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已引起司法部门的注意;只要一个人有罪,从法庭到断头台就只有一步之遥。我一向
跟您无怨无仇,我甚至对您产生了友谊;听从您说准备接受的这个忠告吧。走吧,要不
然就躲起来,准备逃跑。我不希望您毁灭,爱德梅也同样不希望……所以……您听明白
了吗?”
“您以为我会听从这样一种劝告,简直是发疯。我,居然得躲起来!我,居然得像
个罪犯似地逃跑!别做梦了!得啦!得啦!我要对抗你们所有的人。我不知道什么样的
狂怒和仇恨在折磨你们,使你们勾结起来反对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要阻止我见我的
叔叔和堂妹;但我藐视你们干的蠢事。我的位置在这儿;我决不走开,除非根据我堂妹
或叔叔的正式命令;这命令还必须让我听见由他们亲口发出,因为我决不让任何外人向
我转告判词。所以,谢谢您费心了,帕希昂斯先生;既然如此,我自己的才智就够用了。
再见。”
我正准备走出茅屋,不料他冲到我前面,霎时间,似乎打算使用武力把我拦住。虽
然他已上了年纪,而我高大强壮,他说不定还能在这样一场较量中占上风。矮小,驼背,
宽肩膀,他是一个大力士。
可是,正当他朝我举起胳臂的时候,他停住了。在他正要大发雷霆之际,他被经常
支配他的一阵强烈的同情心控制住了;他以怜悯的神态注视我,仁慈地对我说:
“不幸的人!我一向像爱自己的孩子一般爱你,因为我把你看作爱德梅的兄弟,你
可别自取灭亡。我以被你杀害的爱德梅的名义这样恳求你,你还爱着她——这我看得出
来——可你再也无法重见她了。相信我吧,你的家庭昨天还是一艘美好的船,舵掌握在
你手里;今天却成了一艘搁浅的船,再没有帆和驾驶员;必须由见习水手们操作,像朋
友马尔卡斯所说的那样。好吧,我可怜的遇难船员,别坚持淹死自己了。我扔给您一根
绳子,抓住它吧;再过一天,就太晚了。想一想,如果司法部门抓获您,今天试图救您
的这个人,明天将不得不出庭控告您,谴责您。这种事我一想起来眼泪就夺眶而出,您
别迫使我去做。贝尔纳,您曾经有人爱过,我的孩子,今天您还可以靠往事生活下去。”
我痛哭流涕;这时进来的中士也哭起来,求我返回莫普拉岩。但我很快就重新振作
起来,推开他们,说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善良的人,宽宏大量,很疼爱我,因为你们相信我犯了可怕的罪,
还想着救我的性命。可是请你们放心好了,朋友们,我是清白无辜的,没有犯这种罪。
相反,我但愿案情调查得水落石出,那么可以肯定,我会被宣告无罪的。为了我的家庭,
我应当活到我的名誉完全恢复之时。然而,如果我命中注定要眼睁睁看着我的堂妹死去,
由于我在世上除了她没有人可爱,我将把自己的脑袋打开花。干吗我要萎靡不振呢?我
不留恋人生,在她死后决不苟活!愿上帝使她临终的时刻过得宁静而没有痛苦——这就
是我对上帝惟一的要求。”
帕希昂斯以阴郁的不满神情摇摇头。他对我的罪行深信不疑,我的任何否认都使我
失去他的怜悯。马尔卡斯仍然爱着我;但是除我自己以外,世上没有任何人为我的清白
无辜担保。
“如果您返回宫堡,您就要在这儿起誓,未经神甫准许决不进入您堂妹或叔叔的房
间!”帕希昂斯嚷道。
“我起誓,我是清白无辜的,”我回答,“我决不让任何人把罪名强加在我身上。
你们俩都往后退!让我过去!帕希昂斯,如果您认为告发我是您的责任,那您就去告发
吧。我所希望的,只是别不听我申诉就将我定罪。我宁可要法庭依法审判,也不要舆论
随意制裁。”
我冲出茅屋,返回宫堡。由于不愿在仆从们面前大闹一场,知道他们不会向我隐瞒
爱德梅的真实情况,我走进自己平时所住的卧室,闭门不出。
可是,傍晚时分,正当我从卧室出来,想了解两位亲人的病情时,勒布朗小姐又来
通知,说外面有人找我。我从她脸上看到一种既满意又害怕的表情。我明白自己就要被
捕,并猜到是勒布朗小姐告发的(事实果真如此)。我走到窗前,看见骑警队的几个骑
兵正在院子内守候。
“好吧,”我说,“命该如此。”
不过,在离开——也许是永远离开——这座我留下灵魂的屋子之前,我要最后一次
再看看爱德梅。我径直朝她的卧室走去。勒布朗小姐想纵身挡在门前;我将她猛地一推,
她倒下去,我料想她受了点轻伤。她马上大喊大叫,声震屋宇;后来,审讯时,她危言
耸听地把这一推随意叫做对她本人的谋杀未遂。当下我进了爱德梅的房间,在室内找到
神甫和医生。我默默地听医生讲解,得知就这些伤口本身来说并不是致命的,甚至不太
严重,只要大脑所受的强烈刺激不使伤口产生并发症,不让人担心引起破伤风。这个吓
人的名词在我听来无异于宣判死亡。在美洲,我见过许多人在战争中受了伤,结果死于
这种可怕的疾病。我走近床。神甫垂头丧气,竟未想到阻止我。我捧起爱德梅的手,手
依然冰凉,没有知觉。我最后一次吻了吻它,对别人一句话也不说,就径自去向骑警队
投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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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我被立即关进夏特专区监狱。伊苏登大法官裁判所的刑事长官掌管谋害德·莫普拉
小姐的案件,获准于第二天发表罪行检举命令书。他亲赴圣赛韦尔村,在案件发生的居
腊树林周围的农庄里,听取三十几位证人的陈述。在我被捕后一星期,逮捕令向我发出
了。如果我不是那么心烦意乱,如果有个人关心我,那么这种违反法律的事,还有审判
期间发生的其他许多违反法律的事,就可以作为对我有利的有力论据加以援引,证明这
次起诉是由某股仇恨势力在背后操纵的。在诉讼的整个过程中,有只看不见的手极其无
情地迅速指挥着一切。
第一次讯问只对我提出了一条罪名,就是勒布朗小姐控告的罪名。所有的猎人都宣
称一无所知,没有任何理由把这次意外事故看作蓄意谋害。但勒布朗小姐为了我冒昧对
她开的某些玩笑而怀恨在心,何况她已被人收买,就像我后来知道的那样;她宣称爱德
梅从第一次昏迷中苏醒过来之后,既不发烧,又很有理智,在叮嘱她保守秘密的同时,
诉说自己曾被我侮辱,恐吓,从马背上拖下,最后枪击。这个坏女人收集了爱德梅发烧
期间泄露的材料,相当巧妙地编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并在仇恨启发下尽量加以渲染。她
歪曲女主人说过的含糊不清的话和谵妄性印象,起誓证明爱德梅曾见我把卡宾枪枪口对
准她说道:“我保证过,你将只死在我手里。”
圣约翰在同一天受到传讯,他宣称除了那天晚上勒布朗小姐告诉他的事以外,什么
都不知道;他的陈述与勒布朗小姐的证词完全相符。圣约翰是个正派人,然而冷漠,迟
钝。出于对一丝不苟的爱好,他没有省略任何无用的细节,它们可能被人歪曲后再用来
对付我。他断言我一向是个古怪、糊涂、任性的人;我经常头痛,发病期间就失去理智;
已经有过几次,我神经错乱时,对一个我以为看得见的人说什么流血和凶杀;归根结蒂,
我的脾气如此暴躁,以致我是“有可能抓起任何东西向一个人头上扔去的,虽然就他所
知,事实上我还从未做过这类出格的事”。这就是在刑事案件中往往决定生死存亡的证
词。
帕希昂斯在调查的那天不知去向。神甫宣称,他对这次事件的观点十分模糊,他宁
可承受对顽抗的证人的一切处罚,不愿在掌握更多的情况以前表态。他请求刑事长官给
他时间,以名誉作担保,答应决不逃避司法部门的诉讼,几天之后,通过对事物的考察,
他就可以获得某种信心;在这种情况下,他保证明确表态,或者为我辩护,或者对我提
出指控。这个期限被批准了。
马尔卡斯仅仅说,即使是我使德·莫普拉小姐遭受枪伤——这一点他开始感到非常
怀疑,至少我不是有意的。他把自己的名誉和生命押在这种说法上。
这就是第一次讯问的结果。往后又在不同的日期继续进行了多次讯问。几个假证人
断言,他们曾看见我力图使德·莫普拉小姐屈从于我的欲念,未遂之后向她开枪。
旧诉讼程序中最有害的措施之一就是所谓罪行检举命令书。这是一种通过布道途径
传达的通知,由主教发布,全体本堂神甫向各自堂区内的居民们宣讲,命令他们追查公
布的罪行,揭发他们所知道的一切有关事实。这种措施是在其他地区更为公开盛行的宗
教裁判所原则的一种温和的反映。制定罪行检举命令书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以宗教的名
义使告密的精神永远流传下去,因此大部分时候,它是残酷得出奇的杰作,它经常宣布
假定的罪行,以及带偏见的原告需要证明的一切假想的情节。这是一种预先就定下主题
的公告,最早到来的无赖据此可为出价最高的雇主利益作一番假证以挣得一些钱……当
罪行检举命令书起草不公正时,它不可避免的后果就是煽起公众对被告的仇恨情绪。尤
其是笃信宗教的人,他们从教士口中接受现成的意见,狂热地折磨受害者。这就是发生
在我身上的情况,尤其因为外省的教士扮演了另一种秘密的角色,差点儿决定了我的命
运。
案子送到布尔日初等法院的刑事法庭,过不了几天就开庭预审了。
你们可以想像当时那害得我受尽折磨的凄凉的绝望。爱德梅的健康状况越来越糟,
已完全失去理智。我对审判的结局倒不发愁,我想总不至于把我没有犯过的一桩罪行强
加在我身上;可是,如果爱德梅恢复不了能力,无法当面承认我清白无辜,那么名誉和
生命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把她看作已经死了,在诅咒我的时候死了!因此,我已横
下一条心,无论判决结果如何,宣判之后立即自杀。我强制自己要一直活到那个时候,
为真理取胜做必要的事,以此作为一种责任;但我陷入完全麻木的状态,甚至没去打听
需要做些什么。没有我的律师的才智和热情,没有马尔卡斯的崇高的忠诚,我的疏忽大
意几乎使我沦于最悲惨的结局。
马尔卡斯天天为我奔走,尽力。晚上,他来到我的帆布床跟前,躺在一捆稻草上。
他每天都去看望爱德梅和我的叔叔,先把他们的情况告诉我,然后给我讲述他活动的结
果。我亲切地紧握他的手,但是通常被他刚说的关于爱德梅的消息吸引住,其他都听不
进去。
这座夏特监狱从前是外省领主埃勒万·德·隆博家族的堡垒,这时大多毁坏,只剩
下一座可怕的方形塔,年深月久变得黑魆魆的,矗立在一条沟壑背面的岩石上。安德尔
省在沟壑处形成一条狭窄、曲折的小山谷,长满最美丽的植物。天气极好。我的囚室处
在塔的顶部,接受着旭日的光芒。阳光投下三排白杨树细长。巨大的影子,并把它们一
直伸展到远方的地平线。在一个囚徒的眼前从未呈现过更加秀丽、鲜艳、田园式的景色;
可是我哪有心思从中找到乐趣呢?墙上的裂缝长出香紫罗兰花,只要微风吹过就像对我
发出要命的辱骂。每个具有农村特色的声音,每支风笛吹出的曲子传到我耳中,似乎都
包含着一种凌辱,或者意味着对我的痛苦深深的蔑视。没有什么东西,甚至羊群的咩咩
叫声,在我看来不是遗忘或漠不关心的表现。
一段时间以来,马尔卡斯有个执著的想法,认为爱德梅是被若望·德·莫普拉谋害
的。这有可能;但由于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这种假设,我一听他说起就禁止他声张。
我不喜欢牺牲别人来证明自己无罪。虽然若望·德·莫普拉什么都干得出来,犯这种罪
行的念头却很可能从未产生过。我已有六个多星期没听人提起他,在我看来控告他是可
耻的。我坚持相信有个参加驱兽出林的猎人不慎朝爱德梅开了枪,恐惧和羞耻的感情妨
碍他承认自己的过失。马尔卡斯鼓起勇气去看所有参加过这次围猎的人,以上帝赋予他
的全部口才求他们别怕误杀的惩罚,别让一个无辜者代他们承担罪责。所有这些奔走活
动都毫无结果。没有一个猎人的答复能让我可怜的朋友获得希望,揭开笼罩着我们的谜。
我被递解到布尔日,投入一座古堡,它曾属于历代贝里公爵所有,从此充当我的监
狱。同我忠实的中士分开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痛苦。他本来可获准追随我;但他生怕不
久在我的仇人们的授意下被捕(他坚信我是一个阴谋的牺牲品),那就无法营救我了。
因此,只要他们“没有逮住他本人”,他就要不失时机地继续追查作案的人。
在我被关到布尔日之后两大,马尔卡斯提出一份文件,是由夏特的两位律师根据他
的要求起草的。这份文件包含十位证人的证词,他们一致确认,枪击案发生之前,有个
托钵僧天天在瓦雷纳转来转去,出现在一些相距很近的地方;尤其是出事前夜曾在普利
尼圣母院借宿。马尔卡斯认定这个僧侣就是若望·德·莫普拉。有两位妇女表示,她们
相信认出了托钵僧,要么是若望,要么是戈歇·德·莫普拉,他跟若望非常相像。但这
个戈歇在城堡主塔被攻克的第二天已淹死在一口池塘内,而爱德梅遭到枪击那天,夏特
全城居民都看见苦修会会士从早到晚跟加尔默罗会隐修院院长在一起,为沃德旺的朝圣
行列主持各项仪式,因此这些证词非但对我无利,反而产生很坏的效果,给我的辩护抹
了黑。苦修会会士顺利地让人证明他不在现场;隐修院院长替他帮腔说我是个无耻的坏
蛋。对若望·德·莫普拉来说,这是他得胜的时刻。他大声宣称,他是来向他原来的法
官们自首的,为他过去的错误接受惩罚;但没有人愿意赞成对这样一位圣徒进行追究。
他在我们这个极其虔诚的省份激起了狂热的崇拜,没有任何法官敢于冒犯公众舆论对他
严加惩处。马尔卡斯在自己的证词中,讲到苦修会会士在莫普拉岩神秘而不可解释的出
现,他为了接近于贝尔先生及其女儿所采取的行动,蛮横无礼地一直闯进他们的休憩室
去恐吓他们,还有加尔默罗会隐修院院长为了从我这儿替这个人勒索巨额钱财所做的努
力。所有这些证词都被当作无稽之谈;因为马尔卡斯承认不是苦修会会士任何一次出现
的目击者,无论骑士或他女儿也都无法证明。不错,我对各种问题的答复证实了这些陈
述;但由于我完全真诚地声明,两个月以来苦修会会士不曾给我任何不安或不满的理由,
又由于我拒绝把这次谋杀归罪于他,看来不出几天时间,苦修会会士就该在舆论中永远
恢复声誉。可是,我对他不怀敌意并未减弱法官们对我的敌意。他们利用往日地方法官,
尤其是外省偏僻地区的法官拥有的专断权力,草营人命,使我的律师没法开展工作。我
不愿指出姓名的几个穿袍人物甚至公开对我恣意辱骂,在法庭上否定人的尊严和道德。
他们对我施诡计诱供,只要我至少承认不小心误伤了德·莫普拉小姐,就几乎答应作有
利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