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面前惊恐得快要崩溃的Kitty,整个大脑在这个瞬间停顿了。
办公室里的崇光转过身,一脚把门踹得重重地关起来。
我和Kitty被隔绝在宫铭的办公室之外,我们都吓得手足无措,墙的对面安静得想一座坟墓,但是,我们都知道,随时都会有一声震天的爆炸,让所有人血肉横飞。
我抓着Kitty的手,忍不住全身开始发抖起来。
顾里把车停在弄堂口之后,走近来找了好久,才找到了南湘的家。
说实话,自从一年半以前南湘搬家到这里之后,她就没有来过。因为几乎每天都在学校见面,所以从来没有机会去南湘家。
但这样说也不准确。其实从心里来说,顾里和林萧比较亲。对南湘,她一直都是抱着一种欣赏和怜惜的心情,为她巨大的才华而感叹,但同时也为她伤痕累累的生活而叹息。
在那场混乱不堪的生日会之后,南湘就消失不见了。顾里等了很久,终于决定在今天来她家找她。
顾里推了推南湘家的门,发现开着。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走了进去。
光线暗得不得了,她转身在墙壁上找了好久,最后找到了一跟拉线,她拉亮了灯。灯光照亮了一大半屋子。墙角的那张床,一半还是沉浸在阴影里。顾里等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才发现床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她试图叫醒她,“南湘?南湘?”
叫了两三声之后,那个人还是没动。顾里心里升起一阵冰凉的麻痹感,她想要走过去,但是脚下却怎么也迈不动。当顾里颤抖着走到床前时,她突然尖叫起来,往后倒退的身体撞翻了桌子,上面的茶碗翻倒下来。顾里坐在地上,然后翻身朝边上开始呕吐。
床上的阴影里,那个人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盯着自己。
我哆嗦地捧着一杯热水,满脸发白,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一个鬼一样。因为很简单,我对面的Kitty,活生生地就像一面镜子,只需要看她有多糟糕,就知道自己有多糟糕,哦不,是比她更糟糕。
我和Kitty待在公司的茶水间里,蜷缩在小沙发上,彼此对望,不敢出去。谁都不知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很可能我们走出门,外面到处都是陨石坑。
听Kitty给我讲完宫铭的企划之后,我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在宫铭的计划里,崇光的癌症是一个宝藏,而针对这个宝藏,他进行了一系列的挖掘计划。从召开新闻发布会开始,接着在《M。E》上连载死亡倒计时的日记,和癌症慈善基金组织联合举行慈善拍卖,最后将《死亡日记》出版成书,这将是崇光最后的着作。
我一边听着Kitty口里的这些计划,一边心里急速地往下坠落,像是北极的地面突然裂出一条深不见底的缝隙,朝着最深的寒冷黑暗直线下坠。尽管我知道,作为一个商人,宫铭的计划非常具有价值和品牌意义,但是在内心里,某种失落和悲伤却紧紧地抓住了我,这种情绪最后变成了冰冷刺骨的恐惧,像冰渣一样塞满了我的心脏。我像是失去了知觉一样,连自己滚落了两颗眼泪也不知道,直到Kitty抬起手帮我擦掉。
我闭上眼睛,完全感受不到离我只有十几米外的宫铭。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也许他从来没有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过。他没有后情感,没有弱点,没有朋友,而崇光是我唯一知道的他的家人。我感觉不到他,他像一个巨大而寒冷的黑洞。
但是我可以感受到离我十几米外的崇光,他像不远处黑暗中一团微弱的火,可怜地燃烧着,快要熄灭了。火苗忽高忽低,看上去像是他悲痛的呼吸一样。
庞大而缓慢的黑暗宇宙里,呼呼的风声,全都是他悲哀的哭泣。
直到顾里停止呕吐,摸出手机想要打电话报警的时候,床上的人才突然说话了。
顾里一直被恐惧抓紧的心脏突然放了开来,忍不住想要骂人。她走过去,看清楚了,躺在床上的是南湘的妈妈。
“你找南湘啊,”她妈死气沉沉地,脸上没有表情,阴森森地对顾里说,“她不在。”
顾里转身走了。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被叫住了。
南湘的妈妈从床上缓慢而艰难地坐起来,她瘦得像骷髅一样的脸在阴影里看起来一丝血色都没有。她问顾里:“你有钱么?我两天没有吃饭了……”
顾里打开自己的钱包,抽了一叠一百块放在桌子上,转身走了。
她踩着高跟鞋飞快地走出了昏暗的弄堂。
走到车子边上的时候,她从车里拿出一瓶依云矿泉水,含了一大口,漱了很久之后,吐到路边上。
顾里也不清楚,胸腔和口腔里这么浓烈的血腥味是来自哪里。
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拉开车门坐进去,走了。
我背着包走出公司写字楼的时候,看见了坐在路边黑色雕花铁椅上的崇光。他把外套上的帽子翻起来,盖住自己的头,否则周围路过认出他找他签名的人,很快就可以把楼下变成一个小型书迷见面会。
我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消失了,留了一抹凄凉的红色挣扎在天际线上,我张开手,抱着他的头,把他拉向我的怀抱。当我想靠近他的时候,我才听见了他喉咙里低低的,缓慢而又持续的哭泣声。
他漆黑的头发遮住了年轻偶像的面容,也遮住了他对这个世界巨大的失望。
在离我们三个路灯距离远的街角,简溪提着帮我买的我爱吃的苹果。他站在路灯下,看着我和崇光。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上的那袋苹果丢进了身边的垃圾箱里。
他慢慢的转身走了。
路灯跳了几下,像是快要熄灭的样子,但是几秒种之后,又恢复了正常。
一整条大街灯火通明,繁华得让人觉得很幸福。
你知道吗,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一场又一场,永远无休无止的闹剧。
有一天,我们总会在最后的爆炸声里,灰飞烟灭。
折纸时代 chapter。14
当顾里翻着白眼再一次对门外叫着:“next”的时候,她意识到,今天一整个上午,她说出的尖酸刻薄的话,比整个大学时期对唐宛如说的加起来,乘以二,然后再平方,都还要多。
她是在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全球人口数量排名第十的巨大城市里,就找不到一个稍微正常点的助理呢?
在整个上午面试的人里,幼稚顾里问到她对冲泡咖啡了解多少的时候直接尖叫这嗓门回答“哎哟,我妈说了,那玩意儿致癌”的怪胎;也有刚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你这把椅子该换了吧?它比电梯门口的那个垃圾桶还要硬”的络腮胡男人;也有指着打印机对顾里说“我对空调不是很有研究”的研究生;也有牵着一条贵宾犬来面试的、穿得像刚从碎纸机里爬出来的一个“九零后”的非主流,她的眼线画的像要从眼眶里飞出来一般巨大粗壮,并且浑身缀满了各种长短不一,粗细不均的蕾丝,脚上还有一双日本十年前流行的脏兮兮的长袜套,她嚼着口香糖,指着自己脚边的那只贵宾狗,问顾里:“我能带妖娆上班吗?你知道,它就如同我的生命~~”顾里看着她张开了口合不拢嘴,难以置信来面试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我简直不能相信!你竟然给一只公狗取名叫‘妖娆’!”当然,还有在顾里无声的杀人目光中,自顾自低在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办公室里,寂静地翩翩起舞了七分钟的舞蹈学院的美男子,他的名字叫Karen而其他稍微正常一点的人,坐下来,第一个问题就是:“月薪可以超过两万么?你知道,我刚从花旗银行跳槽出来。”或者“我的叫不太好,公司会给我配车么?”顾里微笑着回答他们:“哦,并不,我想你们误会了,我们并没有再招聘执行董事。”
中途休息的时候,她打电话给我,把商务面试时怪胎们的诡异行径在电话里惟妙惟肖地给我模拟了一遍,我一边听,一边对她说:“亲爱的,你赶紧去面试电影学院表演专业,你太合适了,你可以在李安的《色戒》里,把梁朝伟和汤唯的角色一起演了。真的。”
“我警告你少给我说风凉话,凭什么宫洺随随便便就可以找到你这样的助理,你也就算了,他竟然可以找到kitty!”
“顾里!你那句‘你也就算了’是什么意思?!”我愤怒地挂掉了电话。
而当顾里焦头烂额的时候,她看到了下一个应聘者的资料,反复看了几遍之后,有点不可置信地按下电话,让外面的人进来。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进来的人礼服却又不显得过分奉承地点了点头,微笑,然后带上门,镇定地走到桌子前站好,对顾里说:“你好,卧室来应聘助理的蓝诀。”
在整个面试的过程里,顾里对他的好感度飞速地上升着。当然,这和她那张长得像王力宏一样英俊的脸有着重要的关系,英俊的眉眼就像是ck牛仔裤广告上的年轻帅哥。但是,顾里当然不是如此浅薄的人,她知道面试如此重要的事情,不能以貌取人,所以,她又看了看他身上那套剪裁精湛的西装,才确定了下来。
“OK,到目前为止,我非常地满意,”顾里站起来,礼貌地微笑着,“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呆在你父亲的集团里做一个小少爷,而要来做一个助理呢?”
“上司不可过分关心下属的私人生活。”蓝诀眨了眨眼。
“you are great。”顾里大吃一惊之后,又喜出望外。
而和顾里的喜出望外完全不同的是,我经历了及其疲惫的一天,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了家。
整个白天的时间里,我听着宫洺和kitty计划着如何进行崇光的新闻发布会,如何推进每一个项的进度,如何邀请嘉宾,如何控制预算和赢利。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的脸,感受不到他们身上一丝一毫的人情味。
只是在我中途走神的四合,他们两个会从一堆里抬起头,看向我。kitty是复杂的眼神,而宫洺是空洞的眼神。我努力让自己的眼眶不要发红,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均匀。我把他们说的一条一条都记在纸上,然后去电脑上敲打出来。
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恍惚而又悲哀地想着,崇光应该埋头睡在医院的白色被子里,蒙着头,没有悲喜的沉睡着。
打开门的时候,我看见了坐在餐桌上的顾里、neil、唐宛如、还有顾源。他们几个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叫我过去吃饭。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实话,可能比哭还要难看。
我坐到餐桌上,拿起筷子,在盘子里拨来拨去的,却没有吃一口。
“你没事吧?”唐宛如看着我,一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夹菜。
“我没事”我虚弱地说。
“如果你这张脸叫没事的话,那我和顾里看起来就像是刚被人通知比尔盖茨把他所有的财富都留给了我们两个。”顾源看了看我,耸耸肩膀。
“OK。是我的不对,”顾里放下筷子,“我不该把简溪送你的那只小丑鱼公仔丢进储藏室里,但是亲爱的,那玩意儿不吉利。”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我扶着额头,觉得有点发热,“我只是……什么?!你把它丢进储藏室里?我谢谢你顾里!”我的嗓门突然高了八度。
“OK。我确定你没事。”顾源转身盛饭去了。
过了会儿,一碗米饭就放到了我的面前,不过给我的人是简溪,而不是顾源。
我很惊讶:“你也在这儿啊?”
简溪笑眯眯地点点头。然后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极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失落和悲哀,嘻嘻哈哈地和他们一起吃完了晚餐。中途和顾里联手顺利的逼得唐宛如尖叫起来,并且也和neil合作,气白了顾里的脸。
我没事。
只是吃饭的途中,脑海里不断出现崇光的那张消瘦的脸,还有他用帽子盖住头,坐在马路边上的样子。
吃完晚饭,我和简溪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顾里起身,说她要出去一下。我问她去哪里,她说要回家找一下父亲留下的东西。neil让她看一看,能不能找到任何与遗嘱,或者失踪的那20%股份的相关的事情。
她穿上意见黑色小外套之后,提着新买的抱抱就和顾源一起出门了。顾源把他的小跑车开了过来,送顾里回她以前的家。
neil一直在书房里翻东西,好像在找一张唱片。我没有问他,不过他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我本来想问,但是我自己糟糕得像一团屎,根本没有能力去管别人,只能让事情越来越糟。
顾里出门没多久,外面就下起了雨。巨大的雷声像爆炸在离头顶就三米举例的手榴弹一样,让人耳鸣头晕。
我靠在简溪的肩膀上,问他今天要不要回去,不回去可以留着这里住。
简溪把手伸过来,将我搂紧,说:“不回去了。我陪你。”
电视上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一个男人绑着双手,用嘴从盘子里直接吃意大利面,看得我快要窒息了。我拿着遥控器无聊地换台,电视上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一个男人绑着双手,用嘴从盘子里直接吃意大利面,看得我快要窒息了。我拿着遥控器无聊地换台,中间突然喊道一个介绍癌症肿瘤的科教节目,我的手抖了一下。
简溪站起来,说“我先去洗澡了。”
我点点头然后拿起手机给顾里发消息,问她有没有带伞。她很快问了消息,说顾源会再送她回来,没事。
我闭着眼睛躺着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就听见neil房间里想起了音乐声,是一首男声的俄罗斯民谣。很轻很轻的沙哑声音,在吉他的伴奏下飘满了整个房间。我像是看见很多很多戴着厚厚皮毛帽子的俄罗斯人,走在暮色降临的大学街道上。他们低着头,谁也不认识谁,匆忙地赶路。
周围还有马车,有高大的光秃秃的白桦树。大学充斥着整个城市,一片让人心碎的白色。
进入十月之后,气温也迅速地下降。
上海没有秋天。往往是夏天一过去,下几场大雨,然后整个城市就开始嗖嗖地冒寒气。冬天迅速地在地上打几个滚,于是一切都变成冷冰冰的样子。
隔着玻璃往外望的时候,我都在怀疑凌晨的时候地面会不会结冰。
窗外的雨带来的寒气,从打开的窗户里涌进来。我走到窗户边上,把窗户关起来,然后缩在窗台上,把脸贴着玻璃往外看。那些黄色的街灯,隔着水淋淋的玻璃,像是弄脏的油彩。
我想念南湘。
她整整两个月没有联系我了。她像是突然就离开了我的生命,在我漫长的二十几年里,第一次这么彻底地消失了。
很多时候,我们的人生,就像是电影里配乐的叙事片段。镜头从我们身上一个一个地切过去,然后转了一圈,又切回来。没有对白,没有台词,我拼命沉默地出现在这些被音乐覆盖着镜头里。
我们在同一个时间里,在同一段哀伤的配乐之下,各自生活在这个小小星球上。
这样悲伤的我们。
音乐从我们每个人的身上流淌过去,就像是雨水覆盖在我们的岁月之上。
在那些如同流水一样起伏的音乐中,简溪站在浴室里,靠着墙没有动,手上拿着哗啦啦正在往外冲水的莲蓬头,水沿着地面迅速地流进下水道。热气腾腾的雾气中,她的眼圈通红,他抬起手擦掉脸上的水。
而房间里的neil,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厚厚的带着毛领子的白色羽绒服。
他把它裹在身上,然后站在镜子前。
他身后的音箱里,那个唱歌的男人又开始唱起下一首悲伤的歌曲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镜子前,像一个毛茸茸的大笨熊。
他的眼睛里,涌出了两行滚烫的眼泪。
“I miss you。”neil望着镜子里那个毛茸茸的自己,满眼都是通红的血丝,“I miss you。”
大雨均匀地飘洒在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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