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在学校里买可乐了。NIKE运动鞋出现在NEIL脚上的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NIKE代表着什么,那个时候顾里穿着上海产的小皮鞋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顾里和我们还在吃着和路雪的时候,NEIL已经提着放着干冰冒着冷气的哈根打斯纸袋来上课了,并且慷慨地分给我们。顾里和我们在刚开张的某家生意火暴的夜店门口哭哭哀求店员放我们进去的时候,NEIL已经学会把五张一百的钞票摔在门童的胸口上,然后带着我们几个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我和南湘享受着这样的福利,但是顾里却因此而抓狂。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大一结束,NEIL去美国念书才得到改善。但是在一年的时间里,几乎全学校的人都知道NEIL。他的中文名字和他英文名字听上去挺像,而且活生生就是他的人生写照,他叫:黎傲。
第一天上课的时候自我介绍,他用不标准的中文说:“我叫黎傲。”班导师听成了李傲,以为他在开玩笑,就说“我还叫巴金呢”,结果NEIL睁着他那双深邃的长睫毛覆盖的眼睛,天真地说:“巴金你好。”——我们都非常理解这个从小看英文书长大的人不知道巴金,但是我们的班导师震怒了。
但是,顾里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在NEIL刚刚到美国两天之后,就耐不住慈母般的天性,每天打越洋电话过去嘘寒问暖,结果被NEIL撒娇般的抱怨和哭诉搞的心神不宁,“姐姐,我在这边都没有亲人”,“姐姐,同学都不理我”,“姐姐,这边东西超难吃的”……结果,第二个星期,顾里就一张机票飞了过去。但是,顾里到达的时候,看见NEIL同学正在和两个金发碧眼的漂亮洋妞勾肩搭背,商量着去看电影的事情,顾里恨不得可以冻成冰的脸色。
——你不是说非常无聊痛苦吗?
——是!!每天都要念书,……大二中间NEIL短暂地回来过依次,但是他一到顾里家,知道顾里家的保姆叫LUCY的时候,也没心没肺地开始背诵初中英文书的课文:“Lucy and Lily are best fridends”……而顾里的英文名字就叫LILY……
所以,我和南湘都非常能够理解顾里的恐惧。
但是,我们依然夜不能昧地激动着,期待着NEIL帅哥从美国空降上海。
我和南湘怀着期待的心情,顾里怀着死亡倒计时的心情,唐宛如怀着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心情,度过了三天的时间。
周三的时候,我收到一条KITTY的短信,大概内容是讲周末的时候,叫我催一下崇光的稿子。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并没有把崇光上次要我转达宫洺或者KITTY。因为忘我打心眼儿里觉得那简直是一件天方夜谭。——特别是在我知道了以前崇光对付KITTY催搞时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之后,我觉得胃癌简直太像是他能找出来的借口了!
我翻了翻我的课表,发现下午没有课,于是决定出发去再顾一次攻光的茅庐,刘备算什么,三顾而已,老娘为了拿到稿子,三百顾也OK!于是我打崇光的手机,非常符合我的预料,关机。
没有关系,和尚可以跑,庙却没法挪!老娘知道你在苏州河边上!
我按照上一次的地址去了崇光的家。站在门口我整理了一下我的仪表,准备用kitty般职业的态度和他周旋,我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老娘甚至在包里带了干粮和水)。结果,当我按了两下门铃之后,门就开了。
我抬起头,拿出我练习已久的微笑,但是我的目光刚刚抬起来,整个笑容就僵死在我的脸上,我有点想把自己的头放进洗衣机里,倒上洗衣粉一阵猛转!
因为门的后面,宫洺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拿着一只刚刚削好的苹果,冷冰冰地问我:“你来干嘛?”
我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却听见从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以及崇光磁性的声音:“宫洺,谁在外面?”
我两眼一黑,脑海里的想法是:“不要管我,让我就此长眠吧。”
我满脸涨红,脑子里迅速升腾起高中时代看见顾源、简溪似的一系列豆腐渣联想。宫洺把眉毛一皱,像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你乱七八糟的漫画看多了吧。”说完他转身把苹果放到桌子的玻璃盘子里,然后提上他的那个红色的GUCCI包,走出来,从我身边走过去,说:“我要走了。”
说完,他径直走进电梯里。
我傻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转身离开。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从头发到胸口都水淋淋的崇光笑眯眯地站在我的面前,全身上下只在腰上围着一条白色毛巾,他抬了抬了眉毛:“呦,你把宫洺吓跑啦?”
我感到有点虚弱。他拿过一条新的白毛巾擦头发,一边对我说:“进来啊。”然后他转身朝房间里走进去了,路过桌子的时候顺手把宫洺削好的苹果拿过来咬了一口。
我伸手扶住了门框……我承认我的心跳漏了好多拍……
崇光的房间和我上次来的时候相比,简直像是一个妖孽突然偷吃了仙丹,修成了正果。之前满地的脏衣服(虽然都是名牌),满地的可乐罐,四处散放的书和DVD碟片,还有各种时尚杂志,电动手柄……而现在,干净的像是五星级的套房一样。
“你房间被打劫了吧?”我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
“你不是看到宫洺刚刚出去吗?他怎么可能忍受我房间的状态。”崇光擦着头发,对我翻白眼。
我猛吸了一口气:“你是说?!你是说宫洺帮你收拾的房间?!”我内心又开始起伏了。
崇光鄙视地看了我一眼:“你做梦吧……他来我家之前,会叫他家的佣人提前三个小时来把我家彻底打扫一遍,之后他才进来。否则,你打死他,他也不愿意进我的家。他就是个洁癖变态。”
我一阵点头,内心非常认同他对宫洺的定位,甚至忍不住想要伸手和他相握。
但是,我也不会忘记我此行的目的,我不会因为在某个程度上和他达成了统一阵线,就敌我不分。
我迅速摊出我的底牌:你把专栏给老娘交出来!
之后整整两个小时,我和他都在进行漫长地拉锯战。我也更加清晰地知道了他胃癌是彻底欺骗我的幌子,他冰箱里都是冰淇淋和辛辣的菜,胃癌个鬼!并且还知道了他之前用糖尿病和胆结石分别欺骗过kitty和另外一个编辑。但是他却觉得“这没什么”,他理直气壮地对我说:“哟,你是没去催过郭敬明的稿子,你要去催他试试看,之前我认识的一个编辑曾经对我说郭敬明告诉她已经写好了,但是他正在登机,下飞机就发给她,结果,她就打了一个星期的电话,连续十几次,无论昼夜晨昏,郭敬明永远在登机……和郭敬明比,我简直就是个勤劳模范嘛!”
我听得牙痒痒,这些大牌作家们都应该被拖去浸猪笼!崇光顽劣地看着我,瘦瘦的身子肌肉线条倒是挺好看,我默默吞了下口水。然后迅速在心里默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并且把简溪的模样在脑子里迅速放大供奉起来。
在争论的最后,我获得短暂性胜利。因为他答应我继续写下去,但是什么时候交稿就不知道了,因为他忙着玩他刚到手的X360——他是《光环》系列的狂热玩家,而且天煞的这台游戏机是宫洺送他的——宫洺你就不能别在这帮倒忙吗?
我含着愤恨和不甘离开了崇光家。
走到楼下,听见有人喊我,我回过身来抬起头,崇光在楼上窗口,伸出一只胳膊,胳膊拿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你的包~林萧同学,你要不要啊?”
“当然要!”我冲楼上吼。
“哦!”于是崇光手一松,把包给我丢了下来……
楼,他就把包丢了下来……
我的黑色的包坠落在一堆阔叶矮绿灌丛里……我抬起头,咬牙切齿。崇光在楼上,“你说你要的啊。”
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
上车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宫洺怎么会在他家?
崇光从阳台上缩回身子,自顾自的笑了笑。他把宫洺带过来的吃的放到冰箱里,继续窝在电视机前打游戏。
他刚坐下来,就觉得胃里一阵难受。
他冲到厕所里,弯下腰,冲着马桶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腥臭的。黏糊的。半凝固的血液混杂在马桶的底部。
崇光伸出手按了冲水。
他拿过手机,拨了个号码。
“喂,刘医生,我崇光啦。你不是叫我如果发生吐血就给你打电话吗?”崇光顿了顿,说,“所以我现在打啦。”
他拿过一张纸巾擦掉嘴角的血,在电话里苦笑了几声。
他在床边坐下来,安静地听那边的人讲话,不是地点点头,“恩”几声。过了会儿,他眼圈红红的,喉咙含混地说:“可是我不想死……”
电视机上是华丽的游戏画面,无数的战士拿着枪支冲锋陷阵。
他揉了揉眼睛,吸了下鼻子,沙哑地小声重复着:“可是我不想死啊。”
躺在床上可以看见雪白的天花板。
再加上雪白的床单。就可以幻想自己在一个雪白的世界。
我们所熟悉的雪白的世界,有医院或者天堂。
崇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拿起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有拨打宫洺的电话。
“他不知道也好。”他这样想着,翻身起来拿起手柄,“死前至少要过关啊!”他睁着红红的眼圈,盘腿坐在地板上。
公交车开到离学校还有五站路的时候,南湘打我的电话。我接起来,就听见他电话里春潮涌动的声音。隔着电话我都知道她现在一定像一条喝了雄黄的蛇一样,扭的火树银花的。
“林萧!NEIL在学校啊!他到了!你快点快点回来!”她在电话里感觉都快休克了。
电话里,南湘告诉了我中午NEIL把一辆奔驰的敞篷直接开到了女生宿舍楼下(不用说,肯定又是搞定了门卫),整栋楼的女人们在那一瞬间都屏住了呼吸。之后,南湘也获得了一个胸膛弥漫着Dolce&Gabbana(D&G)香水的拥抱。
我也迅速地在公车上热血沸腾了起来。
不过五分钟之后,公车就堵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
我在食堂里找到南湘的时候,天色已晚,大势已去。
她老远就冲我挥手。我一坐下来,她就立刻和我分享NEIL的各种讯息。其中自然也包括“又长高了”,“帅的没道理啊”,“他的眼睛哦,就是一汪湖”,“金融系的那个系花看见他都不会说了”……
我和南湘正聊的热火朝天,谁都没有发现顾源板着冷冰冰的一张脸坐在了我们对面。等我和南湘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瞪我们足足五分钟了。
我和南湘尴尬地转过身对他打招呼。
自从他和顾里搞成那副局面之后,我和南湘面对他饿时候都有点尴尬。平心而论,我们和顾源本身就是非常好的朋友,但是,绝对没有我和顾里的关系铁,顾里几乎上我们的亲人了。所以,在这种时候,我和南湘是典型的帮亲不帮理。
顾源把一杯水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满脸不高兴的冲我们说:“我今天下午看见顾里了。和一个男的楼楼抱抱走在校园里!成什么样子!”
我和南湘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都知道那个男的一定是NEIL,但是我和南湘都不准备告诉他。说实话,看着和顾里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向机器人一样冷静的顾源发火,实在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我和南湘许愿时,经常都会有一个愿望“希望有生之年可以看见顾里情绪激动失控的状态”。当然,这是比看见顾源失控要困难得多的事情。
顾源继续阴着一张脸:“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就算现在在闹矛盾,她竟然一转眼就可以被一个男人抱着四处招摇!如果她做得出来,我也可以!”
南湘眼睛一眯:“顾源,我不太能想象你被一个男人抱着四处招摇,你真的可以吗?”
顾源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我有不忍心南湘捉弄他,于是告诉了他那是顾里的表弟NEIL,刚从纽约回来。
顾源脸上马上释放了,但是他转瞬有装出冷静的样子:“随便是她弟弟还是哥哥,关我什么事情?”
南湘又来了兴趣,说:“就是啊,太不应该了!顾里等下就过来,我们一起批评她!”
顾源脸色尴尬,站起来:“我先走了,要上课。”
我和南湘笑的肚子疼。
其实我们都不太担心他和顾里,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只是目前两个倔脾气都在耗着,哪天耗不动了,自然又抱在一起了。
他们俩实在太般配了,就像计算机和WINDOWS操作系统一样般配,他们都不能在一起的话,微软就该倒闭了。
我和南湘刚吃两口饭,顾里就来了。不过Neil没在她的身边。
我和南湘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焦急地问:“Neil呢?他人呢?他不吃饭吗?”
顾里翻了个很大的白眼:“他被他妈妈抓去吃饭了……约你们吃饭的人是我!是我!你们两个水性杨花的!”
我和南湘没有掩盖住自己巨大的失望。
吃饭的时候,顾里非常无力地和我们分享了她今天一下午陪Neil的痛苦经历。多少年过去之后,她依然是他的保姆。他在学校散步了一会儿,就招惹了三个不同系的女孩子,顾里都得认真地抓住她们的手,告诉她们:“他是纽约的,马上要回去。”这才让她们消散,其中一个甚至还回了顾里一句:“那不重要”。顾里恨不得一耳光甩过去。
再然后,明明学校后门就两步路,他非要开车,结果倒车的时候就把路边的灯撞坏了。鼓励只能又打起精神来安抚学校的保安,并从包里掏出钱来赔偿……顾里趴在桌子上,虚脱了。
但是我和南湘听得都很羡慕。就算是做保姆,能够整天跟着这样一个金头发咖啡色眼珠的混血帅哥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不羡鸳鸯不羡仙呐!
正说着,顾里电话响了。她拿过屏幕,看了看,说:“又是Neil!”她接起电话,一边站起来一边往外面走,她不耐烦地说着“你又怎么了”,走出食堂,站到外面打电话去了。
顾里拿着电话走到外面,站在食堂后面的一块草坪空地上。她的脸色很难看,惨白惨白的。她对着电话说:“你疯了吗?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顾里低着头,听着电话,过了会儿,她说:“你要多少?”
又过了会儿,她说:“那你用短信把帐户和姓名发到我的手机上。我叫人划给你。”
说完,顾里挂上了电话。
她站在夜色里,远处有一些正在陆续走进食堂的学生。他们穿着普通寻常的衣服,离她名牌环绕的世界那么遥远。但是在这个时候,她却突然好希望自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最最平凡的一个。远离自己的世界,远离自己的,像是一个漩涡般的世界。
她的手机“嘀嘀”地响起来。她看了看短信,是一串银行账号。然后她拨通了他爸爸公司一个叫做阿Ken的助理的电话。
“喂,阿Ken,我是顾里。我等下转发一个银行账号和姓名给你,你帮我往这个账号里打五千块钱进去好吗?回头私人给你……好的,谢谢。”
顾里挂掉了电话。她继续拨了另外一个号码,响了两声之后接起来:“我已经叫人帮你把钱划过去了。还有,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你不要再用这个事情威胁我。我告诉你,如果你敢让林萧或者南湘知道任何关于那件事情的一星半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要死,我也一定拉着你一起死!”
顾里挂掉了电话,然后找到刚刚收到的银行账号,发给了阿Ken。
顾里又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
“划五千到这个账号上。工商银行的。户名席城。”
顾里回来的时候,无比疲惫。“NEIL找我逛街。我可没力气了。”她趴在桌子上,筋疲力尽地说。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