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迅怒道:“萧寨主,你不要得意忘形,原本约定四天前就要在虎牢城外杀了魏主,是你迟迟不来,没来得及把蠕蠕散给我,计划才仓促生变!上头追究下来,你也有事!”
萧冰哼了一声,道:“本寨主又不是故意迟到的。”
事实上,萧冰真的不是故意的。
以往他总是迟迟才与手下会合,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个严重路痴,凡是出门必定迷路,就算身边带了大批正常的手下,走超过十里以上,他还是会就变成了自己一个人,连他都不知道怎么搞的。然後他和手下们得花很多天的时间互找对方,会合之後重新再往正确的方向走。
所以,听见圣女护法传命要杀白衣少年,也是他落单时听见的,找了半天才找到人,幸好在与陆寄风对战时,手下找到了他,否则他就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这次他受命交蠕蠕散给红鸽寨寨主朱迅,就硬是迷路了四天,浪费在和手下们互找对方的时间上,才见到朱迅。好在朱迅人多好办事,一下子就布置妥了这个小酒店,等著拓跋焘落网。
有没有让萧冰不迷路的法子?正确的答案是绝对没有。或许哪一天黑鹰寨会在雪山或是江南出现,都是有可能的。
就像现在,萧冰一面与朱迅说话,一面忽远忽近的,又在濒临迷路的边缘,埋伏在暗处等著要放毒烟的黑鹰寨手下们,个个都知道放完烟之後,马上要四出找寨主,否则下次见面,不知是何月何年。
他们的命运,就像是飞翔的黑鹰一般,永远的漂泊在无尽的天空……
言归正传,朱迅大声道:“不管怎样,反正您快放烟啦!”
萧冰道:“是你要我放蠕蠕散的吗?”
“对,你快放烟!”
“好,朱寨主,果然爽快,果然视死如归!你要我放烟,我就放烟,不过我已经没有解药了,解药被两个其笨如猪的手下都交给了敌人,你怨不得我!来人啊,放烟!”
朱迅脸色大变,叫道:“慢……慢著,萧寨主……你给我住手!打算来不及了,浓滚的绿烟已自四面八方涌了上来,一下子就包围得四周一片黑暗,陆寄风忙叫道:“屏住吸!”
腥臭的气味弥漫周遭,朱迅身後的人大叫了一声,全部弃了弓箭,往四面八方狂奔逃走,朱迅也拔脚就跑。陆寄风迅速奔入车厢取了一大片幛布,覆盖在那陷阱上,免得陷阱内的众人中毒。
除了陆寄风之外,拓跋焘等人一开始还闭著气,但是人不呼吸能撑得了多久?没过一会儿,众人都已经软倒在地,全身无力,更不要说还能憋住吸了。
不知过了多久,绿烟才渐渐散去,放眼望去,所有的人都是软倒在地,动弹不得。
陆寄风以那小瓶内的药粉让众人嗅过,轻易解除了毒性,然後拓跋齐和云拭松两人合力将陷阱中的众人一一拉了上来,总算都平安脱困。
拓跋焘道:“你怎会有解药?”
陆寄风道:“就是这药的主人其笨如猪的手下把解药都给了我们。”
拓跋焘转头对其他卫士道:“把他带过来。”
他所指的是跑出几步就倒在地上的朱迅,众卫士拖来朱迅肥胖的身子,拓跋焘对陆寄风道:“陆壮士,劳你救醒他。”
陆寄风知他是想问出主谋,便将解药瓶往朱迅鼻间一抹,朱迅连打了两个喷涕,又能动弹了。此刻势单力孤,也只能乖乖跪在地上,听候发落。
那名容貌艳丽的少年也攸然醒转,和众人一样立在两旁,惊魂未定地回头看见身後的屋舍掀起熊熊烈火,又见到遍处死人,早就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拓跋焘翻身上马,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吧。”
众人都一一骑上了马,拓跋焘问道:“不知壮士大名?”
陆寄风道:“我叫陆寄风,吴郡人。”
拓跋焘微微一笑道:“吴郡人,嗯,是个大姓,汉人是有些意思。请随朕来!”
虽然拓跋焘说话都是命令的语气,但是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服从,陆寄风上了车,云拭松道:“陆兄,咱们是汉人,不必听这胡人的!”
陆寄风道:“我自有主张。”
云拭松怒道:“我以为你不慕权势,怎么这胡酋的手一招,你就巴去!”
陆寄风也不辩解,道:“云兄,你身份多有不便,不如带千绿姑娘一同回去,不必与我们同行了。”
车中的千绿道:“少爷,奴婢愿追随陆公子,请您不必被婢子托累,自己回家吧。”
“你……你……”云拭松气恼万分,只好跃入车中,道:“哼,我堂堂的卫尉禁军,还怕深入虏廷?”
拓跋焘不以为忤,笑了一笑,率先鞭马而行,众人跟在身後,秩序井然地列队行进。
驾著车的陆寄风,会同意与拓跋焘同行,当然不是惧於他的权势,而是另有打算。
舞玄姬身为魏朝的仙后,太宗拓跋嗣对她的尊敬,是陆寄风亲眼见过的。而舞玄姬所组的邪教末端组织百寨联,竟会合作围捕魏主,实在是太奇怪了。由朱迅和萧冰的对话听来,这是预谋,而且他们绝对知道被围杀的人是什么身份。
舞玄姬的手下为何要追杀魏主,这其中的玄机,陆寄风非一探究竟不可。再说,与拓跋焘同行,也正好可以轻易找到寇谦之,以明白弱水道长临死前要交待的,是什么秘密。
这番用心,云拭松当然想不到,而陆寄风也不便说出口,只能见机行事。
众人往西而行,进入金墉城内,金墉位於洛阳东北角,自古名都,东汉大史学家班固有“东都赋”以咏其地,其中“僻介西戎,险阻四塞;修其防御,孰与处乎土中?平夷通达,万方辐辏,秦岭九幔,泾渭之川;曷若四渎五岳,带河诉洛。”说明了此地位居要津,是防守北方南侵的关口。如今魏宋对峙不下,撇守的城已不只一座,满街也都是胡汉错杂了。
行入东门一、二十里,已入了城内,一行人直接步上平坦的大石路,这条道路都由白石铺成,笔直到底,看不见尽头,极为壮观。两边军队仪容肃穆,气氛也庄严了起来。一小队禁军驰来,见到前头的拓跋焘,便一同跃下马,跪伏在地。
拓跋焘手一扬,道:“不必了。”
众人这才起身,几人行了个礼,重又跃上马匹,当先开路,铁蹄声整齐地向大道前方奔去。其它的人牵马伴行,一会儿就由原来的十余骑,变做数不清的大披随从。
陆寄风见这阵仗,心想:“难道要进宫里了?”
魏国皇庭远在平城,但是这样肃穆的列队,又似乎是深宫大内之礼。
终於见到大石路的尽头,矗立著无数的黄瓦宫殿,在夕阳照耀下,光辉烂然,气势宏峻,然而却还带著一种雅韵。
马队停在一座大牌坊前,陆寄风仰头一看,牌坊上的四个大字“建文章武”,笔意浓厚沉稳,令人心折。陆寄风想道:“原来这是建章宫!”
步过牌坊之後,一行人又转过了许多大道通路,才来到大府之前,门口站满了禁军,许多身穿朱紫官袍的内侍臣早已列队相待,全跪在路边,齐声恭迎圣驾。
拓跋焘下了马,手中还握著马鞭,率先便跨入府内。
几名内侍上前,接过陆寄风手中的马缰,道:“请各位大人这里来。”
拓跋齐对陆寄风微微一笑,示意他照做就是,陆寄风便既来之则安之,由得那些内侍牵引著马,将他们带往另一个方向。
内侍们牵著马车,以小跑步的速度带著陆寄风等人往西走,来到另一处较小的厅堂,然後有的请众人人内,有的细心地搬下车中的封秋华、千绿,动作都非常细心迅速。
屋内当然又全是人,取了衣冠来让陆寄风等人换上,其间伺候茶水,无不周到。迦逻见捧茶水之人恭恭敬敬地举盘过顶,感到有趣,道:“你这样脖子不酸吗?”
那人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听见迦逻说话。云拭松时常伴驾,对这样的阵仗十分熟悉,倒是不感到怎样。
不久,众人梳洗停当,一名身穿红衣的内侍步入,众人便都站了起来,非常恭敬。
那名红衣的内侍声音沙哑,音色听起来怪怪的,说道:“皇上有旨,著陆寄风进见!”
陆寄风起身随那名红衣内侍走出去,迦逻也紧跟著,内侍道:“皇上未宣召见你,闲杂人等退下。”
迦逻冷然道:“他不见我关我什么事?我也不是去见他!”
那内侍怔了怔,道:“你是何人,敢口出狂言?”
陆寄风道:“不要紧,皇上不会怪他。”
内侍怪异地看了陆寄风一眼,才道:“若是冒犯了圣上,我可保不了你们!”
上拓跋焘的个性奇怪,会带来几个没有官位的百姓,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这群人之中居然会有一个宋廷的卫尉军官,就真的有些诡异,只不过他们已见多了拓跋焘突如其来的决定,所以尽可能见怪不怪,就这样让陆寄风带著迦逻一同上殿。
在内侍的领路之下,迦逻只觉得走过了不知多少走道、穿过了不知多少厅堂,一路所见不是立正的卫兵,就是跪在地上矮了半截的宫女太监,竟不闻半点人声,和他所住的独孤冢简直是一模一样的气氛。
终於来到一间厅堂外,那内侍报道:“陆寄风及其家人,朝见皇上。”
家人并非特别指亲人之意,在魏晋时,可以泛指同一个地方的人。
陆寄风和迦逻脱了履,进入殿中。
拓跋焘坐在上首,厅内四壁挂著字和河图,众人都侍立在一旁,拓跋焘身後,立著那名清丽的少年,他已换上紫色官服,原来是个十来岁的太监,难怪看起来有种邪媚的妖气。
此处并不是殿堂,只是御书房,因此规矩倒不是那么讲究,拓跋焘手一抬,不要陆寄风向自己跪拜,微笑道:
“陆寄风,你救了朕,立了大功,朕封你做中领军,你以後便跟著朕。”
其实他与陆寄风同年,但口气老成,一点也不像个年轻人。
他一开口就给了陆寄风三品的官位,接著一般人该谢主隆恩,但是陆寄风却不动,面露为难之色。
拓跋焘身後的那名内侍以为陆寄风呆站著,是不懂礼节,便高声宣道:“陆寄风谢主隆眷,跪拜叩恩哪!”
拓跋焘等著陆寄风叩头谢恩,众人也都悄然无声,迦逻清脆的声音却宏亮地响起,笑道:
“陆大哥不要当官,叩拜什么?”
拓拔焘一怔,道:“哦?陆寄风,你不要官职?为什么?”
陆寄风道:“山野之人,不堪世用,请您收回成命。”
拓跋焘道:“君无戏言,朕已任命了你,是不会收回的。你车内同伴的伤,朕自会命御医医治,你不必千里寻医了。”
陆寄风道:“谢皇上厚爱……”
他的但书正要开口,前方的拓跋齐拚命对陆寄风使眼色,似乎是要陆寄风别再多说,陆寄风微感到奇怪,但也只好入境随俗,不再多说,无奈地跪了下去,道:“谢恩。”
拓跋焘满意地笑了,身後那名少年便高声道:
“无召诸臣退殿!”
立在下首的内侍及几名臣子都面向著拓跋焘,禀报退下之後,弯著腰慢慢倒退,直到退去,门才闭上。
厅内只剩下了几个人而已,看来拓跋焘是有事要特别与他们商议。
拓跋焘著脸色一肃,道:“朕的行踪竟会泄露,是谁居心不轨,朕已知道了。”
陆寄风心想:“果然是有内应,但是舞玄姬为何要害皇帝?”
拓跋焘道:“长孙爱卿!”
在末端的人呼吸一紧,陆寄风转头望去,那人正是长孙抗,腿上已包扎妥当,拓跋焘体恤他重伤不能站立,还特别赐他坐垫,让他坐在下首。
长孙抗挣扎著要起身上前,拓跋焘道:“不必起来,长孙爱卿,你这一斧是替肤抵挡,朕知道。”
长孙抗却强忍著伤口的痛楚,硬是踉跄离座,到中央跪了下来,道:
“微臣泄露万岁的行踪,自知万死,不敢恃功。”
拓跋焘叹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长孙抗道:“启禀万岁,微臣家一连五代,受朝廷眷爱,虽无尺寸之功,但忠心於魏,唯天可表。”
拓跋焘点了点头,自他的祖先拓跋什翼健是代王的时代,长孙一家便是极力鼎护的重臣心腹,长孙家族现在就有两人位居三公,在魏国的地位,只能以权势薰天来形容,他们的忠心当然不必置疑。
长孙抗的伯公长孙嵩,名字就是太祖拓跋珪所赐。太宗拓跋嗣以三十二岁之龄早衰病重,储君未立,病榻之上也是长孙嵩极力坚持,才将拓跋焘拱上了皇帝之位。也因此当拓跋焘发现身边出现反意,而从一些证据里想到可能是位居少卿的近侍长孙抗时,自己都感到十分震惊。
他这次微服私访,也像以前那样只带了亲信,明知长孙抗有些不轨,他也照样带著他,而且行程绝不隐瞒。没想到还是被盯稍跟上,差点要死於荒野。这下子拓跋焘不能再沉默,他本来就是果决能断之人,一回到宫中,马上就开门见山地质问长孙抗。
长孙抗道:“微臣所忠者,不唯圣上,还有大魏的礼法,若是两忠不能相全,唯有一死全节而已!”
拓跋焘变色,道:“你讥朕违了大魏的礼法?”
长孙抗不语,拓跋焘说道:“此事慢慢再说,朕先问你,行刺於朕之人,是谁主使?”
长孙抗道:“微臣不知,微臣已犯了涛天之罪,求死而已!”
说完便往殿柱撞去,面圣之时一律不许带兵器,长孙抗只能触柱自杀。拓跋焘惊呼了一声,陆寄风已飞身一抓,擒住长孙抗的衣领,身手快得像是电闪一般。长孙抗竟被一把制住,动弹不得。
陆寄风想到他在野店时要拓跋焘自行逃走,宁愿死在火海中,那时的语气神态,绝对不是假装的。他不愿意见到这样忠诚的人横死,才会出手相救,让他有机会说出是怎么一回事,也许只是个误会。
拓跋焘松了口气,怒道:“好大胆!长孙抗,你竟宁死也要包庇大逆,置你家族数百条人命於何地?实在令朕痛心疾首!”
陆寄风看拓跋焘痛心的样子,突然直觉到其实拓跋焘早就知道背後的主使者是舞玄姬,但是刻意不说而已。
拓跋齐一步上前,道:“万岁,微臣有事启奏。”
拓跋焘默许,拓跋齐说道:“方才在野店之中,少卿大人为圣上抵挡了一斧,伤口深可见骨,可见少卿大人良知未泯,只是为奸人所惑,一时不查而予奸人可乘之机,罪不及死。”
拓跋焘道:“长孙抗,你也不知背後之人会刺杀朕,对不对?”
长孙抗虽不言语,神情的惨然已说明了一切,他确实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拓跋焘这些年来,多次在战场上最凶险的前线出生入死,每次都有长孙抗、拓跋齐伴驾,只要能替他脱罪,拓跋焘便愿意屈法宽容,但涉及弑君,就不是轻易可解的了。
拓跋焘心底盘算,料他是绝不会说的,也不再质问他,便说道:
“你不说是谁,那就罢了,朕识卿的忠心,朕革去你的官位,废为庶人,你回你爹那儿待罪去吧!”
陆寄风还抓著长孙抗,只感到他全身都在颤抖,但并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他推开陆寄风,跪了下来,用力地叩了几个头,碰碰有声,仰起头时已是血流满面。
拓跋焘惊愕地说道:“你做什么?”
长孙抗说道:“万岁盛德昭天,微臣却无福承恩!微臣不忍见国统毁於汉族妖人之手,离间祖先之眷,乞圣上赐臣一死!”
一听见“汉族妖人”四字,拓跋焘脸色一沉,道:“这与崔侍中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