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郃道:“韩当,取汝首级,以慰我八十万军士在天之灵!”
张郃枪挑那颗头颅,楞在当场。
只因面前,又再现一将,赵云!
赵云今夜,已不知斩杀多少曹军,他随糜竺,刘封等人驾船而来。刘封等人应诸葛亮之令,绕江剿杀败军,夺枪取械。
赵云银枪遥指,身上银铠,映透火光,竟似天神入凡,山河浆染琉璃光。
反观张郃,一身鲜血,散发披头,很是狼狈。
张郃把心一横,低吼:“来战!”
烈焰之下,赵云手中银枪迅如灵蛇,破碎层层炽火。顷刻,便已攻近张郃身边。
张郃举枪要挡,不料赵云却一掌将他轰开,接着,又是一轮枪影落下,将人越推越远。
第一招,张郃若是不知,那如此数下,张郃已经心知。
两人你来我往,匆匆数十招过,人已掠出战场。
张郃随手扯过一匹奔散的战马,翻身而上,冲赵云抱了抱拳。
“驾!”
勒转马头,夺路狂奔去。
赤壁,火光冲天。
郭嘉站在曹营,望见的是孙刘两军,将曹兵杀得溃不成军,到处是惨呼惊叫,到处是被焚焦的残躯。
没有了凤雏,依然有人献上了连环船计。
没有了黄盖,依然有人能夜驱运粮船。
前世曹操赤壁大败时曾言,若有郭嘉在,他何至于此。
然而今世,郭嘉到了赤壁。
可惜,败的依然是曹操,孙刘联军,仍然笑傲赤壁。
腰间忽然被人搂住,耳边是比这烈火还要滚烫的气息。
“奉孝……张郃已走,还要不要去华容道?”
烫贴的胸膛,郭嘉感到是自己失落的魂魄,仿似正一点一点地拼凑回来。
那抹飘散于前世的幽魂,像是尽数还他在了赤壁。
“子龙。”郭嘉抬眸,桃花目里,神采熠熠。
赵云瞧见,揽在他腰间的手跟着一紧。
“要去。”
火烧之后,又逢大雨。
曹操在彝陵道上被张飞杀得丢盔弃甲,等过了彝陵,身后将士所剩无己,逃时匆忙,连鞍辔甲胄,皆已丢弃。
张辽、许诸左右护着曹操,不想正赶路间,曹操的那匹马前蹄忽然一扑,将曹操直接甩飞了出去。吓得二将慌忙跌下马来,来扶曹操。
头上滂沱大雨,砸得人面生疼,脚下泥泞不堪,马蹄难行。
曹操颤颤悠悠地爬了起来,一把扯去那件早已污浊的披风,随手夺过张辽手中的长戟,朝那匹仍在哀鸣的马走去。
张辽喊:“主公。”
曹操不答。只是脚下步子愈加凝重。
“主公!”张辽上前,却被曹操阴狠的眼神,生生瞪在了半途。
“聿——”
嘎然而止。
长戟上,滴落颗颗血珠。
曹操森怒众将:“淤泥难行,吾不管尔等是担土束柴,还是搬草运芦,哪怕是用人填,也要将此道给我填满!违令者,斩!”
人命填坑,那些好不容易从赤壁苟且逃生的将士,何曾想到,自己的性命竟会用作了马蹄下的尘土。
残余停停走走,队伍越来越短。
前方山路越发狭窄,险要处,只得一人一马通过。
曹操喝停住马,冷哧一声:“此间要地,守将何人!”
身边张辽等人俱是被他一声喊惊住,却听曹操道:“我等一路过来,每处都遇上刘备之人,此处险隘,诸葛亮又岂能不设伏兵!”
曹操言语未毕,当即听得一声炮响。
华容道前,涌出一队,为首那一将,手持一杆青龙偃月刀,坐下赤兔良驹,拦在曹操面前。
关羽!
曹操见了关羽,却是纵马走上:“操料到此地会有伏兵,却没能料到来人,竟会是将军。”
曹操侃侃而道,他深知关羽傲上,不忍下;欺强,不凌弱;恩怨分明,信义素著。自己昔年曾有恩于他,如今便是要讲这“情义”二字,不战而屈其兵。
“将军,大丈夫立于世间,信义为本,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一事,《春秋》亦有载,想必将军亦当知晓'1'。”
关羽静默不语,余人皆是面面相觑。唯独曹操嘴角已含薄笑。
“若守此地的是其他任何一人,曹操定当葬于此。”
路旁林间,仍有一队暗藏,赵云看向郭嘉,却见这人脸色也是不霁,没好过关羽多少,却因大军在后,只好伸手将他的衣襟扣紧了几分。
郭嘉道:“子龙为何不愿嘉守此地?”
那日,诸葛亮问他是否当真要守华容道,郭嘉称要还了曹操长坂坡之情,可旁人不知,他还的又岂止是长坂坡。
诸葛亮劝说无果,只得求助赵云。
本想赵云不会反对,哪知赵云却对他道:“奉孝,你若执意要守,那云便陪你守。只是,你若守之,会比云长更难抉择。”
郭嘉那会儿还微有不满,直到这一刻,真正见到了曹操,才恍然。
不放……前尘今世,那人是曹操。
放过……这个曹操却是几次三番要谋害于他。
关羽不易,可他郭嘉更难。
只是,郭嘉尚无自觉,赵云却已知悉其心。
眼底忽而溢出的酸涩,惹来一行清泪滚落,唤道。
“子龙……”
第56章 流水无情擦肩过()
江夏城中,领兵伏击的众将个个满载而归,只关羽一人,没有半点收获。
因着战前立下的军令状,关羽跪下说:“军师,某愿领死。”
诸葛亮呵呵笑道:“云长乃主公之义弟,便由主公发落吧。”飘飘然地撂下一句走了。
刘备自然不会斩杀关羽,诸葛亮其实也不会,只是想着当年他初入刘营时,那支突如其来的羽箭,即便当时的关羽只是袖手旁观,诸葛亮也终于暗暗痛快了一把。
可这些人后脚还未站稳江夏的地,又都被诸葛亮给一一派了出去。
如今,曹操逃回许都,只留下曹仁据守襄阳。诸葛亮料到周瑜定会对曹军紧追不舍,故而在曹操兵败伊始,便已让张燕从江陵发兵,誓要先取襄阳。
郭嘉自回了江夏,便让刘禅给缠上了。
“嘉嘉,父亲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也一定回来了。”
“嘉嘉,我把那张面具和张三叔比过啦,果然还是张三叔比较吓人。”
“嘉嘉,听说父亲又要娶新夫人啦。”
“阿斗听谁说的?”郭嘉出声问道。
刘禅歪着脑袋想了想:“娘亲说的。”
郭嘉道:“大夫人告诉你的?”
刘禅咧嘴一笑:“是我不小心听见的。”
“那不许再说给别人知道了啊。”
刘禅眼珠忽忽一转,扑进他身上,蹭道:“嘉嘉,我去找父亲说,我要习武,可父亲总是把我推给娘亲,说我是在胡闹。嘉嘉,禅儿没有在胡闹,都过了年了,我已经八岁了。”
“阿斗想习武?”
“是啊,禅儿长大了,也想要上阵杀敌。”刘禅眼前一亮,“要不嘉嘉教我吧?”
郭嘉苦笑不得:“嘉还是算了吧。”
刘禅撅着嘴:“子龙也可以。可惜他现在不在城里。”
诸葛亮进了屋子,就看到刘禅挂在郭嘉的身上,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凑近了一听。
“嘉嘉,诸葛亮的那把扇子去哪了呀,好久没有见到了。”
诸葛亮脸上顿时抽住。
“孔明来了。”郭嘉抱开刘禅道。
诸葛亮干笑两声:“嗯。我来同你说一声,子龙他们应当快要回来了。”
郭嘉应道:“嗯。我知道,南郡都已打得差不多了。”
刘禅转到诸葛亮的身边,瞧了瞧他:“孔明,你的扇子呢?”
“哈哈哈!”郭嘉也是笑了出来,笑着问:“还没拿回来了么?”
诸葛亮面泛尴尬,从袖中取出那束剑穗:“我欲结好东吴,此物怕是该换回来了。”
郭嘉转念,便已明白:“玄德公当真要娶孙小姐?”
“也不尽然,鲁子敬传信于我,言周瑜有意将孙小姐许给主公……”
“他要哪几座城?”
“奉孝,他当然最好是将这荆南尽数给他,呵呵。不过……”诸葛亮挑起一抹诡笑,“既然他有此意,我又何乐不为?”
“孔明。”郭嘉看着他的笑容,“那个是孙小姐。”
诸葛亮漠然答道:“比不得荆州。”
刘禅听得恍恍惚惚,却发现他忽然有些害怕这样的诸葛亮,挪回郭嘉的身边,弱弱喊了声:“嘉嘉。”
郭嘉揉了揉他的脑袋,对诸葛亮道。
“孔明,这乱世,该当有你。”
院落里,苍柏虬劲,任凭风自缭乱,其心不摇。
武陵、长沙、零陵三郡皆已被拿下。诸葛亮对郭嘉说,桂阳留给赵云,望能一举入交州。
过了春,便是夏季。
水暖时节,赵云携郭嘉暗中入了武昌城。
武昌太守是仪,周瑜令其务必要在城中留下刘备。
初到武昌,得了空,郭嘉拖着赵云寻了处酒馆。
郭嘉许久未曾尝过酒味,仗着赵云在旁,便大胆地又要了一壶,等拿来了酒,才对赵云允诺说,真的是最后一壶了。
郭嘉咯咯笑着:“子龙,嘉好久没有喝得这么痛快过了。”
赵云故意敛容:“奉孝是在责怪云么?”
郭嘉打了个酒嗝,晃着那只白瓷酒盅,眼神已微微有些迷离。
“当然不是……只是……嘉真的很喜欢喝酒啊……”
说完,还学着刘禅撒娇的样子,舔了舔唇上的残酒。
“奉孝……”赵云叹了声,竟是主动替他又满斟了一杯,郭嘉不敢相信地望着他,见他果真把酒盅移到了自己的面前。
“想醉便醉吧,我在。”
那晚,郭嘉当真是醉了,醉得被赵云如何抱回去的,他都不晓。
只是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搂着他说。
“奉孝,此生能得你,云之幸也。只愿一世,宠你如斯。”
梦中,郭嘉终是不再蹙眉。
武昌城比江夏大得许多,赵云连日奔波,总算让他找到了几处设伏之地。
郭嘉临窗眺望,便是武昌南城大街,成婚那日,刘备的迎亲之队,必然会从此经过。
“是仪已是如临大敌,城内城外,草木皆兵。”赵云进屋道,“只是,行动之时,免不得会伤及无辜。”
郭嘉落下窗格:“孔明从来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赵云倒了一大碗水,大口灌下。
“东吴的船明日靠岸,听闻吴国太此行也一同来了。想不到吴侯竟会同意孔明在武昌成婚的提议。”
“吴侯在建业,我等在江陵,是谁都不愿孤身往任何一处的。况且,周瑜还指望着孔明能还个几城给他呢。不过,孔明选此地,最重要的是东吴几员悍将都不在武昌。”
赵云:“呵呵,还城。”
郭嘉道:“孔明不借此要他们的城,已属不易了。”
赵云乐呵道:“奉孝,果然孔明比你更适合做这个军师。”
“为何?”
“此计若你来设,你当如何?”
郭嘉思索半刻,幽幽开口:“离间。”
赵云答曰:“所以,孔明用计,比你更狠啊。”
郭嘉视线扫过那张地图,却不是他们此时所在武昌城,而是赤壁以西,巴陵、汉寿。
那日,天高云淡。
东吴来船缓缓靠上岸头,太守是仪早早地便已候在了岸边。
孙尚香下船时,身前身后,跟着八名吏兵,竟像是押她前来。
这厢,刘备也是自西城门入城,虽已年逾四旬,但那一张脸,也算是仪表非凡,豪杰之色。
锦袍加身,一路白马而来,引得路人频频驻足。
此人乃汉室,刘皇叔。
太守府里,是仪还未开口,却猛然见到刘备竟然不顾举止,扑倒吴国太跟前,眼泪瞬间入了戏,看得诸葛亮在一旁暗暗叫好。
刘备泣曰:“国太愿将令爱嫁与备,备感激不尽;可若要杀备,亦请国太就此诛之。”
吴国太疑惑道:“玄德何故有此一说?我今日见玄德,有龙凤之姿,实乃天日之表,又尝闻玄德仁德天下,正是我婿也,又怎会想要谋害于你?”
是仪听二人所言,眼色忙使给属下,不料,已被刘备瞟见,抢先一步道。
“假使国太不愿杀备,那这廊下所伏的刀斧手,又是为何?”
闻言,是仪慌忙上前解释:“近日城内,怀疑有曹军的探子出没。所以,仪不得不提高了些戒备。”
“难道这太守府也不安稳吗?”吴国太怒斥。
是仪无言可对,诺诺应下。
吴国太对刘备甚为满意,定下的婚期看了又看,末了,却道一声:“玄德能在武昌多留几日,亦是好事。”
此后数日,刘备依约,日日来与国太相谈,逢人说话,正是刘备擅于之处,直说得吴国太恨没能早些认识此人。
诸葛亮在武昌城中绕了大半圈,这才来见郭嘉。
他人还未进门,却将那把久违的羽扇,在门口狠力地扇了几下。
“再不要回来,月英的闷气又不知该生到什么时候了。”
扇子在手,诸葛亮说话都多了几分底气。
“孙小姐肯还给你了?”郭嘉拈了颗杨梅,果实饱满,己呈黑紫色,“莫不是你刻意去要回来的吧。”
有了前一次的教训,诸葛亮专拣郭嘉那头的杨梅,果然轻轻一咬,便满口生津。
郭嘉不动声色地把盘子往自己这边移了些:“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
诸葛亮索性把凳子拉近了几分,在郭嘉的眼皮底下,拣了颗最大的杨梅:“不是流水无情,是她那朵花,选错了河。明明我这条河离他丈八远的距离……唉……”
“当真选错?”郭嘉问道。
诸葛亮摇了摇扇子,把核吐在一边,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因为那时的自己,心绪百千,他自己都难分辨。
蛇山之巅,放眼望去,整座武昌城尽收眼底。
孙尚香仍是那般英姿飒爽,一如初见时,那道敏捷的身影。一如初见时,那抹爽快的笑容。
“孔明,扇子我修好了,还给你。”
扇面的鹅毛,整齐细腻,泛着晶莹的光泽,每一根鹅毛的长度,色泽都几无差别,不知她究竟是抓了多少只鹅,才补齐了这一把扇子。
“孔明,把那绺剑穗还给我。”
孙尚香摊开手掌,诸葛亮却看见那只葱白的手在微微发抖。
握紧的掌心里,似乎剑穗上仍有着他的温度。
忽然,大红色的剑穗被她狠狠一抛,顷刻,落入山谷之中。
孙尚香笑着朝他说。
“孔明,我要成婚了。”
诸葛亮没料到,自己竟会成了哑巴,只能呆呆地望着她的离开。
山风将她的脚印都模糊了,就好像,这人从不曾来过一样。
匆忙间,不及回首,已成过客。
“奉孝,她与我,终究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罢了。”诸葛亮涩然自嘲。
孙刘联姻,武昌满城欢腾。
白马红绸,刘备一骑当先,脸上的笑意怎么遮都遮不住。
后面跟着一顶八人花轿,火红的颜色,从轿子到轿夫身上的衣衫。
雀跃的锣鼓声,和着路人的欢呼。
“咻!”
乍然,一道寒光爆起。
谁都没来得及看清,刘备闷哼一声,已从马上一头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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