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寄风一把挽住她的手,笑道:“算了,也别假装了,咱们这样便成。”
千绿的脸微微一红,笑望陆寄风,任由他牵手而行。
两人疾行了数刻,千绿并未再毒发,可见西海公主给的解药是真的。陆寄风放下了心,打算一出城就抱着千绿赶路,在最快的时间里赶向剑仙崖。
不料两人才到城门,便见到城门紧闭,无数军卫包围在周遭,不许任何人出入。
陆寄风一怔,难道拓跋焘的消息会这么快,已经设下了重重关卡不让他走?
陆寄风与千绿对望一眼,两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他们马上就被军卫们发现,领队叫道:“过来!”
陆寄风和干绿才迟疑了一下,骑兵们已驱策奔来,五、六匹高头大马包围住他们两人,马上的卫士刀剑全亮着,对着他们。陆寄风看出他们的服装不是宫中卫军,应该不认得他,便放下了心。
陆寄风问道:“怎么?有什么事了?”
其中一匹马上的重甲卫士喝道:“你们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要去哪里?”
陆寄风一把抱住千绿,仰头对他们横眉道:“有规定不可夜行吗?”
见了他们的神态,一名卫士转头对身边的同伴低声笑道:“这两个兔儿爷是私会去的。”
另一人打量着千绿,也笑咪咪地说道:“那雏儿真俊。”
陆寄风正是要他们如此误会,好轻易放行。谁知领队眉头一皱,道:“还这么掉以轻心!
万一出了纰漏,看你们怎么对上头交待!”
那几名骑兵不敢再嘻笑,对陆寄风喝道:“你们两个站开,分别搜身!”
“搜身?”陆寄风错愕,便有几人上前要拉开千绿。
陆寄风万不能让千绿被这些汉子胡乱摸索,奋力推开他们,双臂抱住千绿,道:“不许碰他!”
那几名卫士有的面露嘲讽,笑道:“有这屁股癖的也不必这么能喝醋吧?”
“给老子摸摸打什么紧?又少不了一块肉!”
“哈哈哈……都是男人,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般碰不得!”
再有人上前要拉开他们,陆寄风怒道:“你们干什么?查赃也不是这样!”
领队喝道:“便是查赃,你小子少他妈犯暖,再拒检,老子便把这雏儿剥光了慢慢搜个够!”
看样子非动手不可了,陆寄风正打算将众人全击退,带着千绿以轻功奔上高伟的城墙,硬闯出去,西侧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扛奔,以及一阵尖锐混乱的警跸:“抓住他!”
“他就是窃贼!别让他跑了!”
狂奔而来的白马上披戴的黄金身甲、锦络寄生,在夜里发出耀眼的光芒,随着马身惊慌地晃动着,有如流星。马上载着的锦衣少年披着缀有珍珠的金绣斗篷,紧握着缰绳的雪白手背隐约看得见青色的细细血管和粉红色的指甲,那是一双极为尊贵的手。
身后紧追的禁军们竟是刀枪齐出,追赶那华丽的马匹,长槊一贯,击破马首面帘,引起一阵恐怖的长嘶。马上之人惊叫着,弱小的身子一个不稳,便被抛上中空中,眼看就要摔得脑浆涂地。
陆寄风不假思索,飞身接住了那人,两人一起重重地摔跌在地。
在那声惊呼中,陆寄风已认出了此人的身分,也才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救人。
两人滚倒在地,零乱的长发散过那张清丽的面孔,武威公主已昏了过去,在陆寄风怀中不省人事。
几百名卫士立即包围住他们,陆寄风抱起穿着男装与斗篷的武威公主,站了起来,千绿立刻奔上,紧靠着他,不敢稍离。
抛出长槊的禁军领队上前,道:“他是要紧的窃贼,快把他交给我。”
陆寄风实在不明白:武威公主怎么会以男装打扮出现?又怎会成为窃贼,还惊动了宫中的宿卫,甚至全城警戒。
陆寄风一手抱着武威,一手搂住千绿,淡然冷笑一声,道:“恕难从命!”
众多禁军手中的火把靠了上来,为首者一见陆寄风,竟是中领军大人,也是他们所有人的上司,不禁大惊,道:“陆大人?您为何在此,为何……”
陆寄风不加回答,一发轻叱,便已窜飞数尺,在马首上轻轻一点,飞身踩着垂直的城墙,一口气不换,往城墙上直奔!
那惊人的身手引起一阵惊呼,陆寄风排空御气往垂直的城墙上方奔去,竟像会飞似的,眨眼间已登上高伟的敌楼,消失在众人眼前。
没有人相信会有这样的身手武功,亲眼所见,却不由得他们不信。众人只能目瞪口呆,眼巴巴地望着陆寄风消失在夜色之中。
陆寄风带着千绿及武威公主,直奔到荒郊,才停下步子,放下二女。
他略为检查了一下武威公主,身上并无大伤,气息也还稳定,应该只是被癫下马时惊恐过度而昏倒。陆寄风抚摸着她的头发,既不解又爱怜,不知她为何会穿着男装逃亡。
千绿道:“公子,这位姑娘是……”
陆寄风道:“她是武威公主。”
千绿一怔,望着那娇艳不下于云若紫的容貌,原来这就是皇上执意要许配给公子的人,不但有绝世之色,还有高贵无比的出身。也难怪,唯有这样的人,才会让公子这几天总是抑郁寡欢,心事重重。
拓跋雪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模糊的眼前一时还看不清什么,等她一看见面前之人竟是陆寄风,不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着陆寄风不放。
陆寄风紧拥着她,柔声道:“没事,没事了,别怕。”
拓跋雪紧抱着陆寄风哭了好一会,在他强壮的肩臂环拥下,拓跋雪的心渐渐稳定下来,抽噎着放开陆寄风。陆寄风替她拭着泪,一面将她睑上的乱发拢上耳畔。
这是共闯沙漠的那段生活里,已养成习惯的小动作,看在千绿眼中,竟感到一阵不祥之意。
曾几何时,有另一个女子在公子心中,不知不觉地占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公子的竭力拒婚,为的竟不是自己的计划,而是为了她的幸福。
拓跋雪将陆寄风拢着她头发的手,按在自己脸上。陆寄风一怔,拓跋雪那被泪光洗得更加澄澈的眼睛凝望着陆寄风,微笑了一下,那一笑的凄楚,令陆寄风的手一紧,竭力克制抱住她的冲动。
陆寄风柔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公主殿下怎会落难?”
拓跋雪擦了擦眼泪,道:“今日阿哥召你入殿,那时……我也在殿里……”
陆寄风不作声,他早就知道此事,也不说破,默然听武威公主要说什么。拓跋雪道:
“我不想让你这样为难,你别担心,我会跟阿哥说清楚的。”
陆寄风道:“多谢公主。”
拓跋雪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急着要一样东西,我是专程给你送来的。”
她取出怀中的一个锦盒,递给陆寄风,道:“这是开启石室之物,你拿去吧!”
不只陆寄风大吃一惊,就连千绿部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陆寄风急忙开启锦盒,盒中是一方笔头大小的玉印,冰清的光泽简直像是水中的明月。石室之钥是一方印石,倒是让陆寄风所料未及。他取印一看上面的阴刻,不禁呆若木鸡。
印石上的八个大字,乃是“魏皇御宇,维帝承乾”八个字。
这是魏的国玺。
陆寄风看着国玺,又看了看武威公主纯真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拓跋雪道:“你快拿去,找到石室,若能帮助阿哥平定天下,使我大魏国柞永续,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寄风道:“但这是……这是紧要之物,你怎能……”
难怪要全城警戒得滴水不漏!国玺被盗,天下还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事?
拓跋雪道:“我是为了国家,不是为谁。”
她说着这话时,却是深情款款地看着陆寄风,谁都知道她言不由衷,但这样天真的谎言,却更让陆寄风羞愧难当!他将国玺握在手中,激动地说道:“你由何处盗得?我替你把它放回去!万一被皇上知道是你,你……你……”
拓跋雪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才抬起眼望着陆寄风,道:“我不会有事的,阿哥不知是我,没有这方国玺,国政也不会就停了。这只是象徵之物,你却极需要它。陆寄风,你千万别辜负我盗玺的深意。”
陆寄风忍不住抱紧了她,抱得她喘不过气。陆寄风已说不出话来,只能紧抱着她,良久才道:“我带你走!我带你到安全之处,不让你嫁到凉国……”
拓跋雪眼泪又滴了下来,她强忍着,微笑道:“天下之大,何处是安全的乐土呢?”
陆寄风望着她,心中—片混乱,拓跋雪道:“虽然我不知你要做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比我重要一万倍的事,你去吧!将来记得有我这个人就好了,我就很开心了。”
陆寄风喉间紧哽着什么,用力地握住她的小手,声音激动得几乎发不出来了:“公主……
小雪!你……你……”
拓跋雪捧着陆寄风的睑,深情地注视着,道:“我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陆寄风点了点头,拓跋雪道:“我请你再叫我的名字一回,我爱听你唤着我。”
陆寄风想不到她的要求这么简单,错愕了一会儿,才握着她的双手,低声唤道:“小雪……小雪……小雪……”
在他不断的轻唤声中,拓跋雪的眼睛又被泪光迷蒙了。陆寄风抱着她的脸颊,为她吻去泪水,吞咽下她的每一滴泪,拓跋雪闭着眼睛,她情愿化作一尊会流泪的石像,哭泣到天荒地老,一直让他这样吻着睑。
陆寄风终于放开了她,道:“我也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拓跋雪点了点头,陆寄风道:“不管怎样,待在魏国,不要走,有一天我一定会回来,回来带你到一个安全的乐土。”
“嗯。”拓跋雪抚摸着他的脸,“我记着你说的话了。”
她放开了陆寄风,起身道:“你走吧,我一个人可以慢慢走回城里去。”
“可是……”
拓跋雪笑道:“国玺不在我身上,阿哥最多判我一个微服出游,禁足几天罢了。”
在陆寄风的迟疑中,拓跋雪轻轻推了他一下,道:“快走,快走吧!一会儿宫里的军队来了,你们便麻烦了。”
千绿拉了拉陆寄风,陆寄风只奸强忍住满心的不舍,放开了握着武威公主的手,慢慢地退后,拓跋雪摆了摆手要他快走,陆寄风只奸拉着千绿,以轻功发足急奔,若要走便要走得坚决,只要一停下来,就无法再狠下心离开了。
拓跋雪目送着陆寄风与千绿迅速被黑夜吞没,无力地转过身,慢慢地朝平城的方向走。
但她只走出了不到几步,前方的军队已奔了出来,整排的马锁当胸,发出威武的光芒。
这一队无声的军队,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前方中央的拓跋焘,冷冷地俯瞰着凌乱的武威公主。她从来没有在哥哥眼中看过这样冷而绝情的眼神,但是她已经不怕了,她与拓跋焘的双眼对望着。
拓跋焘没说什么,掉转马头朝回走,武威公主看着他山一样的背影,听着由那背影传出的声音:“把公主带上车驾,别伤了她的脸,她将是凉国的王妃!”
武威公主闭上了眼睛,自己终究不能完成对陆寄风的承诺了。
…
第 七五 章 终日驰车走
千绿与陆寄风一路无言,陆寄风沉重的神色也让千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有了国玺之后,他可以轻易开启石室,几乎等于胜券在握了。但陆寄风却没有半点欣喜的感觉,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躁。最早的初衷只是忠于司空无的托付,后来演变成自己和舞玄姬的私仇,而现在呢?现在他却已经不知道一切有什么意义了。
再半日就可以赶到剑仙崖,陆寄风放慢脚步,握着千绿的手慢慢走着。千绿这时才鼓起勇气开口道:“公子,您心中有什么话吗?”
陆寄风望着前方的高山绝岭,道:“我小时候在剑仙崖上学武功,师父曾弹琴给我听,他曾唱了首琴曲,我听曲中有出世之意,十分羡慕那样无是无非的心境。
如今我已经奔波了数年,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沉浮,却完全茫然无知!千绿,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千绿道:“公子若要富贵,早已有倾天的权势;公子若是要名声,也极有机会成为万众仰慕的大侠;公子若要如花美眷,要留名千古,也都是反掌之易!可是奴婢从来都不知道公子您想要什么。”
陆寄风道:“你说得对,富贵荣华,扬名立万,我从来都不想要那种东西。如果我要什么,是否会活得更轻易一点呢?”
千绿想了想,道:“从前云少爷从南方回去看小姐时,常会和小姐谈当代名士的诗文,婢子愚钝,记不得许多,只记得有个叫作陶潜的人写的诗文。以前不留心,今日听公子这样说,却想起来了。”
陆寄风好奇,道:“哦?是吗?”
千绿道:“那人有篇文章是写:”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各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达,觉今是而昨非!‘“陆寄风呆了半晌,好像心里被击入了什么,喃喃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各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毁自以心为形没……”
他心里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却又像解答了什么,口中细细地琢磨着这几句话,越是沉吟越感到深意层层,咏之不尽。
望着陆寄风若有所失的样子,千绿道:“公子,剑仙崖就要到了,走吧!”
陆寄风一笑,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不科没走出多远,前方便有十来名汉子扛着巨木大石之类的建物,自岔路走了上前,与陆寄风等人是同一个方向。
不久又有几人扛着几担砖石,边走边起此彼落地数步唱和,也往山的方向走去。
千绿和陆寄风都感到有些奇怪,千绿笑道:“这些人要起大房子吗?怎么来了这么多造匠?”
陆寄风眉毛一皱,本来想到:会不会是冷袖真的去抓了武林高手来挖开梅谷的崩石?可是这些人全不像会武功的人,只是普通的壮丁。
又有几人迎面走来,全是老幼,将简单的家当衣物都堆在推车上,愁眉苦睑地往山下走。
陆寄风认出似乎是山脚下的农家,不知他们怎么会突然搬家。其中一名老太太哭得甚是伤心,一路被她的老伴低声安慰,陆寄风虽没有特意去听,也听得十分清楚。老太太抽噎着说:
“安份了一世,阿大却要被逼着去造反,呜……作乱的怎会得好死呀?呜……”
老人道:“也没说要造反呀……”
老太太边哭边道:“他们好大一群人,不是拿刀就是拿剑,逼着阿大入了伙,不是造反是什么?”
千绿出声问道:“老爹,你们搬家?”
他们正要回答,迎面来的几名挑担子的壮汉与那些老幼们擦肩而过,有几人似偷瞄着他们,欲言又止。
老弱中的一名孩童突然哭叫道:“爹爹!爹爹!”
其中一名汉子脸色微变,欲言又止,一名妇人掩住了那孩子的口,急急向当旁欲走,见到陆寄风与千绿服饰不像普通人,不敢与他们争路,便闪至道旁走了。
陆寄风更是不明所以,问道:“前面有什么?怎会都成了这样子?”
那老人叹道:“公子,您到前面去干什么?您身子这样壮硕,又像有钱的样子,那些匪人不会放过的,您们还是回头吧!”
陆寄风道:“前面有土匪劫村拉人?”
那老人道:“好几大群呢!个个都像会飞的,天老爷!当初黄巾怕也没这样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