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小统领连连摇头：“不敢当不敢当，这披风可不是我的！”
“那是？”东方婧惊讶出声。
小统领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宁王的马车：“是宁王殿下特意嘱咐，给送过来的。要你一路穿着，别冻坏了，这披风也不用还给他了！”
“谢谢。”东方婧点头一笑。
等到那小哥走后，锦秋忙出声道：“姑娘，看来宁王殿下已经认出我们了，否则也不会将他的披风送给姑娘御寒。”
东方婧蹙眉想了想，而后摇头道：“没有。宁王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舍不得自己的属下受苦受难，我坐在这儿搓手，可能刚巧被他看到了而已。”
锦秋迟疑道：“姑娘说得也是。咱们易容成这副模样，远远地看，肯定是认不出来的，即便是近看，也要费些功夫才能认出来呢！”
“嗯。”东方婧莞尔一笑，“幸好老十一爱戴下属，否则……今日我说不定就要冻死在这荒郊野外了！”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他们便进入了赤水水域。
赤水周围，一片贫瘠，除了一条暗黄色的赤水，周围再没有山川河流，亦没有小桥人家，就连那芦苇丛都已经枯萎多时，再无新枝。
天色昏暗，头顶飘起了蒙蒙细雨。
东方婧眯起眼眸，便瞧见一片晨昏之中的那一座孤城。
大漠连天、黄沙遍野，只菡城远远伫立，周遭迷雾重重，叫人不敢逼近。
锦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忍不住感叹出声：“从前菡城，那可是仅次于叶城的，第二座繁华之城。想不到赤水一战之后，这儿就沦为了荒地，再也没有人愿意回来住了！”
菡城之战，东方婧是随无忧一道出征的，她知道那一场战役有多惨烈。
不说无忧的兵马全军覆没，几个主帅被困空城之中，就是后来叛军的数万兵马，也尽数葬送于此。东方婧甚至可以想象，若是挖开这层层黄土，地下该埋藏了多少具，森森白骨！
“是啊！再也没有人愿意回来住了……”东方婧惶然叹出声来，“当年的主帅都不在了，还有谁会记得这座空城呢？”
“主子说得不错，若是无忧太子还在，以他的魄力，想要重建菡城，并非难事。可是他不在了，世上还有几人能够做到？”
第531章 恍如隔世（1）（）
锦秋无意间提到尉迟无忧的名字，东方婧怔愣了许久。
“宁王与无忧太子交好，今晚想必会在菡城扎营，怀念故人吧！”锦秋又叹息出声。
东方婧摇了摇头：“正因为如此，他绝对不可以在菡城扎营，以免传到陛下耳中，父子再生芥蒂。”
“那奴婢去提醒一下宁王？”锦秋提议道。
东方婧摇头：“不！他长大了，这个决定应当由他自己去做。若他自己不开窍，我这么拼尽全力地帮着他也没有意义，到时还可能白搭了自己的性命！”
“主子是想借此事考验宁王？”锦秋微微一怔。
东方婧没有再说话。
傍晚的时候，行军的队伍在距离菡城还有五里路的地方停了下来，主帅下令，靠赤水边安营扎寨。
锦秋沉静出声：“主子，看来宁王殿下并非不懂陛下的心思。”
东方婧莞尔一笑：“他懂就好。”
入夜。
副帅张恒来到东方婧和锦秋的营帐之前，扯着嗓子问道：“昨儿个，给殿下搓背的出来！”
锦秋神情一震，拽了拽东方婧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要不要奴婢代替你去？”
东方婧摇了摇头。
毒害宁王可是大罪，万一被副帅咬住，就算有尉迟真保着，锦秋也很难逃脱。这种危险的事情，自然是她自己去做，比较稳妥。
“是属下。”东方婧粗着嗓子回道。
张恒朝着营帐里头多看了一眼，而后问道：“你跟他们一样，都这次刚收录的新兵吧？”
“嗯。”东方婧应承道。
张恒又道：“搓背搓得不错，往后就由你伺候着宁王殿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东方婧还真没想过，愣了许久才道：“婧……迟婧。”
“迟婧？”张恒轻笑了一声，“迟这个姓倒是少见，本将都没有听说过。”
东方婧笑了笑，没有解释更多。
张恒将东方婧带到主帅营帐外头，隔着营帐，对里面的人道：“宁王殿下，属下将人带过来了，叫迟婧，以后就让他在军帐外头伺候着。”
“嗯。”里面的人惜字如金，只是淡淡哼了一声。
张恒还有事要做，便匆匆回了自己的营帐，留下东方婧一人守在原地。
宗政扶苏显然是听到了脚步声，知道张恒已经离去，这才慵懒开口问道：“迟婧？”
“嗯。”东方婧也学着他，不冷不热的应承。
“本来应该叫做尉迟婧，是吧？”宗政扶苏话锋一转。
“是。”东方婧点头，她想不到宁王居然也知道“迟”这个姓的来源，“我家祖上是姓尉迟的，因为和帝王之名冲撞，为了避讳才省去了一个字。”
“本王知道。”里面的人显然沉闷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开口问道：“婧，是哪个婧字？”
“女子贞洁是为婧。”东方婧有些不耐烦了。宁王若是再问下去，只怕她的身份就要露底了。
“女子贞洁的婧……”宗政扶苏声音一哑，“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起了这样的名字？”
第532章 恍如隔世（2）（）
东方婧突然觉得今日宁王特别婆婆妈妈，于是随口扯了个谎道：“娘亲生我之前爱吃酸，大伙儿都以为是女儿，这名字变一早定下，写入了族谱，后来等生出来了，才发现是个男孩儿，再想要去改，就于礼不合了。”
“哦？原来是这样。”
东方婧没有听出来，那人的语气有淡淡的失望。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
宗政扶苏便道：“你可以去烧水，准备伺候本王沐浴更衣。”
“是。”东方婧点头。
片刻之后，锦秋便走到营帐对面，朝着东方婧招了招手。东方婧一路小跑过去。
锦秋将手中的水杯塞进东方婧手中，瞥了一眼身后两三里远处的赤水，而后压低了声音道：“热的，刚刚烧好，姑娘端进去吧。”
东方婧接了过来，放在鼻尖嗅了嗅，确定这赤水之中含笑九泉的分量不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才走开两步，锦秋便从身后将她叫住：“姑娘……”
“嗯？”东方婧疑惑地回眸。
锦秋便道：“姑娘下手注意一点，别真的伤了宁王的身子。宁王若是醒不过来，到时姑娘就是死罪，谁也救不了姑娘！”
“你信不过我的医术？”东方婧勾唇，莞尔一笑。
见她如此自信，锦秋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东方婧进营帐的时候，宗政扶苏才刚刚开始宽衣解带。
他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身子不由僵了僵，出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属下是听宁王殿下的声音有些沙哑，所以先去泡了杯蜂蜜水，给宁王殿下润润嗓子。”东方婧粗着嗓子解释。
宗政扶苏已经摘了面具，不便与她对视，于是指着面前的桌案道：“放下吧，本王待会儿会喝。”
“是。”
东方婧将水杯放了过去，嘱咐道：“殿下记得趁热喝，凉了就没有效果了。”
“知道了。”宗政扶苏从来不知道尉迟真居然能将自己的属下教得这般贴心，连嗓子哑了，对方都能一下子听出来，还送了蜂蜜水过来。这样的将士，要从旁人的军营里头找出个把来，恐怕不容易！
东方婧就守在营帐外头，只等着屋子里的人倒下去。
宗政扶苏举起杯子，放在鼻尖嗅了嗅，眉头便蹙成了一团。他的医术不在东方婧之下，这茶水里头放了什么东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外头那个小东西，胆子未免太大了，居然敢在他的茶水里头动手脚，更荒唐的是，下完了毒，他还不赶快逃命，还守在这营帐外头等结果，真是可笑！
“报！”
一声高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东方婧只看到有人骑马而至，而后黑色的披风在她面前一闪，那人便已经窜进了营帐！
琉风单膝跪地，对宗政扶苏道：“主子，属下在泽水边上查到了一些端倪！”
宗政扶苏僵住，手中握着那杯下有含笑九泉的蜂蜜水，反问出声：“什么端倪？”
“泽水一路上死了不少鱼，尤其是中间那段搁浅的水域，死鱼都快堆成山了！”
第533章 恍如隔世（3）（）
琉风气喘吁吁道：“属下怀疑是有人在泽水里头动了手脚，特意取了一小瓶泽水回来，供主子分辨。”
说罢，他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来。
宗政扶苏接过那小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面上的表情怪异到了极致。
“怎么了？”琉风惊诧出声，“主子，这泽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宗政扶苏声音一沉，轻拍桌案道：“问题大了！”
“嗯？”琉风挑了挑眉。
宗政扶苏便道：“水中有剧毒，叫做含笑九泉。只要喝下去一杯，就会沉睡不醒，毒液在中毒之人沉睡之时倾入五脏六腑，腐蚀全身，再也不会醒来，也算是一种安乐的死法吧！”
“什么？！”琉风吓了一跳，立马站了起来，“咱们战士随身携带的淡水也快喝得差不多，明儿个一早必定会去赤水边上补充淡水，然后才会行军上路。泽水在赤水上游，泽水出了问题，赤水自然也没法子独善其身。万一战士们误饮了赤水，只怕会造成极大的伤亡！”
说罢，琉风便要掀开营帐，转身出去。
“等等！”宗政扶苏连忙将他叫住。
“主子！这件事情等不得！”琉风咬唇，“你也说了，这含笑九泉会让人在睡梦中死去！真要是有战士们误饮了，旁人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会继续喝水……就算睡着的人多了，被发现了一两个，一时半会儿大伙儿也想不到是赤水的问题，伤亡会越来越大！属下得趁着还没有铸成大错，及时制止大家！”
“你？”宗政扶苏冷笑出声，“你以什么身份去制止大家？”
“我……我是主子的人！”琉风尴尬出声。
“对，你是本王的人。”宗政扶苏眸光微微一动，“但这两千将士都是宁王的兵马，他们信的只有宁王一人而已！”
“可是主子现在只是代替宁王领兵，不便露面……”琉风焦急出声。
宗政扶苏便道：“劝服他们，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要露面。”
他话音刚落，便微微一仰头，将满杯的蜂蜜水喝了下去！
“什么方法？”
琉风还在发问，并没有发现宗政扶苏的脸色已经变了！
“以……以身作则。”宗政扶苏艰难地吐出四个字，而后他巨大的身躯便朝着一旁的桌案上载去。
琉风眼疾手快，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扶住，惊惶出声道：“主子！主子……你怎么了？！”
宗政扶苏将空杯子推到他面前道：“刚刚有个叫迟婧的人，给本王送了一杯蜂蜜水，这蜂蜜就是烧开的赤水冲泡的……”
“什么？！”琉风惊惶失措，“主子，你既然知道这蜂蜜水有毒，为什么还要喝下去？！”
宗政扶苏一脸坚持，俊秀的眉头拧成的一团，苍白的唇角微微翕动道：“本王不是说过了么？本王要以身作则！”
“主子！你！”
琉风几乎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东方婧听到动静，快步闯入，清透的目光便与宗政扶苏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而那一张在她睡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脸，也清晰地闯入她的眼帘之中！
第534章 恍如隔世（4）（）
无……无忧……
千言万语，突然间就卡在她的喉咙里，怎么吐都吐不出！
琉风的脸上戴着面具，她没认出琉风，但她可以百分百确定，眼前这个不是旁人，就是半年之前，从九嶷山颠坠落的尉迟无忧！
“就是他下的毒！拿下！”
宗政扶苏一声低叱，便将手中见了底的空杯子砸了个粉碎！
琉风护主心切，一把就将东方婧制服！
当时的东方婧，深深被眼前之景所震惊，完全忘记了要反抗，忘记了她衣袖中有毒，如果此时出手，对方未必拿得下她！
“找解药！”宗政扶苏抚着胸口，已经渐渐神志不清。
“是！”琉风应承出声，随后便生生扒下了东方婧的铠甲，露出她的里衣来。他伸手探到她衣袖之中一抹，果然发现了一个金粉色的药瓶，而后将药瓶丢给宗政扶苏，“主子，您闻闻看！”
宗政扶苏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便眸光一动道：“是解药。”
“蓄意给宁王下毒，身上还藏着解药，必定是九皇子派来的奸细！”琉风冷呵出声，想也不想，一脚就踢在了东方婧的膝盖上！
白天的时候，东方婧的腿本身就受了冻，加上先前右腿被鬼王撞伤，也才刚刚治愈……这么一踢，空气中清晰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她的右腿腿骨，毫无预兆地，再次折断！
骨裂之痛，撕心裂肺，可东方婧此时此刻却完全麻木了似的，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宗政扶苏，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
宗政扶苏并没有急着吃解药，因为他要将这出戏演到极致，故而揣着药丸，久久不放，强自抬起眼眸道：“将此人交给张恒，绑上手脚，丢到柴火之上，请两千将士一道拷问！若是他不肯招供，当众烧死！”
宗政扶苏完全没去想“迟婧”和“阿婧”的联系，也绝对想不到“阿婧”会以另外一副模样，乃至于是一个男人的模样重新来到他的身边。
他此刻唯一思考的就是，一定要将此事闹大，让两千将士都知道赤水有毒，不能轻易饮用！
“是！”琉风低声应承，随后便扯着东方婧的衣角，将她往营帐外头拖拽！
东方婧的右腿已折断，左腿也使不上力气，她却固执地赖在原地不走，哪怕是双手趴在地上，在冰冷的草地上，留下清晰可见的指痕！十指磨破，血迹斑斑！
她到底是个女人，再怎么坚持，也得不过先天弱势，很快就被琉风拖拽出了营帐。
琉风将她交给副帅张恒的时候，她仍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目光始终没有焦距！她不能相信，她还能再次见到无忧，更不能相信，才刚一见面，无忧就下令要当众烧死她！
锦秋站在另一处营帐边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她惊恐地捂住嘴巴，一时间不知所措！
副帅张恒，惊闻此事，冲冠暴怒，当即就命人搭起了台子，将东方婧捆绑木柱之下，而后下面则堆放着一大堆已经浇上了火油的柴火……
第535章 恍如隔世（5）（）
琉风匆忙赶回营帐，宗政扶苏已经扶着桌案倒下，沉睡不醒！
“主子！”
琉风惊叫出声，连忙将宗政扶苏扶到垫子上躺下。
他接过宗政扶苏手中的金粉色小瓶子，而后倒出一枚药丸来，强行塞进了宗政扶苏口中，见他面色好转，这才放心让他睡下。
琉风合上营帐出来。
副帅张恒便上前问道：“秦统领，宁王殿下现在怎样了？”
因为琉风一直跟着“宁王”身边，又戴着面具示人，所以张恒将他误认作秦逍遥。
琉风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低沉道：“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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