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应机而动,让李均进不得进,退不敢退,我军则必胜无疑,此乃上策,再不济则坚守三城,闭门不出,让李均如虎食猬,无处下口,只乃中策,最不济才是将战场摆到宝山或原定去,这才是真真不懂兵法者用的下下之策,智者所不为也!”
他的大声叫嚷令全军将士都不由气沮,薛谦面色一沉,怒道:“放肆!我大军将发之刻,你竟敢乱我军心?来人,拉下去斩了祭旗!”
力士拥了上来,将魏展拉住,魏展一面挣扎一面喝道:“薛谦,你这愚夫!大事必然坏在你手中,可惜我原以为这义军举事能成大业,是我自己有眼无珠!你杀便杀了吧,我也不想亲眼见你的下场!”
“且慢!”薛谦听了怒极而笑:“既是如此,我倒真地要让你看看我得胜归来!将也押入牢中,不可让他死了,等我大军得胜归来,我要当众羞辱他!万能的大神会保佑我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力士将兀自骂不绝口的魏展拖了下去,扔进了牢房之中,进了牢房,魏展却安静下来,冷冷笑了。
“看来你是疯了。”牢房的狱卒见他不惧反笑,不由得道,“等上师得胜归来,你只怕会死得很惨。”
“你以为薛谦这无谋匹夫还能活着回来不成?”魏展冷笑之色更为明显,道:“我料他前脚离开怀恩,后脚李均便会进入怀恩,到那时怀恩一失,莲法宗在大陈东部的军粮便会告急,崩溃不远矣。薛谦刚愎,会先斩杀蒋士道而自刎,那时上师一死,军心涣散,连扭转战局的机会也都要葬送了!”
“少胡说了。”那狱卒的冷笑声比魏展还要大,“若是你真能料事,为何不能料到忤怒上师的下场?你就在这牢里乖乖等死吧!”“哈哈哈哈……”魏展不屑地瞪了他一眼,道:“在怀恩这座大牢房中等死者,又岂只我一个?你的下场我已经看到了,不过是身首分家罢了,你的那个大神也绝不会用醇酒美人欢迎你的,等待你们的必定是炼狱之苦!”
“叭!”一声,狱卒用皮鞭狠狠抽在魏展身上,疼痛让他颤抖着弯下了腰。“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到了这里还敢猖狂,大爷可没有上师的肚量,看大爷如何收拾你!”
若非薛谦有令要活着的魏展,只怕在狱卒们的暴虐之下魏展已经毙命了,不管他承认不承认,薛谦的命令还是救了他一条命的。待他从长达一日的昏迷中清醒之时,睁开双眼自己已经不在牢狱之中,而是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一双关注的目光望着自己。
“醒了,醒了。”那双目光的主人道,“幸不辱使命,统领大人,魏先生醒了。”
魏展将目光移向房门,门帘一掀,一个全身被甲、带着龙首头盔的年青将领大步进了屋,先是向屋内那人颌首道:“谢谢郎中了,在下略背薄礼,郎中大人请随卫士去取吧。”
“如此太感谢大人了,说实话,这半年来还是老朽的第一笔生意,莲法宗在时生病是不许找郎中的,而是喝什么符水,真是荒谬,不平衡阴阳调解元气,如何能让病人好转……”一面絮絮叨叨,那老郎中眉开眼笑地随着卫士出去了。
“先生躺着无妨。”李均制住魏展的起身,道,“先生之事,在下已经听百姓说了,幸好那薛谦匹夫未用先生上中二策,否则在下也不可能在此得拜见先生。”
“李均……李统领?”魏展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只见他皮肤略有些黑,想来是饱经风雨日晒所致,两道不浓的眉下,双眸炯炯,射出似乎有着无限智慧与透视力的光芒,只与他对望一眼,魏展便觉自己似乎什么都被这年轻人看透了一般。
“正是在下。”李均行了个军礼,脸上绽开了笑容,唇边的伤痕破坏了他整张脸的和谐,原本有七分英俊的脸,这下便只余五分了。但在英俊之外,也为李均增了几许其他的味道,是坚毅是刚强或是粗犷,总之是那种在战场中出生入死者特有的成熟与自信。
“魏某……魏某得其主矣!”魏展忽然觉得心中心潮澎湃,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从李均的态度,从李均的气势,从李均那自然而然的笑容里,他便看到这一点。这个人,才是他这样想在乱世之中建功立业者效力的明主,与他比那莲法宗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统领大人,请即刻退军回余州!”他按住心中的情感,也不顾两人初次见面,便直截了当地将心中想了许久的一个结论说了出来。
“哦?先生此言何指?”李均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虽然他自己明白,这好奇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但看在魏博眼中却完全不同,李均对于与自己战略战术安排相左的意见,竟如此重视,与之相比,那薛谦却什么也容不下……
“统领大人当务之急,在于余州内忧而非陈国之患。”对于余州与陈国的形势,显然魏展有着自己的看法。“余州虽然略略安定,却不能算是安稳如山,统领当在余州休养生息个三年五载,等余州上下一心之后再出兵吊民伐罪,则必然所向披靡。统领胸怀大志,怎能为陈国昏君去效力,何不坐山观虎斗?”
李均的神色忽然变得畅快无比起来,长长一鞠,道:“先生请赐教。”
“余州乃乱兵之地,统领选取其处为基业,眼光高人一等,若无统领才学气度,也无法在余州乱中取胜。”在李均扶持下,魏展坐了起来,道:“但统领不先安定基业,却劳师远征陈国,上助昏君为逆,下与黎庶百姓为敌,此亦愚夫所为也,实在让魏某百思不得其解,统领若还想成大事,还是早早退回余州的好。”
李均仔细打量着魏展,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何魏展的话不被薛谦听从了,无论谁也不愿听取这样直言不讳的反对意见,再加上魏展面色黝黑其貌不扬,说什么也难以激发普通人的好感。
“先生之言虽为金玉,但我也有我的打算。出兵陈国,一则可以观陈国虚实,二则可以扩大和平军影响,三则可以与莲法宗争夺民心,四则可以让新征之兵在实战中锻炼,五则可以防止莲法宗进入余州。”李均一连提出了五条让他出兵的理由,然后笑道:“先生是极聪明者,自然明白我言中所指。”
魏展仔细想了想,如果只是这五条理由,那李均最后一句话根本就是没必要说的,但李均特意说了最后一句话,也就意味着这五条之外还有李均不好明说也不能明说的理由。很快他便明白了李均隐藏的那条理由了。
陈国只有大乱,只有让陈国摇摇欲坠但又将坠未坠,才最符合李均的利益。如果和平军不出兵,柳光又没有进陈国,那么不出半年,莲法宗便可一统陈国,让陈国得到治理,即使这种治理只是局部的也足以让陈国变得比如今强大,那时李均再想进军陈国,所费之力恐怕要十倍于今了。
而柳光进了陈国,李均就更是非要进陈国不可。以柳光的才华兵力,要剿灭莲法宗,也不过是时间问题,那时陈国的数十万大军得柳光这样的名将指挥,李均夺取陈国就难如登天,抢在柳光在陈国得势之前分去他一部分战功与勋业,让柳光、陈国王室贵族、莲法宗与和平军在陈国维持一个平衡,这才最有利于李均。
“统领之意莫非是要维持均衡之势再寻机而动?”魏展吃惊地问道。
“一口可吃不成胖子,自然要等待时机。”李均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将心中所想的说出来。此时李均的欣喜,是实实在在的从心底直溢于言表,他执住魏展的手,道:“夺取这怀恩城算得了什么,得到魏先生这样的人物,才是我此次的对大收获!”
其实李均与凤九天在余州的对策之中,除了李均提出的五条出兵理由和魏展推测到的这条理由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这个理由只有李均与凤九天心中有数,当初凤九天从激烈反对李均为了助蓝桥与裴紫玉而出兵陈国,甚至李均以均势为由要出兵都得不到他的赞同,唯独这一个理由却说服了他。
最后让李均后悔的,也正是这一个理由。
雨雪交加,北风凛冽,战鼓隐隐,旌旗如云。
经过恶风岭不久,天气就变得恶劣起来,这种恶劣的天气虽然加重了行军的难度,但也遮掩了莲法军进军的动向。因此,薛谦心中不但不忧反而有些欣喜,认为攻往宝山的和平军主力肯定是不会发现自己正是急速追赶。当和平军全力攻城之时,自己突然出现在其阵后,和平军受两侧夹击,必定不战而溃。即使李均没有崩溃,等原定城的援军再突破牵制他们的力量赶到时,莲法宗三军力量集中在一点之上,和平军便无路可走了。
如此,则陈国东部大局便完全定下来,进可以将余州也夺过来控制在大神手中,退也可保陈国东部再图向其他地方发展。自己为神宗与大神立下大功,想来在十六上师中的座次也可向前挪上几位吧。
想到这里,如同蒋士道对于升为上师的渴望一样,他心头也燃起了野心的火,这火让他心中发热,甚至忘了这不同寻常的严冬寒意了。
前方忽然有信使来报道:“蒋士道祭酒留了几百人在此等侯上师,他说天气不好,问上师是否安营扎寨以御风寒?”
“胡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怎能在这里殆误战机?”薛谦正踌躇满志之际,听了心中不悦,这蒋士道自己还以为他有些见识与韬略,连这点小事也不明白?
信使转身而去,将他继续进军的命令传了出去。蒋士道留下的士兵也混杂在薛谦的大军之中,向前行进起来。
薛谦又开始沉思,若是李均得知他来援,会不会不顾宝山城而回头一击呢?估计的可能性极大,如果是这样,蒋士道领的一万人马就危险,必需让他提高警惕,不可大意而被李均一举灭了。
还未等他回想过来,忽然队伍中杀声四起,蒋士道留下的混入队伍中的数百人突然间拔出兵刃向周围的人攻击起来,一面攻击一面大喊道:“有奸细,有奸细!和平军的奸细混进来了!”
正在行进中的两万人的队伍立刻乱了起来,一开始莲法宗士兵只不过是愕然而立,但发现自己身边的同伴挥刀相向之时,他们为了自保不得不也拔刀自卫,再旁边的人见他拔出了刀,为了不被他杀死便先下手为强,片刻间这条泥泞的道路上便被血肉所染红。
周围同自己装饰相同者,却有可能是要自己性命的人!士兵都开始心惊胆战起来,相互之间也距离得越来越远,有的甚至就离开了大队,从山林中遁去。祭酒与下级军官们拼命喝止招呼,才让士兵们又重新集结起来,虽然站在一起,但他们仍旧以戒备的神色注意着周围,似乎肩并肩站在一起者,便可能是混进来的奸细。
军官们忙于清点人数。作为新成立的农民起义军,他们之间的上下级关系并不明确,将不知兵兵不识将者往往有之,也正是如此才给了和平军细作以可乘之机。清点的结果是刚才这一乱导致三百多人伤亡,而且都是莲法宗,蒋士道留下的士兵则全体失踪了,很明显,他们实际上就是和平军的奸细。
“怎么会这样?”薛谦大吃一惊,莫非蒋士道已经全军尽墨不成?否则和平军如何能冒充他们前来捣乱。如果真如此,那么再向前进就很危险了,莫非李均的真实目的,还是在围城打援之上?想将自己诱出怀恩城难后一击歼灭?这不可能!原定城的援军也应开出来了,只要自己坚持一会儿,宝山城的援军与原定城的援军便能先后到达,那么李均便是自寻死路!
士兵们又冻又累又怕,已经开始相互抱怨起来。军心已经被和平军开始的奇袭所动摇了,必需立刻让他们忘掉此事!薛谦大声喝道:“不要吵,全军继续前是,这不过是李均缓兵之计,想让我们在此坐以待毙,如果在此安营扎寨,只会贻误战机!”士兵暂时安静下来,大军又开始前进。大约走了二三十里,信使又来报:“前方有一小队人马,自称是蒋祭酒留下的,要求见上师。”
“让他们将兵器全放下,然后再来见我!”吃过一次亏,薛谦就更为仔细与谨慎了。
片刻之后,几个低级军官给带了过来,有一个道:“上师大人,蒋祭酒请上师大人当心,和平军奸细扮作我军模样,已经混入我军中,杀了我们一百多个弟兄。”
薛谦冷冷哼了声,这个警告来得太晚了些,他道:“明白了,我自然会当心的。”
大军只是略略停了停,便又继续前进。那些蒋士道留下的人当先带路,约莫又前行了二三十里,前方再次出现百余人马。
“是张兄吗?”带路的蒋士道的人眼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大声问道。
“是我,孙兄向上师大人禀告了么?”来人也认出了带路的,笑着问道。
“禀报过了,张兄怎么留下来了,是不是祭酒大人又有何事要向上师禀报?”
那个张兄点头道:“正是,我军在此与敌军交手,我军大胜,蒋祭酒已经追下去了,他要小人禀报上师,他只追三十里便会停住,以防是敌军诱敌之计,请上师大人速速前进支援。”
虽然还没有见到薛谦,这个张兄就把什么都说出来,看来是个冒失的家伙。薛谦心中不喜,对于蒋士道擅自追击也有些恼怒,但听到他只追三十里,便又略微放下了点心。
不料当那张兄等大队伍接近后,忽然将武器交给孙兄与他的人,自己在地上又拾起一件武器,开始向周围的人进攻。薛谦军中又是一阵大乱,这次全军因为那孙兄一路上老老实实已经相信了他,见他认识这张兄便毫无戒备,不料再次上了和平军奸细之当,当乱局定下来时,地上又是多下了两百余具莲法宗士兵的尸体,而混入队伍中的和平军再次逃走。
和平军一而再的骚扰,却让薛谦定下了心。如果是要埋伏起来围城打援,李均便不会再三派出小股部队对莲法军进行骚扰,他骚扰自己的目的,无非是要使自己疑神疑鬼不敢进军,既是如此,自己更要加速前进以制止他的阴谋。因此薛谦下令道:“全速前进,再有自称是蒋士道派来的人,一律拿下再说,不要让他们胡说八道。”
果然,在前方又遇上了自称蒋士道派来的人。薛谦军完全给和平军奸细弄怕了,将这几十人用绳子拴上,也不领他们去见薛谦以免再次上当,将他们夹在军中前行,这群人大恐,高声叫骂或哀求,但这反而让薛谦军更为恼怒与怀疑,后来干脆将他们的嘴全部堵上了事。
薛谦自然不知,这批人才是真正的蒋士道派来的人。他们本来是来上报军情,蒋士道追赶许久,始终未发现和平军大队人马的踪影,因此开始有些怀疑和平军的计划了,出于慎重与对莲法宗的忠诚,他才派人来请薛谦定夺。李均对此却早有准备,一而再地用假信使传信来使得真信使也变成了假信使。此刻李均自己,正领着和平军主力全力突破恶风岭,直扑怀恩城而去。
薛谦全军急行,乘着夜色又赶了五十余里,到了蒋士道屯兵之所,这才知道蒋士道虽然也曾与和平军小规模接触,和平军一触即退,根本不与他正面交战,蒋士道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已经停下来不前,等侯薛谦的帅令。
“什么,和平军的主力没有出现?”薛谦大惊失色。
蒋士道也知事情不妙,因此不顾地面泥泞,仍跪倒在地上,道:“恐怕我们上当了,李均的兵力只怕,只怕……”他不敢说只怕是真正攻向怀恩城,因为如果真的如此,那么他的责任之大,虽死莫赎。
“没用的东西!只怕他是攻向怀恩了,你为何不早些报知我?”薛谦的愤怒是无法遏制地爆发了,他下了马大步来到蒋士道身前,狠狠一脚踢了过去。
蒋士道不敢躲避,踢得他闷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