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长生眼见得那幼雕愈来愈小,最终只化作黄豆大小,天顶青光微闪,那幼雕旋即重新变大,又委委屈屈飞回来,料想又被光幕阻拦了。
展长生只得轻抚羽毛,温言劝告:“不知此地深浅,你权且留在院中。”
他劝住幼雕,方才重新进了左侧厢房,查看床榻上的被盖。
一水的柔亮蓝色,俱是冰蚕丝质地,柔软滑腻,光洁如新。然则这冰蚕丝本身蕴含灵力,自是历久弥新,无非是看不出使用痕迹罢了。展长生素来爱洁,凡人习惯亦是根深蒂固,他便抬手一掀,将床褥被盖尽皆撤下,要换上自备的新被。
岂料甫一掀开被褥,就有一股淡得若有似无的苦涩气味传来。
展长生因同展龙相处日久,对血腥、怨恨的滋味极为熟悉。血腥味甘,怨恨味苦,此时便立时辨别得分明,那分明是某人留存的些许怨念。祛尘咒能将污垢鲜血祛除得彻底干净,于这怨念恨意,效用上却弱了些,兼之被冰蚕丝一挡,这点怨念才得以留存至今。
他将被褥翻转过来,苦涩气味便浓了少许。
展长生略略思忖,便有了计较。他在桌上取了个茶杯,去温泉中盛了半杯清水折返,又在指尖一划,挤出一滴鲜血。那嫣红血珠花在水中,将半杯水尽染成淡淡薄红色。
展长生天生通神泉,能活万物,消恨怨,他不知如何提取,但血脉之中自然蕴含。如今融入灵泉水中,他再手捧茶杯,掐了个基础的水系法诀,那薄红泉水便化为一蓬淡淡红雾,朝被褥柔蓝丝面上飘去。
一旦接触丝面,那薄雾立时四散分开、凝聚,隐隐附着被褥表面,形成了一行潦草文字:快逃。
眨眼间,怨念被飞快溶解,薄雾亦是消散得干干净净。
展长生顿时遍体生寒,只觉步步危机,处处陷阱,竟有些立足不稳。
旋即一股血气直冲胸腔,顿时胸口闷痛难消,经脉内灵力狂涌。
他不由跌坐在地上,急忙敛息静心,原地修炼起九转莲华妙法来。
过了大半日功夫,九转周天结束,展长生方才心有余悸张开双眼,长舒口气。
他知道自己思虑过重,险些走火入魔,索性不再多想,站起身来将地上被褥收拾妥当,放入一旁箱笼里。又叮嘱毛毛看家,这才迈步离了小院,去山庄中打探消息。
修真者无昼夜,此时时辰应是凌晨,山庄中却灯火通明,热闹如故,处处有修士出没来往。展长生径直去了领任务处,此处名唤奉行堂,乃是供众修士发布、领取任务,赚取灵石物资之处。
一名同明月同样装扮的少年见展长生入内,便笑容满面迎上前去,稽首道:“这位仙师面生得很,可是第一次前来我奉行堂?”
展长生道:“正是。”
那少年又道:“小的名唤清松,还烦请仙师出示身份玉符。”
展长生只得取出玉符来,那少年神识一扫,竟然微微动容,“原来展仙师入住了东六坊十一院,当真是缘分。”
展长生见他坦然道出地址,不动声色,只做好奇状问道:“那院中莫非有什么典故不成?”
清松笑道:“原先住在那院中那位贵客,两日前被庄主大人相中,送入仙界去了。展仙师或可沾点喜气。”
展长生心头默道,喜气未曾沾到,怨气倒沾了不少。面上却仍是笑得温润如春风,“原来如此,当真可喜可贺。”
清松亦是附和几句,见他转了话题,便笑意盈盈取来一块玉牌,“筑基期可接的任务,尽在其中。”
展长生接过,神识一扫,便见其中罗列了密密麻麻的任务清单。
譬如悬赏三阶狡兽兽牙十枚,报酬灵石一百,灵丹一瓶;采摘松灵草十株,报酬灵石二十;或者猎杀黑风山中肆虐的铁皮黑虎,报酬为一头五十枚灵石……诸如此类,尽是些需要劳苦杀伐的任务。
展长生只扫过一圈,这些任务尽在山庄外,并无半个能接近山庄中诸多管事甚或庄主。
展长生按那任务奖励,估摸了一番此地物价,便取出个储物袋,悄悄放在清松手中,低声道:“实不相瞒,我意不在这些苦寒的任务,清松……可知道我那院中的前任,如何入了庄主法眼?”
清松心领神会,宽大袍袖遮住储物袋,神识一扫,略略露出吃惊神色,那袋中足足有五十枚灵石,足可供他发笔小财。
这少年便笑得愈发殷勤,将储物袋收得妥当,方才低声道:“神仙们喜爱清秀机灵的仙侍,故而庄主挑选时,长相、性情、资质无一不苛求。仙师这般清俊相貌,倒正符合庄主所好。若要被选上……”
少年嗓音压得愈发低沉,展长生凝神细听了片刻,便道谢离去。
清松抛一下手中储物袋,眼中露出些许怜悯之色,暗自叹息道:“又一个不肯脚踏实地修炼之人,整日里尽想些旁门左道,可怜可叹。”随即便仰头张口,将那五十枚灵石尽数倒入口中吞下。
这山庄中的众多小厮门童受仙境控制,不敢伤人,亦不敢哄骗,故而清松所言句句属实。唯独对展长生隐瞒下一句——那庄主实则喜怒无常,若是擅闯禁地,只怕被格杀当场。
展长生打探庄主,自然并非为了去做那劳什子仙侍。只是这庄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仙境中又透着诡异,他也只能步步为营,一面设法靠近庄主,说服他开个特例,提前开启那十个离境的关卡。
若是能不必闯关而离去,自然更好。
按照那少年指点,展长生离了山庄,跨出大门之后,便取出木简,飞身跃上,朝西北面的松鹤峰疾驰而去。
行了约半盏茶功夫,展长生便瞧见眼前广阔农田边缘的翠绿弧线渐渐现出一抹紫蓝色。
再前行了约两个时辰,展长生已赫然闯入一片紫蓝花海,大风吹拂时,花瓣如雨,几欲将天空也染成浓艳紫蓝。
那香气甜美温润,仿若有实质一般,丝丝缕缕,自展长生鼻腔、肌肤渗透。展长生便觉丹田仿佛被凿开一个破洞,灵力狂泻而出。
木简失去灵力支持,连同乘坐其上的展长生一道,犹若断线风筝般跌落入花田中。
那花海长得繁茂惊人,花草绵密厚实,他竟全然不曾摔伤,反倒蹭了一身花瓣汁水,染得淡褐长衫上斑斑驳驳,尽是一片艳丽污渍。
展长生深吸口气,却一时间惊得不知所措。那香气竟渐渐汇聚成一线,活物一般朝他四肢百骸的窍穴之中钻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白天有比较重要的事……大概还是只能这个点更新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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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意外()
展龙曾三番五次告知于展长生:你灵根受了凡尘浊气污染;窍穴闭锁;经脉阻塞;若有天材地宝洗髓伐脉,便可重造。
展长生阅遍群书时,便多少留意了一些。
譬如这蓝紫花卉便是其中一种;名唤映空鸢尾。仙境外一株难求;仙境内却如杂草一般遍布原野,形成这片浩瀚花海。
展长生这般跌落在花丛内,便宛如跌进钻石矿中一般奢侈,惊喜过甚;便只余下惊。
若能循序渐进;借映空鸢尾花香奇效,逐步消融经脉内阻塞的浊气;自能打通窍穴,修为大增。
如今这般铺天盖地的花香袭来,犹若群鲨逐血,蝗虫食谷,争先恐后往展长生尚未脱离凡人的经脉中钻去,自然是过犹不及,反受其害。
毒蜂噬心,莫过于此。
展长生只来得及盘膝坐下,掐诀运起九转仙法,丹田内杂质亦被映空蓝鸢吞噬,将他丹田侵蚀得空空如也,内壁斑驳尽是空洞。
他只得取出一枚灵石,抽取灵力,却不料那花香强行净化的功力连灵石一道侵蚀。原本如河流的灵力流刹那间只余一缕涓涓细流,被化去了十停中的九停。
如此下去,只怕他全身上下的血肉经脉,骨髓外皮尽要被吞噬干净。展长生如临大敌,将仅有的几枚极品灵石取出,飞快摆下个简易聚灵阵,再将剩余灵石全部堆积在聚灵阵以内,强行抽取灵力。
往日制作缩微法阵的效果便在此时显现出来,他将灵石握在手中,握一颗炸裂一颗,粉尘转瞬被净化,他则同映空鸢尾抢夺时机,只见那隐隐白雾飞快凝结成结实丝缕,被吸纳进经脉之内。
那丝缕飞快前进,因其灵力凝聚得结实,被花香吞噬得极慢,最终得以贯通全身经脉。映空鸢尾先净化灵气,后净化血肉,展长生的经脉窍穴方才得了几分喘息的机会。
然则这般消磨下去,展长生周围的灵石眼看着就要耗用完毕,四周紫蓝花朵依旧铺天盖地,浓香难躲。
展长生咬牙思索,左右也是死,不如破而后立。
他索性撤了经脉、丹田中的灵力,任由花香吞噬,反倒尝试引导那花香行起九转仙法的功法来。
这就宛若钝刀割肉,凌迟一般在肉身中穿梭,不过片刻,展长生便痛得身躯轻颤,气喘如牛。
大颗带血的绯色汗水滴落下来,转瞬即被映空鸢尾净化得无影无踪。
展长生紧扣手指,一面颤抖,一面将袍袖一角叠了几叠,咬在口中。随后加紧了九转周天,自人穴转地穴,再转天穴。天穴三万六千细孔远非人目力所及,极细微处堪称纳米级别,展长生往日里连人穴尚未打通,自然触及不到天穴,每每皆是意念空转一周天作罢。
此时那花香却仿若化解为无数纳米大小的尖刀,密密戳刺各处窍穴,吞噬消融浊气污垢,无孔不入、无恶不作。
展长生只觉被无数钢刀剖成碎片,一寸寸宰割,又仿若强酸注入,点滴腐蚀消融血肉。
这般痛苦,前所未有。
过了不知多少时辰,展长生死去活来,九死一生,忽觉耳边一声惊人轰响,仿佛天堑打通,天洪倾泻,四肢百骸痛楚刹那间全消,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展长生微一怔愣,才察觉眉心间一阵发热,一刹那间漫天蓝紫花海、青元仙境皆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无边无际黑暗之中,有一滴清澈透亮的水滴悬在穹顶,将滴未滴,形成下圆上尖的形状。
展长生屏住呼吸,只朝那水滴轻轻伸出手去。不料甫一动作,却察觉不到自己手脚所在。
唯有那隐隐焕发虹彩的水滴上映出展长生清俊惨白面容,唯有双眼中目光闪亮,牢牢紧盯水滴不放。
仿佛亘古之久远,亦犹若弹指一刹那,水滴轻轻离了漆黑穹顶,坠地碎成无数晶莹碎沫。
一声清响,深深震动展长生神魂。
犹若宇宙初生,万灵萌芽,无数植株抽出翠绿枝条,又盛开各色繁花。花朵接连绽放、结果,果实落地,再度萌芽,来年开春时,便长出更多绿芽,更多树木花草,更多瓜果种籽。
如此世世代代,繁衍不息,最终将十方三界染上遮天的绿意。
一股暖意自头顶冲下,仿若初春溪流破冰涌出,纤细清透,顺着刚刚开垦的河道一路涌向前。沿途治愈伤处,冲走污垢,唯独留下见底的纯净灵力。却不再如烟雾状,而是凝实如水一般,在展长生奇经八脉任督二脉尽数游走一圈,方才点滴汇聚入丹田,凝成一汪小小湖泊。
展长生恍惚睁眼,惊魂未定,仍旧陷在震惊之中。尽管心头怪异感难消,周身那劫后余生的隐痛和释然,却清清楚楚,刻骨铭心。
这映空鸢尾的净化之力来得凶猛,退得骤然,令他应接不暇。
只是一场险情下来,他竟自筑基八层的修为一口气凝脉成功,却不知是祸是福。
展长生怔然片刻,方才四处一扫,不禁凛然生寒。
在他身周方圆百丈之内,灵花尽皆枯萎,在蓝紫花海中形成一处丑陋黄斑。枯叶之外,竟立有一行人。
为首者一身灿金华服,头戴玄冠,面容约二十后半年纪,与展龙相若,却嘴角噙笑,容姿风流,此时两手负后,盈盈笑看展长生,柔声道:“你这小鬼,凝脉这等大事,也不寻个人护法,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分明初次见面,这人言语间却有三分的亲昵,七分的宠溺。
展长生不惯同人如此亲厚,自然眉头微皱,却知他言之有理,便站起身来,抖落衣袍的碎叶,施施然行了一礼,“一时情非得已,幸得兄台援手,先行谢过。”
那男子修为深不可测,灵压斐然,身后跟随的随从亦是个个灵压强大,想来此人来头不小。
这青元仙境中来头不小的人士,屈指可数,展长生细细看他,那人也细细看回来,笑容愈发柔和,忽地伸手道:“此地不可久留,若叫花奴瞧见死了这许多映空鸢尾,只怕要听他唠叨半日,不如随我回庄。”
展长生略一迟疑,仍是先问为妙:“在下姓展,名长生,敢问尊驾是……”
那男子尚未开口,身旁一名魁梧如铁塔的黑面随从厉喝道:“此乃青元山庄庄主大人,休得无礼!”
展长生心头明镜一片,波澜不惊,只道果然如此,面上却装作诚恐诚惶,行礼道:“参见庄主,请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那男子神色却不见如何变动,只柔和道:“我名照空,长生,你唤我照空便是。”
他仍是柔和伸手,等展长生靠近。
同庄主见面本就在计划之内,展长生再度压下心头怪异,欣然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他神态自若,与庄主并肩而行,一名绿衣的女侍自袖中取出天虹宝船往半空一掷,那法宝迎风而长,便化作了十丈长的精致大船,四周被虹光灵罩团团包围。
照空笑盈盈道:“请。”
展长生自然只得欣然从命,回一声:“请。”
二人依次上船,那船舱内布置得美轮美奂,金黄牙雕摆设,丹木樨桌椅,俱是华贵无匹的珍品。
照空显是享惯了富贵,一撩衣摆,在丹木樨的圈椅中坐得如鱼得水,玉雕般洁白手指曲起,优雅支颐,沉吟道:“长生,我在你身上瞧见有故人的因果,你可识得展龙?”
展长生手指在袍袖下微微收紧,面色却不见如何变化。
照空如此问不知是友是敌,只是展龙树敌众多,此人十有七八来意不善。
他却也不敢一口否决,他这番沉吟时,只怕早就被看穿心思。故而展长生微微一笑,柔和道:“自然识得,展龙曾救我一命。”
照空略略侧头,发冠中一缕微微带紫的长发垂下,更衬得他丰神如玉,俊朗迷人,唯有一双桃花眼半睁半掩,分明是个昂藏男子,却自有一股诱人风情。他见展长生神色变化,低声笑叹道:“三世无常斩龙枪曾立誓屠尽万灵,不想竟学会救人了。”
展长生不知如何回答,却忽觉面颊微凉轻痒,却是照空突兀伸手,蜻蜓点水一般在他面颊一拂,继而又听照空持续叹息:“可惜这般好一具身子,白白便宜了那个不解风情的莽夫。”
展长生听他说得轻浮放肆,眉头又是微皱,才欲愠怒,照空却已急忙哈哈一笑,朝展长生作揖谢罪,“一时口快,得罪得罪。”
展长生眉宇稍霁,却仍是道:“照空,你何必这般旁敲侧击,若想知晓那些隐秘之事,直说便是。然则我自问俯仰无愧天地,不害人不坑人,我若想同……谁人亲近,与旁人何干?”
照空却突兀握住展长生一只手道:“我不甘!”
展长生一时错愕,竟任由他握住手背,“庄……照空?莫要拿我开玩笑。”
照空忽的敛去了轻佻笑容,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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