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预兆,没有阻挡。
这时的袁军就像是人肉靶子,天空上,遮天蔽日的箭矢,被刀光剑影遮蔽,被连天呼喊掐断,一场箭雨诚如大厦倾覆,大河决堤,劈头盖脑砸下。
袁军后军转作前军,纷纷抱头而窜。
可惜,他们已然冲到了城门下,混战中,那容得他们在安稳退兵。
一个个被扎成蜂窝的尸身,如同堆砌的骨牌,成片成片的倒下,那些箭雨仍旧插在上面,密密麻麻,令人顿时反胃。
边挡边退的雷薄胸中积郁,迸出一声怒吼,手中的长戟挥舞得如雪花般,洒洒落下,挡开一阵快似一阵的箭雨。
只是,他的戟再快,却是快不过骤雨般的箭矢。
一道黑光破空,呜鸣声,眨眼间,已飞到眼前。
雷薄瞳孔一紧,再是举臂格挡,已然不及。
“铛!”
斜刺里,一抹亮银,千钧一发地挡开那枚箭矢。
雷薄惊得一身冷汗,汗湿的冷意,从里衣渗出。
雷薄顺着银枪,移上视线。
白袍银铠,容颜朗俊,眉宇间,是不加掩饰的英武之姿。猎风拂起他的衣袂,滚滚沙场中,有如天神,傲然。
“赵子龙?”雷薄大口地喘息。
“撤!”
赵云又是一枪架开乱箭,枪尾猛地扫上雷薄的坐骑。
那马吃痛,撒开了四蹄,朝辕门飞奔。
公孙越奉命掠阵,哪会想到,雷薄来势汹汹,这遁势也是汹汹。
身边的赵云只和他招呼了声,竟然就这杀进箭雨中去了,公孙越还没来得及把人拦下,反倒被退散的人群给挤到前面去了。
公孙越万万没想到,本应该安安稳稳地随大军撤退的自己,几转之下,就这么忽然暴露在敌人的射程之内了。
“哐!”
枪影闪烁,径直刺向公孙越,公孙越掌中剑光一寒,当下拨开枪头,却不料,一支暗羽竟是从后方射来,夹杂在敌人的来箭之中,公孙越猝不及防,或者说,他根本未曾想过。
箭,会从背后袭来。
公孙越一声惊呼,不及思索,竟是连人带剑,被人掀翻在了地上。
一名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骑兵,抱着他,在地上翻滚了两圈。
那人就地打了个滚,便翻身离开,公孙越只来得及瞧见个背影,却瞧见那人的左上臂,满身鲜血。
公孙越这才生出一丝后怕。
大军狼狈地逃回大营,不等孙坚薄怒,周昂竟在此时偷袭,左右两侧突然出现的敌军,令袁军阵脚打乱。
孙坚一脸铁青地指挥众人退军。
刚刚逃过一场死生的士兵,还没喘上一口,又是拼命地奔逃。
而此时,赵云却是丢下公孙越,挤进疯狂的人群,一把抓住一个士兵模样的人,一件深灰色的直裾松垮地罩在外头,露出内里的一抹纯白。
赵云怒睁双目,将人一下扳到自己的面前,厉声呵斥道。
“你来做甚么!”
第10章 谁人螳臂谁黄雀()
“唔……”郭嘉敛起眉心,低呼了声。
赵云见他脸色顿时煞白,抓住他臂膀的手一阵黏湿,赵云低头,看见掌上一片殷红,不由得皱眉。
“真是胡闹!”
郭嘉被他提上马,照夜玉狮子速度之快,转眼已从乱军中奔出。
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生疼,却不及身后的那人身体的滚烫。
被人搂在胸前,是满满当当的安全感,带着从无有过的温存,就仿佛连他心魂都一起融化,融尽他两世的飘零。
强撑许久的意识,终是倦在了这片刻的温柔中。
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唤他。
“奉孝……”
郭嘉慢慢睁开双眼,眼前是一张放大了的俊颜,剑眉星目,目中,不曾隐藏的担忧。
行营帐内,点了两只炭炉,烧得正旺的火头,发出轻微的声响。
坐在床边的赵云伸手,探上他的额头,叹道:“热度退了。”
郭嘉低低地“嗯”了声,坐起身来,眼神微微有些闪避,偏偏略过了赵云。
良久,赵云方道:“不在蓟县好好呆着,跑来这里作甚?”
郭嘉垂眸,似有些委屈:“袁公路遣公孙越随军,本就是他的计谋,若是能害了公孙越,便足以引得公孙瓒和袁绍交兵,如此,他便可能坐收渔利。”
“你是说……嫁祸?”
“也不算是嫁祸,就公孙瓒那颗刚愎固执的脑袋……”
“咳嗯。”
赵云古里古怪地咳了一声,郭嘉无奈地朝上转了转眸子,换了语气,继续道:“伯圭公自是不会猜到袁术的用心。所以,此一行,公孙越九死难生,所以……”
“所以奉孝是怕我和他一起被谋?”
郭嘉蓦地迎上赵云灼灼目光,缓缓开口:“子龙,若伯圭公非是能夺天下之下,你……可还愿跟随于他?”
赵云站起身,慢慢踱步到帐门,掀开帘帐的一角,任帐外的冷风拂在面上。
赵云没有回头说:“奉孝当时,是否早已知晓云欲投效公孙瓒?”
“是。”郭嘉的回答几不可闻。
“你是否那时便知公孙瓒此人?”
“是。”这一句,郭嘉连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赵云却是转过身,声音陡然冷厉:“那奉孝为何此前不说?”
“!”郭嘉愕然抬头,刚刚有了些血色的面容,又刹那苍白。
赵云放下帘帐,立在原地。
这人虽是一语不发,可郭嘉却感到周身铺天盖地的压抑,压得他的心脏很是难受。
“子龙,如果……当初……嘉说他非是你所寻的明主,你……可愿信?”
赵云望着他,那人低着头,散落的额发,堪堪遮住了眉眼,瞧不真切,手臂上裹的纱布,还隐约渗着些血色。
想到这人高烧未退,竟是奔袭千里,为了告知他。
这是一场阴谋,一场要置公孙越于死境的阴谋。
而赵云更知道,在郭嘉眼中,公孙越的死活,与他又有何干。
是以,他这番不顾病体,跋涉而来。却是因为……
赵云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信,但凡奉孝你所言,云都会信。”
说完,长身轻晃,走出了营帐。
帐帘还在轻轻地晃动,郭嘉怔然,眼底翻浮起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此一战打得如同丧家之犬,袁军一直退兵三十里,这才重新安营扎寨。阳城久攻不下,却接连损兵折将,整个行营里的气氛跌到了谷底。
赵云在公孙越那里碰了一鼻子的冷言冷语,不过是指责他为什么撤退的时候,没有亲自护卫他。
赵云自然也不会辩驳,事实上,他的确没有尽到护卫的职责,但,他却留下了整百人的队伍给他,何况,那时的公孙越早已脱出了敌人进攻的范围。
“赵子龙。”
赵云赶着回帐,不防雷薄将人喝住。
“雷将军。”赵云停下脚步。
一团燃得正旺的火堆,火光中,干枯的树枝一点一点燃成了黑烬。
两人席地而坐,不远处,辕门口,将旗随风飘动。
赵云不免好奇,雷薄为何要把他拉出营中叙话,若是为了此前的救命之恩,那雷薄早已谢过了。
雷薄将手中的酒坛子冲赵云举了一举,眼神透着酒色,却是已有些醉了。
“来,子龙,干了。”
赵云浅啜了一口,便放下酒坛,看着雷薄大口大口地灌下,溢出的酒,顺着嘴角滚落。
“元昌。”赵云皱着眉,喊了声,“孙将军可是不允许军中私下饮酒的。”
雷薄抹了把嘴,打了个酒嗝:“呵,所以我这不是拉你出营了。”跟着,又猛地灌了一口。
赵云打断他道:“你今日不会只是拖我来陪你喝酒的吧。”
“那些个龟儿子,都不肯陪老子,所以,只能拖了子龙了。”
清洌的酒意,顺着喉咙淌过,凉凉的,恍似这初冬的冷风入喉咙,而齿间仍是萦绕着一股香甜。
赵云又丢了根断柴扔进火里,火光“呲溜”一下,又窜上了几分。
而后,他听见雷薄不紧不慢地开口:“文台明日会重新下令攻城……你们也在其中。”
“元昌,你是想要说什么?”
“砰。”
酒坛摔进火堆,顿时,燃起一蓬火焰,亮红的火舌乱窜。
隐隐绰绰的火光,将雷薄黝黑的面容映得通红,一双眸子,眼底一片冰寒。
“主公对公孙越,是下了死令。”
赵云慢慢站起,转身那一刻,却道:“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身后,雷薄木然地望着那丛火光:“因为你救了我,因为……我想走。”
大帐中的夤夜,夜风卷拂起帐帘,带起一片“沙沙”声,在暗夜中,格外清晰。
郭嘉裹了被褥,左手露在外面,带血的纱布已被解下,露出那一道狰狞的伤口,黑红色的血痂爬满伤口。
赵云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替他换药,小心翼翼的动作,就像是面对着一件稀世的珍宝。
“雷元昌要走?”郭嘉问道。
“嗯,他是这么说。”
一圈一圈的缠绕,仿佛缠绕地不仅是这一方洁白的纱布,还有……
也如这般,在两人之间,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愈来愈紧……
赵云将他的手臂塞回被窝,不想郭嘉蓦然抬头,刹那,两人的距离,从未如此地近,近到能够清楚地感受,对方温热的气息,呼吸上脸庞。
彷如突然被暂停的时光。
还是郭嘉先行打断,闭了闭眼:“子龙,袁公路这是要称帝了啊。”
赵云愕然。
开战前夕,督运官从死人堆里爬了回来,己方的粮草被劫,而后方的备粮又无法及时跟上。
孙坚站在军事舆图前,沉默着。
可在场的人都分明瞧见,他的气息,阴沉如死寂。
此战,唯一的军令,攻下阳城。
这一日,阳城,大雨滂沱。
瓢泼的大雨毫不留情地冲刷着战场上的尸体,城门外,蜿蜒如河的血迹,片刻,凋零进风雨里。
剩下的,只有黄土上,一具又一具,迭起的尸骸。
赵云一人一枪,提马护在公孙越的身边,肃杀之气,傲视着满场的血腥。
银枪,白马。
便如天际畔的雷光,凌然惊世。
混战之下,没有输赢,只有生死。
几番下来,公孙越就算再蠢钝,也不会看不出袁术的鬼胎心思了,更何况,当日那支从背后袭来的暗箭,事后,公孙越细细忆起,便是一身的冷汗。
长剑剑柄狠狠地敲在马臀,勒住马头。
“子龙,准备突围。”
“好。”赵云应了声,乱军难战,而乱军,也最易神鬼不知地诈走。
肆虐的尘土,染上赤红的血水飞扬。
攻城的士兵,密密麻麻地攀在云梯上,此起彼落,而侥幸爬上城头的人,又是立刻被守军无情地一枪戳下城来。
风雨模糊着视线,所以,当公孙越调转马头的时候,只有一直留心他们的雷薄发现。
对峙。
长戟一柄,鲜血混着雨水滴落,溅上尘埃,来人双眸一紧,抬手,戟尖遥遥指向公孙越。
护在公孙越身边的几个吏兵忙跨前几步,以身挡在主将面前。
“弃阵,该杀。”森冷的眸子,森冷的嗓音。雷薄斥呵一声,纵马驰来。
“当!”
银光乍现,电光火石。
雷薄的长戟磕在赵云的银枪之上,低吼一声:“快走!”说罢,手上立时消了三分的劲道。赵云略一颔首,猛地架开这人。
随手劈开雨幕,冲开一条血路。
冒雨疾行,赵云非但要护着公孙越,还要时不时地顾着后边那人。
此时郭嘉打扮成吏兵的模样,混迹在队伍中,带着头盔,一时半刻,却也无人能够识别出来。
而令赵云不放心的,吏兵无马,泥泞之地,山石颠簸,那些个士兵平时行径惯了,可这人,臂上受伤未愈,如今又是这风疏雨骤的。
可惜,一是已没有马了,二是赵云又不能拉他共骑。
只得频频顾首。
众人一路西行,想要迂回返回冀州,怕是被袁术在半途截住。
赵云此前征询过郭嘉,这人答曰:“渡洛水。”
终于冲破了层层密林,一汪江水横亘眼前。
豪雨灌下,整条洛水,此刻竟是波涛汹涌,水流湍急。不要说此时渡河难,便是站在岸边,也可以切实地感受到奔涌的水花,激荡脸上。
赵云下马,绕回后队,看似不经意地自言自语。
“这是要如何渡江?”
郭嘉扶额,衍起一抹苦笑,低低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会算到今日有雨。”
恰好经过他的赵云,亦被他幽怨般的回答,弄得苦笑不得。
只得折身,回到公孙瓒身边说:“等雨势减弱,再行渡河吧。”
公孙越点点头,立在江边,望着白浪滚滚而去,卷走江中所有的一切,眼神闪烁,划过一丝的悍然。
林中,突然一道刺耳的呜鸣。
破空而来,竟是比寻常弓箭还要强硬许多的弩//箭。
“保护将军!”
赵云大叫一声,已翻身将人护在身下,而公孙越的那匹坐骑,顷刻间,被扎成了蜂窝。
“哈哈哈!公孙小儿,等你好久了呢!”
第11章 始方战罢罅隙生()
话音方落,林中涌出一大片的人影,开工的羽箭,一一指向赵云等人。
只要一声令下,被堵在江边的人群立刻就会像那匹马一样,一秒变蜂窝。
这时,只听趴在地上的一人颤颤悠悠地爬了起来,一对好看的秀眉微皱敛,幽幽开口道:“这是主公的嫁……”郭嘉生生将后半个“祸”字掐断在了口中。
主公……
他脱口而出的话语,主公!
郭嘉面色苍白地倒退几步,心思混乱,脚下一个趔趄,眼见就要摔倒,却被身后来人稳稳扶住。
那人低哑着嗓子问:“奉孝,主公是何人?”
“放箭!”
对方乖张地叫嚣,更像是想要愚弄他们一般,好比猫在弄死耗子前,非要逗玩一会儿。
此时,公孙越等人,觉得自己就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耗子,那些手拿武器的猫儿,想什么时候弄死他们,就可以什么时候弄死他们。
“将军,为今,只有一计。”
赵云拨开箭雨,凑到他跟前说。
奔腾的巨浪中,是浮浮沉沉的人头。
退无可退之际,赵云一手搂住郭嘉,却是一下将公孙越踢进了激流之中。
被巨浪颠得七荤八素的人,终于还是顺顺当当地漂到了平缓的河道,只不过,每个人都灌满了一肚子的河水。
冲上岸的人,来回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脸上反是露出了一味放松的表情。
“赵子龙,你还抱着这人作甚,死他一个,便是死了。”
从入袁术大营开始,公孙越就一路憋屈到现在,一顿怨气,喷薄而出,赵云几次弃他不顾,这会儿竟然还抱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吏兵。
怀里的人醒了过来,推开赵云的手臂,低着头,默默地退到一边,隐入仅剩的几名士兵中。
赵云望了他一眼,深吸了口气,走到公孙越身边:“是云失职,请将军责罚。”
好半晌,没有听到公孙越的答复,赵云再抬头时,竟见公孙越双目呆滞,一手按在胸口,指缝间,渗出浓浓血水。
“将军!”
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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