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意义的生活 作者:许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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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义的生活 作者:许佳-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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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鞘币丫歉呷耍珺和我不是一个班,但是她总是会跑过来,跑到我的座位后面,手里拿着一支圆珠笔,往我背上一戳,我就回头说:你怎么又来了。那个时候,B总是问我A怎么样了,我总是说,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看他呀。说着,我也拿笔去戳她,一下又一下。我躲在墙壁的角落里,哧哧地笑,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一边戳一边说:张斓呢?张斓为什么不来?当时B和C已经很要好了,一天到晚在一起,连考试的名次也是一前一后地在一起:第一名和第二名,最好的和最好的。我在教室里,桌肚里面塞满了分数可怜的试卷,对B戳来戳去,鬼鬼祟祟地笑,叫道,张斓!张斓!有时候,C真的会从隔壁教室跑过来,慌慌张张地说:谁在叫我?谁在叫我?我们班所有人就大笑,C就把B领回去了。 

  我叹了口气,往脚盆里加水。B问:“又怎么了?”我说:“我想想,从前高中里真是蛮好的,有个固定的教室。”B说:“有什么特别好吗?我不觉得。”我望着她,看见她那些趴在额头上的软扑扑的刘海——那么软,那么软,软得……我知道我始终是相信她的……有那么软的刘海的人……我总是很宝贝她的,可是过去我不懂怎么去宝贝她,因为她太厉害了——现在我还是不懂。 

  我说:“舒美;我从前多么羡慕你和张斓啊!”她笑笑,头低了低,她的刘海,一层一层,软弱温存地趴在额头上。 
  我说:“过去你们那么好,不管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都太好了。你们给整个年级一种希望——就是说,一个人读高三也能像你们那样读的,也能读读书,谈谈恋爱,开开心心,风风光光。我们也不一定要和你们一样,我们也没那种本事——可是,有这样一种希望,就觉得好很多,因为发现事情不是完全像老师说的一样。茶余饭后,我们也有东西可以扯扯。”我说着,拍了一下她的膝盖。 

  B一直很平静地笑着,等我说完,她抬头看看我,说:“你怎么好意思对我说这些呢?你怎么敢呢?你不怕我激动吗?你不怕我哭吗?”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应当怎么去回答她。我不是不怕,只不过……那也许只是因为我们把双脚如此亲密无间地放在热水里的缘故吧?我低头望着我的脚和她的脚,脚指头很自然地重叠着。我又加热水。我们没有说话,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半导体里,一个女人大声地描述着自己的健康状况——她有严重的偏头痛,什么什么。 

  我正面望着B,望着她的紫衣服。一片沉重温暖的紫色,覆盖在她的身体轮廓上面,一点一点,微妙地起伏。毛线编结的一根根罗纹线,并肩从她的脖子往下奔跑下去,半路上,一点一点地起伏,一直到最后,到边缘,似乎打了个弯,在毛衣的里面又一直往上跑去了。我的目光吃力地打弯,打弯,打弯,打无数个弯。一片沉重温暖的紫色。我正面望着B,B那紫色的衣服、紫色的嘴唇、紫色的眼皮、紫色的刘海。我往后一靠,满眼都是紫色,把我的眼泪也熏出来了。B说:你不要这样,没什么好哭的。我说:怎么会没什么好哭的呢?她很慢很慢地说:因为已经不在哭的限期里面了。不在哭的限期里,就不要哭。 

  B开始告诉我关于她和C。她的声音又轻又短,柔软得像她的刘海,湿漉漉地趴在她的嘴唇上。她问我:“你们是不是真的都觉得张斓很好看?”我说:“那是当然的。不要说我们了,上次很多人到我家去,连我妈妈也觉得他好看,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他是她的儿子。”B笑笑,说:“嗳,是的呀,我也觉得他好看。不过,两个人关系好的时候,再好看也没有什么,我总是很放心的——因为他会给你一种踏实的感觉,你不怕。要是开始有什么疙瘩,就不对了。” 

  我问:“什么疙瘩?”“也不一定是什么具体的东西,只不过……”她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考虑,“只不过……打个比方吧:有一天杜霜晓到我们学校去玩——杜霜晓这个人么,你也知道的,最最看中张斓好看了,隔五分钟要夸奖一次的——然后,我会觉得他为了她的在场特别精神焕发,等她一走,他就变了一个人。这也许是我们两个的问题,也许只是我的问题……”我说:“你管杜霜晓干什么?她这个人最最喜欢去惹别人了。”“不一定是专门针对杜霜晓,其他人也一样的,而且,主要还是我和他在一起不如以前那么开心了。不过杜霜晓给我的那种感觉……”B开始代替我往脚盆里加水,“……我知道她肯定对张斓不感兴趣的,问题是……是的,她突然很喜欢去招惹张斓。” 

高考后六个月(3) 
  B说着,把脚从水里拔出来,然后,就这样盘腿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地。“我也知道她的脾气,但是我心里不舒服呀。去年圣诞节那天(就是12月31日前几天),襄没城打电话给我,问我借书,顺便提起第二天晚上张斓又要和杜霜晓去听四重奏音乐会,问我知不知道。我有点闷住,想怎么张斓没告诉我。我说哦,你说‘又’是什么意思?襄没城说,他们以前也去过呀,你不知道吗?——我听出来,他刚刚说完这句话,就知道闯祸了。我挂了电话,心里面很难受,堵得要命。我明白,我不喜欢他和别人——特别是杜霜晓单独去听音乐会,但是我又不甘心这样去质问他。他对我不满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因为另外有个人一直很喜欢我——那我又没有办法。那个喜欢我的人……算了,不去说他。”我一直注视着B:她的紫色毛衣衬着她的脸,在她脸上泛出一层紫红色的光,极好看。突然我相信那种光动荡了一下——是非常明显地动了。但是我没有响,我的脚还是在热水里。半导体在床上唧唧呱呱地说着,不知所云。 

  “……第二天,我和他一起吃午饭。他说,我今天晚上有事。我私底下想,我知道。他说,嗯,晚上我要和杜霜晓去听音乐会。我说哦。他说,她有票子,问我去不去,我想你今天晚上有课的,所以就去了。我说哦。他想了想,说,你是上课吧?我说,是的呀,是上课。然后他就开始告诉我说,这个音乐会很灵的,他一直很想去听。我说嗯嗯嗯。其实我在脸上露出了一点不乐意的表情,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注意到,或者,不愿意注意到。 

  “晚上我没有去上课——就是很赌气,不想去。我想赌一把:假如他注意到我不高兴,假如他还能够考虑考虑我,那么他很可能不去听音乐会的。于是我跑到他寝室去找他。他不在,他们寝室的Van在……我就在那里打电话call他,我叫call台小姐连呼——我恨死了,我想我今天一定要找到他,所以我也不管Van在,就这样穷凶极恶。接着,我听到BP机叫的声音,一看,他把BP机忘记在写字桌上了——没有带去。我一下子瘫掉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瘫掉了。我瘫在他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他的BP机,那个机器隔一会儿就响,隔一会儿就响,一直不停地响。他们寝室里只开着Van的一盏小台灯,光线昏暗,让我觉得很安全,安全得即使我死掉也不会被发现,所以我就坐在那里哭了,BP机的声音就好像是我的眼泪掉在地上的声音。 

  “Van走过来——我还是被他发现了。我最最害怕的就是被他发现。他摸摸我的头,我像杀猪一样地大喊大叫起来。他很慌地说,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最后他把我一下子抱在怀里,说,你不用这么难过的。我听到他这样说,就抬头去看他——他的脸……说不清楚……很动人的一种样子。我静静地流起眼泪来,一滴一滴地流——你有没有一滴一滴地流过眼泪?人最伤心的时候,流眼泪就是一滴一滴的。我看着Van——我心里很清楚,我要和张斓分手了。很难说那个具体的原因,但是当Van叫我不用那么难过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我把脚从水里拔出来,伸腰伸手去握住B的手。她还是非常平静——我觉得B真是一个超人。我问她:“难道你真的为了他和杜霜晓出去就和他分手吗?”她笑了,说:“那也不是。都是借口罢了。两个人分手,所有具体的事情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只不过是他们再也不能再相处下去了。Van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突然醒悟到,我和张斓再也不能相处下去了。”我看着B,看着她软弱的紫色刘海……我更紧地抓住她的手:“舒美,你说的那个喜欢你的人,不会是他吧?”B笑眯眯地,好像在逗我玩一样,说:“他是谁?”“不会是Van吧?” 

  B微笑着。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照着她的背。她是那样一个毛茸茸的深紫色的小人儿,柔软的,好看的,香的。她一直笑盈盈的,对一切又好玩又鄙视的样子。她这样笑了很久,最后说:“刚才洗脚的时候,我把脚放在水里,你一直在加新的热水进去,我的脚就一直是温暖的。后来——我原先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我把脚拿出来——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冷了下去,我的脚变硬了,老了。一个人是很快就会老的。两个人在一起,老得慢一点。我只是不想那么快就变老啊。” 

  不久以后,我也和C、和A说起过这些。他们又用他们的语气、他们的视角给我重复了一遍。可我记得最真切的,还是B的叙述,我甚至记得那种水温……B和C最后的故事,我一共听了三遍。为什么要这样反反复复、无限冗长呢?也许就是因为,这是B和C最后最后的故事吧?听过这个故事,就不再有其他的故事了。我不断回忆起,还在高中的时候,B和我在体育课上溜出去,坐在操场的角落,B给我不厌其烦地讲着她心爱的C,每次我说起另一个话题,她就好像很迷茫的样子朝操场的尽头眺望过去,接着说:张斓如何如何,张斓怎样怎样。张斓被她一描述,显得比原先更加灵了——当然,他本来就是很灵的,否则,F干什么要去惹他呢? 

  我真的记得,2000年1月1日,在那个不黑不白的网球场上,F大哭大闹。我暗暗地原谅了她,因为我们一帮人,从刚聚在一起那时就常常说,杜霜晓这个人实在是太傻了,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像杜霜晓那么傻的人呢?唉。 

高考后六个月(4) 
  A跟我讲这些事的时候,大概因为是C告诉他的,所以他更多地提到Van。我说,那么张澜和Van住在一起,不是要打起来了?A说,那倒不会。Van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措,他就是很喜欢刘舒美罢了。我说,那么现在呢?A说,现在……就说不准了。不同情况不同考虑么。我心事很重地说,噢——。A说,况且,张斓告诉我,刘舒美好像也不是一点不喜欢Van的——张斓气的就是这一点。我说,啊?我想不清楚。A笑起来说,那也很难说,喜欢不喜欢的。分手到底为了什么,谁也说不出来。我又心事很重地说,噢——。 

  A对什么事都笑眯眯的,很能宽心的一种样子——我也说不出来,我自己对他这种样子,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在寝室住了三天,然后回家。在家里给B打电话,问起Van,她说:“想不清楚。”我说:“那就别想了,顺其自然是很有道理的。”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很寂寞。”她的声音又像趴在额头上的刘海那样,软扑扑的。我没办法,说:“那就学着耐住寂寞吧。”我在心里想,咦,怎么我也会去劝别人了。 

  B慢吞吞地说:“忍耐是很苦的。做个好人也很苦的。”说着,她自己先笑了出来。我也笑,说:“一年两年,不算长的。”她静了静,用悠悠的、深紫色的一种声音说:“那就都老了。” 

  我又给A打电话。我说:“刚才我在劝舒美。”他笑道:“你也会劝人吗?看不出来。”我说:“是的呀,我是不会劝人。舒美说很怕变老的,我听着听着,也怕起来了。”他说:“老有什么可怕?”我说:“不知道呀。就是怕。到老了,还会有人来听你说心事吗?还会有人来劝你吗?”A顿了顿,说:“解颐,你不高兴的时候,我都知道吗?”我把腿在沙发上伸直,好像要像这样一直伸到美国去。我暗暗地想,亲爱的A——我要谢谢他。 

  可是,我难过的时候,要是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呢?我不知道。外面的天——我一看——是深紫色的,B的毛茸茸的深紫色。深紫色罗纹线,往高的、看不见的、伤心的地方一直不停地奔跑过去。 

高考前十个月(1) 
  我和其他许多人一起,不是滋味地朝教室走过去。真不是滋味。 
  高三是什么?我不懂。我不懂什么是高三,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一类问题。所以说,我不在状态。我真是彻彻底底地不在状态。刚才开年级大会的时候,年级组长(人称张先生)说,你们知道什么是高三吗?如果你们现在还不知道高三的意思,那么,就快点去搞搞清楚,越快越好,你们越快地进入高三的状态,你们就能取得越大的成功——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B坐在我旁边,凑过来说,哦哟,这个张先生说话,倒是真的很有煽动性的嘛。我笑起来说是的是的。 

  张先生说话是很有煽动性的,大家听了他的话,一下子都变得非常有信心了。他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最深的一段话,就是他说,你们千万不要在这种最关键的时候谈恋爱。你们不要以为谈恋爱没有什么影响。我做了那么多年的高三年级组长,每届里有哪些人在谈恋爱,我都一清二楚,到最后,那些人要么是两个都没考好,要么至少有一个考不好。你们要是有哪两个人谈恋爱,到高考的时候还能一起考到重点大学去,那就请这样的同学来找我,我请他们吃饭,向他们致以我张世超最崇高的敬意!我们大家在下面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张先生给我们笑得很得意,提高嗓门说,是的呀,我张世超说话,从来是一言九鼎!我们头转来转去,找B和C,说,太好了,现在我们有可以克张先生的人了,张斓、舒美,让张先生请你们吃饭!C和A一起坐在最后一排,瞪着眼睛,做了个掐我们的动作。我们笑得要脱形了。 

  现在,我不是滋味地走向教室。我愣在走廊里,思考着接下来究竟有几天让我搞清楚高三是什么意思、让我挤到高三的状态里去。我捕捉到了这个意味深长的问题:什么叫高三?有人撞了我一下——左面;又有人撞了我一下——右面。我惊慌起来,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每个经过的人都必须撞我一下的地方,于是走开几步。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惊悸地扭头—— 

  “来啦?”嗯,是笑眯眯的A。自从暑假里下大雨的那天我到他家去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在肚子里叹气,张口想说“我吓死了”,可是没有发出声音来。我正在努力组织语句,A却先说:“我知道,你吓死了。不过,现在你也选好物理了,都定下来了——今天开始,你总可以放心了。”我笑笑。我为什么要放心呢?从今天起,我待的教室里就没有A,也没有B了——我怎么把我的心放下来呢?我的心不在我这里呀。我笑笑。A拍拍我的头,说:“不要这个样子。”我笑笑。我又没怎么样。 

  我不是滋味地走进教室。教室111。过去我从没待过门牌号由同一数字组成的教室……不光如此,竟还是111。我告诉自己,这是好兆头。学校为高三同学节省体力,让大家都搬到底楼,并聚集在同一条走廊里,与教师办公室仅一步之遥,便于中央集权管理——这是我们大家的福气。我瞄了一眼门牌——上面金灿灿的111三个阿拉伯数字。我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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