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孝,今个儿那个徐元直来过了没有?”
张飞一跨进门槛,就见诸葛亮喝得正香,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
张飞瞪向那只碗道:“军师。”
诸葛亮笑容可掬:“翼德这么晚来,所为何事?”
张飞探头望了望那只快要见底的碗:“本来有事,现在无事了。”
“恩恩,无事便好,无事便好。”诸葛亮慢悠悠地把最后一口汤喝完,起身告辞。
然而,诸葛亮的前脚还没跨出大门,张飞却在旁边咕哝了句,差点让诸葛亮一头栽倒。
“军师,晚上好好对你娘子,她可不像我家那位,孔武有力。哼。”
屋内,一阵哄堂笑声。
书房里的油灯亮着,桌案上铺着纸页,上头写了字,却满满都是“赤壁”。
郭嘉趴在案头,手里仍是握着一杆狼毫。
赵云见他睡得实了,也不叫醒他。
只当他把人放回床榻时,郭嘉却是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曾松手。
赵云无奈,只好就势躺下,仍由他攥着自己的衣襟。
夜半时,窗外打了三更。
赵云睡得朦胧,听见身旁有沉重的喘息。
郭嘉睡得很不踏实,从江陵到江夏,仿佛离赤壁愈近,他夜夜的梦魇愈加厉害。
梦中,只有那一场的大火,只有一夜一夜的焚灼。
恍惚间,赵云听见郭嘉小声呓语着他的名字。
子龙……
他赶忙应道:“奉孝,我在,我在。”
许是当真听到了赵云的回应,郭嘉慢慢缓和了呼吸,一点点睁开双眸,眸中尽是茫然。
“子龙,此战,带嘉一起吧。”
刘备派人来找赵云,说是柴桑来人。还有,务必要把郭嘉一同带去。
郭嘉站得摇摇晃晃地:“不就是鲁子敬嘛,找孔明就行了啊。”
赵云替他拾掇好衣衫,笑答:“就是孔明让主公把你也找去的。”
郭嘉睡眼朦胧地嘀咕着:“嘉还没有答应他呢。”
赵云牵过他的手,安抚说:“走吧,江东来人,毕竟是客。等回来了,带你去买味仙斋的梅花糕。”
郭嘉立时醒了几分:“好。”
江夏的郡守府里,鲁肃与诸葛亮相谈正欢。
“赵将军。”鲁肃一眼认出赵云,起身相迎。
鲁肃不识得郭嘉,只当他是赵云的跟随。
可在瞧见刘备竟然亲自走下迎人:“奉孝。”
鲁肃这才恍然,此人便是当年“遗计定辽东”之人么?可又怎会到了刘备这处。
诸葛亮打了圆场,将鲁肃拉回座位:“子敬,莫问莫问。”
鲁肃也是明白之人,微微一怔,待赵郭二人入座后,转向刘备:“肃今日前来,能得见玄德公,实乃肃之幸也。”
好言入耳,便是刘备专擅此道,此刻听见旁人赞己,也不禁面露笑颜。
鲁肃道:“如今玄德公虽已据江陵、江夏两郡,但曹操仍在石阳虎视眈眈,江夏并不稳固,不知玄德公,而后,又将往何处?”
刘备不经意地撇过诸葛亮,感叹说:“我本欲往苍梧郡,太守吴巨乃备知交,只是……”
果然,鲁肃毫不犹豫地接口道:“苍梧郡太远,何况吴巨庸碌,又岂是共谋大业者,玄德公莫要因为旧义,而一子落错啊。”
“那子敬认为备当如何?”
“玄德公,吾主吴侯聪善仁惠,待贤能有如手足,而今江东六郡皆已归顺吴侯,其属地之广,兵力之甚,远非吴巨可比,玄德公又怎会弃吴侯,择吴巨呢?”
诸葛亮掩着羽扇,一双眸子,笑盈盈地望向郭嘉。
郭嘉了然,刘备的那番话,显然都是这人事先安排好的吧。
筵席散时,鲁肃对刘备再三叮嘱:“只要玄德公能让一心腹之人,随我往江东一趟,与吴侯亲见一面,届时你我孙刘两家联手,又何惧他一个曹操。”
城东的味仙斋外,排着长长的队伍。
赵云好不容易挤出了队伍,手里捧着一个玲珑食盒。
诸葛亮的指尖还没碰上,就被赵云一转手,移开道:“奉孝,这盒是刚蒸出笼的。”
郭嘉拈起一小块梅花糕:“孔明打算何时同鲁子敬赴江东?”
诸葛亮眼巴巴地看着郭嘉又拿了一块:“就这两日吧。”
郭嘉将赵云手中的食盒递给诸葛亮:“此行,你有多少把握?”
诸葛亮冲他挤眉弄眼:“亮自有妙计,嘿嘿。”
江岸边,泊着东吴来的船只。
郭嘉怨念着说:“又是坐船。”
赵云道:“江夏到柴桑不远,等上了船,睡一觉便能到了。”
郭嘉:“听闻江东地灵人杰,气候亦是不错。”
赵云:“奉孝若是喜欢,日后有机缘,咱们便去多住几日。”
“好啊。”郭嘉搭着他的手,经过艞板。
越是往东,江边景致越是秀婉,少了分磅礴,却更多一分的细腻。
等到了柴桑,天色将晚。
柴桑城的夜色比之江夏漂亮得许多,街巷两侧的铺子里,客似云来,灯火通明。
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猝然响起。
“让开!让开!小心!这马撒疯了!”
一瞬间,好好的北城街失陷一片鸡飞狗跳之中,行人被突然推搡到了两旁,将三五摊贩也一同给拽倒了。众人纷纷逃乱,唯恐避之不及。
郭嘉听得身旁的几声低呼,眼前接着黑影一晃,自己已被赵云搂带着跃进了边上的铺子里。
一匹魆黑的烈马眨眼狂奔而至,厉空嘶鸣,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敢上前拦截。
赵云正要上前制住疯马,陡见横向里窜出一条黑影,倩影矫健,在那匹马双蹄踏落之际,形若鹞鹰飞掠长空,将马蹄下怔懵住的人推到一侧。
接着反身跃上马背,猛地扯过缰绳,手下一使劲,屈得这匹倔马再次长啸起来,只是此一回,却是少了起先的狂妄,更是发了狠劲要将背上的人摔下来。
街上的路人俱是惊恐不已得看着这一幕险景,有些个胆小的,已然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且不提众人的慌乱,却说驭马之人未见惊骇,将缰绳扯紧,而马腹也让她的双腿箍得动弹不得,这马也似在做最后的挣扎,直到“聿聿”的嗷鸣声逐渐低沉下来,终于转成了喘息之声,停歇当场,不再横冲直撞。
那女子下马,周遭的人群便开始骚动起来,纷纷赞扬她的胆魄,和高超的身手,女子笑着回了众人的褒许。
“孙小姐。”鲁肃上前作揖。
孙尚香,孙权胞妹。虽是女子,但一身刚毅,志胜男儿,隐隐有其诸兄之风。
孙尚香一双妙目,在鲁肃等人身上转了几转:“鲁子敬,我兄长令你请刘豫州,你可是将人请来了?”
“自然是请来了,肃正要领几位去见吴侯。”
诸葛亮面含笑意,朝孙尚香行了一礼:“孙小姐,亮奉主公之命,前来江东,拜会吴侯。”
“哦?刘豫州居然未能亲至么?”
“唰——”
诸葛亮还未眨眼,手里的那把扇子已经到了孙尚香的手中。
“大冬天的扇扇子,你确信能将曹军都扇走吗?”
诸葛亮语塞。
孙尚香绕过诸葛亮,把他那把羽扇不停地扇着风:“你二位又是何人?瞧你这模样,倒像是个武人,我可有猜对?”
赵云颔首:“孙小姐聪慧。”
孙尚香“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尝闻刘豫州麾下,有常山赵子龙一表人才,俊雅不凡,今日得见,传言当是不虚啊。”
孙尚香走时,对赵云说:“子龙,江东可是不错啊。”再是瞧了瞧郭嘉,“休养身子亦是不错。”
鲁肃后来解释说,他当日前往江夏时,孙尚香就缠着孙权,要一同前去。孙权自然不会答应,是以,听到他今日回来,便赶着来瞅瞅人,谁知却遇上了疯马闹事,还顺带威风了一把。
鲁肃早已替他们打点好住处,然而,诸葛亮站在门前,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又转头瞧了眼另外一间,心底不胜唏嘘。
正要进门,却看见赵云走了出来。
“子龙,怎么出来了?”
赵云道:“奉孝睡了。”
诸葛亮纳闷:“你和奉孝?”
赵云会意,笑答:“军师莫要乱想。”
诸葛亮“哦”了声:“明日我去见吴侯,让奉孝去见见吴国太。”
“吴国太?”
“嗯。”
夜半,尚未及掌灯。
赵云却猛地从床上跳起,一掌摧开房门,银枪一晃。
须臾,人已跃至郭嘉的房门口。
只见三名黑衣人,正围攻郭嘉,而郭嘉也是亏得青釭剑在握,一时间,居然也不算落得下风。
银芒陡然闪过,立时冲杀进屋。
剑光乱,三人将赵云团团围住,刹那,三把长剑齐出。
只听得连续几声脆响,金属落地。
三人讶然,望着被一枪斩断的剑头。
迟疑!瞬间!
一抹寒芒爆起,竟似在同一时刻,将三人一招刺死。
“奉孝,没事吧?”毙敌之后,赵云赶紧上上下下查看郭嘉。
偏在这时,隔壁突然一声惨叫!
“啊!救命!”
第49章 霁风朗月战群儒()
诸葛亮抖抖瑟瑟地缩在墙角,一脸煞白,全无寻日里半点风姿。
“孔明?”郭嘉靠近他道。
孰料,诸葛亮竟是一头栽进郭嘉的身上:“曹操……是曹操……”
诸葛亮受伤,伤及腰部,一剑刺入。诸葛亮疼得呲牙咧嘴地描述着,他连那把剑都没有看清,自己只觉到腰间一凉,然后,便是痛彻入心。
“孙仲谋竟是连一个小小的柴桑都弄不干净,能让刺客这么容易就混进来了。”诸葛亮忿忿不平,“怪不得孙伯符也会被刺客谋害。”
郭嘉皱眉:“你伤在东吴,于孙刘两家的面上都过不去,只是,嘉想不明白,若孔明你死了,倒也好说,可现在半死不活的……”
“喂!郭奉孝,亮哪里有半死不活啊!亮活得好好的!”
郭嘉只作未曾听见:“你现在这般,不是会让孙刘两家越发同仇敌忾么?曹操又岂会做这等不计后果之事。”
诸葛亮默然,回想那一剑刺来的模样,当时,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明明可以一剑刺死他的,可后来呢……后来好像是他自己一不小心……撞上了……
“!”诸葛亮猛然恍悟,“奉孝,你是想说,今夜行刺之人,其实是想促成两家结盟?”
郭嘉低咳了几下:“嘉也不知,嘉只是觉得,若曹操真要动手,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那会是何人?”
此人如此安排,必是早已认定了两家同盟,而江东之地,由此一念的,鲁肃算得一个,但鲁子敬也绝非是会下这狠招之人,万一有何闪失。
诸葛亮凝色正言:“奉孝,亮今日该去见吴侯。”
郭嘉挑眉:“你想改日?”
诸葛亮苦笑:“我这伤,一时半会哪能好得了?”
郭嘉转身要走:“别打我的主意。”
“奉孝,这行刺之人已经留下先手,我等又怎可错过,须得趁热打铁,不然,等亮伤势痊愈,这机会便会白白浪费了。”
郭嘉垂眸,迟迟不语。
“奉孝?”诸葛亮又再唤了他一声。
郭嘉小声解释:“孔明,非是我不愿,而是……个个口若悬河,嘉会头疼。”
“哈哈,奉孝是习惯了子龙的缠绵之语了么?”诸葛亮笑得直哼哼,指着自己的包袱,“我说过,我自有妙计。这江东无外乎张昭、顾雍之辈,我早已作了对策,奉孝不必担忧。”
郭嘉一张一张地翻着册页,诸葛亮竟是将江东大半的文武都一一罗列在上,譬如张昭,其性子如何,会提何样问题,又当如何作答云云。
“孔明,当真有备而来啊。”
诸葛亮躺在床上,悠然道:“这谋人心计,亮还需得备足课业,可奉孝于此,却能一眼望尽,这般看来,仍是奉孝高深一筹啊。”
郭嘉笑:“所以,嘉只能是个谋士,而孔明却可担得帅才,运筹帷幄,步步为营。”
诸葛亮慢摇羽扇。
鲁肃引郭嘉入幕下。果然见到张昭等江东群臣在列,一众人神情各异,见了郭嘉,个个立即正襟危坐。
郭嘉感到自己已经开始头疼。
张昭急急地第一个跳出来:“闻悉孔明先生昨夜遇袭,我等本该择日再辩,奈何曹军如今已在隔岸,吾主直言,今日我等,须得定下一论,是战?是和?”
郭嘉虽无诸葛亮那般傲然轩昂,咄咄逼人之势。但其眉宇如画,唇边浅笑,却更增了几分温润,几分雍雅。
“那不知张公是主战,还是主和?”
张昭道:“昔年刘豫州在青州亦是纵横寰宇,割城而据。入了荆州,更有刘景升照拂,本该是如虎添翼,兴复汉室有望之际。岂料,他曹兵一出,汝等竟然丢盔弃甲,望风而逃。弃新野,过襄阳,败当阳,奔江夏,犹如丧家之犬,无处容身,上不能报刘景升之恩,下亦有负庶民之心。”
郭嘉心底烦极此人,但不得不仍旧笑言:“鹏飞万里,其志岂是群鸟能识?吾主虽寄迹于刘表,但新野僻县,吾主不过暂借,自不会久驻。
可纵若如此,我军依然能火烧博望,破城襄阳,当阳斩曹将数十人,令夏侯恩授首当场,曹仁等人心惊胆寒。吾主不取荆州,是因不忍夺同宗基业,此为大义;携数十万民远赴江陵,长途跋涉,亦不曾弃,此为大仁。
试问,吾主此等大仁大义,又岂是张公口中所言的败军丧犬。”
郭嘉话音方落,又是一人起身挑言:“曹公如今正在石阳,扬言屯兵百万,欲并吞荆州南方四郡,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曹军虽有百万,无非是袁绍、刘表等降兵而已,又有何足惧也?”郭嘉冷眼扫过那人,却是孙权的谋臣,虞翻。
虞翻不屑道:“刘豫州兵败逃亡,而今更是求援吴侯,还言不惧曹军,真乃自欺欺人之言矣。”
“求援?虞公错了,此番我等至柴桑,非是吾主之命,实是吴侯之邀。再者,我军现已据下江陵、江夏、夏口三郡,扼长江要隘,西可入益州,南可进江东,虞公以为吾主真会惧怕曹操么?”
郭嘉将方才虞翻的不屑还给他道,“倒是尔等诸位,江东此际兵多将广,粮草充足,又有长江天险可依。莫言曹军尚未开战,不过屯兵对岸,竟然就已有人,劝诫吴侯屈膝降曹,呵呵,究竟是吾主惧曹,还是尔等惧曹,惧到不顾天下人耻笑。”
“你!”虞翻一言憋闷,抚着胸前,大口喘气。
虞翻被郭嘉一语气倒,席间竟一时鸦雀无声,郭嘉坐在鲁肃身边,一身云淡风轻,一抹笑意凝在嘴角,望向众人。只是,他不动声色地拭去额边汗珠,却是无一人瞧见了。
忽然,有人出声道:“先生以为曹操如何?”
郭嘉蓦然转头看他,中郎将薛综。
曹操如何?曹操……
郭嘉知道,若这刻是诸葛亮在此,他必能侃侃而谈,大言曹操乃是汉贼。
可是……
如今在此地的,不是诸葛亮,而是他郭嘉!
他当要如何开口,开口说曹操是……
薛综见郭嘉无话,正要得意,却听得门口朗朗一声。
“曹操自然是汉贼,薛敬文又何须再问。”
众人见了门外那人,纷纷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