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莫流香自己也是深通音律之人,可他明显感到此时听到的琴音中,与自己仿佛与生俱来的那首曲子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只不过,自己对那首曲子的修为只能感染所有听琴的人,却无法像此时对方收放自如,可以让所有听琴的人感受到不同的感觉!而这一点,从正德和朱厚聪不同的表情可以看出来!
少时,琴音又突转激昂高亢,如同沙场上金戈铁马,矛盾相逼!刹那间,听琴音仿佛突然从世外桃源的诗情画意中,一下子来到了两军阵前。先前的满目青山秀水,瞬息间化作了尸林血海!
那遍地的残肢断骸,折戟矛头全部浸泡在一片血红里。想来纵然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在此情此景中也不见得能再稳如泰山了!
莫流香心里大惊,斗智者三境界:上者怡人以动其心!中者悦人以塞其目!下者惑人以摧其神!
此一曲由上至下,不仅让莫流香明白了自己的修为仅仅才在下等!更让他了解了,比起对方随心所欲的弄人,他的强人所难境界实在还差太多了!
如此上中下三者轮回,整篇乐章循绕三次,正德和朱厚聪的情态也循环变化了三次!一曲终了,纱幔轻轻颤动了一下。莫流香心里感到一阵不安,只听那声音缓缓问:“敢问三位公子觉得小妇人此曲如何……?”
朱厚聪感叹道:“哎!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奇闻厚福缘啊……!”
正德点点头,微笑道:“闲庭散步,鸟语花香虽然赏心悦目!可闭门造车仅目光短浅之辈,因此山河辽阔更加显丈夫胸怀!而好男人当志在四方,一将功成万骨枯!尸横无际虽令人心伤,可一世英雄岂可无所建树……?”
听完他二人解读出的琴音,那声音沉默片刻又问:“不知白公子有何高见……?”
莫流香心里一惊,他此时才想到。如果这琴音是一种试探,自己的表现虽然不会像正德两人的完全忘我,至少也不能超出对方意料的太多!可自己竟然丝毫没被琴音所感,岂不正是告诉了对方自己至少可以抵抗这琴音的力量?而对方是否仍有更厉害的本事,如果没有了,又怎么还可能容许自己继续的暗度陈仓!
想清楚关节,莫流香不禁苦涩一笑,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半晌,纱幔后声音微微发寒:“三位皆饱学之士,难得也都深谙音律。接下来,小妇人斗胆请哪位来指点一二棋艺……”
三人面面相觑,莫流香缓缓垂下头,摆明是不想再玩下去了。正德皱皱眉,微笑道:“敢请夫人,我三人也都算粗通棋艺。而且今日能进贵店实属不易,自难甘心止步于此。因此……”
不等他说完,人家已明其意,淡淡道:“小妇人设擂已有半年,似三位高才实乃初见。正所谓:岂可与高才交臂失之!若能得三位依次指教,小妇人深感荣幸!而无论哪位可以胜出,皆可算胜……”
正德大喜,朱厚聪缓缓微笑起身拱手道:“在下三人中以在下棋艺平常,便由在下抛砖引玉好了……”
见正德点头应允,朱厚聪来到棋盘前,自觉的整理好。见自己一方是白子,当即也不客气下了一子。
在他而言,论力量不如莫流香,论身份不如正德。无论到任何时候,好处总是他们先占,自己争不过的。与其如此,不如凡事都去抢个先。胜无功,败无过,省了许多麻烦!
他下了一子,纱幔中缓缓伸出一只手来,这手五指纤细修长,骨肉匀称的手掌玉骨冰肌,晶莹剔透!饶是他王爷之尊,无论是后宫佳丽,风尘艳俗不知见过多少。可何曾遇到过一只如此绝美的柔荑!单见这手,足可见其主人必定倾国倾城了!
而最令他惊讶的还不是这只手,因为在之后的棋局,未出五十手自己竟已惨白!虽然他并没觉得自己可以必胜,但他毕竟也是此中好手,万不料被人竟如此虐败,一时间脸色极为难看!
正德来到近前见了棋局也不禁心里纳罕!他很明白朱厚聪虽然平素低调谦谨,但绝非泛泛之辈!尤其是棋艺上,向来被自己视为平生劲敌。而他竟如此完败人手,自己自然也是有败无胜!
虽然自知不敌,但他的骄傲又势必不许他不战而败,只好故作大方笑笑:“贤弟棋艺本是不差的,但今日可见夫人实乃绝顶高手。一时之败无需气馁,愚兄与贤弟棋艺伯仲而已,也自知无胜!但天下间夫人这般高手实在可遇难求,这里也请夫人指教一二了……”
朱厚聪苦笑声,站起来缓缓退后。走回桌子见莫流香仍低头沉思,好像半点心思都没在棋局上。虽然好奇他在想什么,可此时当然不是去问的时候!
那边棋局已过三十手,正德几路猛攻皆铩羽而归。不过他此时倒也并未一心求胜,只要至少能走出五十一子,比朱厚聪强上一点也就行了。毕竟自己是皇帝,来了三个人,好歹也不能落到最后一个!
天子!上天之子!看来上天倒也确实挺疼自己儿子的,棋局到了五十一手,正德已经是溃不成军,再也坚持不住了。皱皱眉,正德苍白着脸仰天长笑,为的不过是掩饰心里的失落……
“哈哈……!夫人棋艺果然高超绝妙,在下佩服之至……!”
缓缓站起来,正德一步一步走回去。到莫流香身后时轻轻一把按在他肩膀上,莫流香正在苦思对策,此时被他惊醒满脸茫然问:“怎么?完事了,可以回去了……?”
见他这副样子,正德和朱厚聪都不禁大感诧异!正德坐下缓缓笑道:“三弟,今日我与二弟可是完败了!你向来是咱们兄弟里最具才情的一个,今日可就全看你的了……”
莫流香一呆,皱眉道:“大……大哥,小弟棋艺低劣,两位兄长既然都败了,小弟更非夫人敌手,何必还去自取其辱呢……”
正德摇头笑道:“三弟太谦了!夫人棋艺的确高超,可三弟你何尝不是惊才绝艳,深不可测!况且我与二弟残败,都已经见识了夫人的高明。只要你尽力了,虽败犹荣!只往你全力以赴,万勿让愚兄失望啊……!”说着,正德又轻轻拍了拍莫流香肩膀!
此时莫流香已是无法逃避了,他并不担心如果自己赢了会削正德面子。因为他已经说明了不会在意,而且他自己也看到了对方的本事!
而莫流香所担心的,自己在别人心里是深不可测!但今天遇到的对手,确实让自己感到深不可测的!单讲此时此刻,自己适才听琴时无意中泄了底。如果这棋局赢了恐怕更加重了对方要施治自己的决心,可若败了更可能让对方以为自己在装假。即便真是自己棋艺不如,也难阻止对方要对付自己的急切!
想来想去,莫流香此时感到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当决定随机应变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棋盘前:“在下技艺粗浅,还望夫人手下留情……”
“哪里!公子内蕴深藏不露!这份气度,实在令人万分钦佩!公子肯于赐教,小妇人已经是深感荣幸了……”
莫流香无奈叹气,缓缓坐下捻起一枚白子随意落下!
正德和朱厚聪远远看到他这不当不正的一子,心里都不禁感到错愕!但见自己两人适才对弈时,人家都是步步紧逼,毫无阻滞。可莫流香此时这莫名其妙的一招,却让她迟疑起来!如此两人更加留心关注起了棋局,想难不成他这胡乱下的一子真的竟有何玄妙?
纱幔后的人似乎一时也摸不透莫流香的心思,只象征性的随便下了子守势。而莫流香似乎根本没去注意对方的意图,几乎同时又落了一子。纱幔轻轻颤了下,又落一子。而莫流香则始终似是而非的乱下一气,可这些在正德和朱厚聪看来毫无章法的布局,却好像真的把对方给搅懵了!
两人走了上百手,竟然最后走出了一盘连自己都看不懂的残局!“哼……!”莫流香耳朵里清清楚楚听到了对方的冷笑,心里虽然惊,可仍淡淡注目着棋局!
“公子果然高明,将我的布局都引到了外围,而自己却留下了足够转圜的余地。表面看来公子落子随意,毫无章法,但实则公子若突然接起阵势,我最多只能破你半壁山河,这局面仍只胜负难料……”
正德和朱厚聪听了暗暗点头称妙,心想莫流香果然非同一般!他已经知道对手高明,全力以赴并不见得可以一击凑效。但他看似凌乱的布局,实际上是一个虚实互补的阵势。一旦开始合围,对手则一手对一手最多只能封住他一般的势力。
而在开始为了阻碍莫流香的攻势,对手已经下了几步废子。如此纵然莫流香暂时难以绝杀,对手仍别想能抢到上风!
可莫流香自己心里很明白,对手的棋艺比自己确实只高不低!因为若是换做旁人,此时由于自己一路的牵引,早已无还手之力。可对手虽然落在下风,但整体章法未乱。即便自己展开攻势,也只能稳健住半壁绝对优势。可对手杀招仍含蕴未发,敌暗我明的情形下何谈胜负?
两相权衡,莫流香继续接起阵势,而对手虽然被自己引导,可显然已经开始布置自己的局面了。这种情形下,莫流香若想取胜,只有让对手继续跟随自己的节奏,继续下废子。但肯定这是可一不可再的,那自己就只有破釜沉舟!
见莫流香落子稳健,攻势连战连捷,正德和朱厚聪都看得眉飞色舞!然事实如此,莫流香结一阵的同时也必定要被破一阵,这盘局势可以说是从开始的空对空,到之后的半对全,而后又回到了半对半的局面。
虽然对手开始出现了不少失误,下了几个废子。但之后连破了莫流香半壁大军,形势优劣暂且不提,莫流香或许计谋强点,但棋力的高低也已经可以看出来了。好在莫流香已经先占据了主动,只要稳守住阵势,择敌必救而伐之,至少可先立于不败!但对手明显也并不冒进,只与他虚与委蛇!
良久,战局情势仍是一片混沌!莫流香心知自己凭一己聪明抢了先机,但此局却已经到了胜负难分的平局。就算再下百年,对手只要不会自己露出破绽,仍难有转机!
想了想,莫流香缓缓站起来对纱幔拱手道:“夫人棋力精湛,在下佩服之至!今日在下自认无望取胜,不如赞论平局!待日后闲暇,在下必再来讨教……”
“公子惊才绝艳,确世间罕有!能与公子对弈,小妇人平生幸甚!望公子切莫食言,来日再来赐教,小妇人翘首以盼……”
“告辞……!”
正德和朱厚聪虽然很不甘心如此败退,可他们俩虽棋力不如,但眼界也不低。也看出了莫流香确实已经尽力,但实在是难以图胜,也只好跟着他悻悻出门!
外面曹彬和守礼他们已经等了多时,心里极为焦急。待见三人出来都脸色不善,当下也不敢多问,只好紧紧跟在后面!
一路上没人有心情说话,眼看将到客栈,正德忍不住轻轻埋怨:“哎!今天本来大好的形势,如果流香能再稍微忍那么一小会儿,说不定真的就能赢了……”
他话没说完,只见走在最前面的莫流香身子摇了两下,“扑通”一下突然向前栽倒!
“爹……”
“流香……”
“兄弟……”
“公子……”
任诸人如何呼唤,莫流香只一脸苍白,呼吸渐弱,丝毫没有反应……
☆、第一百四十六章
绝处求生寻天机,舍生忘死奋一搏。谁知天意何时降?措手不及布险棋。
“哼!好个莫流香,若非我突然心血来潮要去试他一试,恐怕真还被他瞒天过海了……”
“小姐,莫流香的功力真的很厉害吗?”
“哼!至少已经不比当年的天一差了……”
“啊……”
“好在我事先用琴音封住了他心脉,可以先稳他几天,否则这次恐怕我真要栽了!我现在才明白,他牺牲马兄空、周长生那些人还有情可原。但我始终不理解他为什么可以放弃华文举,原来他是怕自己会露出真功夫,被我发现,果然是好深的心机啊……”
“这么说……,小姐,难道他已经练成微渐心法了……?”
“还好没有!否则,今天他恐怕会破了我的琴音……!不行,就算他没练成微渐心法,我也决不能再任他在我背后暗度陈仓了!现在,我们要开始部署尽快除掉他了!”
“好,小姐,我这就去调集人马……”
“慢!”
“小姐?”
“莫流香暗中已经伏下了几路人马,而我们现在还不能完全都掌握住。我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了月影门,可他还有一个退身之地。我暂时先稳住了他,接着我要去把他的后路切断。最后,才是莫流香真正的死期到了……”
经过太医的检查,莫流香突然昏倒其实是脱了力,或者说是因为太累了而心力交瘁!太医的诊断没有怀疑的必要,但对个联,听个琴,下个棋至于心力交瘁?
很明显,没人能解释什么。可想找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理由,却是人类的拿手好戏。月影门势力庞大,还有每日运转不停的生意,如果凡事莫流香都要事必躬亲,心力交瘁只是早晚的事!
师父突发急病,守礼自然没心情再去陪皇帝玩乐。而其实少了他这个小“君子”,人家玩得还更痛快!
莫流香醒来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缓缓起床来到窗边,外面接道两旁突然多了很多奇怪的人。而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都是月影门的密探,这让他隐隐感到了一丝不祥!
“爹!您醒啦,太好了……!”
守礼在师父床前陪伴了三天三夜,适才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才出去用冷水冲了把脸。只这会儿师父竟已经醒了,实在让他惊喜交加!
莫流香感到身体还是很虚弱,被守礼扶到桌前坐下!“守礼,外面街上突然多了很多月影门兄弟,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对了,皇上呢……?”
“爹,您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
“三天三夜?这么久可以发生很多事了,难道真的是天意难违……?”心里想着,莫流香轻轻叹了口气!
守礼继续:“那天快到客栈门口的时候您突然就昏倒了,太医说您是太累了。可知道晚上您都没醒,我怕万一出了什么事没法解决,就和老掌柜商量从附近调集了一些月影门的兄弟来保护客栈!还好,没发生什么……”
“哎!没发生什么才更可怕,因为发生的都是看不到的……”心里想着,莫流香缓缓问:“皇上呢……?”
守礼脸上显出一丝不忿,可语气仍不敢过分:“皇……皇上第二天一早就又去李凤姐那了,回来听说还真是见到人了。这不,昨晚上又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莫流香这一路下来对正德等人皆照顾周到,而他昏迷不醒,正德竟仍能毫无顾忌的去风花雪月!这样的皇帝即便不算昏君,也实在是不值得效忠的!
莫流香这次醒来似乎突然老了十岁,尤其是向来明朗皎洁的双眸,如今看来竟昏暗深沉!
半晌,见守礼脸色扭捏,莫流香微笑问:“守礼,是不是有话想对爹说……?”
守礼点点头,嗫嚅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来什么。莫流香缓缓拉他道身旁坐下和声道:“守礼,是不是在朝廷的处境并不尽如人意?没关系,反正我早就说过,既然你是我的徒弟,想没有一些特别的遭遇都不可能!说吧,不管有没有用,说出来心里会舒服点……”
守礼尴尬了半天,突然脱口道:“爹,我不想当官了,我想回到您身边来……”
莫流香呆了下,守礼勉强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缓缓又道:“爹!这几天您昏睡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们几个从小被您带回来辛苦养大,还教了我们那么多。那么多年了,您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每次看您那么累,我心里都感觉好内疚!我恨自己无能,不能帮您分忧解劳。尤其这次,我竟然眼睁睁看着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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