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教她的时候,他心里是多么高兴!他觉得天堂已经向他打开了大门。然而在这种情况
下教课,对老师来说固然是无所谓,可是对这个女学生来说就很为难,所以是不利于学
习的。她不知道她的眼睛要怎样才能躲开他那一双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当他们的眼光
一相碰上的时候,课程就进行不下去了。
妇女们并不是一点思想方法都不懂的,不过她们推起理来只能推一个表面。苏菲对
什么东西都要动脑筋去想,但是却想不出一个大道理。她在伦理学和艺术方面学习得最
好;至于物理学,她只对几个一般的法则和宇宙体系取得了一点点概念。有几次,当他
们在散步中看到了大自然的奇景,他们也敢于运用他们白璧无瑕的心去思考自然的创造
者。他们在造物主面前一点也不害怕,他们要共同向他倾吐他们的心。
怎么!两个年华正盛的情人在幽会的时候竟谈起宗教来了!他们把他们的时间用去
讲教义!干吗要亵渎崇高的上帝呢?是的,他们在谈论宗教的时候,是陷入了一种甜蜜
的幻想的:他们彼此都觉得对方是很完美,他们彼此相爱,他们热情洋溢地谈论美德为
什么是那样的高贵。为了美德,他们作了种种的牺牲,从而感到美德更加可爱。他们必
须克制奔放的情感,有时候两个人竟因此而流下了比甘露更纯洁的眼泪,这些甜蜜的眼
泪使他们沉迷于生命的享受;他们这种如醉如痴的情景,还从来没有哪一个人体会过哩。
他们的自制更增加了他们的快乐,使他们看出这种牺牲是很高尚的。耽于肉欲的人,有
躯体而无灵魂的人啊,你们将来有一天会明白这一对情人的快乐在什么地方,而且必然
会因为在这幸福的时候没有享受到这种快乐而感到终生遗憾的!
尽管他们是这样有理智,他们有时候也难免不闹一些意见,甚至吵起来的;苏菲并
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爱弥儿也不是一点也不性急的;不过,小小的暴风雨很快就会
过去,从而使他们比以前更加亲密;爱弥儿从经验中知道,这种暴风雨并不可怕;他知
道,两个人争吵固然会给他带来害处,但争吵以后又和好如初,是可以给他带来更大的
益处的。由于第一次争论使他得到了一些益处,因此他希望再发生争论的时候也可以给
他带来好处,他这种想法当然是错了;不过,虽说他并不是在每一次争论中都获得了显
著的好处,但他在每一次争论中都发现苏菲是真心诚意地爱他的。你也许想知道他究竟
得到了什么好处。我很愿意告诉你,我很愿意借此机会向你阐述一个重要的原理,同时,
还借此机会批驳一个很有害处的说法。
爱弥儿在爱苏菲,但他并不是一个冒冒失失地做事情的人;我们也可以想象得到,
庄重的苏菲是不允许他做出什么狎昵的样子的。在任何事情上,再严肃也应当严肃得有
个分寸,所以,如果说她有什么可以责备的地方的话,那就是她的作法太生硬而不是太
浪荡,就连她的父亲也担心她这种极端的自尊会变为高傲。即使在秘密的幽会中,爱弥
儿也不敢请求她给他一点点爱情的表示,甚至连希望她爱他的样子也不敢做出来;在散
步的时候,她愿意挽着他的胳臂才挽着他的胳臂,而不允许他认为他有权利要她这样做,
所以,在她挽着他的胳臂的时候,他也只偶尔敢一边叹息,一边使她的胳臂挨着他的胸
膛。克制了一个很长的时期之后,他才大着胆子去偷偷地吻她的衣服,他有好几次都碰
上了好运气,因为她装着没有看见的样子。有一天,他想在吻她的衣服的时候,把动作
做得更明显一点,果然,苏菲就说他这样做是不对的。他坚持要去吻她的衣服,于是她
生气了,而且向他说了几句刺耳的话;爱弥儿也受不了,也回了她几句刺耳的话。两个
人在这一天当中都是那样气冲冲地闹着别扭,两个人都很不痛快地各自走开了。
苏菲很感不安。她的母亲是她的心腹人,她怎能向她的母亲隐瞒她心中的难过的事
情呢?这是她第一次同爱弥儿争吵,他们争吵了一个小时,所以这的确是一件很严重的
事情!她责备她自己的过错;她的母亲允许她去弥补她的过错,她的父亲也命令她这样
做。
第二天,内心不安的爱弥儿比平常来得更早一些。苏菲在帮助她的母亲梳装,她的
父亲也在同一个房间里;爱弥儿很有礼貌地走进去,但脸儿是显得很忧郁的。父亲和母
亲刚一招呼他,苏菲马上就转过身来,向他伸出手去,用一种宽慰的语气向他问好。很
显然,她这只漂亮的手是伸过来让爱弥儿吻它的;他握着它,但是不吻它。苏菲虽然是
有一点害羞了,但仍然是极其从容地把手缩了回去。爱弥儿这个人是不懂得妇女门的那
一套做法的,他不知道妇女们那样闹脾气有什么用处,他不可能把苏菲那种任性的表现
轻易就忘记了,不可能很快就把他的怒气平息下去。苏菲的父亲看见她那种窘态,便笑
了起来,这一笑,便把苏菲弄得狼狈不堪。这可怜的女孩子,既感到不安又感到受了羞
辱,手足失措,巴不得大哭一场。她愈克制自己,她心里就愈是难过;最后,尽管她不
哭,她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爱弥儿一看见她流下了眼泪,便跪下去捧着她的手,用力
地吻了几下。“老实说,你真是太好了;”苏菲的父亲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说道:“如
果是我,我才不能容忍这种发脾气的做法哩,我一定要惩罚那一张冒犯我的嘴。”这一
句话使爱弥儿鼓起了勇气,他用请求的目光转过去看苏菲的母亲,而且还以为看见她做
出了同意的表示,于是便战战兢兢地去贴近苏菲的脸;苏菲掉过头去保护她的嘴,然而
却让他吻到了她那玫瑰色的脸蛋儿。冒失的爱弥儿还不满意,苏菲微微地挣扎了一下。
要不是她的母亲在旁边看见的话,不知道他要吻到什么时候哩!严肃的苏菲啊,你要当
心啦,要是你再拒绝的话,他更是要常常吻你的衣服了。
在爱弥儿这样惩罚了苏菲之后,她的父亲就走出房间去做什么事情了,跟着,她的
母亲也找了一个借口叫苏菲走开了;在苏菲走开以后,她便用一种严肃的语气向爱弥儿
说道:“先生,我想,象你这样一个出生在良好的人家而且又受过良好的教育的青年人,
是有感情和品德的,是不会用羞辱来报答一个对你表示友情的人家的。我并不是一个故
作严肃和难于接近的人,我是能够谅解青年人那种痴狂的行为的,我容忍了你当着我的
面做出这种行为,这就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你问一问你的朋友,请他告诉你有哪些应
守的规矩;他将告诉你,在父亲和母亲当面许可的嬉戏的行为和背着他们放肆胡闹的行
为之间有什么区别。背着他们胡闹,不仅滥用了他们的信任,而且还把浓厚的情谊变成
了一种害人的陷阱;然而,要是你当着他们的面表示你这种浓厚的情谊的话,那就没有
什么关系。你的朋友将告诉你,我的女儿错就错在她在你第一次放肆的时候,没有看出
哪些行为是不能允许你做的。他将告诉你,只有在她认为你对她是友好的时候,你的行
为才能成为一种友好的行为,而一个有荣誉心的人是不应该利用一个女孩子的天真,背
地里对她那样放肆的,尽管她当着大家的面可以允许你那样做。因为,我们知道哪些行
为是端正的,可以当着众人的面做,但是我们不知道在神秘幽暗的地方,当一个人自己
判断他的行为的时候,他将放肆到什么程度。”
这一番义正辞严的责备,显然是向我说的而不是向我的学生说的,这位贤明的母亲
说完这一番话以后就离开我们了。的确,她使我不能不佩服她看问题是那样周到。爱弥
儿当着她的面吻她的女儿的嘴,她认为没有关系,但是她害怕爱弥儿背地里去吻她的女
儿的衣服。我们一般人所奉行的箴规格言真是荒谬,因为它们往往使我们为了要做出一
本正经的样子,便使我们丧失了一颗真正的诚实的心;当我一想到这点的时候,我便豁
然明白:为什么话愈是说得干净,心地愈是肮脏;举动愈是谨严,做出这种举动的人愈
是不讲道德。
当我趁此机会向爱弥儿讲述我早就应该告诉他的那些规矩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新
的看法,这种看法如果让苏菲知道了的话,她也许会更加自尊的,所以我千万不能告诉
她的情人;这个看法是:她这种所谓的高傲的做法尽管受到了人们的责难,然而是一种
很明智的自我防备的措施。由于她知道她自己性情激烈,所以她连最小的火花也感到害
怕,要尽一切力量远远地躲避它。她之所以那样严肃,并不是由于她为人骄傲,而是由
于她为人谦卑。她能够控制爱弥儿,然而她害怕她不能控制她自己;她要通过对爱弥儿
的控制来控制她本人。如果她对自己有更大的信心的话,她也许就不会那样高傲了。除
去这一点,在世界上还有哪一个女孩子比她更温柔呢?还有哪一个女孩子比她更能够耐
心地忍受那种无礼的行为呢?还有哪一个女孩子比她更不愿意冒犯别人呢?除了道德的
行为以外,在任何事情上,哪一个女孩子是象她那样没有一点儿矫揉做作的表现呢?再
说,她并不是因为自己有种种美德而骄傲的,她之所以显得那样骄傲,只不过是为了保
存她的美德罢了;如果她能够毫无危险地按照她内心的倾向去做的话,她真是愿意拥抱
她的情人哩。这些情形,她那谨慎的母亲甚至对她的父亲都没有谈过,因为男人是不应
该把女人所有一切的做法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苏菲不仅没有因为征服了他而感到骄傲,相反地,除了对那个造成这种变化的人以
外,她对任何人都更加宽厚,不再是那样的苛求。她意识到她是独立的,然而她高尚的
心灵并没有因此而妄自尊大。她谦逊地庆祝她牺牲了自由而取得的胜利。她听到“情人”
这个辞的时候,脸儿也不再发红了;然而从此以后,她的态度就没有那样随便,说话就
比从前含羞了;不过,尽管她显出难为情的样子,但内心是洋溢着喜悦的心情的,而且,
她那种羞答答的样子本来就不是出于一种为难的心情的。特别是对来到她家的年轻人,
她的态度跟以往是大不相同了。自从她不再害怕他们以后,她从前对他们所采取的那种
极端稳重的做法就大有改变了。由于她已经选好了她的情人,所以她对一般的人就表现
得无拘无束、十分洒脱;她既然不过问他们是不是有长处,所以她也就不再象从前那样
对他们的行为有很多的责难,她觉得他们都是很讨人喜欢的。
如果说真正的爱情可以使用卖弄风骚的做法的话,我觉得苏菲在她的情人面前对其
他的年轻人就有几分卖弄风骚的迹象。你也许会说,尽管她已经使用了那种又羞又爱的
微妙手段燃起了爱弥儿心中的情欲,但她还不满足,还要使他发一点儿急,从而更加刺
激他的情欲;你也许会说,她之所以故意取悦那些年轻人,是因为她不敢同爱弥儿这样
痛痛快快地玩,所以才特地做出这种样子来折磨他;可是,苏菲这个人是十分慎重、十
分善良和有理智的,所以她决不会存心折磨他。为了缓和这种危险的刺激作用,她抛弃
了那种前顾后虑的做法,而代之以爱情和诚恳;她知道什么时候该使他吃惊,什么时候
该使他安心;虽说她有几次曾经使他感到不安,但她从来没有使他伤过心。由于她担心
她所爱的人还没有对她燃起足够的爱情的火焰,所以她故意要使他感到忧虑,这种做法
是可以原谅的。
这样一个小小的手段对爱弥儿产生了什么影响呢?他会不会嫉妒呢?难道说他永远
也不会产生嫉妒的心吗?我们必须考虑的,正是这一点;由于这些枝枝节节的事情也属
于我这本书所要探讨的范围,所以不能说我谈论这些事情就是离开了本题。
我在前面已经论证过,在一切以个人的偏见为转移的事物中,人们的心是怎样产生
嫉妒的情绪的。但在爱情上,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表面上看来,嫉妒是如此的近似
天性,所以大家都很难相信它不是从天性中产生的;有几种动物的嫉妒心之大,简直可
以使它们发疯,然而,就以它们为例,也可以无可争辩地证明我所持的相反的看法。公
鸡打得头破血流,雄牛斗得你死我活,是人教它们的吗?
我们对所有一切扰乱和妨碍我们的快乐的事物,都是怀有反感的,这种反感是一种
自然的冲动,这一点是无可争辩的。要独一无二地占有我们喜欢的东西,这种愿望在一
定程度上也是属于这种类型。但是,当这种愿望变成了欲念,变成了疯狂,或者变成了
痛苦和忧郁的梦想,即所谓的嫉妒,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这种嫉妒的心理,也可能
是自然的,也可能不是自然的,所以我们应当把它们加以区别。
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这本书中,我已经把从动物中引证的例子做过一番分析;
现在,我对这个问题又重新考虑了一下,我觉得我所阐述的论点是有相当的依据的,所
以我敢于请读者再去把那些论点阅读一下。我对我在那本书中所说的区别只补充这一点:
由天性产生的嫉妒,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性能力引起的,当性能力是或者好象是无穷无尽
的时候,这种嫉妒的心理就达到了最高点,因为,雄性的动物在这个时候要按照它的需
要来行使它的权利,所以不能不把另外一个雄性的动物看作一个可恶的竞争者。在这一
类动物中,由于雌性动物总是服从头一个来到它身边的雄性动物,所以它完全是因为被
雄性动物所征服而隶属雄性动物的,同时它也将因此使雄性动物争吵不休。
相反地,在有些动物中,一个雄性只同一个雌性相结合,它们的结合有一种道德的
联系,从而形成了一种婚姻;雌性动物是通过它自己的选择而委身于雄性动物的,所以
它必然要拒绝另一个雄的,而雄性动物因为有这种偏爱保证了雌性动物对它的忠实,所
以它在看见其他的雄性动物时也不至于怎样不安,可以同它们比较和平地相处在一起。
在这种动物中,雄的也分担了养育小动物的责任,这是自然的法则之一;我们看到雄性
动物养育它的小动物的时候,不能不有所感动,看来,雌性动物正是由于雄性动物爱它
的子女,所以它才那样报答它们的父亲。
如果我们按照原始的朴实情况来看一看人类,我们就很容易看出,由于男性的性能
力有限,由于他的欲望适度,所以他是自然而然地只要有一个女人就会感到满足的;这
一点,至少在我们这个国家里可以用男女两性人数相等这个事实来证明;在有些人种中,
男子的性能力特别大,一个男子拥有几个女人,所以,在这种人种中男女两性的人数是
大不相等的。尽管男人不会象鸽子那样去哺育小孩子,他也没有乳汁去喂他们,但他在
这方面是可以归入四足动物这个范畴的;由于小孩子在很长一个时期都是那样柔弱,所
以他们和他们的母亲没有父亲的疼爱就不行,他们是不能不需要他的关心的。
以上所述,说明我们是不能拿某些雄性动物的强烈的嫉妒的表现来阐述人类的情形
的;在有些热带地区是实行一夫多妻制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