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掷地有声的一番话使潘荣一下子没了词儿,潘荣仰靠在倚背上,表情复杂地看着张平,有气恼、有失望、有伤感……
冯局适时说道:“萧文提出辞职,除了感情冲动也确有怨气。张平说得对,我们是应当反省一下,在使用干部上是否做到了人尽其才?”这话显然是支持张平的。
无奈,潘荣只好说:“现在刑警队的班子已经配齐,总不能无缘无故把别人换掉吧?萧文虽然提出可以干侦查员,但他毕竟是这一级的干部。这个问题解决了,他回刑警队也不是不可以。”表面上是退了半步,但实际上却是为萧文的留职又设置了一重新的障碍。
冯局点点头。潘荣的这个表态已经够了,对萧文的安排其实会前冯局就心里有底了。于是他说:“我看这样吧,刑警队不是几次提出以经商为名在北海设个点吗?我的意见是让萧文去。你们看怎么样?”
众人同意地点点头。这个安排不偏不倚,既回避了矛盾,又解决了问题。即使是潘荣,恐怕也提不出任何反对意见。
会后,冯局把萧文找来单独谈话。冯局首先表示了挽留萧文之意。
对自己的行为,萧文解释说:“从我的本意讲,我并不想离开公安机关,这是我决心干一辈子的事业。但有人在工作安排上不能出于公心,我只有辞职一条路可走了。”
冯局说:“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也在协调,但无论如何你不该提出离开公安机关!”
萧文索性把话说开了:“并不单单是因为不能搞刑侦我才提出辞职的,我主要是对背后的原因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如果咱们公安系统内部都把人情、私利和个人好恶看得高于法律高于组织原则,那这警察再干也没什么意思了。请求辞职是我慎重考虑才决定的,绝非一时冲动。”
冯局却说:“正因为政法系统不像你说的那样纯洁,才更需要我们去努力去净化去斗争,你想一走了之,这是积极的态度吗?这跟当逃兵有什么两样?”
冯局的一席话说得萧文哑口无言。
冯局耐心地开导萧文:“不是我批评你,你的做法是非常错误的!我也有难处,有些东西你不了解,我也无法向你解释。应付这些并不比侦查破案容易。希望你在政治上更成熟一些。”
萧文眼望着冯局,从冯局的话里似乎听出了希望,于是他问:“您的意思是……”
冯局郑重地宣布:“党委已同意你回刑警队,但职务暂时没法安排。局里准备在北海设个点,隶属刑警队,以经商为名主要从事侦查工作,当然能为局里创点收也不反对。但需要跟你说清楚的是,干这个工作一是直接受刑警队领导,没有职务,与普通侦查员没什么区别;二是长期在外地。你认真考虑一下,去还是不去,你自己拿主意。”
“用不着考虑,我去!”萧文立即朗声说道,满脸兴奋得像个孩子。
萧文的决定令常闯十分不解,放着行政科长这有权有钱的肥差不干,却要千里迢迢地往北海这种又苦又累的地方跑,简直就是跟自己过不去。而张平却支持萧文的选择,在张平看来,不管怎么样,现在萧文毕竟是留在了警队,而且又干上了老本行,虽然条件是差了点儿。朋友们怎么看萧文都可以不在乎,但梅莉的态度他就不能不考虑了。
本来,萧文跟梅莉商量好了,两人的婚期就定在了这个月底。可现在……
难怪梅莉一听就急了,坚决反对萧文去北海。
萧文几乎是央求说:“机会难得呀,我不去就……”
“就怎么了?不能活呀?”梅莉正在气头上,话说出来很冲,“咱们马上要结婚了,你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这婚还怎么结?”
萧文老老实实地说:“我估计一、两年就回来了。”
“你估计?你怎么没估计到让你当行政科长呀?明明知道人家不待见你,还硬往上凑,你不是自找麻烦嘛!现在别说三百六十行,三千六百行都有,你干什么不好,非死气白赖要干刑警?”梅莉把怨气一股脑地倒出来,“当初让你当行政科长是怎么说的?是不是最多一年?后来怎么样?你去了北海以后,万一还这样呢?你找谁说理去?”
萧文沉吟片刻,坚定地说:“只要能干刑警,我也认了。”
梅莉逼视着萧文说:“那我怎么办?是跟你去北海?还是咱们两地分居?”
“一开始我就跟你说,你要想清楚……”萧文诚恳的目光让梅莉无处发作。
梅莉略微平静了一下,又说:“如果真是工作需要,非你不可,我认了。可现在不是这么回事,是有人要整你,这口气我咽不下去!你说说,这两年,你什么事顺哪?副队长干得好好的,不提你当正队长,非让你干行政去不可;明明能回刑警队,偏不让你回,非让你去北海。这不是有意整你是什么?”
“可我觉得,只要能干自己喜欢的事,这些都不重要。”
“被人玩得溜溜转,你还说不重要?你……”
“我们都讨厌整人的人,我们不会去整人,可当我们被人整的时候,我们就以牙还牙,那跟整人的人有什么区别?这么整来整去,还有个完吗?”
“那就这么认了?”
“公道自在人心。”萧文搂住梅莉,每当两人争吵时,萧文总是用这个办法和解,“再说,我又不是去流放,我是去干自己喜欢的工作呀!”
“你自己可想好了。”梅莉的脸上冷冰冰的。
萧文亲亲梅莉,低声却坚定地说:“我想好了。”
梅莉在萧文怀里闭上眼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后来的几天,梅莉不再跟萧文争吵,两人对显得格外地理智而平静。其实萧文心里很明白,这次他决定去北海,无疑是拿他和梅莉的感情冒了极大的风险。梅莉的身边不乏追求者,更何况,梅莉从来就不希望自己做刑警,而现在,自己正是因为职业的需要才离开江洲的。这一点,梅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谅解的,萧文只能默默地希望,两个人的感情能够最终使他们重聚到一起,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萧文从来都没有想过,如果因为北海的这份工作而失去梅莉是否值得。他实在不愿意这样考虑问题,因为如果真的要比较的话,那将是多么的残酷,因为结论只有一个——他甚至都不能原谅自己——在萧文的心中,刑警这份工作确实比梅莉更重要,而且恐怕永远如此。
萧文走的那天,梅莉没有去机场送他。萧文心里空空落落地上了飞机。随着飞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起飞,江洲在萧文的视线里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远。梅莉在江洲宾馆自己的办公室里,似乎听到了飞机起飞时那刺耳的轰鸣声。梅莉并没有哭,她倔强的性格不允许她那样,但她还是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此刻,萧文和梅莉两人的心境各有不同。萧文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宿命的情绪,深切地感受到了两人感情的前途未卜;而梅莉则在经历了伤心、痛苦、沮丧、绝望这一系列心理过程后,默默地告诉自己,该是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就在萧文远赴北海的时候,仍在集市街卖菜的罗阳也在认真考虑着去外地发展的事,近几年,有很多江洲人都去了北海,做些或大或小的生意,要么就是出去打工。其中有些人回到江洲,就不免摆出些发了财的样子。罗阳看了,心中也就渐渐的痒了起来,总想撤了摊子去北海闯闯。罗阳家在江洲市的郊区,自哥哥去外地打工以后,家里就只有他和嫂子,以及小侄子阳阳。罗阳自幼就很有抱负,当年他历尽艰难考取了江洲市的中学——跟周莲、梅英都曾是同学,本以为就此可以脱胎换骨成为城里人,可还是常常被人看不起,常常被人嘲笑他的一身土气。初中毕业后,因为家境贫寒,罗阳只得在集市街卖菜。每次被路过的同学认出,罗阳都感到深深的屈辱。加上得罪了宋涛一伙,罗阳在集市街的处境是越来越艰难了。所以近来,罗阳越来越想去北海,他想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想闯出一番事业来,将来回江洲的时候也可以风风光光的,叫人们再也不敢看不起他这个当年的土小子罗阳。在集市街午后的阳光里,小贩罗阳边逻想边偷偷地笑了。
罗阳的美梦尚远,倒是噩梦先至了。
罗阳胡思乱想的时候,宋涛领着朱春林和王勇军走过来。
看见罗阳,朱春林对宋涛说:“四哥,上次就是这小子不服!”
宋涛走到罗阳摊位前,挑衅地故意问:“你不是管天下事的好汉嘛,怎么卖起萝卜青菜了?”
罗阳戒备地站起来,手暗中摸着菜刀把。
宋涛看见了挪揄道:“喷啧,这么大个英雄,怎么使菜刀啊?来,哥哥借你一把!”说着他拔出腰里的三棱刮刀,炫耀地舞个刀花。
几个联防队闻乱赶了过来,喝问道:“宋涛,你干什么?”
宋涛利索地把刀藏好说:“买菜,不行啊?”
联防队看看罗阳,罗阳不说话。
宋涛对罗阳说:“卖菜的,称20斤萝卜”
罗阳还是不动。
一联防队员对宋涛说:“你们去别的地方买吧。”
宋涛蛮横地说:“老兄,你搞清楚没有,现在不是凭票供应的年代了,我爱在哪儿买就在哪儿买!”
联防队看看罗阳,罗阳称了20斤萝卜。
“这萝卜不错。”宋涛拿起一个萝卜对朱春林说,“你回去把这些萝卜都刻成这小子的模样,晚上做道萝卜席,炸、煮、煎、熬、凉拌萝卜皮,最后上道萝卜汤,让我好好顺顺气!哈哈!”
罗阳气得双唇紧闭。
联防队员们喝止宋涛:“你别在这儿无理取闹!”
宋涛狡辩道:“这怎么是无理取闹?买了萝卜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罗阳的手已经握住菜刀把儿。
宋涛咋呼着:“哎,他要拿刀!”
联防队员们忙又喝止罗阳,而后对宋涛说:“你们要是再无理取闹,我们就报警了!”
“别,我怕了还不行吗?”宋涛掏钱扔在罗阳摊位上,“拿去多买几刀纸钱吧!”说完率众散去。
罗阳气得一刀把个萝卜劈成两半。
要说宋涛为什么老和罗阳过不去,还得从宋涛上次出狱说起。最早,宋涛和周诗万他们斗殴那次,其中也有罗阳,只不过罗阳没有坐牢。宋涛出狱后,死心塌地地跟了叶贯武。在叶贯武的授意下,宋涛通过各种手段当上了集市街市场管理组的组长,开始以合法身份为掩护继续欺行霸市。可上次,因为罗阳不服跟朱春林他们打架,又赶上马卫东、陈树明他们插手,闹出了事来,宋涛这个组长的肥差也因此给弄丢了,宋涛还挨了叶贯武一通好骂。所以宋涛憋了一肚子火,对手下赌咒发誓地说要报复,先收拾罗阳,然后再找周诗万他们算总账。宋涛心想,今天对付罗阳,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
以现下周诗万的实力,他根本就不可能把宋涛这样的角色放在眼里。因此虽然那天马卫东、陈树明他们又跟宋涛一伙交了手,周诗万也并没有嘱咐手下提防宋涛的报复。宋涛又能把他周诗万怎么样?再说,光是拆迁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这天,陈树明、马卫东带着几个人上门去找一家钉子户。户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马卫东他们进门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用电炉子煮挂面。家里的大件已经搬走,只剩些日常生活必需品。看见陈树明他们进来,户主没起身,继续煮他的面。这家人不肯搬的原因是因为听说了一些搬迁的内幕——市里批下来拆迁费被周诗万公司拿去了30%。起初,陈树明假意规劝户主,坚决否认江南公司侵吞搬迁费一事。可户主坚决不信,最后干脆不理陈树明了,又蹲下去弄他的挂面。陈树明摇摇头,跟着他蹲下,凑到户主耳边小声说:“老王八蛋,你听好了——不走我要你命!”
户主抬头,只见马卫东他们凶神恶煞地看着他,“我走!我走!”户主慌忙说着,一步蹿到门外,突然又大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陈树明和马卫东都愣了,他们急忙追出去。
这时,宋涛带着帮人过来叫战:“谁这么霸道啊?”
陈树明说:“宋涛,这里没你事。”
“这话说得就见外了。这么肥的一块肉,你们想独吞,太贪了点吧?”宋涛一副无赖腔调,陈树明问:“你想怎么样?”
宋涛说:“见面分一半。或者平分拆迁工程,或者从你们的钱里拿出一半。怎么都行。”
陈树明沉声问:“我们要是不答应呢?”
宋涛恶狠狠地说:“那就都别吃。”
马卫东叫骂:“姓宋的,你别没事找事!”
“大路不平众人铲,这事我是找定了!”宋涛叫嚣着。
两方人马拉开架势正准备火并。
幸而常闯带人开着警车路过,见状大声喝止:“谁在这儿闹事?”
陈树明和宋涛两边的人都被带回了局里,满满地蹲了一屋子。
周诗万得到消息方才意识到,自己是小看了宋涛他们。他提醒自己,不管对方的身份如何低微,永远都不能低估亡命徒的力量。拿眼前的事来说,尽管没有什么损失,但却凭空添了许多麻烦,要是侵吞拆迁款的事被连带着查出来,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谨慎起见,周诗万决定亲自跑一趟市局。
周诗万直接找到潘荣,上来先诉说了一通拆迁的不易。凭着周诗万的一张嘴,楞是把这让他发了横财的拆迁工作,说成了比雷峰还雷峰的爱的奉献。
潘荣玩着手里的铅笔,听周诗万制着,而后突然严厉地说:“那也不能用非法手段哪!”
周诗万赶紧辩白:“潘局长,自从上次出来,这些年,您看我什么时候闹过事?我真是听您的话,奉公守法、正经做生意,可拆迁这活儿是个得罪人的事,就没一家对拆迁条件满意的,一点点小事他就找茬跟你闹。我们公司的员工都年轻,难保不发生些摩擦,可我们决没有用非法手段,这点请您放心。”
潘荣却并不相信周诗万的信口开河,冷冷地说:“周诗万,我愿意相信你们在拆迁中没有使用非法手段,可这段时间投诉你们江南公司的人很多,总不会这么多人一起诬陷你们吧?”
周诗万正琢磨怎么回答潘荣的问题,桌上的电话响了。
潘荣拿起话筒应道:“喂,我是潘荣……孙副市长?……是,我们正在调查……我知道……可出了事我们也不能不管哪……我知道……我们一定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好,再见!”
潘荣把电话挂上,周诗万问:“孙副市长怎么说?”
潘荣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吗?”
干刑侦出身的潘荣又怎么会不明白周诗万这些小把戏呢?如果凭良心说,潘荣敢断定周诗万在拆迁过程中一定干了许多非法勾当;但牵扯到多方人情关系,潘荣也不知道自己的良心变通到哪里去了。
常闯正在审马卫东的时候,潘荣推门进来。常闯让大刘把马卫东提溜出去看着,回身问潘荣:“有事吗潘头?”
潘荣把门关上说:“把江南公司的人都放了。”
常闯不解地问:“怎么了?”
潘荣说:“你就别问了。”
常闯又问:“宋涛他们呢?”
潘荣说:“教训一顿,警告他们以后不许干涉拆迁的事!”
常闯迷糊着答应了:“好吧。”尽管他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尽管他觉得马卫东、陈树明该好好审审,可他却不能不听潘荣的话;更何况,潘荣的话里明明暗示出,放人是上边的意思,那就更得遵命了。
晚上,孙启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