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的真气……送入我体内,反而会加速真火燃烧,我……死得更快……”
陆寄风呆了呆,连真气都无法助他,舞玄姬这样的杀人手段,著实阴狠。
弱水道长不断地冒著汗,颤声道:“她……急著离去,没将你……斩草除根,就是为了……为了及时将若紫的元灵……带回她的巢穴,重新修炼……”
“若紫的元灵……重新修炼?”陆寄风茫然反问。
“没错……”弱水道长道:“她谎称亲手杀了若紫,其实若紫的元灵……被她取走了……
以前,若紫自己花了一百八十年,才凝聚成形,魔女……未必肯等这么久,她必有邪术…………加速若紫重炼…………”
陆寄风道:“她……她重炼若紫做什么?”
弱水道长道:“若是让她……养活了若紫的元灵,立刻能重聚天地妖气,她如虎添翼,谁也制不了她……”
陆寄风道:“难道若紫会听从於她?”
弱水道长叹了一声,道:“重生的若紫……是以邪气所炼,又自幼受她调教,不识义理人心……唉!不成邪魔,难矣!”
陆寄风一时之间,心绪混乱,隐约感觉出弱水道长言下之意。
弱水道长拉住了他,道:“你……你一定要找到舞玄姬的秘密巢穴,杀了她,毁了若紫之灵……”
陆寄风摇著头,答不出话来,弱水道长说道:“若你不答应我,我……我不会再告诉你舞玄姬致命秘密……这是我的弟子们……用尽心机才查出来的……绝不能轻易示人……”
陆寄风道:“我……我……”
弱水道长已是出气多,入气少,道:“重生的若紫,已非原来的她……陆寄风,你切勿执迷色相……遗祸苍生!”
“不,我……”陆寄风实在难以答应亲手杀死重生的若紫,他已经失去了云若紫一次,怎能想像第二次?而且还是要亲手杀之!
弱水道长紧抓陆寄风的手臂,陆寄风的手臂都几乎要被掐出紫痕了,见陆寄风犹豫不决的样子,弱水道长恨恨地长叹了一声,道:
“师父……师父耗尽心血,竟调教出……这样一个优柔寡断、不成大器的小子……师父的百年心血……东流矣!”
弱水道长的眼中泛出悲恨的泪光,陆寄风想起司空无最後的交待,愧意顿生,遂点了点头,道:“若是若紫真的成了妖魔,我……定杀不赦!”
弱水道长摇了摇头,苦笑道:“是吗?唉!你真的下得了手吗?”
陆寄风不语,弱水道长突然咬紧了牙,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陆寄风连忙按住他的心口,不敢传真气进他体内,只能勉强冷静下来,专心地搜寻弱水道长体内的乱象,却只感应到一团奇异的炎气正在将奇经八脉全吸向中心,弱水道长已自断了任脉,才能汇聚著一口气守在丹田。
陆寄风知道若是去断他另一脉,弱水道长还能再护住部份真气,但是,要他亲手击断弱水道长的经脉,却万万下不了手。
陆寄风眼见弱水道长昏迷的脸孔,似乎还带著万分的不甘,不禁暗想:
“我若是再妇人之仁,弱水道长或许死也不能瞑目。”
於是陆寄风狠下心来,气聚指问,迅速地点断了弱水道长的督脉,将残余真气再护於心。
这融融真气令弱水道长胸间滞气略散,一口气又接了上来,缓缓睁开眼,微喘著气,道:
“你……你……”
陆寄风道:“我断了您另一脉,道长,您可以继续交代了。”
弱水道长眼中露出感激之色,道:
“很好…………很好…………”
他吸了口气,才道:“你……你到平城……找寇谦之和……和丞相……”
“丞相?”一时之间,陆寄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弱水道长说道:“是,我有极重大的……秘密,藏在平城观……平城观的石室之中,只有……寇谦之知道开启之法,此事……能教舞玄姬在魏国地位全失,甚且……能动摇魏的国本……你见了之後,得与魏相商议……”
陆寄风道:“既能动摇魏国,为何还要与魏的丞相商议?”
弱水道长说道:“魏相…………是汉人…………”
“什么?”陆寄风更感惊愕。
弱水道长说道:“他叫崔浩……既已效忠虏廷,势不反魏,但是……他会帮你……”
“为什么?”陆寄风更是大惑不解。
“因为舞玄姬……才是动摇魏国的根本,她实力雄厚,若无魏帝相助,你要对付她,找出她的炼妖巢穴就……容易得多。”
陆寄风道:“那秘密让世人知道了,魏帝就不会再听信舞玄姬?”
弱水道长道:“正是,滋事体大,你千万要小心,不得……妄动。”
陆寄风道:“是。”
弱水道长的手颤危危地伸入怀中,取出一方细帛,道:“将……此书……交予停云师兄…………”
陆寄风接了过来,弱水道长的手才垂了下去,像是完成了一件重大的心愿,长长吁了口气,声音竟然听起来十分平稳,问道:
“你真的会杀成魔的若紫?”
陆寄风沉重地点著头,内心五味杂陈。
弱水道长微微一笑,望著远天,道:
“你未必下得了手杀若紫,就像我如今……也不敢说自己是否真的下得了手杀小舞……”
“什么?”陆寄风一怔。
弱水道长喃喃轻道:“我累了,陆寄风,为了一步之差,我一生都在修道赎过,未能说真心话,做真正想做的事,我已经累了……”
他最後这几句话,说得中气平畅,反而令陆寄风心生极大的不祥感。果然,弱水道长说完後,缓然呼了一口气,便闭上了双眼,整张脸出现安样之极的表情。
“道长!道长!”
陆寄风急唤,弱水道长却已不再动弹呼吸,溘然长逝。
陆寄风抱著弱水道长的尸体,发了一会儿怔,才被一阵轻笑给唤回了现实:
“臭道士要死也不死得乾脆些,罗哩八唆的,这回可真的死啦?”
迦逻以如此语气悉落弱水道长,令陆寄风心生不悦,默默抱起弱水道长的尸体,便欲走回云府。
迦逻跃了下来,道:“我从紫鸾寨手里平安逃回来了,你谢也不跟我说一声?”
陆寄风道:“多谢你。”
迦逻翘起了嘴唇,道:“你谢得没诚意!”
陆寄风道:“你别烦我!”
迦逻道:“死了个臭道士,你这么难过干什么?”
陆寄风打定主意不理他,抱著弱水道长的尸体,快步奔回云府。迦逻连忙提气直追,在背後大呼小叫,喊脚痛装跌倒的,陆寄风知道其实他也会武功,只是喜欢装可怜,这回连脚步放慢等他都不肯了,迳自奔回了云府。
迦逻看陆寄风就是不回头,只好闭了嘴,专心地提气追赶陆寄风,以免跟不上他的脚步。
到云府,内外部已恢复了原来的安静有序,陆寄风一抱著弱水道长回来,便有人奔入内通报,管家迎出来道:
“陆公子,老爷才刚醒,正在後堂,您跟我来。”
陆寄风面无表情地跟著管家走了进去,晚了一步的迦逻好不容易追上,也要跟进去,被门口的几名卫士挡住,道:
“这位公子,您是谁?”
迦逻不答理他们,陆寄风道:“他是跟我一路的!”
卫士们这才不加干预,迦逻拉著陆寄风的衣摆,亦步亦趋,不肯放手。
越到後堂,倒在两边的人就越多,但都只是看来精神不济,并没有生命危险的样子。直到一处大厅,两名仆从推开了大门请陆寄风进去。
堂内,停云道长正在亲自为云萃运功驱毒,正好行功已毕,收掌而起。
云萃脸上黑气尽消,精神也已恢复了,但眉宇间愁色却更重。
一见到陆寄风抱著弱水道长而回,停云道长惊愕地一跃而上,道:“真一子!”
陆寄风将弱水道长停放於榻,默然不语,停云道长颤声道:“真一子……真一子他…………”
云萃见到此景,也怔在原地,停云道长走上前去,确认弱水道长已死,声音微颤,强抑悲伤,道:“他是死於何招何式?”
陆寄风道:“魔女的花影铭心。”
停云道长的唇角虽微微颤抖著,但是态度却出奇的冷静,道:“花影铭心,嗯。”
云萃道:“陆寄风,你呢?你有没有大碍?”
陆寄风摇了摇头,将弱水道长交付的那方缣帛递给停云道长,道:“这是弱水道长临终前,要我交给您的。”
停云道长接了过来,急促地展开来看,只见他越看,手越是止不住的抖颤,突然间“哇”
地喷出了一口鲜血,令云萃等人都吓了一跳。
原来这方缣帛,乃是弱水道长的遗言,他在这回下山寻找陆寄风的途中,便已预先写好了遗嘱,希望自己死後能留葬灵虚山,以修来世。
这简单的遗言令停云道长内心悲痛万分,这一百多年以来,弱水道长虽有地位,却暗中受到排斥,在通明宫里完全被孤立,只有停云道长与他友善。若无停云道长的居中协调,弱水道长或许早已被几位师兄想尽办法逐了出去,他相信弱水已改邪归正,师父通明真人会肯收他为徒,不就是已经承认人性本善了吗?
而最後弱水道长为了表明心迹,还是在内力只修回一成的情况下,明知不敌而坚决与舞玄姬一战,落得惨死的下场。弱水道长一死,通明宫折了一个运筹帷幄之材,实为莫大损失,更可以说弱水道长是被烈火、惊雷等人逼死的。因此,停云道长心中悲哀、失望、气愤交煎之下,急火攻心,竟口吐鲜血。
喘了口气,强自抑下心中悲痛,望向陆寄风,道:“陆寄风,我要立即护送真一子之体回灵虚山,你随我回去。”
陆寄风道:“道长,弱水道长临终前,交代了我更重要之事。”
停云道长道:“是吗?”
陆寄风道:“除去魔女,捣其巢穴的路子,他都交代了。此事与晚辈执掌通明宫相较之下,道长您应该知道轻重才是。”
停云道长望了弱水的尸体一眼,悲恸地喃喃说道:“他为何不对师兄们说?唉……他便有经天纬地的方策,在通明宫里,也要被质疑再三,不得伸展!”
陆寄风道:“魔女与我之仇,已誓不两立,道长,我今後会以除去魔女为第一要务,您请安心回通明宫吧!”
停云道长想了一想,道:“陆寄风,我很想帮你,但我要先将真一子带回宫安葬,回去後我会禀明师兄,让通明宫鼎力助你。”
陆寄风道:“多谢道长。”
停云道长转头对云萃道:“云老爷,阖府兵丁所中毒烟,一时三刻便可消解无碍了。”
云萃道:“道长救命之恩……”
停云道长摆了摆手,不愿让他说下去,随手将弱水道长一卷,抱在袖中,发出一声凄哀的长啸,身子已奔出了数十丈,一眨眼就不见了,唯有那啸声还在欲曙的天色中回荡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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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忘彼千载忧
一夜之间,突生剧变,虽然天色正在渐渐明亮之中,陆寄风却浑然不觉,怅然而立。
云萃道:“陆寄风,你跟我来。”
云萃亲自在前面领著陆寄风,往後苑方向走去,迦逻也紧跟著,显然完全不肯离开陆寄风半步。
这个地方,越走越接近云若紫起居之处紫风阁,陆寄风的心跳得越沉重,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会引起胸口一阵疼痛,他来从不知道心跳时也是会痛的。
著眼眶的千绿为他们开了门,幽黯的堂内,只有已被换上一身白衣,静静躺在床杨中央的云若紫。
陆寄风走了上去,长跪在云若紫身边,弯下身去轻抚著她已冰冷的脸颊。
迦逻也要跟进去,却被千绿挡了住,低声道:
“这位公子,小姐闺房,外人不能进去。”
迦逻不服地说道:“陆大哥为什么可以进去?”
千绿道:“陆公子是小姐的夫婿,自然不同。”
迦罗一怔,道:“他……他是你们小姐的夫婿?”
云萃长叹了一声,挥了一下手,示意要千绿先把迦逻带走,迦逻却大声道:“陆大哥才不是你们小姐的夫婿,你们休想骗我!”
千绿弄不清楚迦逻的身份,有点不知该如何处理,云萃也皱起了眉,正要问他身份,陆寄风已道:
“云老爷,那位是封伯伯的公子,请您带他歇下。”
云萃一听,惊愕地望向迦逻,迦逻咬著唇,倔强地看著室内的陆寄风,一时之间,云萃也看不出这粉装玉琢的少年有几分封秋华的影子,但陆寄风这么说,应该是不假的。
云萃道:“公子,令尊名讳,上秋下华吗?”
迦逻道:“我不知道!我没有爹。”
陆寄风冷冷地抬头看他一眼,身子不动,两扇门便自动“碰”地一声关上,将众人挡在门外。
迦逻气得大力敲门,叫道:“陆大哥,你开门!你为什么不理我?”
门内没半点声响,迦逻气得眼中泪光盈然,云萃问道:
“这位小鲍子,你真的是封兄後人?你叫什么名字?”
迦逻擦了擦眼泪,仍用力去敲门擂门,根本不理云萃。
云萃没了法子,只好对千绿道:“一会儿你带这位小鲍子到客房歇歇,有事叫人传话。”
“是。”千绿应道。
云萃莫可奈何地先行离去,他本意是要让陆寄风看看云若紫的遗容,但却闹出了个别人,身份这么特别,让云萃不知该待为上宾,还是当作家人。
陆寄风把自己和云若紫的遗体关在房间里,这也是云萃事先没想到的局面,但他能理解陆寄风不欲被打扰的心情。看来只能等陆寄风自己愿意出来,再处理云若紫的後事。
云萃先行离去之後,不管千绿怎么好言相劝,迦逻完全不理她,在门外又踢又打,无奈两扇门就是不开。
千绿柔声劝他离开,一直劝到午时,知他心意绝不动摇,只好坐在石墩上陪他。迦逻也累了,坐在门坎上,两手撑著脸颊,沉著脸呆望著苑中的花木,谁也不理。
一直到黄昏时分,那两扇门才被推开。
迦逻已经抱膝睡倒在门边,而千绿也倚著门外的石墩靠栏,以手支著额角打盹。
陆寄风转身入房,找到一件轻裘,再走出来将那件轻裘覆盖在千绿身上。
他足音无声,千绿浑然不觉,但是迦逻却立刻就醒了,看著陆寄风,一把跃上来抱住了陆寄风的手臂。
陆寄风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牵著他一同在门崁坐下,道:
“不可如此任性了。”
迦逻道:“你也不可以再这样不理我!”
陆寄风苦笑了一下,迦逻望著他,突然也不言语,道:
“你变了。”
“什么?”
迦逻盯著他看,然後闷闷地转过了头,道:“我说不上来,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讨厌你这样子。”
陆寄风默然,迦逻十分敏感高傲,又凡事都先为自己著想,这是因为他从未与人类相处过,生活在地宫时,随时可能被杀、却又被尊为小主人,这种怪异处境才造就出迦逻的个性。
因此陆寄风只以平常心看待他的言语,不去怪他。
这一整天,他把自己关在云若紫房间,望著死去的云若紫,起初他什么也无法想,不知过了多么久,在锻意炉里的训练,却让他的思维渐渐清明,自我超脱於情绪,眼前的尸体,也渐渐化作无情之物,和一片躺在泥土上的花办一样,已不能牵绊他什么了。
尸体就只是尸体,和他心中的云若紫,完全分离了出来,他真正达到了“不为形累”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