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手腕被一只温暖手掌握住,木然抬头时,便听那青年急道:“桐生,快逃。”
吴宝将夏桐生拖拽起来,朝着梧桐林外一路狂奔。夏桐生身不由己,跌跌撞撞,又被吴宝夹在腋下,足不沾地遁向林外。
夏桐生比寻常同龄人生得高壮,只是这名唤吴宝的青年亦是身量极高,这般挟着他竟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半刻,二人便离了梧桐林,那猛兽搏斗的声音便有些听不真切。
夏桐生此时方才醒悟,突然挣扎起来,怒道:“我要去救他们!”
吴宝道:“狰兽性猛而贪食,你若去了,不过白白多送些口粮,竟这般想送死不成?”
夏桐生顿时心痛如绞,双眼赤红,咬牙道:“我与兄弟们同生共死。”
他大力一挣,竟险些自吴宝手臂间挣脱。这少年不过炼气修为,吴宝却已凝脉,境界之差,分明有若鸿沟,纵使吴宝不能伤他,故而束手束脚,这般大力,却仍是出人意料。
他只得将夏桐生放下,却扣住他手腕,突然开口道:“桐生,你可知道你生身父亲何在?”
夏桐生手腕被牢牢钳制,更是暴怒,一掌砍在吴宝手背,怒道:“他不要我便罢了,我夏桐生是爹爹的儿子!你快放开!”
掌刀落下,威力不过如隔靴搔痒,吴宝叹道:“桐生,你既然见过胡不归,怎的还不明白?”
夏桐生顿时停了挣扎,全身僵直,随后才抬头瞪着吴宝,颤声道:“莫非……”
吴宝趁机抬手,拇指轻摁住那少年眉心,一缕赤红烟气顺势钻入额头肌肤内,渗进紫府。
夏桐生眼神渐渐涣散,悄无声息倒在吴宝怀中。
那青年将夏桐生打横抱在怀中时,赤红狰兽悄无声息自梧桐林内现身,朝着他后背扑去。
吴宝却仿佛毫无知觉一般,狰兽行动快逾电光火石,眼看利爪便触到那青年后心,一鼓作气就能刺穿时,那青年手指间暗金灵光乍现,狰兽颈项间随之亮起同色的暗光。
那狰兽顿时大吼出声,落在地上痛苦翻滚,五条火舌一般的长尾在乱石地上粗鲁拍打,溅起无数细碎的石子来。
吴宝此时方才转过身来,手指上金芒愈发亮了,那狰兽连挣扎也无力,颈间金光有若绳索越收越紧,竟连咆哮也发不出声音,唯有嘶嘶抽气,濒死一般抽搐。
吴宝神色柔和,望着那狰兽奄奄一息,素来阴郁的眼中竟浮现几丝愉悦,眼看就要将那妖兽王颈骨折断时,方才微动手指,撤了金光。
那狰兽顿时气喘如牛,却一时间侧卧地上,站不起身来。
吴宝在它头上一踢,泥灰簌簌沾满赤红皮毛,这凶悍妖兽哪里还有半点王者气象,半截红舌耷拉在地上,几同死狗一般。
那青年视若无睹,只柔和笑道:“起来,下次若再想轼主,我便剁了你四只爪子,将你扔进狗笼喂狗。”
那狰兽一阵沉郁呜咽,缓缓翻身站起来,匍匐下肩头,任那青年跨坐,随后猛然一个疾冲,朝着半空飞驰而去了。
夏桐生却由始至终不曾见到这头狰兽对吴宝俯首称臣,只沉沉靠在青年怀中不省人事。
待许文礼追出山洞时,便只看见一片狼藉之中,西陵光早已气绝多时的尸身。
再朝前行上数十丈距离,许文礼便遇到团团圆圆正伏在乌云身侧,哀哀低泣。
乌云庞大身躯伏在草丛中,皮毛上满是触目惊心的撕咬伤痕,后背从肩头至后腰被撕裂一条深长伤口,鲜血淋漓。
许文礼急忙大步靠近,蹲在乌云身旁,探手在它颈侧试探,方才轻舒口气,安抚那两头崽子道:“有一口气在,不妨事。”
他轻拍灵兽袋,唤出一条细长小白蛇来。
那白蛇不过手指粗细,一尺长短。通体雪白晶莹,有若玉雕,鳞片细腻生辉,唯有两眼漆黑,仿佛一对黑曜石嵌在白玉上,灵性非常。
它轻轻绕着许文礼手腕游动两圈,便落在地上,爬上乌云后背,高高扬起小巧精致的蛇头,吐出红嫩蛇信。
一阵水色的雾气自白蛇口中吐出来,悠悠扩散,笼罩伤口。眨眼功夫,鲜血止住,伤口愈合,那灵罴微微动一动,缓缓睁开双眼。
团团圆圆顿时呜咽得愈发大声,扑到乌云身侧。
修业谷中,鏖战正酣。不时有惨呼声起,血肉横飞,无论五族盟抑或修业谷,不时有人殒命。
杨章亦是个水灵根的修士,手中一条银色长鞭如灵蛇翻腾,半空雨点纷飞,凡击中者皆是全身灵力消散,倒地不起。
展长生却是面色青白,冷汗如注,从手腕至肩头冰冷酸痛,颤抖不休。若再坚持个一时半刻,只怕再握不住斩龙枪。
他却咬牙强撑,挥动长枪,凛冽杀气连绵如天河决堤,咆哮冲向四周,凡经过之处,便溅起冲天血花。
展龙忽然道:“长生,松开。”
展长生反手将长枪刺入一名修士胸腹,眼神阴沉,只道:“不行。”
那修士中枪,初时并无动静,过了几息功夫,却仍是被吞噬得干干净净,只剩几根枯骨落地。展龙涩声,却隐隐有失控迹象,仍是道:“长生,松开。”
展长生反倒催动灵力,突然一口血涌出口中,洒落在竹白衣襟上,点点殷红,触目惊心,他却反倒笑道:“若是松开,就寻不回师兄了。”
丹田内刹那间剧痛无比,一声破裂声清晰在耳畔响起。展长生置若罔闻,反倒再度横扫长枪,厉声道:“与我斩龙门为敌者,杀无赦!”
他嗓音清越,穿透山谷,激起一阵回响。
群情沸腾,顿时灵光暴涨,将五族盟攻势压下几分。
慎元子白眉紧皱,忽道:“不必同宵小纠缠,只需斩杀一人,思行。”
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袍下之人应声而出,只微微躬身,随即全身泛起淡淡黑光。
当是时,天空骤然一暗,骄阳无踪,阴冷之气铺天盖地笼罩而来。
无论敌我,皆分神望向冷气袭来的源头,不觉心头一寒。
但见半空一片乌云沉沉笼罩,云层上空,立着四十万魂兵,枪钺如林,旌旗招展,为首的青年将领倨傲俯瞰,手中长剑遥遥一指,嗓音中毫无人气,只冰冷道:“速速撤离修业谷,如若不然,收编入伍。”
要入这魂兵队伍,必当先死,而后炼魂成兵。
慎元子终是变了脸色,他这千人队伍对上四十万大军,不过以卵击石。
展长生为收复、救治这四十万护国神盾,耗尽镇魂碑之力,故而那百万魂兵也随之沉眠,没有一年半载,只怕无力恢复。
若非如此,不过千人进犯,何足惧之。
众修士望向密密麻麻的魂兵之海,饶是金丹加持,修为能以一挡百,此时却也难免胆寒。
征战不觉间停下来,两边阵营各自分开。
如今实力悬殊,慎元子并未迟疑,立时道:“撤退。”
他又望向展长生诸人,一字一句冷声道:“与五族盟为敌,便是与十洲三国,所有修道者为敌,诸位好自为之。”
那国师拂袖而去,足下莲台悠然飘远。
五族盟众人接连撤退,却也有少许人留在原地,不肯跟随。
左庄正要离去时,突然停下,低声道:“既然如此,他日莫要后悔。”
伏麒立在修业谷口,朝着半空遥遥一拜,只道:“谢宗主成全,属下……我不后悔。”
五族盟来得迅猛,去得飞快,不过一时半刻便撤离得无影无踪。
修业谷众人顿时如蒙大赦,一个个力气耗尽,倒地不起。
伏麒站起身来,尚不及开口,就听远处一声惊呼,有人嘶声喊道:“掌门师叔!”
第八十五章 哥哥()
化外之域,香贤圣宫中。
位处圣宫深处,宫主寝殿内一间房中,白玉地砖上精雕细刻了山河绘卷,山河之间,云蒸霞蔚,白玉透明,衬得那雕纹深深浅浅,有若时时变换,一派神仙气象。
一滴赤红鲜血突然坠在玉砖上,顺着云纹蔓延开来,仿佛在白雪地上绽开一朵娇艳红梅。
不等完全绽放时,鲜血又接二连三滴落,将白玉砖上的盛景晕染得仿佛晚霞夕照,云层片片血红。
一对金银线细细绣过的鹿皮靴停在血泊旁,玄色袍摆堪堪止在血迹边缘,不过随性而立,却仿佛将无边黑暗释放一般,将这寂静白玉殿堂缓缓充斥。
白玉砖上跪着的男子终于一动,缓慢抬起头来。
两手被铁铐吊得高悬头顶,衣袍破破烂烂挂在腰间,露出伤痕累累的精赤上身,肌理纠结的矫健身躯上,纵横交错的鞭痕血肿破裂,结成了无数血痂。
新一轮鞭笞却再度撕扯开伤口,鲜血宛若数百条毒虫在肌肤上攀爬,顺着隆起的肌理一路流淌,滴落在地。
凌乱黑发吸饱鲜血,黏腻贴在后背,凌乱刘海下,隐隐露出那人硬朗的下颌线条,仿佛凿开的岩块一般,即便饱经风霜摧残,却仍旧刚毅得不容弯折。
立在他面前之人难辨年纪,样貌虽不过青年而已,眉宇间却有着千年百年沉淀的平和宁静,微卷的黑发间露出一双粗壮弯角,身后三对黑翼缓缓张开,将阴影投射在被缚男子的双眸之中。
香贤圣主,已修成天魔之体,以身后六翼为证,傲视群魔,隐隐占据了一统化外的地位。此人手段毒辣,心思缜密,千年之前孤身入圣宫,不过十年时光,便收服了圣宫上下,逼得前任圣主退位让贤。其后圣主不知所踪,坊间传言,只怕早被香贤斩草除根。
香贤圣主此时却满目慈爱,柔声道:“岩风,你可知错?”
胡岩风缓缓张口,他多日滴水未进,又每日受三个时辰的鞭刑,施刑的长鞭以毒龙筋、熔岩兽筋绞成,一个天生剧毒,一个天生高热,任他肉身强横,一鞭抽下,轻易便破了他防御剑域,抽得皮开肉绽,见血方还。
故而此时张口,嗓音嘶哑难明,低声道:“弟子……知错。”
香贤用带着尖长紫色指甲的苍白手指,轻轻拂过胡岩风同样惨白的面颊,尖利指甲尖轻易划破凡人肌肤,一点血线自面颊蜿蜒而下,沾染在香贤指尖,他仍是柔声问道:“错在何处?”
胡岩风仰头看他,眼神略略迷蒙,却不带半点动摇之色,只道:“弟子守城不力,令长宁大乱,此错一;弟子辅佐无能,害夏侯琰丧生、天孤城失守,此错二;弟子……”他一时力竭,竟难以为继,垂头低低喘息起来。玉钢铸就的链条随之摇晃碰撞,发出清泠泠的声响,在寂静之中回荡。
香贤收回手指,伸出舌尖,舔舐沾染在指腹的鲜血,黑中泛紫的眼眸略略一眯,又道:“岩风,为师素来爱你重情义、明是非的性子,然则你这一次,却委实糊涂了。你入门不过十余年,资历最浅,修为最弱,为师却将紫晶令授予你,引来多少人虎视眈眈。你却不知收敛,滥用职权。需知恃宠而骄也要适可而止。”
胡岩风也不辩解,只是紧闭双眼,低声道:“弟子……知错。”
香贤微微抬手一扫,那玉钢链自动解开,胡岩风失了依仗,身躯颓然倒下,却正正落入师尊怀中。
香贤垂目看爱徒后背纵横交错的伤痕,血痂高高肿起,却因毒龙筋的毒素侵蚀,血肿隐隐泛出青黑之色。
他伸手在胡岩风后背一拂,血肿被尽数划开,脓血涌出,仿佛将后背尽数染红。
胡岩风闷哼一声,手指紧紧抓住香贤手臂,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颗颗咂在白玉砖上。
香贤又是一声低叹,任胡岩风攥紧,手指几欲陷入他肌肤之中。
待毒血流尽,他方才取出一颗生肌养元紫玉金丹,喂胡岩风服下。
胡岩风服了金丹,勉强凝聚些力气,便重新在香贤面前单膝跪下,低声道:“谢师尊赐药。”
香贤负手,眉尾略略一挑,轻笑道:“你同我客气什么……罢了,伤愈之后,你往东极洲走一趟。”
胡岩风自是肃容敛目,恭声领命。
相比胡岩风这般满身狼藉,惨不忍睹来,展长生却要幸运许多。
修业谷占地广阔,人口却稀少,素来冷清,如今乍然多出近千人,为安置下这些修士,令得风瑶张易一时间焦头烂额,愁肠百结。
慎元子临走一句“好自为之”,令得大战后幸存的八百余人有家不敢归,唯恐折返之后,连累了同门同宗。
其余如修补护谷大阵、疗伤救治、修复破损房屋,林林总总大小事宜,更是令风瑶忙得不可开交。
故而搜寻夏桐生之事,便全数委托了许文礼。
不觉间,两月已过。
大战那日,展长生突然昏厥,倒地不起,自此再也不曾醒转。
由始至终,他也将斩龙枪牢牢握在手中,仿佛有千钧之力灌注在手指。
故而张易只得设法连人带枪,将展长生挪到了一间屋中。
两月内,展长生虽然昏睡不醒,却在日渐康复。如今气息绵长,灵力平稳,金丹崩裂的裂痕也尽数修复。正是神泉之力,在日复一日中点滴救助,就连长枪躁动也随之日益平息。
展龙昔日曾同展长生结下命誓,要以己身替他身,却歪打正着,令得二人仿佛一心同体般,同享了神泉治愈的优势。
只是展长生伤势痊愈,为何却依然不曾醒转之事,这谷中竟无一人能解,风瑶只得派人日日守护,虽然忧心忡忡,却也一筹莫展。
展长生缓缓睁眼,仿佛自一场千年长梦中醒来。
那梦境漫长繁杂,处处危机,如今醒转,他却分毫想不起梦中细节。
只觉千头万绪,最终化作一句喟叹,水月镜花,不堪回首。
他缓缓坐起身来,晨露沁凉,他才察觉中衣凌乱,露出整个胸膛来。
展长生拢了中衣,起身离榻,披上挂在床头的云白绣银纹锦袍,将一头长发松松一挽,便闲散推开厢房门,唤道:“阿礼,过来伺候梳洗。”
房外已是日上三竿,他身为斩龙门掌门屠龙的关门弟子,独自占了一座三进的小院。又素来喜静,故而随侍的仆人不过两人。
然则一声唤出后,却无人应声。此时院内院外静得异常,反倒显出几分诡谲来。
暮春时节,草木繁盛,满山浓绿中,竟全无半点活人生息。
展长生略略皱眉,只得自行去取水梳洗,而后回房摘下墙上的佩剑挂在腰间,迈步出了小院,沿着林间小道一路行至山前。
斩龙门弟子居所皆在后山,前山则是议事堂、演武场等各处设施汇集之处。
待他离得近了,便听见一阵沸反盈天的喧嚣传来。又转过一个弯,熙熙攘攘人群便映入眼帘。
此时斩龙门上下,几乎尽数汇聚在演武场外,个个神色激动,伸长脖子朝着场内张望。
展长生一眼便望见他两个仆从站在圈外,同其余人一道张望。
他眉头一挑,大步上前,扯住其中一个青衣小厮的耳朵,怒道:“好你个阿礼,不在院里伺候爷,竟跑来这里偷懒。”
那青衣小厮捂住耳朵一阵哀嚎,忙道:“二公子饶命,二公子饶命,小的不敢,委实是……大公子命小的前来观战,小的见二公子睡得熟,不敢违命!”
展长生方才松手,一时间有些怔忡,反问道:“……大公子?”
那小厮一面呲牙裂嘴,一面仍掩不住语气神往,钦羡道:“大公子好生厉害,将香贤山庄打得落花流水……”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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