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那些黄烟也朝阁楼上弥漫过来了,直逼得他们往深处躲,她将湿帕子搭在妩尘的口鼻上,自己则用衣角捂住口鼻坐在角落里,屏住呼吸。
烟雾越来越浓了,浓得已看不清周围的人的脸,只听到时不时有东西倒在地上的沉闷声。她忙将孩子裹进怀里,站起身想往外走,却终是再也憋不住想要放开手掌呼吸……
此刻却陡然有只手拉开了她的柔夷,将她的腰一搂,薄唇含住她的唇,渡了一口空气给她。随即不等她反应,自己用大掌捂住她的口鼻,接过孩子直直往楼下飞身下去。他没有落在地面,而是借助几个矮墙,飞檐走壁飞跃而在出。
她的脑袋是眩晕的,直到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才敢呼吸了几口空气。而后睁大眼睛,看着茝若房外同样是尸横满地,血腥扑鼻。
他带她站立的地方不是昭阳,而是昭阳门外,落地的时候它因脚软身子挂在他的臂弯,看着门内侍卫在进进出出处理浓烟。
“皇上,冥党杀过来了,而广阳殿那边,西门公子已将朱樱用铁笼关住,景耆王爷却不知所踪……”
听罢,他只是将她的身子扶起,交给旁边的一个宫婢掺着,自己却俊脸沉重看着眼前的殿宇,眉心不展不置一语。
随即,只见昭阳的浓烟渐渐扑灭下来,侍卫从里面抱出一具具五官扭曲的死尸,有各个妃嫔,也有宫女太监,更有一具具暗卫和乱党的尸体。这些乱党在那阵阵毒烟里,与他的暗卫同归于尽了。
他走近几步,看了那些乱党的尸体几眼,示意人抬下去。
映雪看着,将并无大碍的妩尘交给旁边的宫婢抱着,对那高大背影道:“如果能救,就救救萧阑歆。”
他没有回首,道:“萧阑歆已经没救了,我会给她风光安葬,排位入祠我们赫连。”
话音落,便见萧阑歆和芷兰僵硬的尸体让人一前一后从昭阳抬出来,白布下一个面容死得安详,一个杏眸圆睁死不瞑目。
映雪红唇一抿,轻轻走过去为芷兰抚上那双大眼睛。她知道这个宫婢是因她受牵连,所以她的骨灰她一定会亲自带给她的双亲,并代为侍奉二老。
而后沉重站起身,望着萧阑歆:“她在死前曾醒过一次,嘱托我照顾好她的孩儿和温祺,我想她是想做个好妻子和娘亲的,只是温祺没有好好珍惜……呵,为什么都这么傻呢?”
“映雪,你现在还想离开这里吗?”他静默半晌,陡然问出这个问题,却问得很无力。
她听着远处阵阵传来的打斗声,坚定道:“我从来想离开这个地方,你又何苦再这样问呢?”
他薄唇轻抿,冷声一笑:“呵呵,这里的确实个华丽的囚笼,囚了你,也害了温祺。我将温祺留在宫里,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我的胞弟,他和我流着同样的血,所以我打算将江山让给他,让他来延续我们赫连的血脉,只可惜他总是一次次让我失望……现在我已派人去冷宫惠草阁捉拿他,而后幽禁岓连山,终世不得下山!”
映雪心头一跳,这才发现这男人的眸子冷寒得可怕,提醒他道:“他只是孩童心性,你这样幽禁他,未免太过!”
“过?”男人再冷冷一笑,侧首看她:“伙同其他藩王逼宫,三番四次弑兄,现在更是连乱党余孽也勾结上了,倘若我不这样惩罚他,他永远不知道他错在哪里!”
“那你打算幽禁他多久?”映雪退一步,小心翼翼问道。
“也许是几年,也许是一辈子!”这是男人的回答,眸中寒光一闪,再也没有对胞弟的怜惜,“能不能活要靠他自己的本事,如岓连山,我只会给他一个月的食材,其余的日子靠他自己奋斗。一年后如果他能活下来,我就放他下山,还复他王爷身份。如果不能活,直接暴尸荒野剔除赫连姓!”
“那他的孩子怎么办?”
“他的孩子已经让朱樱秘密送出宫了。”男人挑眉,冷冷回首直视前方:“这个孩子可能是我们赫连唯一的继位者,也可能是我们赫连的心头大患。”
此话一落,便见得凤鸾殿那边的人灰头土脸急匆匆跑过来禀告,道:“皇上,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出事了,刚才有乱党杀进凤鸾殿,擒了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做人质,往广午门的城楼去了……”
“该死的!”连胤轩脸色微变,立即带着映雪转身大步往广午门方向走,边走边命令道:“冥党的人也一律格杀勿论,不必留活口!”
“你是不是认识冥党的人?”映雪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只觉得他对这个冥党多了份咬牙切齿。
他稳稳坐着,不做声,剑眉紧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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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马车很快就到了广午门,只见存活下来的乱党被渐渐逼退到广午门前的广场空地上,个个如丧家之犬让羽林军里外包围透彻,进退不得。
绛霜和青楚则让人双手反捆,双双站在那又滑又陡的高台上,嘴里塞着布条,一动不敢动的在夜色里迎风而立。
叶云坤见他过来了,忙焦急禀告道:“皇上,臣明明在凤鸾殿加派了人手,却……”
连胤轩手一抬,示意他噤声,冷声道:“西门呢?他将朱樱引去广阳殿后去了哪里?”
“云坤不知,云坤一直在抵挡这些乌合之众,之后等赶去广阳殿,便见我们事先准备好的铁笼子将朱樱关在了大殿上,西门公子却不知所踪。皇上,叛贼放人的条件是放了景耆王爷。”
“嗯。”连胤轩表现得并没有云坤那般焦急,淡淡听着,轻唔了声:“一个条件放一个人,那另一个条件呢?”
“另一个条件是……”云坤为难的望望连胤轩身边的映雪,道:“拿昭仪娘娘去换,他们要求将昭仪娘娘带出宫。”
连胤轩剑眉一挑:“谁的意思?”
“应该是冥党的意思,冥党在此之前是准备去昭阳直接掳走昭仪娘娘的,孰料皇上您快他们一步到达昭阳,所以他们直接杀去了凤鸾殿。”
“是吗?”连胤轩眸中墨色流转,没有怎么去看城墙上站着的那两个女子,转首对映雪道:“你想知道冥党的首领是谁吗?”
“我知道他是谁。”映雪轻答,隔着轻纱静静望着那陡然出现在城楼上的黑衣男子,水眸担忧:“我本以为他会重生的,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连胤轩冷冷凝视,墨眸讥讽:“他不但记得你,还记得你那夜对他做出的誓言,他这次回来是来接你出宫的,呵,好个痴情种!”
映雪听着他讽刺的话,心下一凉,红唇轻启:“你明知道他们是死路一条,根本就不可能再出宫的。你的兵马早已宫里宫外将他们团团围住,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瓮中捉鳖。你唯一的始料未及的就是有人想趁乱置我于死地,死性不改!呵,你又比他好得了多少,至少他是想接我出宫给我想要的生活。而你呢,从来都是独断专行,霸道倨傲!”
“他能给你什么生活?”他俊脸一沉,利眸愈加冷起来:“他现在是个冷面杀手,天天被人追杀,为人卖命,早已不是以前的银面夏侯玄了……你以为他现在与那帮乱党勾结还能全身而退?造反者一律杀无赦,连同家中妻儿老小,通体统统要被砍头!之前他和西门分离,是为给他一份崭新的生活,让他重新开始,孰料他是打着这个主意执意要往死路上撞,还一心想着别人的女人,他该死!”
“该死的人是我。”映雪轻咬红唇,眸中隐有泪光闪动:“是我太贪恋他带给我的那种平和……呵,他一心一意要带我出宫,是怕我再次受到伤害,我连累了他……”
“什么狗屁连累!”连胤轩俊脸一黑,终是被气得怒吼出声:“他根本是不甘心你回到我身边,想将你从我身边夺走,笨女人难道你看不出来?!”
车外的叶云坤在外面听得急,又不敢出声打断,只得代为回应城楼上乱党的叫喊,生怕自己的娘子出了岔子。
“皇上,他们等不及了。”他终是出声道。
“去将温祺带过来吧。”连胤轩这才下了车来,冷眼看着那城楼上的黑衣男子将绛霜逼至最高的城垛上,对他大声道:“连胤轩,今日你我反正已是鱼死网破,不如拿你的太子换映雪的自由,你看如何?”
连胤轩望着绛霜抱着肚子瑟瑟发抖的样子,轻挑眉峰:“你是走不出这个皇宫的,不如放了绛霜,我再留你一条活路!”
“映雪,你过来!”银面不理会他,陡然对连胤轩身后的女子大喊:“你说你想出宫的,我带你走,走得远远的……”说着,手上将绛霜往前送了一步,吓得绛霜大叫起来:“姐姐,胤轩,救我!”
映雪是随着连胤轩走出来的,站立在他身后,原本打算也劝劝他,眼角却看到暗处的弓箭手已经悄悄开弓,正直直指着因跟她说话而疏于防范的银面,她这才知道连胤轩是在故意分散银面的注意力,欲将他一箭击毙。
她心里陡然乱起来,想起怀着妩尘时跟银面的种种,银面第一次去地牢看她救她,银面抱着白发的她说:“不要哭,你的眼前还有很多座山,你看到了吗?”“没有他,我可以做妩尘的爹爹!”那段时日的真心相伴,又如何能忘?于是胸口一痛,就想上前。
“不要伤害他!”大喊一声,脚想踏出去,却只听“嗖”的一声,利箭已从她的脸边擦过,快速的朝银面射过去,“不要!”
银面大吃一惊,忙下意识的将绛霜往身前挡,那一声是映雪提醒了他,却听得映雪在下面凄厉的叫了声“不要”,拔足朝这边跑过来,连连胤轩都没来得及拉住她,只见得她边跑边哭道:“银面我跟你走,你不要伤害她,银面……”
而这个时候,银面只感觉有人从身侧撞开了他,连带他手中的连绛霜一起被撞到旁边,滚出好几步,速度快得没有人看清是怎么发生的。
“该死的!”楼下的连胤轩也没料到这千钧一发之刻会有人突然跑出来,没想到映雪会出声提醒银面让他来得及拿绛霜去挡,更没想到独孤北冀会突然冲出来代绛霜受了那一箭。那一箭直中北冀的心脏,只见得他回首对霜降笑了一下,身子直愣愣往城楼下砸,而后“嘭”的一声摔得脑浆四溢,双眼圆瞪。
“映雪,回来!”他大惊失色,立即上前几步去追映雪,却见映雪已心甘情愿的让那十步开外的乱党推到了身后,只回首最后瞧了他一眼。
“映雪!”他脸色大变,想上前去抓回她,却让云坤从后抱住看,“皇上,现在皇后娘娘和长公主都在他们手上……”
“……”连胤轩吼了一声,挣扎开云坤的钳制,厉声道:“给朕杀,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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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敢动,因为这个时候映雪已经被押上了城楼,对着下面道:“不要放箭,他们已经答应释放皇后娘娘了,不会伤害她的!”
而后果见连绛霜缓缓走下城楼来,没有人拦她,一步一步的,让她畅通无阻的走回赫连军这边来。她一走回这边,脚边软了,跪在连胤轩面前哭起来:“是我对不起姐姐和北冀大哥,我……”一声“我”,已是抱着肚子将脸皱成了苦瓜,痛苦不堪的将身子窝下去。
连胤轩居高临下的看着,眸子复杂万分,却终是伸手将她掺起,直接交给身后的人:“将她抱回去,除了凤鸾殿,哪里也不许去!”
而后冷静的望回城楼上面,不再怒不再吼,眯眸对银面道:“将长公主也放了,朕即刻放你们出宫!”
“胤轩。”映雪站在那片寒风里,看到了他眸子里被她割伤的那抹伤痛与裂痕,唇角苦涩一勾,转身往楼内走。胤轩,以后你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妩尘,绛霜答应我一定会善待我们的孩子,我最后相信她一次。也许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但是只有这种方法才能救银面的性命,才能保住绛霜肚子的太子,而绛霜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我,所以只有我离开她才能找回曾经的自己。这一次不是永别,如果哪天你不再恨我了,我便回来,对不起。
水眸一闭,她人泪珠滑落一串,而后转过身对跟过来的银面道:“让他们放了温祺吧,温祺的孩子在他们手上,连胤轩会放他们出宫的。”呵,今日的决定已是选了银面弃了他,他是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的,她看到了。
“映雪。”重生后的银面有一张陌生的脸,只有那双眼睛还是昔日的银面,他看着她眼角的那抹湿意,什么话也没说,牵着她的手往城下走。
他依她的话将已被夜风吹得双脚麻木的青楚放下来,边让人拖着走,边带着她的部下往宫门外退。而远处的连胤轩也没有拦他,让其守在宫门外的兵马让开一条道,让这群乱党渐渐退出去。
此时东方已经破晓,京城的街头并没有如往昔般寂静,广午门之变,京城挨家挨户没有人睡得着,纷纷挎着包袱守了一夜。甚至有一些胆小怕事的,早已包袱款款去了外地的亲戚家躲灾。
银面为她备了马车,一出宫门就将她往车里塞,而后马鞭一扬,急急往城外赶。她坐在车里,看到连胤轩亲自骑马跟在后面,一直跟到城外的那片乱葬岗,才让银面甩脱了开去。因为这个时候,银面的下属兵分两路,始终不肯释放青楚,并要求赫连军退居两里开外,五个时辰后在五里坡废亭里接人质,不然让长公主陪葬。
她就这样被银面带着在那块坟地里穿梭,脚踩一路尸骨到达攀枝江畔,而后坐上看去通州的小船,满腹辛酸。她总想着有一天能飞出那座囚笼,离开那个不能给她一颗完整心的男人,可是当真的与他渐行渐远,才知胸口有多么的痛。
旁边的银面一直注视着她的侧脸,没有说话,而后终是起身走到船头上望着江面的金光粼粼,落寞一身。
三日后,他们的马车停在了卞州城城门口,养得白白净净的芷玉在城门口接她。
“小姐,芷玉想死你了!”小丫头二话不说就扑到她怀里,使得她后退了一步,让银面掺着她。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快随我回府,齐康今日是打算来接小姐的,可是今日有事走不开……”
“我没事。”她淡淡一笑,再次坐上了去齐府的马车。随即她吐了一次,沉睡了一日一夜,并没来得及打量齐康的新府邸。
而后等她再次睁开眼,她看到了她的爹爹苏渤海,娘亲,齐康,以及忙里忙外的芷玉。一家人在一起,多么其乐融融。她心窝一暖,陡然想哭。
“映雪,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是谁?”当上卞州守将的齐康成熟了很多,已不再是清秀的浓眉大眼,俊脸上有岁月流淌过的痕迹,“他说你需要这样的生活,所以将你送回来了。”
“他人呢?”她软软靠在床头,依旧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她是想要这样的生活,可是却缺了一个最重要的人。心口的那份空缺,任何人都弥补不了。
“离开了,送你来的当天就离开了,给你留了封信。”齐康沉声道,从袖子里掏出一封薄信递给她,再道:“广午门的动乱我也听说了,听说皇上现在在四处追捕当日的肇事者。”
“长公主怎么样了?”她将那封信捏在手上,并没有拆开。
“一切安好,只是听说太后娘娘被囚禁于清泉宫,永远不准在踏足出来。而景耆王爷则被送往岓连山,幽禁终身。”
她眉头拧了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皇后娘娘呢?”
“皇后娘娘趁乱派人对后宫放毒烟,导致妃嫔死伤达四十几人,杀害绮婕妤嫁祸于筝婕妤身上,更是对太后娘娘赠送毒花,用心险恶,昨日皇上已在朝堂上当众废黜其后位,念在太子的份上,只打入冷宫,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