内都是女眷,还请督主见谅。
人家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在华小妩的百般顺毛之下,总算换得薛大督主勉强同意放人。能够越早把栈州之事了断,薛逸才好带着华妩去江南温暖湿润之地休养。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大仇得报的基础上。
龙轩之所以被华庭选择跟着华妩来,当然并不只是因为这货会卖萌能拉的下脸皮,而是在于龙轩强大无比的人际交往能力。
无论是在西厂驻地还是将军府,短短几天之内龙小轩就已经达到了人见人爱的地步,更有甚者还有异常热情的七大姑八大姨拉着年轻俊杰龙公子介绍自家或亲戚家或邻居家的闺女……龙小轩表示相当不堪其扰。
在和华妩夜谈过后的第二天清早,一夜没睡却依旧神采奕奕地马大将军金戈铁马地进了龙轩的院子,不料却在门外见到了不少熟悉的大妈脸。
大娘们挤挤擦擦地在龙轩门外探头探脑,热闹无比,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卷画像模样的纸,相互之间彼此还充满了敌意,偶尔对视一眼,视线必然落到对方手中的画像上,随即同时从鼻子里“哼”地一声,齐刷刷扭过头去……
马大将军愕然停住脚步,狐疑地左右看了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马大将军的兵痞脾气绝大多数也就只在土匪寨子里和军营里发,将军府说是将军府,但实则收容了不少或残疾或身故士兵的亲眷进来做事。
马家军绝大多数都是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地队伍,这样一来既保证了内部的安全稳定性,又不至于凉了人心。但这样一来的直接后果也就是……马大将军的牛脾气在将军府的众女眷面前完全没有任何威慑力可言。
……真是可歌可泣。
大娘们闻言找到了目标,齐刷刷满眼热切地看向马将军,马大将军只觉得头皮一炸,随即没来得及后悔就已经迅速被淹没在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
“哎我说将军,快帮我家闺女介绍介绍!”一个身强力壮的大娘凭借肥胖的身形抢占了最佳位置,肥臀一摇一撞轻而易举地就把旁边的人拱开来。
旁边的其余大娘们顿时纷纷表示不满,“张家的你怎么这样!说好了要公平竞争的!”
“就是就是!你这样可不道义!”
先前那大娘一竖眉,大发雌威道,“有本事你们也挤进来!诶将军?将军?”
……
马大将军趁着女人们混战的时候狼狈不堪地逃了出来,在身后一迭声将军的呼唤中逃之夭夭……
马钧心有余悸地逃出老远,不料一抬眼,正见到龙轩鬼鬼祟祟地边警惕四处张望边小步前进,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兔崽子,还不给老子滚过来!”
龙轩先是一惊,闻言顿时如蒙大赦,苦着脸朝着马钧飞奔过来,“马将军,您也管管您府里的那些……”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马钧心有余而力不足地摇了摇头,“你……小心为上。”
龙轩的脸更黑了。
两人做贼一般回了书房,马钧命令铁卫牢牢看住会客厅门外,这才松了口气,“操他娘的,这群老娘皮太可怕了。”
龙轩深有同感地点头。他虽然在旧梦向来受欢迎,但却也没想到在西北苦寒之地竟然如此民风开放,简直让人有些……苦不堪言。
马钧经刚才那一吓,直到现在都还有些汗毛倒竖,随手扯开衣领,皱了皱眉道,“今年怎么暖和的那么快,这操蛋的天气!”
龙小轩默默地看了看窗外依旧没化的积雪……
“你能代表你主子?”
马大将军突然抛出了一句话,龙轩猝不及防,但随即敛了敛衣着,正色站起身来朝马钧行了一个礼。
“公子麾下龙轩,见过马将军。”
马钧摸了摸胡茬,上下打量了一番龙轩薄弱的小身板,皱了皱眉道,“华庭身边没人了?怎么就派了你这么个小白脸过来?”
马大将军生平最恨小白脸,这也多半得归结于华宜之死,在他看来,如若没有薛逸的进谗,先帝也不会把最难的任务交给华宜,以至于他的恩师客死异乡。
“马将军言重了,”龙轩敛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神色,“龙轩虽然不才,但公子的交代却不敢忘,想必现在马将军找我一谈,应当是已经从妩小姐处得知了原委。”
“老子只管守好西北,鞑子打不进来就成,”马钧大刺刺翘起腿搭在扶手上,下颔线条极为刚毅,只是话中嘲意却满得几乎溢出来,“上面是华庭还是夏泽当皇帝,只要该给老子发军饷的时候别缺斤少两,和老子有个屁关系!”
“您难道就不想知道,当年华大人身死的真相?”龙轩垂下眼,平静地抛出诱饵,“您难道就不想亲手为他报仇?”
扶手发出清脆的断裂声,马钧收起腿,轻描淡写地按了按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你再说一遍?”
他身形高大,偏偏又是肌肉刚劲却不虬结,站在人面前给人的压力大到了十分。
“马将军白白为夏泽镇守边关这么多年,出生入死,难道却不知是在亲者痛仇者快?”
脖子忽然一紧,马钧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像捏住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鸡仔一般闲闲开口,“小子,别跟我玩这一套。”
他另一只手饶有兴味地戳了戳龙轩面皮,“就你这小嫩脸,回去练个二十年再来吧!”
龙轩有些呼吸不畅,但依旧吐词清晰地再度反问,“您现在坐拥西北,也不是当年华大人麾下的一个小小卒子,荣华富贵之下,想必对于当年的承诺也就无需放在心上?”
龙轩这话说的相当重,原本只是打算吓吓他的马钧沉下了脸,捏着龙轩脖子手劲骤然加大,“就凭你来跟老子玩激将?还差得远!”
龙轩只觉得颈骨发出危险的咔嚓声,长时间得不到空气的补充,他的话开始断断续续,“也就……不必再……挂心,华……夫人和小姐的……安危。”
颈骨骤然一松,马钧把他重重往旁边一摔,龙轩腹部撞到柱子上,当即呕出一口血来,他只觉得肋骨处传来尖锐的疼痛,想来肋骨应该断了。
“幽微那老匹夫打算对华夫人和华小姐做什么?”马钧活动了片刻手指,周身危险的气息却已经升腾开来,他盯着地上歪靠着柱子的龙轩,后者瞬间只觉得浑身僵硬。
“那么为什么马将军现在看到了华大人的遗命却依旧再三推托?”龙轩喘了口气,忍住痛苦言辞清晰地开口,“华大人的心愿就是看见我家公子登基,难不成马将军打算让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得瞑目?”
马钧丝毫不动怒,反倒还有了点失望之色,“华庭就是这么教你的?”
龙轩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龙轩不才,却也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马将军意下如何?”
“我只问你,”马钧下颔绷紧,沉声开口,“恩师究竟是怎么死的?”
站在他这个位置,压根就不能像以前那般随意妄为,麾下跟了那么多弟兄,手里握着那么多条人命,就这么因为自己一个人让他们毫无根据的去送死,这和畜生何异?
“华夫人很快就要来了,”龙轩缓缓道,“我可以先告诉您,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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