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灌了下去,过了一会儿,秦婆婆咳嗽几声,终于悠悠转醒。
母女两个长久不见,乍一见面就是这样的情景,忍不住又是一番抱头痛哭,宁溪不忍打扰她们,便拉了君骞煜在桌旁坐下,耐心地等着她们互诉别情。
待说完了家中的变故,秦婆婆问起秦小妹家中的情况,看看这家徒四壁的屋子,又看见女婿行走不便的样子,忍不住又是一番伤心落泪。
宁溪听了半天,也算听明白了,这黄家村是个穷乡僻壤,土地贫瘠,产出不多,因此村里的青壮年大多都会去乐州城里做工,而秦小妹的夫婿,这个叫做阿明的男人,因为家中老母亲一直卧病在床,阿明为了照顾母亲不能出去做工,因此家境一直不宽裕,幸亏还有家传做豆腐的手艺,平日里便做了豆腐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卖,赚不了什么钱,仅能糊口而已。
年初阿明母亲去世,小俩口的日子原本慢慢地好转起来了,攒了些钱准备重新翻修一下房子,秦小妹又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小俩口更是欢喜非常。
为了给怀孕的秦小妹补充营养,阿明有时候会上山捕猎一些小动物煮来给她补身子,没想到前几日上山的时候,由于天雨路滑,阿明一不小心摔断了腿,家中丧失了主要劳动力,攒下的银子又都用来给他治腿了,生活便一下子窘迫起来。
宁溪听在耳中,暗自感叹,无论什么时代,伤病都是压在人民群众头上的一座大山啊!
这样的情况下,宁溪实在不好意思马上开口提出让秦婆婆帮她的事,难得君骞煜竟然也有耐心,居然没催她,而且还好心地帮忙阿明看腿,还让车夫给了阿明一瓶伤药。
还是秦婆婆心中惦念着齐王妃,主动问起宁溪齐王妃的情况,宁溪不敢再惹她伤心,只说王妃并无性命之忧,只是食欲不振,如果能找到她幼时爱吃的食物,大约能对提起王妃的食欲有帮助。
秦婆婆低头细想:“阿瑜自小是个很乖的孩子,从不挑嘴,给什么便吃什么,夫人早逝,冯大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家中的一切都是将军的继室赵氏在操持,赵氏这人十分长袖善舞,在将军面前表现得对阿瑜极好,将军不在家的时候,却在饮食用度上常常克扣。前夫人虽然给阿瑜留下了落花山庄,可那些都是些江湖粗人,只看到将军府表面光鲜,哪里照顾得到那么细,可怜我们阿瑜年纪又小,竟是被人欺负了也说不出来。”语气低沉,尽是伤心之意。
秦小妹强作欢颜劝慰道:“阿瑜姐姐却是跟我说过,当年被娘亲疼爱照顾的日子可是开心得很呢,她还给我哼过一首歌儿,说是当年娘亲最喜欢哼着哄她睡觉的呢!”
“是了是了!”秦婆婆脸上泛起微微的笑意,“那支歌儿叫做《采红菱》,你阿瑜姐姐最爱听了,每天都要我哼着才肯睡觉,对了,她最爱吃的就是菱角粥了,那年阿瑜贪玩,中了暑气,夜晚就发起热来,赵氏不肯让人去请大夫,老身就给她做了一碗菱角粥,搁了点儿红糖,甜丝丝的,阿瑜可爱吃了。往后每次身子不舒服,阿瑜总会闹着我给她做菱角粥,有些时节买不到新鲜的菱角,第二年我就趁菱角上市的时候买了许多风干了存起来,阿瑜什么时候想吃我就可以给她做了。”
秦婆婆的神思随着话语回到了那久远的回忆中,脸上也带着恍惚的笑意,宁溪趁机询问:“那婆婆可以告诉我,那菱角粥是如何做的吗?”
“不过就是普通人家的做法,菱角剥壳洗干净了,先蒸熟,切成细丁,跟糯米一同熬煮,熬成粘粘的一碗,再加上些红糖,吃起来清润甜糯,正适合小孩子吃,我们这儿的人到了菱角成熟的季节,都喜欢熬这个粥给孩子吃。”
“对啊,我小时候也吃过不少呢,确实好吃。”秦小妹道。
宁溪道:“秦姐姐,我可以借你们家的厨房,做一道菱角粥,请你尝尝跟你小时候吃的口味是否一样吗?”
秦小妹忙道:“这个自然是可以的,可是这个时候,却哪里买得到菱角?”
宁溪的目光转向君骞煜:“五爷,可否再请您帮一个忙?”
君骞煜狮子大开口:“再加三道菜,一共十三道。”
宁溪虽然气他趁火打劫,但此刻也只有他能办到这件事了,只能干脆地答应了,君骞煜招招手,让车夫过来,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那车夫应了一声,飞快地出门去了。
趁着空闲,宁溪又请秦婆婆给她唱当年齐王妃最喜欢的那支歌儿,秦婆婆推说自己年纪大了,唱不来,让秦小妹唱,秦小妹也不扭捏,清清嗓子就唱了起来:“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姐姐她多开心,妹妹她多高兴,就好像两角菱,同根生呀,我俩一条心。”也是一首欢快的民间小调。
宁溪把秦小妹拉到旁边的屋子:“好姐姐,你教我唱吧!”
秦小妹欣然应允,便一句一句地教了起来,只是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几句曲子,平常人听上两遍就能会了,宁溪居然磕磕巴巴地学了十几遍,还唱的不像样儿。
这也是宁溪为什么非要拉着她到另外一间屋子来学的原因,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是天生的五音不全,完全没有乐感的那种人,因此也从来不会在人前唱歌,这次为了帮齐王妃恢复食欲,算是豁出去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练武之人听觉本来就比常人敏锐,这屋子隔音又不好,她那完全找不着调的歌声早就被他完完全全地听去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秦婆婆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唤,倒是没有听见,絮絮叨叨地又跟他念叨了许多往事,君骞煜便问她为何这么些年都一直不与王妃走动,秦婆婆叹了口气,告诉他当年她儿子秦大仗着她是冯将军府的奶娘,在外面仗势欺人,差点闹出大事。她知道自己儿子的德性,如果与齐王妃保持联系,这两个儿子必定会给王妃惹麻烦的,因此这些年来才一直刻意疏远。
秦小妹教完宁溪唱歌,看看天色已快到正午,连忙到厨房准备做饭菜招待客人,宁溪要跟着进去帮忙,被秦小妹死活推出去了,只好回到外面陪秦婆婆说话。
没过多久,秦小妹的丈夫阿明也拖着伤腿进了厨房,然后隐隐听到两人低声争执起来,宁溪与君骞煜两人对视一眼,担心秦小妹夫妇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而闹出什么不愉快,宁溪假作无意地慢慢踱步到了厨房门口。
只听阿明道:“不行,这个银钗是你所剩下最后一件首饰了,还是当初成亲的时候岳母亲手交给你的,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拿去换吃的。”
秦小妹气急道:“家里来的两个是阿娘的贵客,可是如今家中除了这一碗糙米可以用来熬粥之外,连碗干饭都做不出来,你不让我去换吃的,这个时候能让客人吃些什么?”
阿明讷讷道:“那,我去别人家借。”
“不用去了,能借的都借遍了,再去也是自取其辱,什么都不用说了,拿我这个钗子去换,这事儿我说了算!”
宁溪眼珠一转,看见屋角似乎还放着两板豆腐,便故意大声道:“秦姐姐,你们家里是不是还有没卖完的豆腐啊,太好了,我最喜欢吃豆腐了。”
秦小妹急忙冲了出来:“这豆腐不能吃!”
第56章 毛豆腐()
宁溪眼疾手快,一把掀起了豆腐上盖着的白布,终于明白秦小妹为何说这豆腐不能吃了。
只见这原本应该雪白如玉的豆腐上,长满了一层浓密的白毛,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是豆腐了。
秦小妹红着脸解释:“这几天阿明伤了腿,不能去卖豆腐,天气又潮湿,这豆腐舍不得扔,放在家里都长毛了,实在是不能吃了。”
“等等!”宁溪看着这些长毛的豆腐,脑子迅速地回想自己曾经吃过的食物,似乎在徽州地区有一种特产小吃,就叫做毛豆腐,宁溪伸手拿起一块长满了白毛的豆腐,放到鼻子下细细地闻了闻,“这豆腐应该是可以吃的。”
秦小妹不敢相信:“这豆腐都长毛成这样了,怎么还可以吃?”
宁溪道:“一般食物变质发霉,长的毛都是绿色的,而食物本身也会散发出一股**变质的恶臭,可是你看,你们的豆腐身上长的毛都是雪白的,上面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些黑点,而且拿起来闻也并没有腐臭的味道。”
秦小妹还是有点疑心道:“就算这样,也不说明就可以吃呀!要是吃坏了人可怎么办。”穷人家爱惜食物,有时候东西霉坏了也舍不得扔掉,洗洗就煮来吃了,她是亲眼看过有人吃了长毛的食物之后上吐下泻,差点儿连性命也丢了的。
“放心好了,这种长白毛的豆腐我以前吃过,真的不会吃坏人,我这就做了来吃好不好?不用再准备别的菜了,对了,你们家有油吗?”
“有的。”秦小妹从柜子里拿出油罐和盐罐,前些日子阿明腿受伤之前,他们的日子还算过得去,油盐都储备了些,之后阿明受伤,家里攒的钱都用来请大夫了,又没法去干活挣钱,这才到了如今这个连口吃的都难拿得出来的地步。
宁溪看看剩下只有小半罐的油,不好意思地道:“你这油我先用掉了,回头再给你送些回来。”
秦小妹忙道:“你只管用只管用。”用长毛的豆腐来招呼客人,还要让客人自己动手,她的心里可真是过意不去极了。
宁溪到屋后去转了一圈,摘了一把可以用来做香料的野草,回屋里洗干净切碎了,用油和盐熬成了一碗酱料。然后才把长毛的豆腐切成小块,烧热了油锅,把毛豆腐放下去,只听“呲拉”一声,一股独特的香味扑面而来,连一直淡定地坐在桌前的君骞煜也坐不住了,踱进了厨房看宁溪在干些什么。
原本他听见她们在讨论什么长了毛的豆腐,心里是打定主意宁可饿一顿也不要吃的,没想到她居然像模像样地动手做了起来,如今闻到这个香味,心思就有了一点动摇,也许尝一点点也不打紧?
宁溪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筷,把锅里的豆腐翻着面,等两面都煎得焦黄,便夹起一块,在她事先调好的那碗酱料里打了个滚,递到君骞煜的嘴边:“尝尝?”
君骞煜不由自主地就张开嘴吃了,开头那股烫意过后,只觉得满口香而不腻,外焦里嫩,既有豆腐的嫩滑口感,又有一股奇特的香气,独具风味。
宁溪让秦婆婆、秦小妹和阿明也都各尝了一块:“怎么样,好吃吧?”
秦小妹激动得双眼发光:“太好吃了,真没想到,长毛的豆腐居然会这么好吃啊!”
宁溪点点头:“确实,就好像我们腌咸菜、酸菜一样,大自然总有一种奇妙的魔法,能赐予食物全新的生命。”
秦小妹一脸不解:“你说什么魔法?”
“没什么。”宁溪指指锅里的豆腐,“那我们今天中午就吃这个吧!”说着把煎好的豆腐盛出来,大家就着秦小妹熬的稀粥吃了一顿饭。
没过多久,那出去找菱角的车夫也回来了,君骞煜手下都是些办事妥帖的人,不但带回了风干的菱角,还有油、盐、米、酱、醋等,凡是可能用得上的东西都带了一大堆,这下宁溪总算不用内疚把人家仅剩的一点儿油都给用完了。
宁溪按照秦婆婆讲的方法熬了一锅菱角粥,分别请秦婆婆和秦小妹都尝了,秦小妹直说好吃,秦婆婆认真想了想,告诉宁溪:“当年我给阿瑜做的粥,因为她当时年纪小,怕不好消化,要熬得更烂一些,还有糖也要多放点,阿瑜自小就爱吃甜的。”
第二次,秦婆婆还是摇了摇头:“菱角放得太多了些。”
第三次,秦婆婆终于点头了:“没错,就是这样。”
宁溪感激地握住了秦婆婆的手:“婆婆,谢谢您了。”
秦婆婆道:“我知道你们做这些都是为了阿瑜,我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呢,说什么谢?要不是我这身子不好,还想亲自去京城看看阿瑜,唉,只可惜这辈子怕是去不成咯!”
“婆婆,您好好地养好身子,说不定齐王妃很快就能来接你们进京城里享福了呢!”
宁溪把君骞煜拉到一边跟他商量:“五爷,您可不可以先借点银子给我?我回到京城再还给您。”
“要银子做什么?”
“你看他们生活得这么惨,怎么说也是相识一场,秦婆婆还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好歹也要帮他们度过了这个难关啊!”
君骞煜道:“算了,不用你借,我给他们就是了,怎么说也是要了你的好处,这也算是我答应帮你的事情之内的。”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让宁溪拿去给了秦小妹。
秦小妹却说这么也不肯收这个钱:“你们为了我阿瑜姐姐,千里奔波,我们本就感激不尽了,怎么还能收你们的银子呢?”
宁溪道:“不瞒你们说,我来找秦婆婆,实则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如今见你们生活困难,不帮一把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秦小妹指着一地的米粮道:“这些东西我们都收下了,也能支撑好一阵子,待得阿明的腿伤好了,自可挣得一口吃的,姑娘不必为我们担心。”
秦婆婆也到:“宁姑娘如果非要给这个银子,那就是看不起我老婆子了。”
宁溪见他们实在是不愿意收,只得作罢,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了,不过我有一个赚钱的法子,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听上一听?”
秦小妹道:“姑娘的法子必然是好的,只不知我们是否能做到?”
宁溪笑道:“这法子也真就是只有你们能做呢!秦姐姐,我想你们一直做豆腐卖豆腐,可日子却一直过得不太好,想必是这卖豆腐的生意不好做吧?”
秦小妹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这四里八乡会做豆腐的人多了去了,我们这豆腐就算做得再好,卖不出去也是白搭呀!”
宁溪道:“既是这样,何不换个角度想想,咱们不卖白豆腐,而改卖毛豆腐呢?”
“毛豆腐?”
“没错,就是刚才咱们吃的毛豆腐,你想想,这豆腐人人会做,可是吃过毛豆腐的,可就只有你们一家人啊!咱们这豆腐啊,也不在乡里卖了,到城里去卖,城里人多,也更多人舍得把钱花在吃的上面,你们在城里挣钱,一定能比在乡里容易。”
“可是这长了毛的豆腐谁敢吃呀,方才要不是宁姑娘在,这豆腐我们也都是只能扔了呀!”
“煎好以后谁看得出来是长了毛的呢?可是这滋味确实要比煎普通的豆腐要妙得多了,对不?我给你们出的这个主意,可不是让你们到大街上去卖长了毛的豆腐,而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去卖香煎毛豆腐,担子上一头挑着干柴,一头挑个炉子,上头坐一口油锅,找个人多的地儿放下来,把毛豆腐煎得香香的,保管能把四周的人都吸引过来,这生意还愁不好吗?”
秦小妹还是有所顾忌:“可是在城里我们也没地方落脚啊,何况城里不像乡下,随便种几棵菜就有得吃的,在城里样样都得花钱……”说来说去,终归还是没有信心。
宁溪道:“你们好歹也是一家人互相扶持,阿明哥有手有脚,还有一身力气,伤好之后,就算到码头上做苦力也能养活你们,有什么好怕的呢?想当初我刚到京城的时候,也是一无所有,身边只有一个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姐姐和一个年幼的弟弟,还不是被我们到夜市摆地摊熬过来了?如今还在京城里开了一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