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点头应了声:“幸而,云已找到。”
眼前是茫茫江水,江水未竭。
过巴郡,入德阳。赵云终率大军入川。
蜀道难行,马蹄踏在崎岖的山路上,深深浅浅的。郭嘉座下是赵云的照夜玉狮子,赵云说,这马行山路,稳妥。
玉狮子很是配合地叫了一声,郭嘉抚过马脖子,笑道:“这算是人唱马和么?”
玉狮子在他身上亲昵地蹭了两蹭,却蹭得赵云眼都红了,赶忙上去拉开那匹马,道:“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郭嘉大笑:“子龙,你光天化日,又和一匹马置什么气啊。”
益州,终年潮湿,雾气蒙蒙的,萦绕徘徊。
那晚扎营,赵云刚吃了一口饭菜,差点喷了出来,忙把火头军唤到近前。
火头军委委屈屈地说:“将军,这是益州的百姓教的,益州湿气重,得多放些川椒,去湿。”
赵云皱眉:“你这也放得太多了吧。”
火头军挠头:“将军,我问过他们,觉得还好啊,要不我再给你重做一碗。”
“也好。”赵云道,“我不用了,你替先生再做一份,太辣太辣了。”
桌上的碗,碗的饭菜,果然一动未动。
赵云将新煮的膳食搁在郭嘉面前:“知道你一定没有吃饭。刚做的,没放辣椒。”
郭嘉抬头,把碗挪近了些:“嗯,都快饿晕了。”
赵云见他狼吞虎咽,苦笑道:“慢些吃。”
“巡完营了?”郭嘉含含糊糊地说。
“嗯。”赵云将炉中的火炭拨了拨,“没想到益州竟是比荆州还暖和了些。”
“本就快要入春了,何况这成都附近环山,北风吹不进,自然要暖上许多。”郭嘉满足地擦了擦嘴,“几时能到德阳?”
赵云收拾了碗筷:“照这速度,不出几日,便能到了。我着人去德阳打探了,不出意外,明日便该回来了。”
赵云把碗筷送到火头军处,回来便瞧见这人目光幽深,嘴里反反复复地咀嚼着两个字,脸上浮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又在想什么呢。”赵云替他拾掇好被褥,将人拉到床边,“早些睡了。”
拂灭了灯火,一帐的黑暗。
床上有悉索声响起,赵云把人抱实了,喑哑的嗓音:“莫要再动了。”
“子龙。”郭嘉老老实实地蜷在他身前。
“怎么了?”
“嘉想先去趟汉中。”
天明时分,一骑白马离营北往。
程亦立在辕门,无奈摇头。赵云连夜把他拖了起来,说是让他带队继续赶往德阳,汇合诸葛亮。自己却和郭嘉两人暗中潜往了汉中。
“奉孝为何想到要去汉中?”
“张鲁盘踞汉中,刘璋却在成都,他若有心与我们同盟,那他便不会邀玄德公入葭萌。因为,万一让我等占下了汉中,那张鲁换成了玄德公,刘璋岂不是更加要坐立不安。”郭嘉细细道来,“入益州,除张鲁,是个幌子,是周公瑾设下的幌子,可是如今东吴败退,刘璋却又将玄德公困在了涪城,半点动弹不得。所以,我怕布下此局的人,不止周公瑾一个。”
照夜玉狮子一路飞奔,沿垫江而上,如履平地。
赵云道:“奉孝是想说刘璋背后还有别人?意图将主公和张鲁两厢尽灭?”
“子龙也猜到了么?”郭嘉赞道,“呵呵,他当真以为嘉忘了他?”
赵云:“是何人?”
郭嘉:“……”嘟囔着,“是嘉在凉州遇上的那人。”
“司马懿?”
汉中城内,车马如龙。
郭嘉仍在流恋街巷两旁的小食铺子,被赵云一把抓走:“有人跟踪我们。”随即,带着郭嘉绕绕拐拐,走进了一条僻巷。
巷口的人影刚刚探了个头,却被赵云一个箭步冲出,将人擒下。
“为何跟踪我们?”
“哎哟!”
男装之下,竟是一女子的声音,赵云扯下她的斗笠,惊呼:“秀宁?”
来人正是韩秀宁,她揉着胳膊,埋怨道:“赵子龙,你这是要掐死我吗!”韩秀宁一眼瞥见从赵云身后走出的郭嘉,赶紧凑了上去,笑盈盈说:“奉孝,你们怎么才来呀?”
郭嘉一楞,已被韩秀宁揽上胳膊给带出了巷子:“走走走,孟起等了你们好久啦。”
又是一间别院,马超不论到哪里都不改豪阔本色。
“子龙,你们怎么才来?”一袭锦袍如昔,数年未见,他面上却更添了几分沉稳气度。
“孟起。”赵云与他抱了抱,笑道:“你夫妇二人当真越来越像了。”
“呃?”
赵云指着韩秀宁:“开口的第一句话都一模一样,哈哈。”
马超瞪向韩秀宁:“你学我作甚!”
韩秀宁同时道:“你学我作甚!”
“哈哈哈!”
郭嘉也是连连摆手:“你二人实在是……天作之合,天造地设……哈哈……”
马超吼道:“我让她不要跟来,偏偏要跟着过来,要不是韩将军求我,带她出来见识见识,谁高兴带了个累赘。”
“马孟起!”韩秀宁猛地跳到马超的身上,捶他道,“你给把我话说清楚了,谁是累赘,谁是累赘!”
吼完了,直接嘴对嘴啃上了马超。
之后,赵云和郭嘉就听见马超模糊着说:“超是累赘,超是累赘……”
厨子,仆从一应俱全,唯独不知他的兵带到了哪里。
晚膳后,马超终于撇开了韩秀宁,一脸严肃道:“诸葛亮来找我,还带了阿斗那个小鬼。奉孝,又是你出的主意吧。”
郭嘉低头笑笑:“好像是吧。”
“唉。”马超叹了口气,“他让我进兵武乡,说是等他们到了葭萌,便一同拿下汉中。谁知道,我到了武乡,却听说他驻兵在涪城不来了。我只得再派人去找他。结果,又让我按兵不动。”
马超牢骚道:“奉孝,他这算啥?让我出兵,又不让打,虽然如今西凉在我手里,但东有曹操虎视眈眈,内里那些人,我还摸不准他们的心思,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我带来了人,他倒好,一句话,把我撂在这里了。”
“哼。”马超哼了哼,“要不是瞧在你同子龙的份上,我早将队伍拉回凉州了。”
“那如今城内如何?”
马超啰啰嗦嗦说了一堆,郭嘉知其不过是耍个嘴瘾,说完便好了。自然,他也不会真的拉着队伍回去的。
“听闻张鲁麾下也是成了两派,阎圃、杨任等人主战,杨松意欲降曹。”马超道,“只是,你们要取汉中易,但若要守却是不易,毕竟成都不稳,取了汉中,也许更会腹背受敌。”
“那张鲁呢?是要降还是战?”
马超摇摇头:“却是不知。”
郭嘉起身道:“孟起,你带兵往南,去西充。等孔明他们从涪城过了落凤坡时,你便一起出战成都。”
“奉孝这是要放弃汉中?”
“自然不是。”郭嘉转向赵云,“子龙,司马懿这般折腾,无非是想替曹公斩下汉中,既然曹操想要汉中,张鲁帐下又有人打算降曹,那咱们便成其所愿。”
赵云看了眼马超,马超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赵云问郭嘉道:“如何做?”
郭嘉唇角忽而弯起:“告诉刘璋,张鲁欲献汉中。”
“这是……”马超万万不解,“这是为何?”
“刘璋请玄德公入川,不过是想让他和张鲁两败俱伤,届时他再举兵将二人拿下,那汉中便就能轻而易举地落入他的手中了。可是,张鲁如果归降曹操,那玄德公会恨其助力不当,曹操也会想再取成都,到那时,他岂不时要同时面对两方人马?
所以他绝对不会坐视张鲁降曹,因为一旦张鲁归降,那益州不论是刘备,亦或是曹操所占,总之,不会再是他刘璋的了。”
“呵,既已引狼入室,又何来渔人之利。”郭嘉鄙夷了声。
第68章 取彼城阙偿人情()
然而,当赵云和郭嘉二人赶到涪城,遇上的却是他们怎么都没能料到的情形。
刘备病重。
郭嘉刚刚踏进院门,屋中的刘禅便冲了过来,抱着他,哭哭啼啼地说:“嘉嘉,父亲他病了。”
“发生何事了?”郭嘉问道。
刘禅却是抱住他,不停地抽泣。
“主公伤重,大夫瞧过了,怕是要不妥了。”诸葛亮跟在刘禅身后,走了过来,“不是让你不要来涪城吗?怎么还来?”
郭嘉抱起刘禅,这小子又重了不少,个头也高了许多,眉目长开了,比刘备倒是显得更加俊朗了几分。
郭嘉答道:“我以为你在德阳,怎地一声不响地跑来了涪城,却窝在这里这么久,不进不退的。”
诸葛亮引二人进屋,左右瞧了眼门外,随即关上门道:“主公病了,翼德同庞士元争执起来,这才把我架来了此地。”
诸葛亮无奈叹了叹,“奉孝,不是我不愿进退,而是我进不得,退不得啊。”
“玄德公在交城时不还好好的么?怎么进了益州却成这般了?”
刘禅坐在他腿上,插嘴说:“大夫说父亲是积劳成疾。”
诸葛亮苦笑着:“那日,主公要去交城,我原是不同意的,只因他那个时候,旧伤便已有些发作了。只不过,他执意要去,加上庞士元在一旁扇风,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后来,回了涪城,又闻悉云长在襄樊兵败,差点被吕蒙所害,一下气急攻心,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整日整日地昏睡了。”
赵云在一旁,急急追问:“孔明,那主公现在怎样了?”
“早前喝了药,这会儿该是醒了,大夫人在照看着。子龙要想见他,不如现在就去。等会儿若是睡下了,概是又要等到明日了。”诸葛亮对刘禅道,“大公子,带子龙去见主公好么?”
刘禅从郭嘉身上爬了下来,看看郭嘉,又瞧了瞧诸葛亮,醒着鼻子说:“子龙,我带你去见父亲。”
诸葛亮摇了两下扇子:“也是因这益州的湿气太重,把他那些旧伤都一同激了出来。奉孝,你身上亦有旧伤……还好吧?”
已经走到门口的赵云脚步倏停,转身,听见郭嘉淡然笑言:“嘉无事啊。”
赵云这才迈步离开。
诸葛亮见人走了,方道:“你何必瞒着他,你身上的那些伤,他又不是不知。”
“既然来了益州,又不是一时半会能走得掉的,那还要他担心作甚。”郭嘉仰靠进椅背,“倒是孔明你,打算几时取成都?”
“唉,我也想啊,只是那个庞士元……”
“他怎么了?”
诸葛亮把椅子拉到他跟前:“刘璋多次派人来催促主公取汉中,你可知为何?”
郭嘉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司马懿告诉他,只要我等和张鲁对上,必会有人来相帮他取汉中。”
“是啊,还会有谁,不就是曹操嘛,他刘璋蠢也就罢了,可他庞士元却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诸葛亮气得蹦出了一词秽语,“他居然勾结上了张松,想让主公分兵两路,一路我领往汉中,一路他领,和张松里应外合夺成都。”
“孔明,这计谋很好啊。”郭嘉笑容古怪得很。
“好什么好啊!”诸葛亮啐了一口,“就涪城这几人,如何分兵两路,何况张松能不能成事尚且不提,便是汉中,若是张鲁归降曹操,那我等岂不是去送死。”
郭嘉皱皱眉:“庞士元不该想不到。”
诸葛亮道:“他不是想不到,只是……急于建功,太信张松所言了。”诸葛亮瞧了瞧他,“我担心他急功近利,想要趁主公仍安在之时,抢下成都,可我不放心……”
“孔明,我去过汉中,见过马孟起了。”
一直到赵云回来,诸葛亮依旧听得津津有味,末了,正言:“刘璋听得此消息,我等若再无动作,他怕是要坐不住了。”
郭嘉应道:“他一旦坐不住,这几日便会有所行动,你也得早做准备。”
“好。我这就去安排。”诸葛亮站了起来,望见门外赵云快步走近,仍是说道,“奉孝,亮以为你还是莫要瞒着他的好,主公当日就是闭口忍着。呃,虽然他和你有些不同……”
“嗯了。”郭嘉催促他,“你快些走吧。”
灯火幽暗,昏昏黄黄地映出屋中的一方见地,榻上,郭嘉的呼吸声平缓。
赵云将一瓶药酒搁在床头,是他从大夫那里要来的。见过了刘备,方知他在入蜀之后,身上的旧伤便频频发痛,碰巧,近来又是阴雨不绝,更是苦不堪言。
赵云暗悔自己的疏忽,忙是找了大夫拿药。郭嘉身上的陈年旧伤,比之刘备更甚。
灯光灭去,赵云出门时,反身带上了门。屋中,郭嘉仍是闭着眼眸,可唇角却已敛起了一抹浅笑。
郭嘉想过刘备伤重,但却未曾想过会伤重至斯。
勉强坐起身的刘备,挤了挤笑容:“奉孝来了。”
郭嘉近前两步:“玄德公。”
刘备指着床尾的一张软几:“坐吧。我本来以为,大概我走之前,都见不着你们了。”
“玄德公有洪福庇佑,这病自然会好起来的。”
眼前这人一脸的憔悴,眼窝深陷,青白色的面容,与当日交州别时,几乎要分辨不出了。郭嘉也知晓自己的这番话,不过是宽慰之语罢了。
“能不能好,备自己总是知道些的。”刘备长吁了声,“只不过,我不曾想到,多少险阻都过来了,如今,竟会折在此地,只可惜,还未能入得成都,还未能拿下汉中。”
郭嘉默然,又听刘备徐徐开口道,“备在南阳得了孔明,现下,又有士元前来奔投,世间曾言,卧龙凤雏,能得一人,便能得这天下,可卧龙凤雏而今俱在我刘备麾下,结果,我仍是盼不到尽得天下那一日了。”
“玄德公不必多虑,好生养病方是紧要,这益州,总有取下的一日。”
刘备涩然一笑,唤人去把刘禅接来。刘禅穿着一身白色的小直裾,步履严谨,眉头深锁地走进屋来。
刘备笑言:“阿斗近来越加喜欢穿白色,大夫人问他为何,他说因为奉孝你喜欢穿白色。”
“父亲。”刘禅朝刘备行过礼,转而又对郭嘉拱手,“先生。”
郭嘉楞了一愣,刘备已经说道:“奉孝,备知你无心仕途,也无意功名。所以,备才着实不知怎样才能留你,之前种种,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奉孝莫要介怀。”
郭嘉道了一句“玄德公,言重了”,不再做声。刘禅却是挨在他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刘备。
“奉孝,备自知自己的时日,也算是腆着这张老脸,求你一事。”
“玄德公请讲。”
刘备把刘禅招到跟前,摸着他的头:“这小儿,你若瞧着顺眼,便让他跟着你吧。”
刘禅拉着郭嘉的手,走在前面,蓦然停下脚步,转头问他:“嘉嘉,你瞧着禅儿,还顺眼么?”
日色下,郭嘉的身上,似笼了一层淡薄的光晕,朦胧如仙,缥缈。刘禅抬头望着,一时,竟是望得痴了。
“嗯,还算顺眼吧。”郭嘉莞尔。
刘禅嗷了一声,扑上去将人抱住。
涪城,终于迎来了刘璋派遣的第一轮攻击。
泠苞、吴懿领兵来犯。三万大军,围困涪城。
泠苞拎着一双铜锤,止在城门叫阵,隆隆的鼓声,直接惊扰了昏睡中的刘备。
刘备被人扶到殿上,文士武将俱已候在了那处,便是郭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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