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警告她们最好不要惹上贵妃宫的人,原来是有这样的内情在里面。
啊——
一声惊呼差点脱口而出。恩归咬着唇,看着偏院那边那边出来几个太监,中间抬着一个人,已经盖了白布。他们靠着墙走,脚步匆匆,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恩归的心越跳越快,下意识看向陆蓁,却见她目不斜视,不惊不扰,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恩归知道自己不能慌,更不能给陆蓁添乱,故而也学着陆蓁的模样,用力稳了稳心神,只在心里暗自默念着,千万不是要是安林,千万不要是安林……
容浣屋外,有宫女见陆蓁来了,便赶紧进去通报。很快,跟在容浣身边的一位贴身侍婢就出来相请。
来人唤作云子,算是容浣那群侍婢中,比较通情达理的一位。与陆蓁来讲,也算是“老相识”了。
将手中的金丝春螺递了上去,云子识相的冲陆蓁点头一笑,带着她二人进到了屋中。
“妾身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容浣坐在案前,听人进来跪她,却未抬头,只静静坐在案前抄着手边的佛经。身上披了一件月白色的锦缎披风,衬得那张年轻稚嫩的脸愈加纯净祥和。
如果陆蓁没有记错,容浣该只比她大一岁。与同为妃位惠妃和常婉相比,简直就是一位天真少女。再加上她生就的那双浑圆而水灵的清眸,很难让人将狠毒二字与她联想到一起。而且,她还信佛……
容浣竟然信佛,这对陆蓁来说,实在是一件异常讽刺的事。她若是容浣信的那座佛,恐会被活活气死。
“娘娘,陆贵人来了。”云子见陆蓁跪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容浣都没有动,便轻声出口提醒了一声。
容浣嗯了一声,屏气凝神将最后一行心经临完,才搁下笔,抬头看着地下跪着的陆蓁主仆,淡淡问道:“前些日子,本宫吩咐下去的事情,陆贵人可是做完了?”
陆蓁一怔,随即低头答道:“贵妃娘娘赎罪,妾身还差一些没有抄完。”
为了庆贺下月敬太后的寿辰,容浣曾给后宫众嫔妃下了命令,让每人手抄九十九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作为贺礼,但她因前日多事,再加上对容浣此举的不屑,故而到现在为止尚一篇未动。
容浣知她来意,还突然这么问,估计想先立个下马威。
果然,容浣听她说还没完成,眉眼间便有了不满,“既然还差着,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回去接着抄吧。月底之前抄完,然后给本宫送来。”
陆蓁垂头点地,“妾身谨遵娘娘教诲。但是,妾身今日来,是来向娘娘请罚赔罪的。
“赔罪?”容浣揉了揉因抄写佛经而有些酸痛的手腕,“陆贵人何罪之有啊?”
“妾身管教不严,使得身边奴才冲撞了娘娘的爱宠,实在惶恐难安,故而前来请娘娘责罚。”
容浣鼻间哼出一声谑笑,“本宫还说,不知道是哪个没有教养的主子,才会管教出来这样不懂规矩的下人,原来那个贱奴是陆贵人的人。”
“妾身有罪。”陆蓁秉着呼吸,将前身贴到了地上。
容浣笑了笑,抬头问身旁的云子,“既然他有了主,就别往死里打了,去,看看现在怎么样了?”
云子应声,去了片刻又匆匆回来,在她前面附身道:“已经不能说话了,只凭一口气吊着,估计……”
云子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太监的命,已经站到了鬼门关前。
容浣倒抽了声气,念了声罪过,对着陆蓁道:“你也别怪本宫。是本宫问他是谁的人,他死活不开口,还顶撞本宫,才落得这样下场。”
陆蓁连声道不敢,“娘娘替妾身教导奴才,妾身谢娘娘还来不及,怎么敢怪您。”
容浣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那照陆贵人的意思,这贱奴就任由本宫处置了,是不是?”
“是。不仅是这贱奴,妾身也有教管不严之罪,还请娘娘一并责罚。”
容浣笑了笑,“那就再打四十棍,给他个教训好了。”
陆蓁头轻碰地,“多谢贵妃娘娘。”
恩归一惊,四十棍……对于一个只凭最后一口气吊命的人,四十棍足够送他见阎王了。原来,容浣一开始就没想着饶过安林,还说什么罪过,真是太过阴毒。
云子去传令,屋子里一时安静的可怕。容浣提笔写了几行字,但又很快放下,抬头看了一眼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陆蓁,眉眼闪过一丝疑惑。
“陆贵人真的不求情?”
陆蓁顿了顿,第一次缓缓抬起头来,与容浣对视,目色一片坦然:
“妾身觉得娘娘自有分寸。娘娘觉得那贱奴该死,那他就一定做了该死的事。妾身虽然不知详情,但也明白猫儿这种动物最有灵性,怎么可能被人轻易吓死,定是那贱奴对它做了什么,才使得它送了性命。所以现在,一命抵一命,也是应该。”
容浣嘴角微微一勾,还说不求请,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都在对她说,那贱奴的冤枉的,背后另有凶手。不过,这种求情的方式,倒是让她觉得很是舒坦。
这个陆蓁,有些小聪明。
“云子。”她将一旁的云子唤过来,“让那些人住手吧,给个教训就够了。过几日是姑母的寿辰,现在死人太不吉利。不过——”
容浣低眼,看向跪在她身下的陆蓁,“不过刚刚陆贵人也说了,贱奴会冲撞本宫,其实是你的过错。”
陆蓁暗自咬唇,“是。”
容浣笑了笑,接着道:“既然你主动请罚,本宫也就小惩大诫。现在申时刚过,你就在本宫这门前的院子里跪两个时辰吧。云子,给陆贵人挑个阴凉的地方,四月的日头也是很猛的,别晒伤了她。”
容浣话音刚落,便看到陆蓁的双肩一阵微抖。哼,怕冷是么,那本宫就让你好好的怕一怕。聪明是好事,可惜,这后宫之中死的最多的,就是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女人!
出了容浣的屋子,恩归下意识的便扶住了陆蓁的胳膊。现在太阳马上就要落山,要让陆蓁在夜风中跪两个时辰,她实在担心的很。
“贵人。”云子将陆蓁带到偏院的一颗矮柳之下,“就在这儿吧。二个时辰也不算长,贵人身边有人照顾,奴婢就不让人看着了,奴婢告退。”
云子一走,恩归马上就要回明光殿去拿遮风的衣物,却被陆蓁拦了下来,“别急,先告诉我,那个叫安林的小太监人呢?”
恩归回道:“贵人放心,该是送回咱们那儿了。”
陆蓁点了点头,接着道:“我这边的一切你不用管,交给小还伺候就好。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你赶紧去太医院请纪太医,叫他无论如何,都得把人给我救回来!”
“纪太医?”恩归有些哭笑不得,“贵人忘了,纪太医请了病假,不在太医院。”
“那就去找杜永!”陆蓁知道自己是有些急糊涂了,连忙改了口,“叫杜永,或者其他随便哪个都行!你也守在一边帮忙,记住,一定要将人救活!”
恩归见状陆蓁是无比认真,只好按照她吩咐的先去太医院请了杜永,然后回明光殿让小还带着加厚的斗篷赶紧来照顾陆蓁。
“贵人……”
小还的声音有些发抖。眼前的陆蓁这两个时辰跪完,脸色发白,额头已是一层密密的薄汗。
她想不透,完全想不透。她以为陆蓁答应救人只是随便试试。却没想到,这个已经封了贵人的女人,只因为自己和恩归开口求了她,就真的去为一个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奴才,在夜风中跪整整两个时辰。
“奴婢……多谢贵人。”
“嗯。”陆蓁扶着她,随意的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走了几步,陆蓁却又突然停下,回头看着身后那颗矮柳,静静的看着,一声不发。半响,才回过身来——
“我们走。”
第14章 吃茶()
回到了明光殿时,恩归已经等在院门口。
“怎么样了?”陆蓁向她投去了疑问。
恩归叹了声气,摇了摇头,道:“杜太医刚走,说是只看今晚吧。人要是醒了就没事,要是没醒,就……”
陆蓁了然,对一旁的小还道:“你去照顾吧。”
小还正心焦如焚,一听陆蓁放她走,连忙俯身叩首念谢。
小还一走,恩归赶快凑到陆蓁身边,伸手去扶她的胳膊,果然感到她在阵阵微抖。
“贵人……”
“恩归,你把安林这件事放在心上。”陆蓁唇色有些发白,但依旧在强作镇静,“如果人活了,你就来告诉我。如果没活……就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她今日出手救人,还甘愿为那小太监跪两个时辰,一定会惹容浣的质疑……牺牲了这么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若真的救不活,就当她与他没有那个缘分吧。
次日。
陆蓁刚刚吃了早膳,瑞宁就派人来请她去倚梅阁小聚,说是昨日从惠妃那里得了好东西,要与她一切分享。
惠妃会拉拢瑞宁,陆蓁倒也不甚意外。不过,不知瑞宁昨日是怎么应对的,毕竟二人此时身处玉淑宫,就算没有明明确确的站在常婉这边,与外人走的太近,也是犯了常婉的大忌讳……这一点,她之前曾提点过瑞宁,她应该没有忘了才对。
到了倚梅阁,一推开主屋的门,陆蓁就听到里面传来了瑞宁急切的声音——
“可是蓁表姐来了?”
她笑了笑,掀帘而入。瑞宁见她到了,连忙从椅子上起来,拿起桌上的银色小罐朝她奔来,“蓁表姐,你猜这是什么?”
“南茶?”陆蓁想也未想。
“不对。”瑞宁露出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猜的神情,捧起手中精致的银罐在陆蓁眼前晃了晃,“这叫克孜,是皇上昨日赏了惠妃娘娘,娘娘又分给我的。”
陆蓁一愣,这克孜茶她倒是听过,味道比不得中原茶种,但胜在新鲜奇特。
“表姐。”瑞宁声音加上了一丝讨好,“你叫我怎么泡茶好不好?昨天惠妃说了好多东西,皇上懂,何大人也懂,就只有我不懂……怪丢人的。”
陆蓁笑了笑,“不懂也无妨。昨日,也不是你能卖弄的时候。”
瑞宁听了,连忙点头,“对对,我记得表姐的吩咐。昨天在品茶的时候,皇上问我和惠妃娘娘可懂什么叫三斟流霞?我记得表姐跟我讲过,但惠妃说不懂,我也就跟着她说了不懂。”
陆蓁嗯了一声,替她理了理额前的乱发,“你长进了。”
接过瑞宁手中的克孜,她解开盖子闻了闻,感觉这一罐虽然没有她前世尝过的那么甘香,也基本也算得上是克孜茶中的珍品。
罢了,反正今日无事,就陪瑞宁练练手吧。
陆蓁吩咐绿荷去准备茶具,瑞宁一听,瞬间乐开了花,挽住陆蓁的胳膊摇来摇去,“表姐,果然你疼我。惠妃虽然是茶中高手,但我觉得表姐也不输。记得之前你给我沏过一次春螺,昨日惠妃也沏了,可我感觉,你沏的比她的香。”
“别给我带高帽。”陆蓁嗔了她一眼,“这后宫里,可不是用‘感觉’来论高低的。”
绿荷那边已经准备了,二人起身移步茶室,屏退了他人。而陆蓁手握朱砂壶,一边煮水,嘴里还不忘多提点瑞宁几句。
“南有壶,北有经,真姿色,常淑娴,这十二个字你最好记在心里。在宫里,人人都知道惠妃南氏有一绝技,是以玉壶沏茶。贵妃宫与敬太后的甄善堂都位于东北位,二人常年潜心礼佛,凡事只要牵扯到一个禅字,在她们那儿,就必有回环的余地。淑妃以一个娴字为人称道,所以无论你做了什么,表面上她都会让你三分。”
水沸了,陆蓁将茶壶放在铁网之上,舀了半木勺热水,徐徐冲壶——“这叫白鹤浴翅。热汤冲于壶身之时,泛起的那道水花状似鹤翅,因而得了这个名字。”
“表姐……”瑞宁托着腮,有些不解的看着陆蓁,“你刚刚,是不是少说了一个?”
“没有啊,这就是第一步。”陆蓁将木勺轻轻挂在铁网一旁的钩子上,用白丝帕垫着壶身,将其端到一旁的白玉石槽之中。
“我不是说泡茶。我是说……刚刚那四句话,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个人。真姿色,常淑娴,‘常’是淑妃,那‘真’是谁?”
“真……”陆蓁转身背对着瑞宁,声音淡淡的,取了几粒克孜茶丢到铜壶中继续煮,“‘真’说的是之前的秦美人,她不是闺字玉真么。”
瑞宁恍然大悟,但嘴角撇了撇,似有些不服,“秦美人也没有多漂亮啊……我觉得,还没表姐你好看。”
说罢,她又赶紧用手捂住嘴,冲着因为这句话而回头瞪她的陆蓁嘻嘻一笑,“我乱说的,表姐就当没听到好了。”
陆蓁无奈的叹了一声,拿起细长的竹茶匙将铜壶中浮起的那几粒克孜一个个捡了出来,丢到一旁,然后用木勺舀起壶中沸水来冲洗茶盏。
陆蓁的动作很是柔和安静,瑞宁看的有些入神。
靥色的素春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腕。那样不缓不急,一点一点倾斜着手中的木勺,若是常人一定会轻抖,但陆蓁却拿的稳稳当当。木勺中清透茶水顺着弧形的边缘缓缓流下,冲过青玉色的茶盏,最后,无声的流入白玉茶槽中。
很美……瑞宁第一次觉得,原来沏茶这种粗活,也可以做的如此赏心悦目。
“表姐……”她不觉喃喃出神。
陆蓁却不理她,惹得她又急急唤了一声,“蓁表姐,我有一个问题。”
陆蓁秀眉轻蹙,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木勺挂了起来,“你啊,之前让你做的功课都白费了么。所谓茶人,道意乏味者不可,心绪无宗者不可。但你倒好,一个劲儿吵我,我还怎么教你。”
“我懂,我都懂。”瑞宁听了她的话,不停的点头,但脸上急切的神情却丝毫未消,“但是表姐,我还是想问,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做,那……那你还要我做什么?”
瑞宁想不透,完全想不透。眼前的陆蓁,明明什么都不用学,不用做,就已经是君王最喜爱的那种模样,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可她倒好,不仅不去争不去抢,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帮自己,甚至把自己教成另一个她来争夺君王的宠爱……
陆蓁听瑞宁突然这么问,而且表情如此急迫,便知今日这克孜茶,她是白泡了。
“我以为你不会问,或者说,你根本不在乎。”伸手将茶炉熄了,刚刚准备出来的茶具一样一样的洗过,擦净。
“我知道,之前说想要出头的人是我……”瑞宁的声音渐渐放低。
当初,是她受了玉淑宫里常婉与赵文烨那一幕恩爱的刺激,愤愤不平,心里嫉妒。再加上遇到了甩也甩不掉,死缠烂打的杜永,受了惊吓,才下定了决心,要在后宫之中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
但是——
“表姐你别瞒我。我知道,你其实有很多事瞒着我,但是,我听的你话不去问。可唯独这一件,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不甘心!”
即使得了天宠又如何,她已不是真正的陆瑞宁。她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近在咫尺就有另一个人,即使不费吹灰之力也可以比她做的更好,甚至代替她……所以,她不甘心!
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你想知道什么?”瑞宁果然是长进了,竟然拿她对付小还的那一套来对付她。
瑞宁站起身来,看着陆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