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法大仙惬意躺在一旁摇椅中,袒胸露乳,品着一壶美酒,闻言笑道:“只怕难以善了。”言语间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滋味。
展长生果然难以善了,他早有预料,故而径直携了斩龙枪重回金塔异界。甫一放手,斩龙枪顿时失了踪影,轰然巨响中,红楼顿时塌掉一角。
展龙重又现身,周身气息暴烈,一双眼黑如深夜。
展长生忙道:“师兄,息怒……”
展龙扣住他手腕,只扬手一甩,展长生顿时不由自主,被抛得身躯如流星一般,将二楼栏杆墙壁接连撞开大洞后,颓然跌落在床榻中。
那床榻正是往昔留在石屋内的千年寒铁床,坚固无比,生生扛住了展长生冲势。
好在他金丹之躯,千锤百炼,并不曾受到半点伤,唯独被抛得晕头转向,才支起上身时,只觉一道阴影当头罩下,肩头一沉,便再度跌回榻中。
展长生又道:“师兄,容我解释……”
展龙手指却已勾住他交领衣襟,裂帛声起,护身灵壁应声而碎,露出了精壮修长的身躯来,展龙摩挲这细滑清凉肌肤,低声道:“我正候着,师弟,用你上下两张口,好生同我解释。”
展长生听他说得猥亵,不禁面颊红如火烧,心虚便化成了恼羞成怒,“展龙!唔……”
展龙言出必行,果真迫得展长生上下两张口,奋不顾身同他细细解释了许多次。
第一百章 冷暖自知()
胡不归自青鹏背后一跃而下,昭王府侍卫、仆从齐涌而上,齐声道:“恭迎世子回府。”
那少年约莫十**岁模样,生得气宇轩昂,头戴白玉冠,身着银白华服,外披银雪锦缎的披风,更衬出几分兰芝玉树的气象。他任由侍从将青鹏牵走,袍摆轻扬时,旋身离了灵兽园,大步朝后花园行去,一面朗声问道:“父王身体如何?”
两名贴身侍从亦步亦趋紧随其后,恭声回道:“禀世子,王爷……不曾好转。”
胡不归的眉目便略沉了沉,足下却不停顿,穿林荫,过廊桥,风尘仆仆,难掩急躁。
一名侍从又低声道:“世子,香贤圣宫来人了。”
胡不归冷笑道:“来便来了,无非是训诫催促,还要小爷去迎接不成?”
那侍从便不敢再作声,只低眉敛目,追随胡不归停在书房前。
胡岩风寝殿门外,侍卫林立,见胡不归现身,个个躬身行礼,迎接世子。
胡不归一眼扫过,便有侍从知机上前道:“世子,王爷正候着您哪。”
胡不归仍是略一颔首,迈入殿中,穿过前堂,进入卧房之内。
正是初春时节,琼英春寒料峭,房内堆砌暖玉,暖如初夏,侍女手捧换下的血布,悄无声息来来去去。
胡不归心头一惊,三步并作两步闯入内房,便见到胡岩风面如金纸,紧闭双目,躺在素锦的被褥当中,黑发披散,仿佛一抹眨眼便要消融的冰雪残痕。
先前积累心头的郁结怨恨,转眼便化得干干净净。胡不归终是自嘲一笑,摘下披风,坐在床榻边,垂目看他。
自东极洲与展长生一别,匆匆已过三年。
这三年间,胡岩风受创伤折磨,日夜不成寐,饶是他肉身强横,却也经不住真血龙魂摧残,如今鬓角染霜,显出了几分老态。
满室寂静,连呼吸声也彼此相闻,人人大气不敢出,唯恐打破室内清静,却反倒令卧房内气氛愈加凝重。胡不归轻轻握住养父露在被褥外头一只手,只觉触手处灼热干裂,仿佛烈日暴晒下,干裂的枯木。了无生气的触感,只叫胡不归心口撕裂般疼痛。
墨先生低声道:“圣宫特使留了宫主口谕,命王爷安心留守琼英养伤便是。”
胡不归轻声笑道:“他倒说得好听,护法左使的职责交给谁去?”
墨先生道:“由副将林武……暂代。”
林武正是展长生在落命林中偶遇的少年,天资出众,沉潜刚克,甚得胡岩风信赖,如今留在香贤圣宫,已隐隐有将胡岩风取而代之的势头。
胡不归又冷笑数声,待要讥讽几句,却见榻上人眼睑微动,正醒转过来,他急忙俯身靠近,柔声唤道:“爹。”
胡岩风徐徐睁眼,一张熟悉的俊俏面容便映入眼中,他不由怔然,低声唤道:“……元昭?”
他嗓音模糊,落在胡不归耳中不过几个气音,那少年便从善如流应道:“是我,爹爹,孩儿不孝,耽误这许久才回转。”
胡岩风眼神渐渐清明,望向这长得愈发酷似乃父的少年,不觉勾起柔和笑容,在墨先生同胡不归搀扶下坐起身来,轻拍胡不归手背,哑声道:“回来就好,不归,可曾受了委屈?”
胡不归笑道:“谁敢让我受委屈?”他迟疑稍许,又道:“爹,孩儿有话说。”
仆从侍女心领神会,纷纷退出房中,墨先生瞧了胡岩风脸色,亦是退了出去。
卧房内便只剩胡氏父子二人,胡岩风见这少年欲言又止,心头雪亮,心知迟早有这一日,面上却温和道:“不归,你有话便说。”
胡不归遂下了决意,用一双星眸笔直望他,低声道:“爹爹,我全已知晓了,你莫再瞒我。”
胡岩风低声一笑,便牵扯伤口,挣动间胸膛窜起烈焰,今日这烧灼却仿佛愈加猛烈,自皮肉到五脏肺腑,尽数被烧作焦炭一般,炽烈难忍。他应道:“既然知晓,何需再问。”
胡不归却兀然一笑,眼神沉沉不见底,悄声道:“我幼时敬你爱你,当你是盖世大英雄。长生说与我你种种罪行,我反驳不得,却很是不服气,只想你另有苦衷,必定是为了大义,不得不为。”
胡岩风一言不发,只因他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胡不归便替他说了:“如今我总算看清楚了,归根结底,你不过是个为一己之私,卖友求荣的小人。”
胡不归言语甚重,仿佛一柄冰冷铁锤,重重砸在胡岩风胸口。
他顿时呼吸一滞,面色愈发灰白,只带着些许惊慌,用力抓紧胡不归的手背。
胡不归察觉到他手指握力,缓缓勾起嘴角笑得凄凉,“武烈侯代代忠烈,满门富贵权柄,全是先祖以命相搏。永昌王室凭什么?夏氏昏庸,嫉贤妒能,何德何能掌永昌国祚?爹爹不服,我也不服。”
胡岩风低声叹息,胡不归字字句句,仿佛洞彻他内心一般。
那少年却乍然间泪如雨下,分明是讥笑语气,却止不住泪珠滚滚,成串滴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只是爹爹,你为何偏生要与虎谋皮?”
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
恶行之树,难结善果。
胡不归幼时念过的字字句句,如今皆如拷问。
胡岩风愈发面无血色,只得低声叹息,悄声道:“不归……我……”
胡不归只垂下头,任眼泪洒落,濡湿了雪白丝被,自嘲般笑道:“爹爹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孩儿却仍是爹爹的孩儿,水深火热,阴曹地府,终归要陪着爹爹去。”
胡岩风双唇翕合,颤抖不已,经年沉寂的伤痕再度撕裂,鲜血淋漓。
“不归……”胡岩风凄声道,“我……对不起你。”
胡不归渐渐止住眼泪,便微觉赧然,抬手一抹脸,低声笑道:“爹爹何必道歉,你当年为我取名时,只怕已料定会有今日。”
胡岩风眼神茫然,却仍是握着胡不归手腕不放,“我当初……不过是为自嘲,不曾想过挽留你。”
胡不归又是兀然一笑,低声道:“爹爹,幸好你挽留我。”
二人相对无言,胡岩风半卧,胡不归静坐,彼此静默良久。
天涯茫茫无归途,天地虽广无归路。
不如不归。
修业谷结界重重,常人难近,这三年却因声名鹊起,谷外渐渐聚集人群,形成了小小村落。
这一日入谷口却来了个俊俏少年,个头挺拔,身着褐色粗布衣衫,只身立在谷口的碎石小路上,突然直挺挺跪了下来。
村民看清那少年相貌,顿时大惊失色。
斩龙门人闻讯也匆匆赶来,瞧见这少年时,不免苦笑道:“胡公子,你这是何必……”
那少年正是胡不归,此时跪得身姿笔挺,低眉敛目,恭声道:“家父昔日作恶,受掌门惩处,乃是顺天之举,家父与我,绝无半句怨言。只是家父受了三年折磨,日日不得安眠,如今已濒临油尽灯枯。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求展掌门垂怜,饶家父性命。”
那门人三年前随众前往东极洲,对此事也知晓一二,胡岩风所作所为固然可恨,这少年却委实无辜,眼见昔日同少掌门、灵罴金雕一起作威作福的小霸王如今忍辱负重跪在谷前,不免又解恨又怜惜,只得安抚他几句,将胡不归原话带入谷中。
展长生却不在谷中,风瑶接了消息,不觉秀眉紧锁,叹道:“掌门的家事,要如何处置?”
张易等人自然也是一筹莫展,唯有送出传讯灵符,只盼早日将消息传入展长生手中。
“那野小子倒也得了夏元昭几分真传,”展龙低声一笑,将两枚传讯灵符捏得粉碎,低头讨好亲吻怀中师弟玉白耳廓,“竟来了修业谷施展苦肉计,求你救胡岩风那厮一命。”
展龙口中的野小子,自然便是胡不归。
展长生低声吸气,却未曾言语。
展龙又道:“想不到桐生竟当真中了计,将你留给他救命的三枚神泉冰针,分给那野小子一枚。”
胡不归在修业谷外跪了七日七夜,夏桐生不过是于心不忍罢了。
展长生颤声道:“师兄……”
展龙兀自道:“桐生心软,难成大事,回去好生教训他。”
展长生在他怀里动弹不得,手指紧攥成拳,险些将座椅扶手捏成两段,终究嘶声怒道:“既然要说正事,就先拔↑出来!”
展龙却低头咬住那青年耳廓,磨牙一般错动,缓缓道:“由不得你。”
那青年无论多少抱怨怒斥,便转眼化作了细碎低吟。
第一百零一章 选婿()
待展长生二人重整衣冠,再步入外间见客时,燕脂香已不知燃过了几回。
那燕脂香乃是由东海深处,千年燕回鱼腹内的膏脂炼成。
燕回鱼不过巴掌大小,剪尾形如燕尾,却性情凶猛,嗜食血肉,又爱成群结队,一遇活物,便群起而攻之,连骨渣也能吞噬干净,其凶残强横,乃是东海一霸。修炼千年后,更是残暴非常,若是化神期修士孤身遇到,也是个十死九生,断难活命。
然则这恶鱼腹内膏脂,却天然带奇香,可清心明神,固本宁气,是修真者梦寐以求的宝贝。炼成燕脂香后,一颗不过豌豆大小,浅葱色莹莹动人,清香沁人心脾,放置白玉盏中,盏下以小火焚之,能三日香气不散。
故而时人常叹,修真者奢靡,三日化尽一城,说的便是这价值□□的燕脂香。
香贤静立会客厅一角,那燕脂香一缕淡青烟气徐徐上升,中途突然弯折,深入他六只羽翼当中,渐渐被吸纳殆尽,倒是修炼得怡然自得。
展长生不觉赧然,上前道:“劳宫主久候。”
香贤缓缓睁眼,面上倒是云淡风轻,笑道:“不敢扰二位雅兴。”
展长生又是耳根一红,便多多少少生些怨怼,横眉去瞪展龙。
展龙却是难得神清气爽的神色,笑纳了展长生视线,只转头道:“通天梯何时开启?”
香贤道:“下月酉日。只是那水妖一族严防死守,海中宝物众多,妖物又个个悍不畏死,以利诱之,以武胁之都不成事,只好和谈。”
展龙冷嗤道:“这有何难,本座动动手指,就能叫他水妖赤族。”
香贤叹道:“魔枪大人武力盖世,要灭他一族自然容易,只恐对方来个鱼死网破,临死毁了通天梯,倒是个麻烦。”
展长生略皱眉道:“若是和谈,那妖族提了甚么要求?”
香贤面容上闪过一缕促狭,随即肃容道:“鲛王要选婿。”
东极洲外海深海下,居住的水妖一族有数百万之众,大如鲸鱼小至虾蟹,皆是族中一员,其国名东临,占了万里海域。
统率这东临海国者,正是眼前这位鲛人之王。
这鲛人生得孔武有力,与展龙一般高矮,却又意外的俊美无俦,一双星目粲然生辉,银发披散犹若水波,银冠闪烁,耳垂悬着海蓝宝石,上身赤||裸,肌理贲张。腰身以下裹缠鲛纱,下摆处则露出一根银色鱼尾来。
鲛人王名唤镇海,鲛人一族素来以美貌著称,镇海体格雄健,说他美貌,倒不如相貌堂堂四字,来得更为贴切。
此时那鲛王正高踞白珊瑚精心雕就的王座上,单手支颐,欣赏座下歌舞。数位妃嫔分坐左右,细心侍奉。
这水晶宫殿堂内高朋满座,济济一堂,全是前来应徵的良婿人选。
海中妖魔个个生得貌美如花,嗓音婉转动人,分花拂柳般在宾客中穿梭奉酒,叫众人看得眼前发直。
展长生正襟危坐,竟不敢多往周围美人多看一眼,但凡他视线扫过,露出欣赏神色,就听闻展龙在身旁冷冷一哼,便叫他头皮发麻,腰腿发软,不敢逾雷池半步。
反倒香贤好整以暇,欣赏殿堂正中,曼妙轻舞的美人群,佐以美酒珍馐,不啻逍遥仙境。
展长生不忿,低声道:“乱花迷人眼,莫忘了奈何桥上那人。”
香贤却笑道:“海鲜盛宴,想来他也喜欢。”
展长生一愣,再打量殿中歌舞时,便能看破皮相幻觉,窥见众妖的真身。顿时鲔鱼肉厚滑嫩,鳀鱼入口即化,鱼籽甘醇,鱼白绵软……诸如此类回忆,令展长生强忍嘴角抽搐,只一味低头饮酒。
随后殿中一阵骚动,有侍从通传道:“大祭司驾到!”
顿时丝竹声歇,歌舞骤停,群妖退散,一列雪衣披发的男女侍从悄无声息列队而入,簇拥着一头庞大的黛青色老鼋入内。
那老鼋垂下头颅,声若洪钟,沉沉撞响,道:“拜见吾王。”
镇海正将银尾一卷,缠住一名妃嫔腰身,拽进自己怀中,眉头也不曾抬一下,淡然道:“公主婚事,交由大祭司裁定。”
那老鼋应道:“不敢负吾王所托。”
它挪动四条粗壮腿部,在台阶下缓缓转身,一双黑色眼珠中狡诈同睿智并现,突然抬起头来,吐出了一团绯色气团。气团在半空缓缓清晰了轮廓,竟是一尾尾鳍蹁跹,色泽桃红艳丽的神仙鱼,悠然漂浮在水晶宫内,惬意游动。
老鼋道:“此物乃是本座伴生妖兽,名唤结缘,能断五行,分阴阳,为最匹配的双修道侣牵线。已给它喂食了公主一滴血,眼下所选之人,便是公主的上佳道侣——结缘,去罢。”
那粉红神仙鱼应声而动,在众人头顶上方缓缓游曳起来,姿态曼妙动人。
却有人道:“陛下,我等远道而来,如今公主选婿,却连芳容也不曾目睹,未免待人不诚。”
镇海却道:“公主不爱抛头露面,若是觉得不诚,请回罢。”
他说得傲慢,引得些修士变色,却无人拂袖离去——终归是看上了东临公主的嫁妆,与寻访通天梯的特权。
香贤小声笑道:“又贪图公主丰厚身家,又奢望公主貌美如花,果真巴蛇吞象,贪心不足。”
展长生叹道:“所谓修真者,也逃不过凡俗贪念,不提也罢。只是……”他一扫身侧,展龙在右,香贤在左,许文礼、张易、杨章等人在后,人人打着应徵选婿的名号前来赴宴,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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