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归有些奇怪,“不用了?”明明之前日日都送的。
“嗯,不用了。”陆蓁从恩归手里拿过那两枝胭脂点玉,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笑道:“昨儿我告诉刘美人,以后由她直接剪了去送就好,咱们不做这借花献佛的事了。”
“好端端的……”恩归嘟囔了一声,但没再继续说下去。
虽然大多时候,陆蓁的决定都让自己很是费解,但几次看下来,那些让自己费解的行为举动,倒是都达到了她的想要达到的目的。
用了早膳,陆蓁在房里继续绣起了之前的香囊。
上午绣香囊,下午午睡起来,去院中坐着纳凉看书,这么过了两日,悠哉而闲适。
第三日午后,院子里迎来了“不速之客”。
她正埋头看着《三疑》篇,而恩归也安静的一声不吭。三疑里有一句太强必折,大张必缺,让她很有感触。所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不是没有道理。与其以强攻强,倒不如与太极一般阴虚皆抱,才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弯唇轻莞。
这本六韬是她进宫前,父亲送给她的唯一的东西。当时她还抱怨,这若放在普通人家,便是女儿的嫁妆了,而自己爹给的嫁妆,竟然是一本兵书,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现在——
啪的一声,手中的书被人突然抽了走。
她抬头,就看到赵文烨似笑非笑的站在自己面前,抢了她的书,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她正读的那一页,而恩归已经不再院中,竟是不知何时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攻强以强,离亲以亲,散众以众。夫攻强,太强必折,大张必缺?”
赵文烨一边念,一边忍不住轻笑,最后将书一卷,往陆蓁头上一敲,“蓁蓁,怪不得朕觉得你越来越滑头,原来是天天看六韬,怎么,真想和朕一直斗智斗勇,嗯?”
陆蓁却没有答话,她看着他,有些发怔。
五日。
赵文烨曾经跟她说过,无论遇到什么事,他于人于己,留出的宽限皆是五日。
但他今天,却破了例。
第43章 承诺()
说实话,这样的突如其来,让她有些怕。
陆蓁自问是一个任何事都糊涂不得的人。从前如此,现在还如此,于人于己,于事于情。一如前世对恩归,一如今生对赵文烨,在她看来,对方若是对自己好,便要满心满意,你予我十分,我便予你十分,但你若予我三四分,我是一分都不肯要的。
不希望改变。
坏的就那样一直坏下去,好的,就一如她所知的那样好下去,如若不然,她岂不是白白重活这一世……
虽然,她也隐约感觉得到,这样的希望太过虚幻。
“到底在想什么?”赵文烨看着微微发怔的陆蓁,神情忍俊不禁。
“在想……皇上为什么会来。”陆蓁仰头看着赵文烨,答的是实话。她自问此时的自己,还没有那个本事能左右眼前人的想法,故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大意不得。
“蓁蓁觉得朕为何会来?”他故意兜圈子,不肯回答。
陆蓁思量了片刻,又见到他身后空空,没有一人跟着,连靳德良也不在周围,犹疑了一下,答道:“皇上……可是有心事?”
赵文烨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六韬还给陆蓁。
“蓁蓁可是读书读傻了,朕看起来,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么。不过心乏手酸,随便走走罢了。”
陆蓁撇了撇唇角,晃了一下下巴,不置可否。
“皇上走累了么?”她抬起颈子,四处张望着,“恩归,小还!”
“别叫了,朕把她们撵走了。”赵文烨看着她急切的模样,淡淡出声。
“哦。”陆蓁也不觉有甚,将书丢到一边,起身道:“那臣妾去给您泡茶——”
“不用。”赵文烨伸手握住了她的腕子,将人拦了下来,表情有几分怪异。陆蓁不解,站着不动,任他将自己的手掌收拢,拉起到身前,“……之前不是说,扎破了手么?”
“多谢皇上惦念,不过是针扎的小伤口,早就好了。”她答的天真自然。
“针?”他挑眉。
陆蓁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了笑,“是臣妾丢脸了……不过绣个香囊,还这么不小心。”
一听她说绣香囊,赵文烨倒突然有了兴致,“哦,拿来给朕瞧瞧。”
陆蓁犹豫,“还没……”
“去拿。”赵文烨不肯等她说完,便摆手催促着。
陆蓁知道推却不得,只好屈了屈膝,低声道是,翻身回了屋子。不到片刻,手里捧着一扇绣箩向赵文烨盈盈走来。
“……还只是在绣样子。”她解释道。
赵文烨其实并不懂这些,就算身边有人在绣,他也从未仔细留过心,故而这么一看,倒觉得新奇的很,“朕还以为,是直接在香囊上绣图——”
左右翻看了几下,他指了指那根穿针的白丝线,“叶子不是青色么,怎么又用白色的线。”
“是蝴蝶。”陆蓁用食指给他画了个略略的轮廓,“臣妾想在这里绣一只蝴蝶。”
“嗯,蝴蝶……”赵文烨看着眼前精致的花纹,沉吟了片刻,对陆蓁微微一笑,“换成桃花吧。你这桃叶绣得单薄,颜色又发嫩绿,不像是入夏的风光,倒像是盛春花开的时候。”
陆蓁怔了一下,随即弯唇,温温的道了声:“是。”
从一旁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将绣线剪了断,拆去了绣了一半的蝶翅,干干脆脆。
“蓁蓁!”他突然按住了她的手,几乎是下意识一般。
但还是迟了,陆蓁已将绣帕上的蝴蝶图案拆了个干净。他看着那处空落,心里莫名的涌起了一股奇怪的后悔。
“皇上觉得,桃花要用什么粉好?”陆蓁并未注意他的神色,只是拿起了几缕粉色的配线放到他眼前,乖巧的询问他的意见。
并不是因为蝴蝶……
赵文烨看着陆蓁脸上毫不在意的表情,一时终于明白,他刚刚的后悔并不是因为她拆掉了那只白蝶,而是……她那从来都不曾起伏过的情绪。
人生多变,喜怒哀衰本事正常,但到了她那里,却通通都变成了一个模样,温语,浅笑。
“朕以为,蓁蓁会犹豫。”他注视着陆蓁的眼睛,不愿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为什么要犹豫。”她仿佛是真的不明白一般,小心翼翼,歪着头看他,“皇上金口玉言,便是圣旨,臣妾自然是要遵从的。”
……
突然,不知要说什么。
他看着她,动了动唇,良久才轻声道:“那不是圣旨……”
陆蓁微微抿了抿唇角,只笑了笑,显然没有将他的话当作认真来听。
突然,赵文烨的心头,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多年未尝,今日,竟让眼前这柔柔弱弱,不知权谋的小女人破了例。
“不要忙了,抬起头看着朕。”他将陆蓁手中的绣线丢到一旁,强迫她看着他。“蓁蓁觉得,朕是什么样的人?”
陆蓁一愣,“嗯,什么?”
“就是问你,在你心里,是怎么看朕的?”他语速变快,显得有些急躁和不耐烦。
“我……我没想过。”腕上猛地吃紧,她避无可避,连目光都躲闪不及,只好仔细想了想,试探的回道:“皇上,是一国之君,是天子。”
赵文烨却不接话,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陆蓁知道,他并不满意。
“……臣妾仰慕您,畏惧您,但同时又想靠近,依偎着您。”
他轻轻挑眉,“依偎?”
“恩,毕竟皇上是除了父亲与大哥之外,臣妾唯一可以依赖的人。”这么说着,她竟真的如同小猫一般,微微挣开他的钳制,伸手空空的揽住他的腰,主动偎在了他怀中。
“蓁蓁真的这么想?”赵文烨却没有动,只任她抱着,目色深邃的望着不知前方何处。
赵文烨一动不动的反应让陆蓁略有些尴尬,她平素并不是如此主动的人,刚刚那般举动,也是脱身的无奈之举。可谁知赵文烨却不回应,倒显得她有些轻浮。
“臣妾失礼。”她匆匆收回手来,低着头退了半步,正要屈膝行礼时,腰上突然吃了力,被眼前人一把拉了回去。
“你也许会后悔的……”莫名其妙的一句,但手臂却是越收越紧。
夏风忽的扬起,凉爽极了。她躲在他的怀中,听着耳畔谁的心鼓如雷。
“皇姐曾跟朕说过一句话。”下巴搭在她的肩头,声音一时呢喃。
“长公主?”
“嗯,她对朕说,朕天性凉薄,喜怒难测,为君之道比起皇兄来,差了十万八千里。”眼前浮现起那抹靛蓝色的身影,他弯唇轻笑,“那个时候,朕尚是太子,皇兄还活着,阿姐也未远嫁。我们三人年纪相仿,又都由我母后抚养长大,所以向来同进同退,形影不离。”
陆蓁只静静听着。
她知道自己一开始并未猜错,赵文烨此行,果然是揣着心事。
但前世的这个时候,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她也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想来,他这心事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只乖乖做一个倾听者就好了。
不过,赵文烨竟破天荒的说起了皇长子。那个,让先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病弱皇子。她对那人并无什么感觉,只是曾听大哥说起过一句,他生前,好像最爱莲花。
“……阿姐一开始还向着朕,但后来,却跟皇兄走的越来越近。最后皇兄病去,阿姐便狠上了朕。直到朕登基,戎阳王来求一位公主下嫁,朕便将她送去了上原王庭……”说到这里,赵文烨突然低低的轻笑起来,“瞧朕,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陆蓁抬头瞧他,眸子里晶晶亮亮,“只要皇上说,臣妾就愿意听。”
笑,忽的凝在了嘴角。他望着她,“真的?”
她点头,目光狡黠,“若不是真的,臣妾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他扬唇偏开头,似在忍着什么情绪,“欺君之罪,你还犯得少么。”
陆蓁自觉反驳不了,暗中吐了吐舌,没在接话。
“蓁蓁。”他唤她的名,却不看着她,“朕问你,如果有一天,你发觉你身边最信任的人,可能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做?”
“最信任的人?”
“嗯。”他掌心微蜷,眉间轻轻蹙起,“你会怎么做,会狠下心来……除去他么?”
陆蓁听他问的如此突然,一时有些慌张。她不确信是他在考验自己,还是她真的露了什么苗头出来。
“有多信任呢?”她猜疑道
赵文烨嘴角一绷,唇色泛了白,“切肤之痛!”
陆蓁呼吸一滞,不知该说些什么。
“本来,朕也有些犹豫的,但今日幸好见了蓁蓁……”他低头看她,眉目又温柔了下来,“朕说一句,你跟着说一句,可好?”
陆蓁彻底没了头绪,只能点头。
“你答应了朕,此生就再不能反悔。”
“臣妾答应了皇上,此生就再不能反悔。”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哪怕,是朕骗了你。”
毫无防备,心窝猛地一阵钝痛,她动了动唇,竟没有发出声音。
赵文烨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过分,俯下身去,双手捧着她的侧脸,一字一句,无比认真的说道:“这些话,朕只对你说一遍。如果哪日,蓁蓁觉得朕骗了你,想想今日的话,无论如何,给朕一个解释的机会。”
第44章 珠胎()
“娘娘,娘娘……”
陆蓁惊眸,猛地回神,“嗯?”
恩归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手里捧着一杯清茶,目光里含着几丝担心。陆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食指指尖,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红线。
“啊,瞧我……”陆蓁抿唇温温一笑,将绣线褪了下来。
恩归将茶递给陆蓁,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是皇上让奴婢等人悄悄退开,所以……请娘娘切莫责怪。”
陆蓁摇头,“不要紧。对了,这香囊不绣蝴蝶,改绣桃花了。你来帮我选选颜色,我拿不准主意。”
恩归拿起绣箩,仔细瞧了瞧,“桃花的话,奴婢从来都是用嫣红和海棠色,有时在花瓣尖儿上添几针茜色。”
“是么……”
“嗯。”恩归看的认真,并未发现陆蓁突然变黯的眸色。
不是说,一切都在变么……为何偏偏只有它不变。折腾几番,竟又重新回到了前世的摸样。
“我想好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等这个香囊做好之后,我要拿去送给大哥。”
“送给大少爷?”恩归有些惊讶。
“嗯,等他得胜回来就送!”陆蓁一口气将茶吞了,茶杯掷在石桌上发出一声响,莫名的豪气云天。
……
五月渐尽,当皇宫开始提前挂红披金,越来越多的人跑来明示暗示她贺礼的事情,陆蓁终于意识到,那一天终于要来了。
她亲口承诺过的,礼物。
不知道为何,侍寝的事,她并未跟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提起,包括恩归。倒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理由,她只是不想太过刻意,刻意的等待,刻意的准备与讨好,仿佛全天下只剩那一件事值得她欢欣雀跃。
虽然,她可以在赵文烨面前或腼腆娇羞,或千姿百媚,但无论如何伪装,真心的欢喜,与假意的欢喜还是有太大的差别。在陆蓁看来,有些事,在不需要浪费心力的时候,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好了。
但是,命运就是这样。在她努力想要改变的时候,兜兜转转,还是回归了原来的摸样,而当她不想改变的时候,却偏偏要突插一脚,横生周折。
当恩归告诉她,瑞宁忽然到访的时候,陆蓁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之前飞羽阁赏芍药的时候,她其实暗中让小还去邀过瑞宁,但她却借口生病推辞了,小还回来还说,瑞宁的脸色很不好,她没说几句话,就被打发回来了。故而陆蓁一直以为,瑞宁还在因为绿荷之死而对她心有怨意,不愿相见。却没想到,她会主动来蕴华宫看她。
“病可好了一些?”
瑞宁好像是真的病了许久的模样,虽然在她面前强打着精神,但眉梢眼角都透着困顿疲倦,连肤色都带了几分暗黄。
不过半个月不见,她竟像受了什么折磨一般,整个人都变的消沉起来。
“表姐……”瑞宁冲陆蓁笑了笑,“我一直没来看你,不知你在这儿过得可好?我听杜太医说了一些,有些担心,就过来瞧瞧。”
陆蓁皱眉,上前去握她的手腕,却发现已经有些瘦的硌人——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倒是你自己,怎么变的这么消瘦了?”
瑞宁笑着摇了摇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说着,缓缓起了身,眉间涌起一抹浓愁,“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不然淑妃娘娘会不高兴的。”
“可你才刚来。”常婉,难道折磨她的是常婉?
瑞宁走了几步,脚步就开始浮沉不定,恩归在一旁看着不太对劲,连忙上去询问,可话还没出口,瑞宁就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天——陆美人?!”恩归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陆蓁顾不得多想,连忙上前去帮忙,小还听到响声也冲了进来,三个人好一通折腾才将人扶到了床上。
“她的侍女呢?!”陆蓁有些发怒。
小还犹豫了一下,回道:“陆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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