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句话,根本就是“此地无银”,欲盖弥彰,让陆寄风肯定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那两名仆人将陆寄风一个人放在小屋中,自己就走了。陆寄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便依然维持原样,躺着不动。
不久果然又有足音轻轻地移近,陆寄风想:会是若紫妹妹吗?
那足音中带着几声玉镯叮当,陆寄风稍微睁开一道眼缝,眯眼看去,那女子也正俯下脸来看他,一见到陆寄风的怪样,吓得手一抖,手中巾帕落地。
那是名瓜子脸儿的少女,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清丽娇美,被吓得花容失色,可是并非云若紫。
陆寄风有点失望,那少女惊魂未定,拾起巾帕,喃喃道:“这…这人的表情好奇怪……”
陆寄风装出要死不活的样子,道:“我……我要死了……”
少女叹了口气,柔柔地对他一笑,这一笑中带着亲切温柔的神情,令陆寄风心中一暖,也想起蕊仙。
她和蕊仙一样温温和和的,颇予陆寄风好感。陆寄风以衰弱的声立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笑了笑,并不回答。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女微笑地闭着口,摇了摇头,在水盆中拧了巾帕,替陆寄风擦脸擦手,又替他梳理头发。
陆寄风又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少女都不出声,最多微微一笑,温柔地抬起眼来看一下陆寄风。陆寄风顽皮心起,让身体的真气运走自然,缓缓在她面前恢复为白皙健康的青年样子。
少女张大了眼,差一点要叫出声来,陆寄风笑了笑,坐起身子。
少女道:“你、你…”
陆寄风道:“怎么了?”
“你、你方才那瘦干干的样子……一下子就……”
陆寄风总算诱她说了话,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人不过是层臭皮囊,吹了气人就涨满,漏了气人就消瘪。”
少女道:“可是我就不会一下子涨、一下子消!”
陆寄风道:“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你只是恰好不会罢了。”
“我没见过人会这样,你一定有什么法子。”少女道。
陆寄风笑道:“这就跟倒弯姆指、卷舌尖一样,有的人天生就会,有的人天生就不会。”
少女半信半疑,道:“真的吗?”说完便靠得极近地看着陆寄风,目露惊奇,道:
“你……你长得真好!”
陆寄风一愣,不知少女突然间称赞他的长相,是何意义?由她口气听起来,似乎别有用心。
陆寄风道:“你说的好是什么意思?”
少女道:“你长得这样,我就不必麻烦了,唉,我真是恨透了这差事……”
陆寄风道:“什么差事?恨就别做了。”
少女苦笑道:“事情岂有这么简单的?其实,我也很喜欢做这事…”
陆寄风道:“一下子说喜欢,一下子说不喜欢,你真是怪。”
少女道:“说喜欢是本来就喜欢,可是说恨,只恨小姐她…唉!罢了,别提了。”
“有人逼你以你喜欢的事,去做你不喜欢的任务?”
“嗯,你真聪明。”少女一面赞他,却禁不住露出愁容,“听说那人也很聪明,你或许可以代替得过去,不过,还是算了,终究是一样的下场的。”
陆寄风听得出那少女虽被逼着不得不去做某件也许不对的事,但心中交战,足见她本性不坏。陆寄风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微笑道:“我叫千绿。”
“我叫……”陆寄风正要说自己的名字,千绿却连忙掩耳道:“你别说你的名字!”
“为什么?”
“我不想听,听了就记住了,有了名字,我便会记得你,想起来时便会难过!” 说完,千绿急忙将她带来的一个藤蓝抱起,往外便要走,回头道:“公子,你… …你就永远装成瘪下去的样子,才能保命喔!”
“哦?为什么?”
千绿低声道:“等你养壮了,就要被送到紫风阁,那就惨了。”
陆寄风道:“紫风阁是什么地方?”
千绿紧闭着嘴,一会儿才道,“总之你记得:在别人面前装出干瘪的样子,永远别变肥,才能保命。”
说完便走了,陆寄风想:“难道这里养肥了人来吃?真是奇怪!”
在不明白究竟之前,陆寄风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便静待会有什么事发生。
几日以来,他依照那名叫作千绿的少女指示,有人来看望时,便收气隐肌,装出形销骨立的样子,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那两名家仆还请来大夫诊断,看看为什么陆寄风老是无法恢复体魄,但是大夫说了一堆,根本就说不出什么名堂。
陆寄风也曾趁着深更半夜,潜出去看这家有什么特别之处,却都没有发现。
有一天,其中一人看过陆寄风之后,皱着眉对另一人道:“这小子会不会就天生是这样?”
另一人道:“那……那怎么行?这就绝对不符--玉树临风、文质彬彬,二十二岁、身高七至八尺的南方少年--这些条件啦!”
第一人道:“要放他走?”
“不成,现在那个已经差不多了,我看他熬不过今日!”
“若是他熬不过今日,又没人可以代替……”
另一人道:“我赶紧去找个差不多的,如果真的找不到,也只好让这小子上阵了,否则……唉!我真是不敢想象!”
“好,你快去,我给你掩着!”
那两人急忙离开,陆寄风才撤去伪装,坐了起来,寻思:这家人要那样条件的青年,不知有什么用意?还特别指名要南方人,更是令他莫名其妙。
当天傍晚,那两名家仆却是与千绿一同进来,还领来一名少年,完全符合“ 二十二岁、身高七至八尺的南方青年”的样子,但是容貌太过蠢了一些。
那两名家仆道:“千绿姑娘,就劳烦你给他妆点妆点了。”
千绿道:“是。”
两人退下之后,千绿对那男子道:“你坐下。”
那男子惴惴不安地在盘膝坐下,千绿道:“嗯,你的眼皮有些肿,脸也略肥了些,眉骨还要再突出些……”
千绿打开藤篮,取出一小盒褐色的粉,在那少年脸颊打暗,只见她不时由篮中取出诸物,在那少年脸上又抹又搽,过了一会儿,才道!“嗯,差不多了,可惜你双眼太懒了些,唉!
我已经尽力帮你了,你看看。”
陆寄风总算明白:千绿是个美容师,可是当那被化过妆的男子转过脸来,照着千绿手上的铜镜时,陆寄风却大吃了一惊!
那张脸,变得十分眼熟,简直和他相似之极!
千绿捧了件衣裳,细心地替那青年穿上,又替他东发结髻,最后才道:“就是这样了,你的口音不大对,别说太多话。还有,现在起你的名字叫做“陆寄风。”
陆寄风完全愣住了,那少年不安地应了一声,耳中听千绿交待再三,不管是言行动作,都似乎是在仿真他。
直到晚上,隐约听见几声虎啸,由庭院深处传了出来,幽幽渺渺,令人胆寒。
千绿脸色微变,这时那两名家仆也来了,一见到少年,便笑道:“千绿姑娘,你的巧手真是没话说,这回可以交代过去啦!”
千绿叹道:“我再教他一晚上好不好?他…他这样不行的,恐怕连一天都撑不了!”
那两名家仆东看西看,其中一人道:“不会啊!我看是一模一样。”
千绿道:“小姐一眼就会看出来,太过危险了,你让人家多过几天好日子也不许?”
家仆道:“千绿姑娘,你也听见了,方才出了什么事?唉!这也没法子!”
千绿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青年被两名家仆给带出去,忍不住便“哇”地一声,哭倒在床上。
陆寄风道:“绿姑娘,你为何叫那人自称陆寄风?”
千绿泣道:“每个人都是,送来的人都是,你也是陆寄风,也要没命!呜…”
陆寄风冷笑,心想:“是吗?”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何时树过大敌,让对方要找人扮成他,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杀了。
陆寄风拍了拍千绿的背,道:“是谁老是要杀陆寄风?”
千绿哭道:“你别问,你自己也会心甘情愿地被杀,你们每一个都是一样的!呜……”
陆寄风道:“你说每个人都是心甘情愿被杀的?”
“没错,活过了三天的,就更认真地问我怎样扮陆寄风,甚至打心里认为他自己真的是陆寄风!我想尽了办法,教他们逃,教他们走,他们都不听……呜… …最后下场都一样,为什么会这样?”
陆寄风更是满心疑问,道:“千绿姑娘,我便是陆寄风……”
千绿哭得更悲切,道:“呜……你、你也一样,现在就自称是陆寄风了…… 呜……”
陆寄风道:“我真的是!你带我去看看那些假的陆寄风在干什么,好不好?”
千绿怒道:“不行、不行,这会害死你的!”
陆寄风道:“不会的,千绿姑娘,你相信我一回。”
千绿只是哭着摇头不允,陆寄风索性一把抱起她,足尖一点,便已经跃上了屋顶!
千绿惊呼,连哭也忘了哭,道:“你…你怎么会飞?”
陆寄风微笑道:“我既能像吹气一样肿起来,当然也会飞了。”
千绿呆了一呆,才咬着唇道:“你有这样的好本事,为何不早些儿逃走?你明明逃得走的!”
“我要知道你们搞些什么鬼,用我陆寄风的名义,胡做非为些什么!”
“唉!你还真的自以为是陆寄风吗?”千绿幽幽一叹,道:“不过你有这样本领,应该是…可以活很久。”
“我可以永远活下去!”陆寄风暗想,当然没说出来,道:“好了,该往哪儿走?”
千绿指着南边,道:“那里便是紫风阁。”
陆寄风抱着阿绿,便往紫风阁的方向而去。
此处山水错落有致,虽有树木,却很少花卉,呈现出一片开阔气象。
在丛丛紫竹幽然的小院中,一泓池水映月滟潋,水池中央的白色水阁周围环以轻纱,隐隐约约可以见到水阁中有个女子身影。
那女子一头乌发并未有任何装饰,有如大把黑亮的瀑布般流泄而下,身形婀娜,慵懒地躺在织锦地毡上,抱着一头雪白的大老虎,衣裳有些凌乱,微露出洁白的玉腿纤腰,她也不甚在意。陆寄风心中打了个突,没想道有个纤纤女子可以拥虎而眠,而一点戒心都无。
另一头白老虎从她身边绕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吼声,靠在她身上。
她伸手抚了抚第二头老虎,轻叹了一口气。
那头老虎又低吼了一声,女子轻叱道:“别吵!”
老虎便重重甩了甩尾,趴在锦毡上。
但听她即使是叱责老虎,声音中竟带着几分娇媚,令人听了便心中一荡。
这时,前方有个脚步声传了过来,女子翻身而起,喜道:“寄风哥哥!”
这声呼唤,令陆寄风全身一震,好象被电流穿过一般!
她果然正是云若紫!
走来的男子听见虎啸,原本有些害怕,步至亭外,一见到云若紫,却整个人都傻了,他一辈子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一头长发垂散在身后,像是春江宛延,而身上衣裳只是随意地披挂,隐约可见到处处半露的肌肤,那双修长白晰的腿横陈在织锦刺绣之上,更增暖意。
在她颈上,却还挂着剖成一半的虎爪练,垂在丰盈高耸的胸前,多了几分野性。
但是最令人心动的,却不是身体,而是她的容貌,她美丽得教人不敢直视的面孔,在艳丽欲滴中,还带有三分不似凡人的仙气,七分媚入骨髓的妖气。眼波流转,樱唇含笑,不言而自醉。
那男子呆若木鸡,但是云若紫一看清了他,却不禁皱起了眉,恼怒已极,道:“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谨记千绿的教导,道:“我、我是陆寄风…”
云若紫微微一笑,道:“你过来。”
那男子上前一步,两头白色猛虎立刻发出低沉的轻吼。
那男子有些怯步,云若紫又道:“怎么不过来?”
一见到云若紫面带微笑,清纯中却妩媚入骨,令他脑中轰地一声,背上发冷,手脚都在发抖,连忙红着脸,低着头,往前快走了几步。
云若紫道:“好,在那儿就行了。别再过来。”
那男子立在连接水阁与岸上的桥中央,满脸通红,迷恋地对着云若紫发呆。
那两头老虎不停用力甩尾,虎视眈眈,喉间已经发出低沉的喑呜,随时可以扑上来。但是在那男子眼中,他只看见云若紫水汪汪的眼睛,远远似乎可以嗅到她身上的冷冷水香,他几乎整个人要飘上了天,根本什么都无法想。
云若紫道:“你是寄风哥哥吗?”
那男子忙道:“是,我是!”
云若紫叹道:“你真的是吗?那我问你,当初你为何不听我的话,跑走了?”
那男子声立有些干,道:“我……我不跑,我听你的话……”
云若紫道:“是吗?你说的是真的?”
那男子道:“句句实言!你教我做什么,我…我就做什么!”
他一生未见过这样的绝色女子,整个人早就不知身在何处,如果这时云若紫叫他跳下水池中,他一定也会跳下去。
云若紫慵懒地伸个腰,整段纤柔无骨的腰几乎全裸,在月下被池水的反光照耀生辉。那男子几乎站身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云若紫。
高处的陆寄风不知为什么,却打从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愤怒感,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么生气。
他全身竟气得微微发抖,千绿见了,叹了口气,以为他跟别人一样,见了云若紫之后,连魂都飞了,才会这么激动。
云若紫道:“寄风哥哥,你怎么一去这么多年,也不回来见我?”
男子道:“我、我现在回来了……”
云若紫冷笑一声,道:“你这么久才回来,什么都忘光了,是不是?”
男子忙道:“我没忘了你!”
云若紫依然连看也不看他,道:“你口头上说说,我不相信。你若回答得出我问你的,我就放你走,你若回答不出来,我可要你的命。”
“啊……?”男子一怔,有几分惧怕,可是却也不想离开,定定地站在原地。
云若紫道:“我问你,这两头老虎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一怔,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他们叫……嗯……”
“叫什么?”
那男子道:“叫……镇威将军、镇北将军!”
云若紫的轻叹中,还是软媚轻匀,道:“不是的,你说错了。”
那男子笑道:“是吗,那我再猜…”
话未说完,白虎已发出低吼,扑上前去!
那男子吓了一大跳,急忙要问,却失足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急忙挣扎叫道:“救命,救命……啊!”
那男子竟然立刻没顶,不知道水池下有什么吃人之物,人会一下子就灭了顶,再也浮不上来了。
陆寄风更是怒气填胸,正要跃下,千绿急忙拉住他的衣裳,着急地摇了摇头。
云若紫柳眉微蹙,注视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神情漠然。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臂,拭去脸上的一道泪痕,道:“千绿,你别拉他,让我瞧瞧寄风哥哥。”
陆寄风一怔,原来云若紫已经知道他们藏身在什么地方了,千绿吓得发抖,陆寄风却气冲冲地跃了下来,大步走上桥,负手道:“如何?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杀了?”
云若紫惊讶地撑起身子,注视了陆寄风半晌,道:“寄风哥哥?你是寄风哥哥?”
陆寄风道:“没错,只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是第几个陆寄风!”
云若紫脸上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