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高强的“轻功”。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我对同志们的脾气禀性基本上搞清楚了。大家在一起工作,难免经常磕磕碰碰,舌头跟牙还打架嘛。当一把手的,千万别把这些小肚鸡肠之类的东西当回事儿。刚开始到任时,不了解这些情况,副职们总爱在有事没事时,到书记屋里说一些其他人的不是之处,慢慢就听得让人发烦。个把月后,才知道这个机关历史上就有这种坏毛病,历任书记也许就是喜欢听,可以从中发现矛盾,各个击破,达到控制下属的目的。久而久之,同志们之间相互在一把手处上烂药。如果不是你心中有数,把他们互相攻讦的话都信以为真了,你的下属肯定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对这种现象很不以为然,想我的前任们如果靠掌握人的短处来支配大家,终究不是善策。同志们之间搬弄是非的坏毛病实际上是领导惯出来的,影响团结,削弱战斗力,此风不可长。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凡是来我屋里在耳边聒噪的,干脆不去理他,也不打摆他,只是没事找事,干点别的事情,要不然就找张报纸或一本书,旁若无人地忙碌。听者只要心不在焉,说者自然就会感到没趣,话头不得不打住,讪讪地告辞。不到半年,这种坏风气就不明显了,大家没有必要到一把手屋里争宠献媚,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了,工作反而更加协调一些,气氛趋于融洽。这也是急病快治、慢病慢治的办法,不知不觉间,班子成员之间的气顺了,少了许多杂音。
我们党是执政党,党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但在各级机构设置上,又把党政分设,存在着两个正职。这是世界上只有中国才有的奇特的官场资源配置。中国的国有企业实行“厂长、经理负责制”,又要强调党的领导作用,党政两个主职如果不善于合群共事,就很容易形成“双黄蛋”,个头虽然不小,却延续不了政治、经济的活力和生命。幸好在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政权机构中,对政府的首长另配以党的副职职务,如县长是县委副书记、镇长是镇党委副书记,这样一来,职级之间的差别就存在了,起到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的作用。但在职能上、体制上仍有许多相互掣肘现象。就这样,除了中央是党政军一肩挑外,省以下的党政官员都存在摩擦。级别越高,摩擦可能越厉害,只不过在公开场合及媒体上显得无比团结,暗地里斗起来更加惊心动魄罢了。
乡镇工作是基层工作,少了许多繁文缛节,但是,书记、镇长之间的矛盾依然是广泛存在的,两个主职相互尊重、搭配恰当的,就能够唱好一台戏。然而大多数乡镇都做不到这一点,少数地方两个人干脆就是公开地干仗。我和春亭搭帮的一年后,就多多少少逐渐显现出一些不愉快来。
说心里话,春亭是个好人,他从来没有玩人整人的心计,若不是体制上的弊端才形成裂痕的话,实在是个好伙计。从智力因素上讲,他没有过人之处,思路不算清晰,没有稿子时,在会上讲起话来东扯葫芦西扯瓢的。相处一年多了,想起来,没有觉得他有多少坏毛病。脾气倒是有点古怪,平时不爱说话,一说话,就是瞪眼训人,几个副镇长,找他汇报工作后,总是弄一肚子气。只有见了女同志,才会眉开眼笑。
他的年龄比我稍大一点,我们的相互尊重就形成了这样一种格局:我尊重他,是像尊重老大哥;他尊重我,是下属对上级。我隐隐约约觉得,他这个人虽然没有多少心机,但人毕竟是有血有肉的,时间一长,就会自然而然地滋生出一些是非来。
我们俩在相处之中,经历了这么一个过程:刚开始,是一个相互了解的过程,“懒驴推磨”的办法,决定了他不可能当上一把手,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要不是前任孟镇长下台,广远给他弄了个镇长当,他不过仍然是一个组织书记。我的到来,显然暂时堵住了他升任书记的路子,虽然不会有太大的意见,但面子上的需要仍然叫他在欢迎我的会议上大讲自己在部队的经历,这不过是一种宣泄。我一下来就当书记,他多少以为我乡镇工作肯定不熟悉,认为他自己已经驾轻就熟,就多少在尊重中带有一点扛膀子、看笑话的意味。
随着工作进展,决策能力的体现,特别是在换届选举之后,他心里开始服气了,就事事处处向我请示汇报,蹦出的话往往不多,却显出一副很贴心的样子。后来,除了去省里跑水利、交通上的项目,带他实在没用外,出远门时我都要带上他,让他觉得很开心,殊不知我主要是怕他在家用倔脾气干事扒乱子。这样一来,我们一直相处得比较和谐,形成了一种动态平衡。
五十六
这种平衡在我外出期间给打破了,让他在家独当一面时,他才发现,同志们并不听他的。副职们的工作分配得很具体,请示汇报,都冲着书记来,他这个镇长,平时没有多少事情好做,就好像是聋子耳朵,只起到摆设和象征性的作用,在心里逐渐地出现了失落感。该由他办的事情,他也外推,动不动就说:“你们找书记去!”我也没有在意地去体会其中的微妙。终于,在正月十八下午要开一次扩大党委会后,我才觉察出,这家伙并非十分捋顺,他已经在暗中与我开始“较劲儿”了。
一般地说,我只要决定召开临时性动议的会议,都要首先和春亭打个招呼,甚至事先商量一下。有时,还要召集平奇、春跃等几个副书记在一起先开一个“书记办公会”,把要研究的事情先通个气儿或者拿出个初步意见。但今天这个会议只是一个例会性质,我就没有那么过细地做一些必要的铺垫,让办公室王世贵主任写在黑板上通知了。
对于这种通知方式,同志们都很熟悉。所以,到了开会的时间,应该是全员到位的,可这一次人有点不齐,大家探头探脑的,到会议室,看看是不是要开会?见我让通信员小马把茶杯端上去了,大家才知道会是一定要开的。
我因为有事,迟到了十几分钟,一上去,看到人基本上都到齐了,就差刘春亭镇长和镇长助理李立进。就问:“老刘呢?”
大家说:“不知道。”
办公室王主任说:“我们一直在找他,不知道去哪里了。”
武装部长郑春发说:“贺书记,事先没有通知,我还以为这会不开了呢。”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就问:“世贵,让你们在黑板上写通知,没有写?”
办公室主任王世贵说:“写了,写了。”
大家有的说,见写了,有的说没有见到黑板上通知。正在吵吵中间,春亭和李立进才姗姗来迟,我有点不高兴,就没有理他。
散会后,我让世贵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世贵说,确实写了,但黑板上就是不知谁给擦了。正在撕搅不清时,刘镇长和李立进回来了。立进说:“哎呀贺书记,吃过饭,刘镇长拉我一起去粮所一下,我说下午要开会呀,黑板上写着哩。刘镇长叫我给擦了,我以为不开会了,就把它给擦了。”
我气得脸色铁青,心说:“你这个老刘,想掉蛋了不是?”也没有再往下追查。老刘自知理亏,老实了好大一阵子。
大正月里,除了机关干部互请以外,街道上的几个头面人物,也都要请客。他们当然不是请班子的全部成员,主要是请书记、镇长,我们去了哪一家,那就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像萤石浮选厂高向华厂长家、矿产公司经理甄诚友家,那是必去不可的。这一年,缫丝厂的厂长老汪,也一定要我们到他家里坐坐,看到这个厂已经起死回生,我们就很欣然地去了他家,果然,招待也显出一定的水平来。
有一些想请领导的,自己没有面子,得央人请。因为,亲自上来请,基本上都是谢绝的,这人就会觉得更没有面子了。所以,他们就动用各种关系请。这些人请客的原因,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绝不是有钱没处使充烧包,当冤大头,而是既可以挣到面子,又能够办些不好办的事情。街上有一个叫“老曹春”的,就是一例。
曹春这个人是退二线的老镇长孔祥顺儿媳妇的娘家哥,在街上一直做的是粮食生意,发了财。老孔当然是他的后台。年内,孔镇长就多次在我的耳边嘀咕,说是老曹春想请一下书记。说多次了,再不去一下真的有点说不过去。于是,按照孔祥顺镇长提供的名单,我说:“你通知吧,就说我要去。”我一去,这些他们想请去的人一准能够到齐。
到了曹春家里以后,我才知道,乡镇土财主的日子就是过得好,别的不说,从家用电器方面看,就一应俱全。同时发现,副职们实际上跟他混得挺熟的,说明他们平时有着不少的交往。他搞的酒宴也出新出奇,以山珍为主要特色,野鸡、野猪、野兔等野生动物肉,都是他为了今天能够把书记请到家里坐坐,早已操心搞来放在冰箱里的,此外还有多种菌类,其中用红蘑菇炖出来的野味,味道十分鲜美,让我们整天处于麻木状态的舌头和喉咙的精神为之一振。吃得高兴,吃得痛快,就会吃出一些事来,这是后话。
在这个期间,村里也必须去转转、看看。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节,天气还依然寒冷,所以到村以后,不过是烤火、抽烟,然后喝酒,支部书记们宴请的规格也都不低。
我们经过马国保的多次相邀,终于来到了北边山根的佛崖口村。路上,经过的地名很有点生殖崇拜意思,说是“先走牛×石儿,再过狗毬岭儿,翻过牤牛蛋山儿,看见一条驴胜坡儿”上长着一个长长的“日天橛儿”,就到佛崖口村了。
如果把镇里比做联合国,各村是世界各国的话,有些村就是常任理事国。“常任理事”村的一个支部书记能率动一群支部书记。有些村也想在全镇事务中发挥一些作用,但没有人肯听你的,你的影响与作用就没有多大。佛崖口村就是属于后一类的,马国保在支部书记这一群人中,人品、水平、威信和身材都属于中等偏上,教过几年小学,就有点“洋虫”的味道,不怎么有头脸儿,说话却好占地方,大家不讨厌他,也不怎么喜欢他。所以,作为全镇的最高首长,当然不会轻看他,也不会太倚重他。
马国保支书为了这一天,看来没少做准备。他与招待所所长郑留喜是干亲家,所以二儿子马小宾和媳妇春英,就被招待所郑所长安排在里边干活。马支书的儿子马小宾是个厨师,除了好喝酒外,手艺还说得过去。我们到时,马小宾和春英都在家里忙碌。
入席以后,是按照农村待客的“整场”上的菜。先是两道垫饭,接着上八个凉菜,下边十道热菜、两个大件,又加上几个汤,十分丰盛。明知道吃不了这么多,可怎么也说不服这个热情好客的老兄,好像不把东西上完,就显得心不诚,没水平,对不起我们似的。
就这样,热热闹闹地吃了将近一大晌时间。出得他家的大门时,看到一只公狗和一只母狗屁股对着屁股,胶着在一起,被几个山里的孩子用棍子戳得“唧唧咛咛”的,直往汽车底下钻,这个插曲才真的给麻木的脑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正是:乡风民俗,花样翻新;以酒联谊,倍觉可亲。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五十七
第二十五章
省市县跑腿上下都打点
库坝河加固内外全受益
早在发洪水的阶段,水利站站长叶广胜曾经多次把关于孤石滩水库除险加固工程1997年就要开工的信息提供给了我。
这是一条十分重要的信息。对于灌河镇来说,是一次加快发展的极为难得的历史机遇;对于我来说,也是在我这一任上老天赐给的关系全局工作的重大机遇。一上来,就成了我在灌河必须完成的重点作业。
这个孤石滩水库,是一座省级重点保护的中型二类水库,总蓄水量大约有六千万立方米。它的大坝处在锡都市锡都县的王村乡境内,效益区域全在锡都市管辖的范围之内。它的上游却全部在灌河境内,灌河与王村两个乡镇,分属于两个地级市,可这一座水库,只联着两个乡镇。对于灌河人来说,没有用处。沿河道几个行政村,处在淹没区,除了牺牲自身的利益外,捞不到一点好处。
由于这座水库是1958年大跃进时期突击建造的,近四十年的风风雨雨,坝体损伤严重,是一座险库。多年以来,为了防止它突然崩塌,一直没有敢蓄水。这座水库的管理局是一个正科级单位,养了二十几个人,整天就是吃闲饭。
改革开放以后,水库的整修工作摆上了议事日程,省市的水利专家不断到水库测量、设计,除险加固以后,肯定要加大蓄水量,这就直接牵涉到灌河人民的利益。省水利厅通过范城县水利局,一条线贯彻到灌河镇水利站,和镇党委、政府一道研究报哪些项目,作为孤石滩水库除险加固工程的配套工程。这些项目报上去以后,一旦定了下来,国家就会拨出专款搞建设。
我通过叶广胜站长了解到,历任领导上报的有三种项目。
一是移民项目。现在四千多名库区群众吃的是“消落地”种的粮食,他们等于几十年前就免除了“皇粮国税”。孤石滩水库除险加固以后,周边的农民只能变成渔民,不愿变的,没有地种了,必须安排迁移出去。
二是河堤加固项目。在水库淹没区外,灌河、漂麦河、青山河三条主要河流,都是山水犟河,为了保证水库的水质,山要靠绿化治理,防止水土流失;河要靠加固河堤的办法,用石料砌成防浪墙。
三是交通项目。大水蓄积以后,河道边上,要修成能够通车的沙石路面,在集镇上的河流,还要考虑汛期两岸人民的来往问题,建设桥梁。
灌河镇历任书记,一上任,没有人不关注这一事件,翻腾过来,翻腾过去,年年都要上报这些项目,但省里一直没有定下来具体的开工日期。主工程不动,我们这里的辅助工程也就休提。报上去的项目,一直不知道哪些得以审批,哪些不被批准,到底能够拨给多少款项,我的前任们,都为其在自己的任上成为未竟的事业或多或少感到有些遗憾。
放着即将到嘴边的肥肉不啃,那肯定是傻瓜。我与班子的同志们经常商议,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搞到手里。办法就是一个字:“跑!”大家认为,这事情如果不跑,给的会少,只有靠跑,效果才好!思想开放了的同志们都开明地说:“贺书记,只要是为了这件事情,你只管跑,该花就花,该送就送,工作我们担起来,有你的那些关系,大家相信你一定能够跑成功!”
大家说的关系,是指我有两个老同学,一个在孤石滩水库管理局当常务副局长,他能够给我提供可靠的资料和信息;另一个在省水利厅当副厅长,他能够给我提供强有力的支持和帮助。尽管有如此好的基础条件,跑项目仍然是一种非常辛苦的事情,官场中流传有“三子”之说,即跑着找人像“兔子”,背着礼品上楼送人像“驴子”,站在掌握生杀大权的人面前汇报像“孙子”。
于是,只要有空儿,我就带上水利站站长叶广胜跑。叶广胜作为我的基本副官,其余则根据需要随时变换随行人员。刘镇长和财所所长范聚宝跟得相对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