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赵兴沉声道。
“将军莫管我是何人,我只想问,将军听了那位大哥的言语,是不是有所打算?”
“有所打算?”赵兴给她这一说触动了心事,但即刻回过神来道:“你是何人,又为何叫我将军?”
“赵将军虽然褪下戎装,却瞒不过有心人。”那女子动听的声音,让人禁不住信任她,“小女子身为我大苏国百姓,当此国难之际,虽不能上阵杀敌,却想提醒赵将军一声,李……李均以水灌城,将军何不如那位大哥所言,将这内外城之间变成水泊,筑堤围住灌入的水,等外界水退去之时,将军……”
那女子声音越说越细,赵兴不由得向前行了两步,听着她轻声言语,只觉得一阵幽香扑鼻而来。
待那女子说完之后,赵兴如痴如醉,他一直想的是如何保住这城,却不曾想如何击败李均,这女子的言语,倒为他指出一条完败李均的办法来!
“这东南风带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因此南安河水涨得快退也退得快。安南城地势高……李均呵李均,你若不死,便是老天无眼了!”心念一到此,他忽然又想起岚国将士的飞扬跋扈,灵机一动:“我大可以一举两得,既击败和平军,又让岚国蛮子吃个大苦头!”
“将军也想到了?”那女子自他忽喜忽忧的面色中竟然揣摩出他心意,“若是能在击退李均之时又令岚国人吃个大亏,岂不大快人心?小女子还有一个重要消息奉告,将军或者可以借此来对付岚国人。”
赵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心中暗暗在想,这女子此时此刻来献此妙计,她究竟是何人,又有何种用意?但无论她是何人,有何种用意,她之计策,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
“李均掘开了南安河,正水淹南安关城?”
岚国大帅伍鹏对着这消息大发雷霆,那日他自赵派来的信使口中得知赵兴要他小心缓行,他一怒之下便立即向南安城进发。他将部队分作三部,前军一万余人为精锐骑兵,他亲自指挥,意欲凭借骑兵的机动力,在李均围城之时自其要害软肋处突袭。中军五万人紧随其后,作为决战主力,两者间距离不超过三十里。后军四万人则护卫着粮草辎重前行,若是战况紧急也可作为接应。但行军半途中,岚军下营休息之时,他却得到这个消息。
“该死,这些苏国蠢材,怎么会给李均小贼这种可乘之机?”伍鹏怒气冲天,若是苏国守军能在李均狂攻之下消耗掉李均一批力量,那么他的攻击难度便要减轻许多,但如今看来,自己不加速前进,南安关城就要落入李均手中了。
“大哥,先前的信使说李均主力在此。”他的弟弟伍鹰指着地图,“若是李均用水灌城,此处地势较高,他必安营于此,我军可从西北方冲入其阵中!”
“先是分兵围城,接着用水灌城,李均小儿也太小视我大岚勇士。”另一员将朱环道,“元帅,请下令吧!”
怒归怒,伍鹏能率十万之众千里来援,倒不完全是无能之辈。他又粗又黑的双眉一挑,道:“李均追随陆翔那魔鬼日久,绝不是粗心大意之人,他既知我援军在侧,必然会有所安排。在未曾确认李均中军所在之处前,不可鲁莽行事。范博世,你是苏国联络使,你即刻确定李均的中军大营在何处!”
那联络使听得他们大骂苏国,正一脸不豫,又听伍鹏下命令的口气有若指挥奴仆,心中更为不满。他答道:“下官一直随在贵军之中,并不了解此处军情,急切间如何能确切李均所在之处?”
“嗯,你们苏国自陆翔死后,便尽剩下你这般无能之辈了。”伍鹏扫了他一眼,他虽然瞧不起范博世,却也知此话不能说出来,因此只是怒道:“你就不知想想办法么?”
范博世正欲再答,一个小校奔了进来禀道:“元帅,南安关城中有急使到!”
“来得正好。”伍鹏道,“让他滚进来。”
使者浑身湿透,一身寻常百姓打扮,见了伍鹏跪倒在地,道:“小人奉赵将军之命,特来向元帅告急。小人来之时,大水已经围住南安关城,城中缺少舟楫,全军皆被困住。李均已分兵围城,只等洪水入城冲垮城墙便发动攻击。”
“这些我都知道了!”伍鹏闷声道:“赵兴不曾让你带来些有价值的消息么,比如李均主力在何处?”
“小人正要禀报将军。”来使叩首至地,“赵将军探知李均只领着一万步卒,屯聚于距城五里之处的白兰岗,细作还探知李均此前遇的刺客乃幽冥宗遣来的,李均中了七情剑罡,身负重伤。”
“我道为何李均不曾身先士卒!”伍鹏听得精神一振,早在十余日之前,细作便探知李均遇刺,只是李均遇刺是否受伤,伤势如何却一直不曾打探明白。只是以此后数次交锋都是魏展等人代李均指挥可知,李均伤势颇重。但和平军士气不降,攻势不减,又似乎显得李均之伤根本是个圈套。如今听得是幽冥宗遣来的刺客,他便相信了大半,以幽冥宗神出鬼没之能,刺伤李均绝对可能。
“且慢。”范博世道,他认得这个使者是赵兴部下一个校尉,因此道:“敖安,这等重大的机密,为何偏偏在此刻被探听到,赵将军未说其中有诈么?”
“赵将军只嘱咐小人将这最新的消息禀报给伍元帅,至于消息是真是假,我军又如何行事,全凭伍元帅定夺。”
伍鹏瞪了范博世一眼,道:“世上无不透风之墙,我们也能探知李均遇刺之事,可见这也算不得什么重大机密。好了,休得多言,误了我军机,我便以军法处置你了!”
岚国大军次日一早便加速进发,他们得知李均受伤屯在白兰岗后,士气大振,只待活捉李均便回国去享受他们这一路上所得财帛。此时正值连着两日的暴雨之后,道路泥泞难行,为了赶时间,以免李均得讯移兵,岚国大军自驿道前行,当行至距白兰岗不足十五里时,异动传了过来。
先是南方南安关城方向传来隐隐的雷声,骑在马上的伍鹏凝眉望去,只见天高气爽,经过一番冬雨冲洗后的天空明净无云,这雷声来得极为可疑。伍鹏只觉心中一阵麻意传来,这大晴天里出现雷声,恐怕不是吉兆。紧接着,那雷声传来方向隐隐有烟气腾空,阵阵冷风袭来,将岚国战旗卷得烈烈作响。
“此刻怎地又刮起南风?”一个幕僚催马来到伍鹏身侧,道:“元帅,似乎有些不对。”
范世博张嘴欲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此刻此处,原本不是他能插上话的。伍鹰道:“大哥,不如先停下布阵,待前行的斥侯探马回来再作道理?”
“便依你之言。”伍鹏也知当情况不明时,宁愿谨慎些也不可大意。阵势刚布好,便听得隐隐有千军万马奔腾一般的声音传来。伍鹏又惊又疑,难道说情报有误,或者和平军已经知晓自己的到来,其主力骑兵已经被调来迎战自己不成?
正迟疑间,一骑探马飞也似地奔了回来,远远地便大嚷道:“水,水来了,快向高处闪!”
不待伍鹏下令,只见那骑兵身后,滚滚洪水卷着一路冲来的树木泥石,如同天崩一般扑了过来。伍鹏唉呀一声,拨马便逃。这万余骑兵也立刻乱了阵脚,纷纷逃窜起来。原本布得整齐的阵势在一瞬间乱成一团,为了逃命,后面的人也不管前方有没有人挡路便冲上去,结果是二人撞在一起,都从马上摔了下来。还不等他们爬起,成百只马蹄便已从他们头顶踏了过去。每个人都惊惶失措地呐喊,每个人都六神无主地叫救命,每个人都已经忘了自己是久经训练的勇士,每个人想的都是,如何能在这人群之中逃出去。
越是慌乱,便越是挤在一块儿,而洪水的速度原本就快逾骏马,挤在一团的骑兵们只能回头瞪着惊恐的眼睛,眼睁睁看着洪水有如一只张牙舞抓的巨兽,将这万余人的队伍击得粉碎。
战马早被惊得不听主人的控制,它们的嘶声被洪水发出巨大的声响所吞没,连它们自己也无法听见。它们弯下腿,伏下身体,本能地试图保护自己,但洪水的冲击力将它们数百斤的身体当作一小截枯枝般戏弄,或被高高抛起,或被重重摔落,或不曾来得及嘶鸣便消逝在水底,或挣扎着凫出水面却又被另一浪头吞没。
马犹如此,人何以堪。迎着洪水,几乎要承受万钧的压力,这绝非人力所能抵抗。一个骑兵被浪头自马上打了下来,还来不及挣扎,便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被洪水冲飞起来,强大的压力将他内脏震得破烂不堪,他吐出的鲜血根本无法将这水染红一丝,便连他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岚国幕僚倚仗身上不曾着甲,顺水漂流了会儿后挣扎着抱住一颗大树,但他刚将头伸出水面,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被被水中卷来的一段木头击中,他手一松,失去了能挽救他性命的倚靠,在混浊的浪中,他大口大口吞着夹着泥沙与脏物的污水,双手拼命拍打着水,企图能找着什么救命之物,当一具失去了知觉随波飘流的身体给他抓住时,他牢牢抱住,再也不肯放手,结果两人都沉入了水底,再也不曾浮起。
岚国将士生于北方,多不习水性,因此即便不曾被这巨浪打昏冲死,他们浸泡在水中的身躯也早已瘫软无力,再加上不少铁甲骑兵身着重甲,在被水冲出老远之后便无法浮起来,象块被水卷起的石头一般,当水势稍缓之时,便活生生沉下去,闷死在水中。
万余骑中,惟有百余骑人马抢着了高地,被洪水包围在几个高岗之上。这些将士张着嘴,失魂落魄地望着滔滔洪水,方才还遮天蔽日的旌旗,如今早已不知被水冲向何方,方才还在一起袍泽,如今却已经永难相见了。不知是谁开始,这些将士无力地伏在他们惊得不断扑扇着耳朵长嘶的战马之上,哀哀痛哭起来。
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水便渐渐消褪,只在低洼之处还有些水。地面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污泥,而污泥之下,尚可看到人马的体形,横七树八地躺在那儿,再也站不起来。
紧随着这万余骑兵之后的五万步兵主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得损失惨重,倒有一半左右折损在浊流之中。更可怕的是,失去了主帅与大多数将领的岚国士兵,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有如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当押送着辎重的后军赶到之时,能做的便是与他们一起溃散下去。
白兰岗上,李均远远向北方望去,神思悠悠,经此一战,他不折一人却让岚国十万援军失去了战斗力,下面便是这南安关城了。
此时他尚不知,在南安关城中,有谁在等待着他。
……
“甘平!”
“在!”甘平望着李均,脸上露出按捺不住的激动之色,李均微微一笑,如果甘平能更镇静一些,必定如方凤仪一般,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将。
“你领本部将士,追逐岚国溃军。记住不要逼得太急,只须让他们畏惧逃散即可。逼得太急反倒会激起他们反噬,而让他们觉得有逃生之望,他们便会散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这一溃散便再难收拾,如此你便立了大功了。”李均慢慢嘱咐道,“你切记,千万莫贪战生事!”
甘平脸上浮出笑来:“明白!”
“魏先生,石兄,你们在此为后应,准备好犒劳之物。”李均又道,“其余众将,与我去拿下南安关!”
和平军将士得令之后,纷纷自原本屯营的高岗出发,踏过泥泞不堪甚至尚有积水的地面,向着南安关城进发。曾在这里奔腾肆虐的洪水,给这片大地留下了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痕,到处是齐膝深的淤泥,到处是横七树八的枯枝断树,到处是被洪水摧毁了的断壁残垣。在这样的地方行走,可以用举步惟艰来形容。李均早有预料,下令全军放弃重甲,只着轻衣皮甲行进。虽然这使得将士们周身的防护有所降低,但在李均意料之中,经过这段时间的浸泡,南安关城中苏国军队应是士气低落,能支持他们继续守城,惟有对岚国援军的希望而已。因此,李均下令将擒获的藏身于高处的岚国士兵都押了过来,准备用他们来使城中军民绝望。
众军逐渐下得中间平地之上,李均眼见南安关城上旌旗垂伏,人影稀疏,料想城中将士已经得知外头的巨变,已无心拒守。胜利在望之下,他禁不住微微一笑。
这一笑尚未收敛,忽地迎面南安关外墙在“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崩塌,万条水柱如飞龙腾空般,自城墙崩塌溃裂之处喷涌出来。南安关城原本较周围地势都要高,大水自其上冲下,有如高山上的瀑布披头而来,气势却又是那瀑布的成千上万倍。又如九天上的星河被拢在关城之中,此刻破城而出,将积蓄的愤怒,尽情挥洒于正在逼近的和平军中!
李均此时此刻的神情,与方才伍鹏中计时脸上的神情几乎无二,“报应”二字如鬼魅般浮现在他脑中。和平军阵形也在一瞬间乱成一团,在呼啸奔腾而来的巨浪之中,和平军根本顾不得什么军纪如铁军令如山,在一片哭嚎声中,无数将士挤在一起,生生被那洪流击个正着。此时此刻,大伙几乎失去了神智,能做的便是相护搂抱在一起,以求得一丝心理上的支持。而李均能做的,也便是催马向前挡在纪苏身前。
洪水披头盖脑地冲了下来,将和平军冲得支离破碎。李均伤势尚未痊愈,被浪头迎面一击,他只觉如万斤铁锤击中胸口,“喀喀”声中,他狂喷着鲜血,自宝马啸月飞霜之上摔了下来。那马也受惊,在巨浪中徒劳地挣扎,被水冲出足有数十丈远,偏生李均右脚还在那马蹬之中,也被连带着飞了出去。
神思慌乱之中,李均胡乱挥着手,大戟早不知扔在何处。他只觉一只手在马被冲出的一刹那揪住他的衣带,那只手的主人抓得如此之牢,便是这巨浪的冲击之力也不能让他松开!两人被马与巨浪带着如腾云驾雾般飞起,李均此刻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只觉得右脚似乎要从身上生生扯下去。幸好这第一波巨浪之后,他们顺着水被冲出,水势来得平处稍稍放缓,李均听得一声熟悉的咤声,便觉右脚一松,终于离开了踏月飞霜。
“相公!”纪苏面色苍白,在波涛之中将李均的身躯揽入怀中,方才若不是李均挡在她身前,迎着浪头的便将是她了。而若不是她不顾一切揪住了李均,那李均也早已随波逐流,不知落到何方。两人在这生死一线之刻,相互救了对方,两人心中至此才相信,对方欢喜自己,并不是为了政治上的原因。
“呵!”李均重重喘了声,禁不住又咳出血来。瞧着纪苏的脸,他勉强一笑:“无妨,我们……我们死不了。”
正说间,只觉两人的身体拼命向那水中沉下去,李均一惊,他猛然想起,纪苏水性不佳,方才在惊涛骇浪中不知哪来的力量能护住他,而此刻水势稍缓,她却再也无法浮在水面。
“糟糕。”李均意识中浮出这二字,他的水性,在这般的大水中,又受了如此重伤,自保尚成问题,遑论救下纪苏?他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放开手让纪水被水冲走,但手松得一半,猛然又伸了出去,牢牢将纪苏抱入怀里。
纪苏却拼力想推开他,李均双眸一瞪,怒焰般的目光让纪苏心中一热,泪水便涌了出来:“你要死在一块,那便死在一块,墨姐在,自然不会亏待了我们的孩儿……”二人紧紧拥在一起,任那激流将二人冲得沉沉浮浮,到得后来,二人双唇相接,竟在这浊浪中热吻起来。
“怎么……怎么还不曾淹死?”
好容易二人还过神来,只见四周不少和平军将士同他们一般自水中露出个头来,正怪异地看着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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