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仙叹道:“好吧,那我只好做成自己的衣裳了……”
“不,也千万不行!”
“为什么不行?”蕊仙不解地问。
青阳君道:“这词意太艳,女人家穿了给人看见不好。”
蕊仙道:“是吗?那我绣好了穿在里面……”
话一出口,蕊仙猛然想起这意指将青阳君写的字穿在贴身之处,登时面红耳赤,大羞失言,连忙背转过身,不敢看青阳君。青阳君也整个脸都红透了,说不出话来,一会儿才道:
“我给你写别的,这个别用。”
说完便要将这幅布揉去,蕊仙连忙伸手抢,道:“别,我就要这幅!”
这一抢夺,两人的手一碰到,又触电似地分了开,青阳君不好与她拉扯,只好由得她去,起身道:
“别绣得太晚,我得走了。”
蕊仙低著头细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紧抓著那幅字按在胸前。此情此景,令青阳君的双脚像是生在地上一般,实在难以走得开。
青阳君又呆站了一会儿,才狠下心跨步离去。
陆寄风坐在柴堆上,胸中万般滋味杂陈,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就是觉得难以言传的孤寂难过。
青阳君才奔出没多远,另一阵脚步声又传了出来,陆寄风侧耳倾听,青阳君的脚步煞时停住,有点惊慌:“你……你怎么在此?”
对方笑道:“你又怎会在此?”
那是玄阳君的声音,青阳君沉声道:“别在此处说,走!”
玄阳君道:“哪里说都一样,不做亏心事,岂怕鬼敲门?”
青阳君“哼”了一声,径自离去,玄阳君紧跟在後。陆寄风越想越觉得不对,悄悄起身出房,不出声地跟在两人背後。他的武功比二阳君高出几百倍,两人根本就没有发觉,直到僻静之处,青阳君才停步,森冷地说道:“你跟踪我?”
玄阳君“哈”地一声,道:“你做什么勾当,怕人跟踪?”
青阳君道:“我没什么好怕人跟踪的!”
玄阳君道:“是吗?你敢与我在师父面前对质?”
青阳君道:“对质什么?”
玄阳君道:“对质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从袖中抽出一幅习字用的粗布,在青阳君面前一晃,青阳君立刻脸色大变,那幅布上,歪歪斜斜地写满了“青阳君”、“蕊仙”,虽然大多是拙劣的字体,间夹著几个挺拔的字,任谁都一看就知道是青阳君的笔迹。
陆寄风略一猜测,已明白怎么回事。玄阳君得意洋洋地说道:“万一师父问起,这幅字怎么来的,你要如何说啊?”
青阳君气得声音发抖,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玄阳君笑眯眯地说道:“我胡说?你听听我是不是胡说。我就对师父说,那时蕊仙姑娘娇声道:‘青阳君,你教我写字好不好啊?’我这青阳大师兄笑得见牙不见眼,说:‘你要写什么?’那蕊仙姑娘说:‘教我写我的名字,还有你的。’青阳大师兄便说:‘我写给你看,你照著描。’蕊仙姑娘说:‘哎呦,这笔怎么拿呀?’青阳大师兄说:‘我帮你扶著。’就搭上了人家姑娘白嫩嫩的小手……”
青阳君喝道:“别说了!”
玄阳君冷笑道:“你敢跟姑娘这样摸来摸去,还怕人说?”
青阳君怒道:“我与蕊仙姑娘秋毫无犯,被你一说,却就变了样!”
玄阳君道:“你这么怕人说?呵,‘我与蕊仙姑娘’,你说得这么顺口,谁相信你们没有一手?如果不是,你珍藏著这幅破布做什么?”
青阳君道:“随便你说,我只不过教蕊仙姑娘习字,并无逾矩,要对质就对质,将蕊仙姑娘一块儿请到师父面前对质。”
玄阳君道:“哼,你少说狠话,宫里出了这等大事,你偏偏就不见了,师父要我出来找你,谁知道……嘻嘻,原来你下山来会情人!”
青阳君吸了口气,道:“你倒底想怎样?”
玄阳君道:“我不想怎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青阳君眼中杀气一现,玄阳君有恃无恐,道:“你要杀人灭口?嘿,真是好笑,最好一掌就打死我,如果打不死,你就惨了。”
青阳君气愤地说道:“你……”他与玄阳君武功在伯仲之间,就算竭力相拼,也未必能杀他。再说,他生性稳重温和,也下不了这个手残害同门。玄阳君将他的性格底细掌握得一清二楚,一出手果然将他制得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料青阳君突然一剑剌来,玄阳君连忙闪身避开,紧接著几声剑气划破空气之声,嗤嗤作响,尽往玄阳君身上攻去。玄阳君吃了一惊,脚踩七星,急促之间连闪了七八式剑招,喝道:“你真要动手?”
青阳君一剑快过一剑,而玄阳君也已拔出佩剑,当地一声,两剑相格,均被对方震退一大步,双双一落地便跃起,又攻向对方。
两人都是司空无的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不但辈份极高,武功更算得上是顶尖,两把快剑在月光下不时发出镪当相击之声,斗得颇为激烈。陆寄风立於暗处,负手旁观,将他们的招式看得一清二楚,更对他们的剑法走式了然於胸,暗自评估道:
“青阳君的剑气未尽,不是要取玄阳君的命,只是要夺回那幅笔迹;可是玄阳君以为他真的要杀人灭口,却全力对付,再过三四十招,青阳君会败。”
他才一动心念,脚底已经一踢,踢起七块小石子,射向玄阳君身上七个要穴,力量拿捏得刚刚好,都轻轻一碰在穴位上便失去力量,让玄阳君的右手、左肩、颈际、双膝、腰胁七个位置同时一麻。玄阳君周身同时被击中,只这么不到一秒的僵止,青阳君接著出手的一剑便已按在他颈边,同时左边膝头顶出,正好点中玄阳君胸门的檀中大穴,将他制住。
乍看之下,反而像是玄阳君故意迎上来吃他这一招似的。玄阳君胸口要穴被撞,眼冒金星,一个失神,青阳君一伸手就抢下那幅字,立刻跃後了数步。
玄阳君竟落败,自己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太过於粗心大意,才会败给师兄,忿然望向青阳君。
玄阳君道:“你以为抢回去就没事了?除非你再也不去见蕊仙姑娘,否则你早晚有一天要露出狐狸尾巴!”
青阳君细心收好那幅字,一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道:“你乱说什么?师父要找咱们,快回宫里吧!”
玄阳君道:“我要告诉师父你跑去见……”
青阳君冷笑道:“见什么?随便你去胡说八道,看师父听谁的!”
说完便径自大步离去,再也不理他。见青阳君来个抵死不认,玄阳君气得咬牙切齿,就算他在师父惊雷道长面前告状,惊雷道长平常没有主见,也都还是处处听青阳君的话,若是手中没有有力的证据,自己绝占不了便宜。
玄阳君後侮这么快掀了底,不甘心地跟了上去,望著两人远去的背影,陆寄风呆站在原地一会儿,才低著头慢慢地走回蕊仙家。他不知自己为何要暗助青阳君,此刻也有一点失落。
陆寄风回到柴房里,怔怔地发著呆,一夜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听见公鸡报晓,一阵阵咯咯的杂音,自院子里传出来,有鸡也有鸭,直到太阳升起了,蕊仙细细的脚步声传了出来。
陆寄风一骨噜起身,走了出去,只见早晨灿烂的阳光下,蕊仙捧著陶罐,头包粗布,口中发出咯咯叫声,正在洒米喂鸡,纤细的身姿婀娜,对陆寄风一笑,令陆寄风看得呆了。
陆寄风不好意思起来,道:“蕊仙姑娘……”
蕊仙吓了一跳,道:“你怎知我的名字?”
陆寄风忙道:“我……我昨晚好像听见有人这样叫姑娘,我不是故意听的。”
蕊仙嫣然一笑,道:“是吗?我屋子小,什么都听得见,我以为你睡著了。”
见到她俏脸飞红,喜悦甜蜜的样子,陆寄风更不好过,头一低就又转回柴房,蕊仙道:
“哎,你怎么啦?”
陆寄风扬声道:“没什么,我替姑娘劈柴!”
蕊仙笑道:“多谢你啦,斧头在柴房里。”
陆寄风自己闷闷地找到了斧头,专心地劈起柴来,暗想:“我在生什么气?真是莫名其妙极了!唉,待会儿我就与蕊仙姐姐告别吧,呆在这里也没有意思。”
他一面想,一面把怒火发泄在劈柴上,别的什么也没注意,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蕊仙的一声惊呼。
陆寄风抬头一看,蕊仙站在柴房门口,讶异地看著他。陆寄风心头一跳,想:“蕊仙姐姐认出我了吗?”
蕊仙指著他,道:“你……你劈了这么多?”
陆寄风转头看去,自己也哑然失笑,身边劈好的柴堆成了一座小山,倒比没劈的那堆还高。
蕊仙咋舌道:“原来你有这个才能,真是不可小看。”
陆寄风闷著想:“我是只有劈柴的才能,不像青阳君那样有本事。”便故意道:“我就是爱劈柴,别的都不会。”
蕊仙不疑有他,笑道:“你也是个奇人,去洗洗手脸,一会儿吃饭。”
陆寄风应了一声,步至水瓮边,取了葫芦正要舀水,由水面的倒影见到自己的模样,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自己披头散发,连胡子都长了整脸,厚厚的尘土堆得看不出肌肤的颜色,他现在是高大的青年,却还穿著十二岁时的那套布衫,到处是撑破勾破的大洞。
陆寄风呆呆地看著水面,又是心酸又觉滑稽,回想起青阳君威严英俊的模样,忍不住想:
“我这个鬼样子,蕊仙姐姐还收容我,已经是对我够好啦!我……我还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他舀了一大盆水,用力地洗去脸上污垢,整盆水都洗成了黑色,才回到屋内。不料蕊仙一看见他,表情颇为怪异,突然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後合,道:
“你……你……唉呦,原来你的……你的皮肤这么白,哈哈哈……”
陆寄风本来就是南方人,十年不见天日,皮肤比女子还要白晰,衬著蓬乱和破烂的衣服,极为突兀,也难怪蕊仙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蕊仙好不容易止住笑,拿了梳子剃刀等物,道:“你坐好,我替你把胡子刮了,看看你的长相。”
陆寄风觉得困窘,退後一步,道:“不用了,我长得很丑,会吓著姑娘。”
蕊仙笑道:“你见我断了一臂,都没吓著,我还会怕你吗?”
陆寄风只好乖乖坐下,蕊仙笑咪咪地站在他身後替他梳平头发,陆寄风更不好意思,自己头发既长又纠结蓬乱,油垢积成了块,蕊仙不嫌污秽,轻轻地帮他梳下来,尽量没扯痛他。
陆寄风闻到蕊仙身上的女子体香,差点把持不定,心跳得十分快。
蕊仙替他剪短了头发,整齐地绑扎在颈後,笑道:“现在要刮你胡子了,嗯,你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啊!”
陆寄风连忙闭上眼睛,蕊仙笑道:“你这个人真是!”
她只有一臂,无法托起陆寄风的脸,叫陆寄风仰起了头,由颈子开始小心地剃起,陆寄风只感到剌剌的胡须纷纷落在自己膝盖,手臂上,刀锋冰冰地擦过他的脸。
不久,蕊仙停了手,像是有些讶异,陆寄风睁开眼睛,只见蕊仙呆望著他,满是不敢置信。
陆寄风想:“她认出我了吗?”
蕊仙开口道:“阿喜,想不到你……你生得这么好看……”
陆寄风一呆,想:“阿喜是谁?啊,对了,我昨晚说的名字。蕊仙姐姐没认出我……处了这么大半天,她都没认出我是谁,当初我们也只见了一面,她那时又昏迷不醒,怎么可能记得我捧水给她喝?怎会记得我为她哭了一场?她心里从来都没有我的样子。”
陆寄风更感到心酸,眼眶一红,蕊仙柔声道:“你怎么啦?称赞你俊,你反倒哭了?”
陆寄风道:“我想起了我姐姐。”
蕊仙目露同情,这种时局下,家破人亡者所在多有,蕊仙安慰道:“别哭啦,活著就得好好过日子。”
此时,一阵脚步声接近门外,还有一段距离,蕊仙并末听见,陆寄风却提高了警觉。这阵脚步声,不是别人,正是那一再冒充老者,接近锻意炉的人!
这几年陆寄风不见其人,只闻足音,如果见到他,可能认不出来,可是只听足音却就像当面见到一样,绝对瞒不过他。再听一会儿,陆寄风更是惊诧,他走路时左腿总是会微微一震,应是腿上刚受了重伤。
昨夜那两名真假眉间尺激斗,不知结果如何,很有可能这就是其中一个!
他往蕊仙之处走来,难道是发现自己的行踪了吗?他一下子便接近门外,以苍老的声音道:
“蕊仙姑娘!你在么?”
蕊仙起身应道:“来啦!简老伯!”
陆寄风转头往门外望,想:“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只见一个弯著腰,拄著木拐的老头子,背上背著一捆柴,粗布衣裳外罩著一层厚厚的熊皮毛袭,遮掩住身材,脸上绉纹多得层层叠叠,一双被火薰红的眼睛迷迷蒙蒙,陆寄风心里赞了一声:“易容得真是高明!不过你的呼吸稳重,分明是个体魄健壮的高手。”
蕊仙笑道:“简老伯,你这么早就要上通明宫?”
简老伯道:“是啊,来看看姑娘。听说昨晚宫里出大事了。”
蕊仙道:“我听说……喔,出什么大事?”
陆寄风暗笑蕊仙心直口快,若是说破已经知道通明宫出事,不就等於承认了昨晚有宫中的人来告诉她吗?通明宫里都是男子,会三更半夜来对她说,任何人听了都会有所联想。虽然蕊仙及时改口,但料想绝瞒不过这个简老头。
简老伯说道:“我也不大清楚,所以上山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他突然望见屋内有个男子,疑心大起,陆寄风查觉他呼吸一紧,暗笑:“你吓成这样,是把我当成另一个眉间尺了吧?”
简老伯说道:“唉,姑娘,你什么时候嫁了,怎么没通知我啊?”
蕊仙嗔道:“老伯,你胡说什么!那位是……我弟弟。”
说完自己嘻嘻一笑,回头招手道:“弟弟,你过来。”
简老头根本不相信,苍老含糊地说道:“我怎不知你还有个弟弟?”
他表面上还是那垂垂老矣的样子,但是全身真气陡升,充满防备,陆寄风更是好笑,放快了呼吸,故意走得很用力,听来像是个不会武功的青年,果然简老头的防备便立刻卸去。
蕊仙道:“我这弟弟手脚利落,老伯,麻烦你替我将他引去通明宫谋个事儿,好不好?”
简老头低垂著眼皮,陆寄风由他鱼尾的略动,猜出他眼珠子转了一下,笑道:“这当然没问题,小子,你就跟我上山去吧。”
陆寄风暗想:“你正好想混进去,待会儿必是要我自称是你儿子。反正你连我师父也假装了,再假装一次我爹,我也认了。”
陆寄风“嗯”了一声,蕊仙大喜,拉著陆寄风的手,对简老头说道:“老伯,你自己去我院子里抓只鸡,算我给你的谢礼。我带我弟弟进去换套衣裳。”
简老头道:“蕊仙姑娘别客气。”
蕊仙将陆寄风带回屋内,自己进房去,不久便捧出了一叠青衫,递给陆寄风,道:“你身上的衣服不能穿了,换上这一套吧,应该是刚好。”
陆寄风奇怪她怎有男子的衣服,一看都是全新的,不由得心里更加酸溜溜,猜出这是她自己私下缝给青阳君的,只不过没有机会,或者不好意思拿给他,青阳君体格是和自己差不多。
陆寄风闷闷地收下,道:“我去换衣服了。”
他走到厨房下,将这叠衣服抖起,一件件穿上,由内衣裤到外衫,无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