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预期的快乐大为增加。如果我想尝一尝远在天边的一份菜,我将象阿皮希乌斯那样自
己走到天边去尝,而不叫人把那份菜拿到我这里来,因为,即使拿来的是最好吃的菜,
也总是要缺少一种调料的,这种调料,我们是不能够把它同菜一起端来的,而且也是任
何一个厨师没有办法调配的:这种调料就是出产那种菜的地方风味。
由于同样的理由,我也不学有些人的样子:他们总觉得其他的地方比他们目前所在
的地方舒服,因此,总是逆着季候干,使风土和季候不相调和;他们在冬天偏要过夏天,
在夏天偏要过冬天,到意大利去乘凉,到北方去取暖。在他们看来,以为是逃过了季候
的酷烈,殊不知到了那些地方,他们不知道怎样防备,反而会更觉得季候酷烈难受。至
于我,我却要呆在一个地方,而且同他们的做法恰恰相反:我将尽情地享受一个季节中
一切令人赏心悦目的美,享受一个地方独具一格的特殊风味。我的爱好是多种多样的,
我的习惯是互不相同的,然而它们都始终是合乎自然的;我将到那不勒斯去消夏,到彼
得堡去过冬;有时候我将侧着身子躺在塔兰特的人迹罕到的岩窟中呼吸清风,有时候我
跳舞跳疲乏了,便气喘呼呼地去看明亮的水晶宫。
至于我的餐桌和房间的陈设,我将用极其朴素的装饰品把季节的变化表现出来,我
要把一个季节的美都一点不漏地尽情享受;这个季节没有过完,我决不提前享受下一个
季节的美。打乱了自然的秩序,是只会带来麻烦而不会带来乐趣的;当大自然不愿意给
我们东西,而我们硬要向它索取的话,它是给得很勉强的,是有怨言的,这样的东西质
量既不好,而且也没有味道,既不给人营养,也并不爽口,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提早上
市的果子更淡而无味的了;巴黎的富翁花了很多的钱用火炉和温室培养,结果一年四季
摆在他们桌上的蔬菜和水果都是很劣等的。尽管我在霜天雪地的时候有许多樱桃,或者
在隆冬的时候有几个琥珀色的西瓜,但这时候,我的口既不需要滋润也不需要提味,我
吃起樱桃或西瓜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在三伏天吃热炒栗子舒不舒服?难道说大地不用
我花多少气力就给我提供了那么多鹅莓、草莓和各种鲜果,而我不吃,却偏偏去吃刚出
锅的热栗子么?正月间,在壁炉架上摆满了人工培养的绿色植物和暗淡而没有香味的花,
这不仅没有把冬天装扮起来,反而剥夺了春天的美;这等于是不让自己到森林中去寻找
那初开的紫罗兰,不让自己去窥看那胚芽的生长,不让自己欢天喜地地喊道:“世人啊,
你们不要灰心,大自然还活着咧!”
为了把我的生活料理得很好,我只用很少的几个仆人。这一点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了,
不过现在再说一遍也有好处。一个市民虽只用一个仆人,却比一个公爵周围有十个跟班
使唤还侍候得周到。我曾经想过一百次:要是在进餐的时候,骗子就摆在我的旁边,我
想喝就可以喝;反之,如果我讲究排场的话,那就要二十个人接连传呼“斟酒!”之后
我才能解我的渴。凡事要别人替你做,那一定会做得很糟糕的。我不叫别人到商店去代
我买东西,我要亲自去买;我自己去,就免得我的用人和商人勾搭,而且可以选得好一
点,价钱便宜一点;我自己去,也可以散散心,看一看外面的情景;这样做,既有趣,
而且有时候还可以增长见识;最后,我还可以借此机会散散步;总之,这样做是有好处
的。我们之所以觉得厌倦,是由于呆着不动的时候太多了;如果常常去走动,就不会觉
得生活枯燥无味的。一个门房或跟班总是不能很好地表达你的意思的;我不喜欢他们插
身在我和其他的人的中间,我也不愿意老是坐着马车丁丁当当地在街上走,好象怕被人
家挨着似的。一个人的两条腿就是他的两匹马,安步当车随时都可以到外面去走;他比
谁都清楚这两匹马是不是累了或病了,决不怕车夫为了偷懒,就借口马儿生病,使你出
不了门;在路上即使遇到千百种障碍,你也不会着急,也不会在你巴不得想飞快地赶路
的时候,偏偏要因为马不能走而不得不停下来。最后,既然我们自己比谁都能够更称心
如意地办好自己的事情,那么,即使我们论权势赛过亚历山大,论财富胜过克里苏斯,
我们也只有在自己确实不能做的时候,才要别人帮忙。
我不愿意修一座宫殿来做我的住所,因为大厦千间,夜眠不过八尺,公用的屋子是
不能算作某一个人的;我的每一个仆人的房间,也好象我的邻居的房间一样,跟我是不
相干的。东方人尽管是放纵声色,但他们的居室都是非常简朴的。他们把人生看作旅行,
把他们的家看作逆旅。这个道理,对那些企图长生的富翁来说,当然是不起作用的;不
过,我另外有一个理由将使我采取东方人的那种作法。我认为,要是我在一个地方摆设
了很多的东西,那等于是不让我到别的地方去,等于是把我囚禁在我所谓的宫殿里了。
这个世界其本身就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宫殿:一个阔气的人要讲求享受的话,不是随处都
可以享受的吗?“凡是有福可享的地方,便是我的家乡。”他应当拿这句话作为他的座
右铭。哪一个地方是金钱万能,哪一个地方就是他的家;哪一个地方能够放他的保险箱,
哪一个地方就是他的国土,正如菲力浦所说的,不论什么地方,只要他那匹驮着银子的
骡子能够进得去,就可以作他的家。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几堵墙和几扇门里,好象
是永远不越雷池一步呢!如果发生了一场瘟疫或战争或暴动,使我不得不离开一个地方
而到另一个地方,我将发现,我还没有到达那个地方,那里就已经给我准备好旅舍了。
既然是走遍天涯到处都有人为我准备旅舍,我为什么又要自己去修盖一个旅舍呢?我为
什么要这样忙忙碌碌,放着今朝的福不享,硬要等到以后呢?一个人处处同自己过不去,
是不能过愉快的生活的。所以,恩珀多克利斯责备阿格里仁托说,他们一方面把享乐的
东西堆存起来,好象他们只有一天的命好活似的,而另一方面又在那里大兴土木,好象
他们是要长生不死似的。
此外,尽管房子大,但没有多少人住,没有多少东西放,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呢?我
的家具也同我的爱好一样,是很简单的,即使我爱读书和爱看画,我也不要画房和书房。
我知道收藏书画是永远也收藏不完的,倘使残缺不全,那是比一无所有还感到难过的。
在这一点上,富裕反而是痛苦的根源,没有哪一个收藏家没有这种体会。当你体验到这
一点的时候,你就不会去收藏什么东西了。如果你懂得怎样利用你的珍藏,你是不会拿
去向人家显示的。
赌博,不是有钱人可以去搞的,它是那些没有事干的人消遣的玩意儿;我的爱好是
多种多样的,所以我没有时间拿去搞这种坏事情。如果我是一个孤单的穷人,我是决不
会去赌的,顶多也只是偶尔下一盘棋,而这已经是玩得过度了。如果我很富有的话,我
更难得去赌了,即使去赌也只能下很小的赌注,以免自己或别人因输赢太大而感到难过。
一个人在富裕的时候是不会产生赌钱的动机的,因此,要不是他的心术变坏了的话,他
是不会视赌如命的。有钱的人赢几个钱也算不了什么,而一输了钱就一定会感到恼火的;
在小赌中赢得的钱到最后也要输光,通常都是输的多赢的少;因此,如果他好好地明白
这个道理,他对这种十之九是要倒霉的玩意儿是决不会发生浓厚的兴趣的。有些人妄想
去碰一碰自己的运气,那就到更激动人心的事情中去碰运气好了;命运的偏向在小赌和
在大赌中都是一样地可以看得出来的。一个人之所以喜欢赌博,是由于他的贪婪和生活
的无聊;这种爱好是只有那些心灵空虚和不用头脑的人才有的;我觉得,只要我有高洁
的情操和丰富的知识,就决不会拿这样一种事情来消磨我的时间。有思想的人都是不喜
欢赌博的,因为一爱好赌博,就会使他丧失运用思想的习惯,或者,使他把他的思想用
之于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专心于学问,其结果之一(也可能是唯一的结果)是可以稍
稍扼杀这种贪鄙的欲念;他即使去赌,也是为了实验赌博的用途而不是醉心于赌。至于
我,我要在赌徒们当中同赌博斗争,我看见他们输钱,比我亲自赢他们的钱还感到痛快。
我无论在私生活或同世人的交往中都是始终如一,并无两样的。我希望我的财富处
处给我以舒适,同时又不使人觉得他们同我不平等。杂七杂八的装饰品,从任何一方面
说来都是很不舒服的。为了在人群当中尽量保持我的自由,我穿的衣服要使各种身分的
人看来都适合我的地位,而不显得特殊,从而使我省得装模作样地做作一番,既可以在
酒吧间里同普通人厮混,也可以在宫庭中同贵族们周旋。这样做,我就可以更好地支配
我自己的行动,从而可以领略一切社会地位的人的乐趣。据说,有一种女人一见到穿普
通衣服的人就给以闭门羹,她们是只招待衣服华丽的人的;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到别
的地方去消磨时间好了;不过,如果这种女人确实是生得又年轻又俊俏的话,我也偶尔
会穿上一身锦绣到她们那里去的,但顶多只同她们混一个晚上。
我和我所交往的人之间的唯一的联系是:互相友爱、兴趣一致和性情相投;我将以
成年人而不以有钱人的身分同他们交往;我不容许在我和他们交往的乐趣中搀杂有利害
关系的毒素。如果我的财富使我还保持有几分博爱的心肠,我将广泛地为他人效劳,为
他们做好事;我希望我周围的人是一群同伴而不是趋炎附势之徒,是朋友而不是食客;
我希望他们把我看作一个好客的主人而不看作一个施主。独立和平等使我同他们的关系
是非常的真诚坦率;在这种关系中是不包含有义务和利害关系的成分的,它所遵循的唯
一法则就是兴趣和友谊。
我们是不能用金钱买得一个朋友或情人的。只要舍得花钱,当然是容易得到女人的,
但用这个办法便不能得到一个忠实的女人。爱情不仅不能买卖,而且金钱是必然会扼杀
爱情的。任何一个男人,即使他是人类当中最可爱的人,只要他用金钱去谈爱,单单这
一点就足以使他不能够长久地受到女人的爱。不用多久,他花了一阵线,结果是在替别
人养女人,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另外一个男人将得到他的金钱;在这种以金钱和淫乱
构成的双重关系中,既谈不上爱情,也谈不上荣誉和真正的快乐;那既不忠实又很可怜
的贪婪的女人是怎样受到他所供养的流氓的对待,也将怎样对待那个给她的金钱的傻瓜,
因此,她对这两个人都是没有爱情可言的。对我们所爱的人手面大方,只要不是在做交
易,那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认为,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满足这种对女人的欲望而又不使
爱情受到损害,这个办法就是:把你的全部家产都给她,然后再由她来供养你。需要斟
酌的是,我们对什么样的女人不能采取这个办法。有人说:“是我占有莱斯,而不是莱
斯占有我”,这句话实在是说得没有意思。占有如果不是双方互相占有的话,那等于是
没有占有,顶多是占有她的肉体,而未占有她那个人。在爱情上既不讲道德,又何必小
题大做,说什么占有不占有呢?要找女人,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了。在这一点上,一个
赶骡子的人比百万富翁还幸福得多。
唉!如果一个人能够洞察这种弊害,那么,当他获得了他所希望的东西时,他将发
现它同他的希望是差得很远啊!为什么要那样迫不及待地败坏一个人的天真?一个青年
人是应该受到我们的保护的,要是他第一步路走错了,就不可避免地要掉进苦难的深渊,
使他除死亡以外就无法摆脱苦难的折磨。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要使他沦为牺牲呢?其
原因无他,是人的兽性、虚荣、愚蠢和谬误在作怪。这样一种享乐,其本身就是不符合
自然的;它产生于人的偏见,产生于以一个人的自暴自弃为开端的最卑劣的偏见。当一
个人觉得自己是最糟糕的时候,他是害怕同任何人进行比较的,他事事想争第一,以减
轻他讨人憎恨的程度。试看那些贪恋这种片刻之乐的人是不是值得喜爱,是不是即使显
得执拗也能加以原谅的青年。不是的,一个人有了品貌和才情,是不害怕他的情人是一
个情场老手的,他将大胆地对她说:“你知道寻欢作乐,这算不得什么,我的心将告诉
你,你是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乐趣的。”
一个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老色鬼,既不讨人喜欢,也不会体贴别人,而且脸皮又厚,
不知羞耻,所以,任何一个女人只要懂得什么样的人可爱,她就不会爱他的;这种老色
鬼知道要弥补他的这些缺点,就要赶快趁一个无知的少女没有经验的时候使她冲动春情。
他的最后一着就是利用这种事情的新奇来讨取对方的欢心。毫无疑问,这种荒唐行为的
秘密动机就在于此;但是,他的想法完全错了,因为,正如他能够刺激对方的自然的情
欲一样,他也将引起对方的自然的恐怖。在他的这种愚蠢的企图中还疏忽了一点,那就
是对方的自然的恐怖心将促使她维护她的权利。一个出卖自己的少女即便已经委身于他
人了,在委身于她所选择的人的时候,她要作一番比较,而他正是害怕她把他同别人加
以比较的。因此,他所买得的快乐是一场空,而且还不能不因此受到对方的厌恶。
至于我,尽管我的财富使我的为人有所改变,但有一点我是永不改变的。即使我改
变得一点儿仁义道德之心都没有了,我至少能保持几分审美力,保持几分良知和谨慎细
致的心,有了这些,就可以防止我上人家的当,不至于以我的财产去追求一场空梦;防
止我把我的金钱和精力浪费于教导孩子怎样欺骗我和嘲笑我。如果我很年轻,我就要寻
求青年人的乐趣;既然要尽量享受肉体上的快乐,我就不能以富人的身分去追逐这种快
乐。如果我仍然是我现在这个样子,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我将小心谨慎地只追求适
合于我这个年龄的人享受的快乐,我将培养我能够欣赏的爱好,而抛弃一切必然给我带
来痛苦的爱好。我决不让我的灰白的胡子去受年轻的姑娘们的奚落,我决不拿我索然寡
味的温情去招惹她们的厌恶,使自己成为她们的笑柄,我不敢设想她们象描写老猴贪淫
似地说我对她们也是那样地淫虐。如果我的习惯没有很好的纠正,从而使我原来的色欲
变成了一种需要,我也可能去满足这种需要,不过,我的内心将感到十分羞愧的。我要
从我的需要中剔除好色的成分,我要尽量选择一个最好的情人,而且钟情于她,我不能
让我的弱点再行发展,而尤其重要的是,我只能让一个人知道我有这个弱点。即使我们
在这方面得不到乐趣,人的生活在其他方面也是有它的乐趣的。由于我们徒然去追逐那
些转瞬即逝的快乐,我们反而丧失了同我们常相伴随的快乐。我们要随着我们年龄的增
长而改变我们的兴趣,正如我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