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的事情。在大家都熟知的许多事例中,且以蒙台涅的父亲为例来说明一下:他这个人
为人之谨严和诚实,一如他的身体之长得强壮而有力气;他在意大利战争中服过长期的
兵役之后,还发誓要到二十三岁的时候方才以童贞的身分结婚。我们在他的儿子的著作
中可以看到,他在年过六旬的时候还保持着多么充沛的精力和快乐的心情。当然,反对
我的人也许会硬说这是由于我们的风俗和成见使然,而不是由于一般人的经验。
现在,我且不谈我们青年时代的经验,因为这种经验对没有经历过它的人来说,是
不说明什么问题的。既然大自然没有规定过不能提前或延迟的严格的期限,我便可以在
不超越自然的法则的条件下,假定爱弥儿由于我的教育而一直到这个时候都还保持着他
那种最初的天真,但是我发现这种快乐的时期不久即将结束了。由于他周围都是一天比
一天危险的陷阱,所以,不管我怎样努力,他一有机会就要逃避我的管束,而这样的机
会不久就会到来的;他将依着他感官的盲目的本能行事,而他能幸免失足的希望是千分
之一。我对人类的道德做过极其深刻的考虑,所以不能不看到这开头的一刹那间将对他
的一生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如果我假装没有看见,他就会钻我这个缺点的空子;在他
以为是瞒过了我,因此就会把我不放在眼里,而我也就成了一个促使他堕落的人。如果
我想挽救他,那已为时太晚了,他已经不再听我的话了;他将把我看成一个讨厌的眼中
钉,巴不得赶快把我拔掉。这时候,我只有一个合理的办法,那就是使他对他自己的行
为负责,同时保护他不至于不知不觉间犯下过失,给他明明白白地指出他周围的危险。
在此以前,我是利用他的无知去约束他的,而现在,就要通过他的智慧才能管住他了。
所有这些新的教育内容是很重要的,所以值得我们再从头来谈一谈。现在,可以说
是到了我应该向他交代一下我的工作的时候了,我应该向他说明他的光阴和我的光阴是
怎样利用的,向他说明他是怎样一个人和我是怎样一个人,说明我做了一些什么事情和
他做了一些什么事情,说明我们彼此之间互相的义务,说明他所有一切的伦理关系、他
所承诺的一切信约和人们同他订立的信约,说明他的官能的发展已经到了什么程度,说
明他必须走什么样的道路,说明他在那条道路上将要遇到的困难和克服的方法,说明我
在哪些事情上还可以对他进行帮助,哪些事情是他今后可以自己依靠自己去办的;最后,
还要说明他现在正处在紧要的关头,说明他周围有哪些他以前没有遇到过的新的危险,
说明他在听任他日益滋长的欲望的支配以前,为什么应该对自己保持警惕的种种理由。
你要知道,在教育成年人的时候,所采取的方法要和教育儿童的方法完全相反。你
千万不要犹豫,而应当把你这样小心翼翼地隐瞒了如此之久的危险的神秘事情告诉他。
既然他最后一定要知道这些事情,那就不能让他从别人那里知道,也不能让他自行知道,
而只能从你这里知道;既然他今后不能不进行斗争,那么,为了使他不至于遭到突然的
袭击,就应当使他了解他的敌人。
我们发现有不少年轻人对这些事情知道得很详细,但我们不知道他们怎么会了解得
这样多,而他们能知道这些事情,也不是没有吃过一番苦头的。不聪明的教育方法既不
能达到良好的目的,而且还要使接受这种教育的人的想象力受到败坏,使他们易于沾染
施行这种教育的人的恶习。不仅如此,家中的仆人还要在这方面迎合一个孩子的心,取
得他的信任,从而使他把他的老师看作一个心情忧郁的可厌的人;而且,他们私下谈话
的时候还要诋毁他,把他作为闲谈的话题。当学生到了这种地步的时候,老师就可引退
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了。
但是,孩子为什么要选择一些特殊信赖的人呢?其原因往往是由于管教他的人对他
实行了专制的办法。如果没有什么不得不隐瞒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对管教他的人躲躲闪
闪呢?如果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对他们满腹牢骚呢?他们自然而然地
是他最初的知心人,我们根据他向他们谈心里话时的那种殷切样子就可以看出,直到他
把他的想法告诉他们的时候,他还认为他对这些事情是一知半解的。可以肯定的是:如
果孩子没有顾虑,不害怕受到你的教训和斥责,他是一定会把他的思想全盘告诉你的,
谁也不敢叫他向你隐瞒,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不会向你隐瞒任何事情的。
我之所以这样信赖我的教育方法,是因为只要我尽可能严格地遵循这个方法,我就
不会遇到什么事情使我在我的学生的一生中留下不愉快的印象。即使在他大发脾气、怒
不可遏的时候,即使在他反抗这只阻挡他的手,想挣脱和逃避我的管束的时候,我在他
那激动和盛怒的样子中仍然看到他还保持着他原来的天真;他的心和他的身体是一样的
纯洁,既不懂得什么叫恶习,也不懂得什么叫虚伪;他不害怕别人的非难和讽刺,他从
来不胆小如鼠,作出躲躲闪闪的样子。他保持着一颗白璧无瑕的坦率的心,他天真烂漫,
无所猜疑,他甚至还不知道骗人有什么用处。我们从他的嘴上或眼睛中就可以看出他心
灵的每时每刻的活动,而且,往往在他自己还没有觉察他心中的情感以前,我早就看出
他有什么情感了。
只要他还继续向我这样坦率地以心相见,乐于把他心中的想法告诉我,我就没有什
么可担忧的,眼前就没有什么危险;但是,如果他变得比往常腼腆,比往常拘谨,如果
我在他的谈话中第一次见到羞羞涩涩的慌乱神情,可见他的本能就已经是发展出来了,
其中已经是含有邪恶的观念了,我已经是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了;这时候,如果我不赶
快告诉他,他就要不顾我的管束,自己去弄个明白的。
有些读者即使同意我的说法,也会这样想:在这种事情上,只要随随便便同这个青
年谈一次话,问题就全部解决了。啊!要管住一个人的心,才不能采取这种办法咧!如
果你不选好说话的时机,你说了也是白说的。在播种以前,应该先把土地锄好;道德的
种子是很难生长的,必须要有长时间的准备,才能使它生根;说教之所以最没有用处,
其原因之一就是它是普遍地向所有一切的人说的,既没有区别,也没有选择。听众在禀
赋、思想、性情、年龄、性别、职业和见解上既然是这样千差万别,我们怎能认为同一
个说教对他们全都是适合的呢?也许,你说给大家听的话,要适合于两个人都是办不到
的;我们所有的一切情感都是这样不稳定,以至在每一个人的一生中要找出两个时刻对
他所听的同一个说教产生同样的印象,也是不可能的。你可以判断一下,当火热的感官
扰乱了你的理智和压抑着你的意志的时候,你还有没有心思去听那严肃的智慧的教训。
所以,除非你已经使他处于明白事理的境地,否则,即使年轻人达到了有理智的年龄,
你也不要同他谈什么理智。大多数教训之所以等于白说,其原因是由于老师的过错而不
是由于学生的过错。冬烘先生和教师所说的话都是差不多的;不过,前者是漫无目的地
信口而说的,而后者则是在确有收效的把握的时候才说的。
正如一个梦游病者一样,当他昏昏沉沉地在一个深渊的边缘上徘徊的时候,如果突
然一下把他叫醒的话,他就会掉到那个深渊中去的;我的爱弥儿就是这个样子,他在天
真无邪的睡梦中反而能逃脱他看不见的危险,如果我突然叫醒他,他就会失足掉下去的。
我们首先要使他离开那个深渊,然后才唤醒他,远远地把那个深渊指给他看。
读书、孤独、懒散、坐着不动的生活、同妇女和青年的交往,所有这些,都是他在
这个年龄所要通过的危险的路径,它们不断地把他引到危险的边缘。我利用其他的事物
去转移他的感官的注意,我给他的思想画出另外一条路线,以便使它离开它刚刚开始走
上的道路;通过艰苦的体力劳动,就可以遏制那把他引入歧途的想象力的活动。当他的
两臂紧张地工作的时候,他的想象力便处于静止;当他的身体十分疲乏的时候,他的心
就绝不会冲动。最直截了当而又简便易行的办法是:不让他去接近危险的场所。我首先
带着他离开城市,离开那些可以引诱他的东西。但是,这还不够;要到什么样的荒漠和
旷野才能逃脱那些追逐他的形象呢?如果我不同时消除他对危险的事物的记忆,那也等
于没有使他脱离那些事物;如果我没有办法使他摆脱这一切,如果我不能使他自己分散
他自己的心,那也等于让他留在他原来的地方。
爱弥儿懂得一门手艺,但是我们在这个时候是不能利用这种手艺的;他喜欢农业,
而且也会做庄稼活,但是只做农活还是不够的,因为他所熟习的工作已经变成老一套了,
每天都那样干,那就等于什么也没有干;他心里在想另外的事情,脑子和手是各搞各的。
必须找一种新的工作叫他去做,这种工作,要以它的新奇而引起他的兴趣,使他忙得不
可开交,使他欢欢喜喜、专心专意地去做,使他热爱,并且把全付精力都投入这种工作。
在我看来,现在似乎只有打猎才能一举而达到所有这些目的。如果打猎可以作为一种无
害的娱乐,适合于成年人搞的话,那我们在目前就应当利用它了。爱弥儿具备了所有一
切从事打猎的条件:他身体强壮,手脚灵巧,又有耐心,又不知疲劳。毫无疑问,他将
对这种运动发生兴趣,他将把他这个年龄的一切劲头都投入这种运动;至少在一个时期
内,他将失去由于生活舒适而产生的危险的倾向。打猎可以使他的心变得同他的身体一
样的坚强,使他见惯流血和残酷的情景。人们说黛安娜是爱情的敌人,这个比喻是很恰
当的:爱情的缠绵完全是从舒适宁静的生活中产生的,激烈的运动将窒息一切温柔的情
感。在森林和田野中,情人和猎人的感受是这样的不同,以至他们对相同的事物所产生
的印象竟大相径庭。在前者看来是清凉的树荫,是小灌木林,是幽会之地,而在后者看
来则是一片牧场,是野兽藏身之处;在这些地方,前者所听到的是笛声和黄莺的歌声,
而后者所听到的则是号角声和狗吠声;前者在心目中好象是看到了森林女神,而后者则
以为是看到了猎人、猎狗和马匹。你陪着这两种人去散步,听一听他们不同的语言,你
马上就会明白这个世界的样子在他们看来是完全不同的,他们的思想也象他们的爱好一
样,是迥然两样的。
我当然知道怎样把这两种兴趣结合起来,怎样才能最终获得时间去领略它们。但是,
青年人的热情是不能这样划分的:使他唯一去搞他所喜爱的事情,不久就会把其他一切
完全忘掉的。不同的欲望产生于不同的知识,只有我们最初的喜好才能成为我们长期追
求的目标。我不希望爱弥儿把他整个的青年时期都用去屠杀野兽,我更不赞许他热中于
这种残忍的行为,我的目的只是用它去延迟另外一个更加危险的欲念的到来,以便在我
向他谈到这个欲念的时候,他能保持冷静,容许我从从容容地描述,而不使他的心里感
到骚动。
在人的一生中,有一些时期是永远不能忘怀的。爱弥儿现在正在接受我所阐述的这
种教育,这段时期,对他来说就是永远不能忘记的,它对他今后的一生都要产生影响。
所以,我们要深深地把它印在他的脑子里,使它永不磨灭。我们这个时代的错误之一,
就是过多地使用了冷静的理智,好象人除了理智以外,就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了。由于我
们忽视了影响想象力的表象的语言,我们便失去了语言之中最有力的语言。说话的印象
总是很淡然的,我们通过眼睛比通过耳朵更能说动一个人的心。由于我们只讲一番道理,
结果遂使我们的教训流为空谈,不能实践。单单凭理性,是不能发挥作用的,它有时候
可以约束一个人,但很少能够鼓励人,它不能培养任何伟大的心灵。事事讲一番道理,
是心胸狭窄的人的一种癖好。有气魄的人是有另外一种语言的;他通过这种语言,能说
服人心,作出行动。
我发现,近几个世纪以来,人和人之间除了用暴力和利害关系互相控制以外,便没
有其他的办法,而古代的人彼此间大都是采用劝导和心灵感召的办法的,其原因是由于
他们知道利用表象的语言。所有一切的契约都是很庄严地达成的,以便使它们不至受到
任何破坏。在实行暴力以前,神就是人类的主宰;在神的面前,人们订立条约,结成联
盟,宣布他们的信约;地球的表面就是一部记载这些事情的书。岩石、树木和一堆堆的
石头,由于经历了这些行为都变成为神圣的东西,受到野蛮人的尊敬;它们就是这本书
的篇页,时时刻刻都展现在人的眼前。宣誓的井,活的和看得见人的井,芒布累的古老
的橡树,作见证的石堆,所有这些,尽管是很简陋的纪念物,然而是很庄严的,象征着
契约的神圣,没有哪一个人敢用犯罪的手去亵渎它们,这些无言的证人远比今天的严酷
的空洞的法律更能坚定人的信念。
在政府的统治下,王权的威仪压制着人民。尊贵的表记,如王座、王笏、紫袍、王
冠和纹章,在他们看来都是神物。用这些赫赫的表记把一个人装扮起来,就能受到他们
的敬重。这个人不用军队和威胁的手段,只要一开口,人们就服从。现在,人们要取消
这些表记,这样蔑视的结果怎样呢?王室的威严将从所有的人的心中消失,国王只有使
用军队才能得到人民的服从;臣民之所以尊敬他,完全是由于害怕受到惩罚。国王固然
是再也用不着戴什么王冠,贵族也用不着戴什么显示他们的尊贵的标记;但是,要执行
他们的命令,他们就非要有十万人的军队不可。这样做,尽管在他们看来也许还觉得更
好一点,但是我们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长此下去,终究对他们是不利的。
古代的人能仗他们的口才达到他们的目的,这一点固然是很奇妙的;但是,这种口
才不仅表现在措辞的美,而且,从来就是说话的人所说的话越少,他所取得的效果反而
越大。说话之所以显得生动,不在于说了些什么辞,而在于使用什么符号来表达;不是
说得生动,而是演得生动。把一个东西呈现在人的眼前,就能燃起他的想象,引起他的
好奇,使他一心等着你要说些什么话;单单这个东西往往就能说明全部的问题。思腊西
布路斯和塔昆尼乌斯割掉罂粟的果实,亚历山大在他所宠幸的人的嘴上盖上他的钤记,
戴奥吉尼斯走在芝诺的前面,他们这样做,岂不是比发表长篇的演说更能说明他们的意
图吗?要反来复去地说多少话才能把这些观念说得清楚呢?大流士在同西塞人以兵戎相
见的时候,收到西塞王送来的一只鸟、一只青蛙、一只老鼠和五枝箭。使者把这些礼物
放下以后,一言不发地就转身回去了。要是在我们今天,这个人就会被大家当作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