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今日之战,胜负已分,如果纪苏大帅想要让这万余戎人回到草原上去,必需答应我两个条件。”李均努力不去看纪苏的脸,想象自己是在同一个男子,而且是个可恶凶残的戎人男子谈判。但这努力看起来并不很奏效,纪苏那气鼓鼓的样子仍深深映在他的心海中。
“杀了我们吧,我们绝不接受你的屈辱条件!”纪苏没有等李均提出条件,便愤怒地将以拒绝。
“你一个人死是很简单的事,”她的话激怒了李均,虽然很小他就知道死亡是件容易的事情,但陆翔给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不自觉中,他也如陆翔般开始尊重生命起来,“这些戎人与我们常人一样,家中有妻儿老小,他们若战死于此,家中妻儿怎么办?”
“那你要怎么样?”被李均的话几乎惊呆了的纪苏半晌才回过神来,吐出这样几个字,言下之意是不再拒绝与李均谈判了。
“很简单,戎人与和平军结为盟友,彼此合作,互利通商,我们以平价供你们粮食、茶叶、食盐、绢帛,你们也以平价供我们马匹、牧畜,双方都不得与任何势力联合对付对方,这是条件一。”
李均的第一个条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他发现戎人与常人的冲突,并非完全是由于戎人生性好战喜欢掳掠,常人中奸滑之徒利用戎人需要常人的生活必需品,而故意用提高这些生活必需品的价格来欺骗榨取戎人,起初戎人不以为意,后来发现了便开始仇恨常人,最终发展到双方你抢我我抢你的地步。归根到底,是一个利字,现在让双方平方这利,那么绝大多数矛盾可以化解,至于长期混战中在两个种族间形成的血的伤口,只有用时间来慢慢治愈了。
这个条件几乎让纪苏无法接受,不是要价高得让她无法接受,而是她不相应一个常人,而且是戎人最讨厌的那种最为奸猾最为诡计多端的常人,竟然会提出这样完全平等的条件出来,按李均到现在为止给她留下的印象,李均在这背后,定然有阴险的毒计。
“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就一起说出来!”她冷冷地道。
李均颇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自己给这美丽的戎人女帅留下了个极不好的印象。“第二个条件是,”他将心中也早就准备好的第二个条件说到了嘴边,但又缩了回去,“呃……这个,第二个条件是……”
自从李均入主银虎城以来,银虎军的将士们还从未见他如此吞吞吐吐异常为难过。终于,他道:“除了你之外,这些戎人将领中,谁的地位最高?”
“你想做什么?”纪苏警惕地问,神态之间似乎是她在审问着李均。
相反,作为胜利者的李均却象泄了气的皮球,“此时你我双方还都互不信任,因此我需要有个地位足够高的人为人质,在确定你们大汗同意遵守和约之后才能放归。”他颇为无奈地解释道。
“那为何不以我为人质,要换个别人?”纪苏步步紧逼。
“笑话,抓女人为人质?”李均终于忍不住暴露了少年心性的一面,如若是一个成熟的奸雄,欺付孤儿寡母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何况掳掠一个戎人女子为质,但李均终究还有年轻男子的“英雄”气概,不愿意被人视为欺负女子之人。
“什么,你瞧不起我?”纪苏也暴露出少女要强的性格,对于李均的轻蔑她觉得无法接受,“我是大汗忽雷的独生女儿,穹庐草原戎人的大帅,战神问天的侍者,你敢瞧不起我?”
她这一串头衔不但让李均,也让所有银虎军,包括被捕的葛顺都吃了一惊,难怪她年纪轻轻,便能成为数万戎人大帅,也难怪忽雷汗会如此信任她,而其余戎人会如此敬服她。而戎人则异常颓然,大多数戎人还在忙于腹泻,少数在场的戎人都垂头丧气。
李均又惊又喜,喜的是真的抓住一条大鱼,惊的是这个女子来头越大,就越难以处置于她。“哦,原来是位公主殿下,倒是失敬了。”李均勉强道,“可是以公主的身份,若是为质,未免对戎人太不尊重了,请公主留下一两位部下,我便可让公主与这万余部下安然返回草原。”
“我身为主帅,怎能让部下代我受过?”纪苏抗声道:“如果你有诚意,就放了我的部下,我跟你走!”
“伤脑筋啊……”李均在心中觉得手足无措,这个倔强的戎人女子,无论如何想放她走,她也不愿让部下留下作人质,而且,和平军要留人质的话,的确她最为适合。
“那好吧……只有如此了。”李均将还套在纪苏脖子上的飞链短剑收了回来,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墨蓉来,墨蓉为他打造的这飞链短剑,又帮上他一次大忙了。
戎人将领纷纷请求替代纪苏为质,但都被纪苏厉声喝斥,有几个坚持的,还被她用马鞭狠狠抽打了一顿,李均看了直咋舌,这女子是真的不知好歹,还是出于其他原因而拒绝部下的好意呢?
有了人质在手,李均命军医将早准备好的药物交给了戎人,虽然还有些担心这邪笑的常人会再弄什么手脚,但想到现在人家根本无需设什么圈套,戎人们也就服下了这泻药。双方对于这臭气熏天的所在都没有好感,戎人在承诺回去路上不再掳掠之后离去,而李均也将解救出的百姓们好生安慰后放他们各回家园。
李均在同百姓们谈话之时,纪苏默默套上了自己的头盔,将自己少女的一面藏进冰冷的头盔之中,但她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刚才吐露了自己真实身份,她虽然不后悔,但正如戎人在常人心中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样,在戎人心中,常人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恶魔,作为一个女子,成了这群恶魔中最可恶的一个的俘虏,等待她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样的呢?
她几乎不敢想下去,她自然不知道,此时李均看似平静,心中对于如何处置这个身份特殊的俘虏,也是充满着矛盾的,甚至可以说是,不知道何去何从。
大捷的消息早早传回了银虎城,城中的百姓都沸腾起来,自他们记事起,年年与戎人的战斗都是互有损伤,从来没有象这样用极小的代价让戎人退军的例子。
更重要的是,李均带来了戎人大汗之独生女儿为人质,银虎城的百姓们意识到,至少在短时间内,戎人不会再来侵犯了,饱尝战火蹂躏的人们,似乎可以在战争的间隙中,使劲儿喘上几口气。
看到城中军民欢欣鼓舞,李均也颇有些感动,银虎城的战争,比之于雷鸣城华家还要来得频繁,华家有银矿为资本,可以大规模雇请佣兵,而银虎城则主要是依靠部曲与子弟。战争,让青壮年劳力暴骨于野,让老弱病残饥馁于家,让森林变成焦土,让城镇变为旷野。
“短时间内,只怕不能调动银虎军作战了。”千总范勇颇有隐忧地对李均建议:“自雷鸣城之战以来,银虎城的部队四处奔波南征北战,将士斗志已衰,此次与戎人作战,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再要调他们作战,只怕即使出征,斗志也不会高。”
“正是,在与戎人作战的这段时间,日日都有百姓来问,将士们何时回来,统领,何不让将士们休养一段时日,最好能让他们回家与家人聚上一聚。”司马辉也道,这些事情,若是在过去,他也不会注意的,但自从加入和平军后,他逐渐意识到,和平军之所以战无不胜,原因在于将士上下一心,而将士之所以上下一心,原因是和平军作战的目的不是为了李均个人的功业武勋,而是战士们的家,也就是百姓的福祗。
银虎军的将领纷纷点头称是,他们也在外征战许久,迫不及待想回家与家人团聚。
“要休息,也要等上一段时间吧。”千总尚怀义却提出了不同意见,“我军被戎人牵制住之时,朱家与诸小势力的联军必然会全力攻打狂澜城,如今狂澜城与银虎城的联系已经中断三日了,想来路上有他们的游骑阻拦,我们还得让将士们咬咬牙,再战一场,破了狂澜之围才好。”
他的话让众人都沉默了一下,司马辉微笑不语,在所有人中,只有他最清楚李均的安排计策,其中有一部分甚至是他亲手经办的,因此对于狂澜城的局势还是相当有信心的。但其他千总将领们则有些惭愧,他们都只顾自己及部下思家心切,却没有考虑作为和平军本城的狂澜城安危,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还没有完全把自己当作一个和平军的将领。
李均并没有责怪他们,现在他们能够听从李均并且坚决贯彻他的作战计划,已经让李均相当满意了。相互的融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有在不断的交往与共处中形成了一种信任,才能谈及融为一体。对待戎人也是如此,他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对戎人说常人与戎人平等,没有将全部的计划告诉戎人,原因就在于他明白戎人不可能一见面就相信他。也正是因此,他才想掳一个戎人中有身份地位的人来,目的不仅仅是当人质,更重要的是在交往中相互沟通。
想到这个人质,李均的头就觉得有平时两倍大。纪苏的格斗技能与他不相伯仲,无论交由其他任何人看管,纪苏都可以轻易逃走,因此,李均能做的只是尽量让她在自己身边,即便是这样重要的军政会议,李均也强迫她坐在一旁旁听。但纪苏终究是个女子,有些时侯李均同她在一起是非常不方便的,如何处理她,确实是个重大问题。更何况,李均自己还是个恐女症患者,根本不知道如何对付这个凶狠的戎人女子。
“要是墨姐在这就好了,以她的性格,定然能轻易与这女子成为好友,那样我就可轻松多了,但她现在要驻狂澜城,根本无法抽身。”李均暗自盘算,忽然,他灵机一动,“宋云的妻子陈影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只不过这个戎人女子太凶,陈影与她在一起,会比较危险……”
“统领,统领!”司马辉见他有些走神,扯了他一下,李均这才回过神来,数十万上百万大军都视如草芥,却被一个女俘虏给难倒,让他自己想起来也很好笑,但此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将银虎军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哦,狂澜城之事我早有安排,各位请放宽心,就在这几日内,狂澜城必有捷报传来。”他没有将计划全盘托出,倒不是因为他不相信这些新部下们,而是有些机密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银虎军士兵可分为三批,每七日轮一批回家休假,一批负责城防,一批进行训练。不过,司马先生,这些日子里,是否将城中豪强侵掠的田地都分给了士兵家属?”
谈起这个问题,在同戎人交战中留守的司马辉便有的是话说了:“统领放心,银虎城以农牧为本,因此豪强之家多倚势强占百姓田地,这段时日里,不惟将童氏宗族侵掠的土地全分了,还令城中其他豪强望族退出多余田地,除去分给现役及退伍将士家属每户五十亩农田外,尚有两百倾空闲。另外,我擅自从没收的童氏府库中出布两万匹、钱两万金币,作为士兵征战期间家人补贴之用。”
李均哈哈笑了起来:“若是姜堂在,定然要责怪你作了赔本买卖,是个败家子。”
司马辉也笑了,在狂澜城中他也多次与姜堂打交道,两人多次因意见不合而发生争执,司马辉世家出身,对于金钱是大手大脚惯了的,而姜堂则完全如同个商人,凡事精打细算斤斤计较,所以两人在和平军的财务问题上几乎见一次吵一次。但二人都明白对方绝无私心,至少没有将和平军资金用于为己谋利的私心,吵完之后一笑了之,下次见面接着再吵,李均也不知为二人劝过多少回了。
“不过,说起来童家倒真有些钱财啊,我看银虎城虽无银矿,但童家家当不比华家小多少,仅那个宫殿,便得花上多少民脂民膏?”
李均的这个问话让司马辉颇觉赧然,他自己也是世家,也是靠在百姓佃户身上收刮而积下了巨额财富,家中侵占的土地数量也相当惊人,这些日按李均的意思将世家豪族的土地分给士兵家属,听着这些穷苦百姓哭诉当初如何失去那小块的土地,再看到他们得到土地时那兴奋激动甚至跪拜于地的高兴劲,司马辉心中对于自己以往认为理所当然的享受,也开始慢慢反思了,如果说,在新城之誓时他把李均所有人类贵贱均等只看作是一条口号的话,如今是真正在思考这问题,为何普通百姓处境会如此悲惨了。
“修这座银虎宫殿,花费了金币五十万枚。”遥遥指着金碧辉煌亭台楼榭连绵不绝的宫殿,尚怀义摇头道,“正如李统领所言,都是民脂民膏,有百姓甚至说,这宫殿便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支撑这宫殿的,全是穷苦百姓累累的白骨。”
“不如一把火烧了它吧。”一个性情较为急躁的千总嚷道。这些千总,大多出身寒微,也正因此虽然屡立战功,在童家统治时期仍不过是低级将领。和平军进城后在第一时间将他们从默默无闻的位置上提拔上如今的高位,当时并非量才而用,绝粹是李均为安抚军心的举措。他们在追随李均迎击戎人之后,已经完全站在了李均这一边来。因此,对于旧主童氏的一些物品,他们看了,只会想起当初遇到的不公正待遇,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可,不可。”司马辉大惊,道:“虽然这宫殿是民脂民膏所建,但也是百姓智慧与血汗所成的,如果我所料不差,建筑设计之时定然请了越人的工匠,才会有如此规模与气势,烧了实在是浪费。”
“留着有何用?李统领又只住军帐,留着也是浪费,分给百姓住,百姓根本无法管理如此庞大的产业,还不如烧了来得干脆!”
“不要争了,对此,我倒有个主意。”李均打断了他们的争论,再争下去很有可能就要伤和气了。
众人的眼睛都盯住了他,李均道:“不如将这宫殿腾出来办一所太学,专门聘人任教,教育银虎城百姓子弟,让普通百姓的子女也能知书达理。”
众人先是一愕,紧接着纷纷叫好。除了司马辉外,他们大多没上过什么学,最多早年读过几年私塾,深深体会到读书识字不多的坏处,因此对于李均的建议毫无疑义地表示支持。
纪苏一直在旁观这次军政会议,听得众人一件接着一件商量决定,并非完全由李均拿主意,这点倒与戎人的大会颇为相似。但所议话题,却不是象戎人那样哪个部落该多分些战利品,哪个部落该让出多少牧地,而是关系到普通士兵或百姓生活的一些看起来极为具体的问题,心中有些好奇,便更加注意地倾听起来。
“原来这个奸猾的常人,倒不是个恶毒之辈。”不知为何,她对李均的看法,慢慢有所转变了。
她独自想着心事,李均与银虎军的将领们还得接着商讨事情,等到一切都商讨结束了,天色也渐暗了起来。
送走这些将领,李均开始觉得有些急躁起来,在这漫长的会议中,他其实一直在想如何处置纪苏。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派人关起来又未免过于无礼,让她自己行动又怕她溜回草原提兵再次来犯。这一路上将她弄回银虎城已经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了,二人几乎都衣不解甲地相互监视,甚至连夜宿都呆在一个营帐之中。银虎军中好事之徒已经开始在猜测,李均究竟有没有“动”这戎人美女,但每次陪着二人熬夜的卫兵则赌咒发誓说二人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上一句。每当纪苏需要方便时,便会瞪起双眼将李均与其他人赶出营帐,似乎她才是主人而别人则是仆从,若不是那八个击溃了五千戎人铁骑的舞姬帮上大忙,李均简直会给这个手下败将、人质兼俘虏弄疯掉。
“你准备怎么样?”眼见营帐内只剩余他们两人,纪苏心中究竟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