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长生便察觉到展龙喜好征战,尤喜血腥,每次大战后便会安静几日,那业火却会更赤红几日。
不觉间半年过去,这一日展长生化作一名中年行商模样,前往长宁内最大商会,盛威阁参与一次拍卖会。
此地拍卖会也不过凡间盛会,大多售卖商铺田庄,珠宝古玩,字画古书之流。
展长生初时心动,曾想若是买下几处商铺田庄,无忧无虑做个富家翁岂不快哉?
他不过随意感慨几句,展龙却冷笑道:“当初自冥界夺人时,我便同你立下血契,要为我重塑枪身,随我救回师尊。若违誓言,心脉寸断而亡。你死固然不足惜,却浪费我珍贵刀刃。”
展长生也不过随意一提,听他如此直白,虽有不满,却也知道展龙果真是不通人性,从来直言不讳,便不往心里去。
饶是如此,他却仍在拍卖会上买到过几块珍奇矿石同木材,通通交给展龙炼化吞噬。故而有空闲时,便会伪装一番,前来拍卖会试试运气。
说话间展长生已进入盛威阁,正听阁中管事介绍拍卖珍品时,突然见门外走进一个眼熟的男子来。
正是许久不见的胡岩风。
第十四章 拍卖()
胡岩风身着靛蓝长衫外罩大氅,腰间玉佩压袍,以墨黑玉冠束发。手中更握着一柄红竹骨扇,自有一股高华端方的贵公子气质。
胡岩风本就出身名门,乃是武烈侯世子。胡氏家中世代从军,满门忠烈,纵使这一代嫡子仅有胡岩风一人,祖母魏氏仍命嫡孙驻守边疆,在朝中传为佳话。
展长生却顾不上欣赏那贵公子风姿,只悄然无声退入人群中。他如今伪作中年行商,中等微胖,笑容讨喜,却相貌平平,令人转眼即忘,倒不担心被胡岩风认出来。
只是那青年一入楼阁,便犹若骄阳入室,叫人无法不去留意看他。又通身气派,矜贵傲人,隐含杀气,顾盼之间令人不得不臣服警惕。
盛威阁管事自然不会错过,急忙上前打个千,堆起满目笑容道:“胡将军大驾光临,白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胡岩风同身后随行的四名侍卫只随意一扫,便看清厅中各人,如今皆立在原地,对他躬身行礼,并无可疑人士。他便略一颔首,道:“引路。”
那白管事便低头哈腰,引胡岩风上了二楼雅室。
展长生参与拍卖数次,已对流程了若指掌,楼上雅室乃贵宾房,能入内者非福即贵。一般客人则环绕大厅拍卖台四周,自行报价。
如今他身处大厅,却有种被人窥伺的错觉,不由通身不自在。展龙低声道:“那人杀气太盛,许是影响到你,不若进房去。”
展龙化形时间短暂,若随身带上枪杆又太过招摇。好在他在白玉塔中得了那枚发簪,正是斩龙枪枪杆碎片散落人间,被不知何方高人制成了发簪。
他又将其炼化,叫展长生用其束发,平素里便可以神识交流。展龙真身却留在白玉塔中,自行修炼。
展长生便暗中允了,唤来一名伙计,言道要订一间雅室。
那伙计便殷勤应了,取来一本帐簿,寻到展长生假名,笑道:“若拍卖保金交足两千两,便可以十两银租用一间雅室。”
展长生面不改色,只取出银票给他。那伙计却也是不卑不亢,手续一了,便引他上二楼,笑道:“客官这边请。”他利落上楼,将左首第三间打开,便径直告退。
展长生方才察觉那压力消失无踪,不由靠在太师椅上,长舒口气。
一名小厮捧着绿茶入内后,便拱手立在一旁,若要竞拍,命这小厮叫价便可。
拍卖师此时正好上了拍卖台,向四周团团作了个罗圈揖,方才开门见山道:“今日第一件拍品,乃是一件攒金红宝衔珠孔雀钗,重三两二钱六分,乃铸金名匠姚万金得意之作。”
一名绿衣的美貌婢女便将手中托盘上的锦缎遮布揭去,露出红缎上一支金碧辉煌的珠钗来,随后沿台边款款而行,环绕一圈,好叫众人看得仔细。
二十四支黄金羽毛缠丝而成,做得极为精细,金光璀璨,尾端镶嵌有二十四枚赤豆大小的血红宝石,雀嘴上更衔有一枚温润东珠,虽不过小指肚大小,却胜在成色极佳。造型金碧辉煌,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令众人一声叹服。
拍卖师方才道:“底价三百两,加价五十两一次。”
话音才落,便有人出声道:“五百两。”
正是展长生右侧房中客人。
展龙忽道:“拍下来。”
展长生愕然道:“你要女子用的金钗有何用?”
展龙却道:“速速拍下!”
展长生眉头微皱,却听那拍卖师中气十足喊道:“五百两第二次。”
他便只得唤了那小厮,追加五十两。
隔壁却立时加价:“八百两。”
众人哗然,这金钗固然巧夺天工,却不过三两多黄金,有名匠手艺同红宝石、东珠在内,五百两尚在情理之中,八百两却有些离谱。
展长生咬牙,却仍只追加了五十两。
展龙斥道:“你有两千枚下品灵石,何必如此寒酸,加到五千两。”
展长生怒道:“胡言乱语,殊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贸然露白不过引来祸事……”
隔壁却已出声道:“一千两。”
众人不曾料到第一件拍品便这般激烈,竟有些群情激动,在大厅中交头接耳,更是仔细打量那金钗,欲从中看出那金钗能拍得如此高价的端倪。
拍卖师自是煽风点火,扬声道:“这位客人好生爽快,若无人再……”
展长生一时情急,脱口道:“两千两!”
此言一出,便如冷水入了热油锅,刹那间炸开成片惊呼。就连拍卖师也不免迟疑片刻,“这位客官,这金钗固然珍奇,两千两却委实……”
展长生对那小厮示意,小厮便代他回道:“两千两。”
拍卖师又等了片刻,见另一位客人不再追加,便敲下拍卖锤,“成交!”
展长生方才跌坐回太师椅中,长叹一声,“常听闻纨绔子弟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我如今难得挥金如土,却是为讨个臭男人欢心。果真是同人不同命。”
展龙见得了金钗,心情甚好,便任他抱怨,只道:“讨我欢心,与你有好处。”
展长生无言以对,只待那金钗送入房中,查看一番,便命人放在桌上。那白管事亲自送来金钗,又迟疑道:“龙先生,您这保金已用尽了,后续拍卖是否还要参与?”
展龙却道:“既有金钗,说不得其余物件中也有碎刃,既然来了,自然守到底。”
展长生听见碎刃二字,强压震惊,便笑道:“自然要参与。”他重又取出银票,细细数过,欠缺之数便以灵石补足。
好在随后拍卖直至结束,展龙再没寻到第二件有用的拍品。只是展长生为掩人耳目,却仍是拍下一本古籍,一枚玉佩。
拍卖会散场之后,展长生心急如焚,待要出城后寻个僻静之所,助展龙炼化金钗。
不料他才离了盛威阁,展龙便提醒道:“有人跟踪。”
第十五章 同林鸟()
展长生初时以为,跟踪者定然同隔壁与他争拍金钗之人有关,沉下脸冷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莫非还想夺宝不成?”
展龙却轻咦一声,饶有兴味道:“竟是一头金足银羽雕,只可惜行将就木,妖力散尽,食之无味。”
展长生如今耳聪目明,早已看得清楚,那跟踪之人竟是个耄耋老者。穿一身粗陋的褐色直裰,须发如雪,形容枯槁,行路时颤颤巍巍,唯有神色焦虑,不似作假。
他便有意放缓步伐,闲庭信步,自长宁坊市行至一处小巷,又突然加快脚步,转眼便失了踪影。
那老者跟丢了人,心中一急,疾步上前,四处张望。不料那中年行商却已自他身后巷道里缓缓步出,“这位老丈,寻我有何指教?”
那老者乍见人现身,惊得后退两步,复又急急上前,握紧拳头道:“尊驾身上有仙灵之气,可是修仙之人?”
悄无声息间,展龙已现身在二人眼前,昂然负手道:“你这老雕,不在化外之域等着寿终,混入凡人之地,意欲何为?”
那老者悚然一惊,急忙跪在展龙身前,哑声道:“仙师慈悲,我本是大莽昆山中一头银足金羽雕,同我发妻深居山中,一心修炼问道,从不问世事。九百年前,我在七阶巅峰停滞,便外出寻找一件宝物以助突破。不料几番波折,宝物未曾寻到,我那留在山中的发妻却被魔军捉拿了去。”
老者泣声哀婉,深深抽口气,方才续道:“这九百年来,老朽为寻发妻,踏遍化外之域,又一路追到永昌,千难万险,方才寻到发妻下落——原身已毁,唯有元神被囚在仙师买下的那只孔雀金钗中。还望仙师慈悲,怜我两只妖物修行不易,将老朽发妻元神放回。”
展龙嘴唇薄如刀锋,闻言微微一勾,笑得讥诮冷酷,“原来温养我主刃的元神是你发妻,如今要放亦无不可,只是本座,凭什么要帮你?”
这一声质问桀骜已极,那老者骤然一颤,两手如枯枝落在石板路上,缓缓低垂头颅。
白发如霜雪一般散落在肩头,平添几分萧瑟。
银足金羽雕,妖禽之王,天生高傲,展翅一冲三万里,引颈声震八万禽,能与其敌者,唯有仙家大鹏,神国凤凰而已,何等霸道无匹。
只是这头老雕为寻发妻,九百年来三番四次被魔族追杀,被道士追杀,境界回落,妖力几近枯竭,寿元将近。仅凭执念守住最后一口气,只为能解救发妻,不受永世奴役之苦。
落拓至此,哪里还剩妖禽王者半点傲气,唯有低低俯下身体,老泪浑浊,低声呜咽,“老朽只剩一具残躯,时日无多,有生之年愿为奴仆,以报恩公……”
展龙却冷嗤道:“你连妖丹也溃散,除了能化人身,比凡人尚且不如,我要你这废物老鸟有何用?”
那老者又是一颤,竟似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磕头,额头在青石板上砸得咚咚出声,不一时便已见血。
展长生终究不忍,忙将那老者搀扶住,“老丈且住,我——”他不敢贸然答应,只得道,“切莫自暴自弃,我替你问问再做打算。”
那老者便满怀期待,大力抓住展长生手臂,哑声道:“仙师慈悲,老朽今生纵使不能报答,来世定结草衔环,做牛做马……”
展龙却又在此时冷嗤道:“你这点妖力,修不到来世,今生便要身死道消。”
展长生见那老者面如死灰,眉头微蹙,起身到展龙身旁,低声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不敬那老丈便罢了,为何如此刻薄?”
展龙却奇道:“那老雕寿数不足两千,叫我一声前辈都是抬举,为何反要我敬他?”
展长生不由哑然,过了片刻方才有些恼羞成怒道:“闲话休提,那金钗中果真藏了只雌雕的元神不成?”
展龙道:“并无雌雕。”
展长生心头焦急,不由抓住他衣襟急道:“怎会……那却如何是好……”
展龙任他投怀送抱,方才不紧不慢续道:“只有一头雄雕的元神。”
展长生一时有些发怔,这修真者中不忌男女,就连妖物中也盛行男风不成?
展龙见他不语,又续道:“我要自金钗中炼化主刃碎片,要取那雄雕元神虽无不可,只是……”
展长生忧心忡忡问道:“只是?”
展龙冷漠以对:“麻烦。”
展长生不由气结,展龙却仍在不满,“原本闭关七日即可,若要多此一举,就需得九日才能炼化,麻烦得紧。”
那老者九百年历经奔波苦楚,落在这无血无泪的魔枪眼中尚不比两日功夫来得重要。展长生暗恨咬牙,紧紧攥住手指,低声道:“不过举手之劳,为何不帮他?”
展龙仍是冷淡道:“为何要帮?他寿元将近,连妖丹也溃散,食之无用,留下也是等死。”
展长生一时激愤,便冷笑道:“若换成我被囚在金钗中,你救是不救?”
展龙眉心微蹙,却道:“那金钗只能囚元神,你若失了肉身,如何引神泉消我血孽,届时莫说救你,我也活不成了。”
展长生只气得嘴唇颤抖,手足冰冷,他只道这魔枪虽不通人性,却生来厚道,才会处处助他。却不料展龙本性如此冷漠无情。展长生体质殊异,能助他上引神泉,故而他对展长生百般照顾,处处上心。若有朝一日于他无用了,莫非也要遭他厌弃?
他同展龙本是萍水相逢,相处时日亦短,若非阴差阳错,本不应有瓜葛。展长生分明清楚,只是不知为何,但凡想到被展龙冷遇的场景,便分外难忍,几乎生恨。
他只冷笑道:“展龙,你究竟帮是不帮?”
展龙沉吟片刻,“若要帮,却需你多助我双修几次。”
展长生心道果然如此,竟连面色也不见变化,漠然道:“左右不过是各取所需,随你就是。”一言既出,展长生转身便离开展龙身旁,将那老者搀扶起来,低声劝慰道:“老丈放心,展龙定会将你发妻元神救出来。”
那老者嘴唇哆嗦,神色激动,又要朝他跪下,展长生急忙阻止,好言劝慰几句,二人便离了小巷,朝长宁州城外行去。独留了展龙在原地。
展龙站了片刻,却不明白展长生缘何突然变了脸。他分明已经允诺了双修,展龙却觉不出半分欢喜,反倒有一股无名怒火郁结胸臆,暗闷沉厚,不知如何能消。
他只得抬手在拦路的大青石上一劈,那巨石悄无声息,密布了裂纹,不过半息功夫,便四分五裂,散落地上。
那玄衫的男子却已失去了踪迹。
展长生伪装的行商独来独往,如今去驿站马厩取了寄放的马匹,那老者死活不肯自行骑上,二人只得徒步而行,只在马背上放置一些行李。
那白玉塔同展长生心神相通,展龙返回楼中时,他便有所察觉。如此先前一直悬空的心头方才落下。
二人一枪缓步行在路上,展长生便将先前的争执放下,只皱眉想如何寻个机会,进塔中助展龙炼化金钗,又如何安置这老者。
展龙似是知晓他心意,沉声道:“这老雕命不久矣,不如囚入塔中,免得泄露机密。”
展长生亦知他所言非虚,却许是因为生了叛逆心思,听他言辞便觉刺耳,怒道:“动辄要杀要囚,总这般大口气,若是有通天的本事,何必困在我一介凡人身边。”
展龙却仍旧冷淡平和,不因他冷言冷语有半点不虞,“虎落平原,龙游浅水,命数有起有伏。更何况我在你身边待得惬意自在,师兄弟一场,当要惜缘。”
展长生当初拜师拜得简单潦草,拜完后更是半点功夫未曾学到,若非展龙提醒,他险些忘记此事。
正沉吟间,却忽听远处有马蹄声疾驰靠近。
那老者忽道:“有五骑人马,为首者正是拍卖时,同你竞拍金钗之人。”
银足金羽雕虽然修为不在,却仍是六识敏锐,故而一听便知。展长生便牵了马,二人往路旁的密林中急急躲去。
那马匹太过引人注目,展长生只得硬着头皮,抬手贴上马背,心念动时,将它送入白玉塔中。那老者终究是妖修出身,见状并不讶异。
二人才在灌木中藏好身形,便见驿道上奔来五条人影。
第十六章 狂性大发()
展长生同那老雕隐身在密林灌木中,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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