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不必争执了。”李均道:“我有一策,二位看看还须如何改进。”
见二人注意力集中过来,李均又道:“如今坐守于此,则徒耗粮草士气,况且我不动则敌不动,敌不动则无破绽可寻,战是必战。南安关地势不险,城池坚固,正面强攻,非一日所能下,若是待敌军援军入城,则我军只得退军,若是我军正在攻城而敌援军忽至,则我背腹受敌,只有大败一途。因此,只有集中力量先击破敌军援军才成。”
“我以为不可。”石全插言道:“若是我军弃城不顾,寻敌援军作战,且不谈敌军援军远多于我军,若是此刻南安关里守军出击,我军同样背腹受敌。”
“关键便在此,要让城内的敌军无法出来。方才魏先生说以部分兵力佯攻,这一则分了我军兵力,二则若是敌军识破此计当如何是好。因此,我想,你看这南安河。”
魏展与石全顺着李均手指望去,沙土堆成的地图上,一条绿色丝带代表着南安河,自南安关里许处流过。
“以水灌城?”魏展眼前一亮,但旋即恢复镇静,道:“南安关处于高处,若是我军以水灌城,只怕水未进城,先灌了我军营寨了。”
“正是,此策更为冒险。”石全附合道。
“若是我引水不灌城,而是围城呢?”李均手指在南安关四周指了指,“正因南安关地势较高,其四周都较低,因此我将河水引来,便可以在南安关四周形成湖泊,南安关中不备有此,必缺少舟船,如此我便只需少许兵力,困住南安守军。伍鹏领的岚国军马,早已抵达张郡,他却逡巡不前,我估计他是想先让我军强攻南安,然后再猝然发作,自背后来袭,但若是得知我以水灌城,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按兵不动,便是南安关失守也不肯前进一步,另一则是以为我全力攻城,正是他背后突袭的良机,全军轻进,我以为以岚国将士骄横,必不会作第一个选择。”
“以水围城?”魏展与石全相对望了一眼,兵法中临水之城,可用水灌,这是常理,而守城一方以水护城,更是任何将领都知道的事情,李均却用水围城,颇有别出心裁之妙。但费尽心机掘开河道,却不是为了攻破城墙,这也太过离奇了。
“怎么,二位以为不可么?”
石全仔细看了看地图,道:“我以为还是有些不妥,伍鹏援军来了,我军又如何做战?”
李均哈哈笑道:“你且看,伍鹏援军自西北方的南安关赶来,他心中急切,必定走这条路,这条路你注意没有,地势较之南安关四周更低,我军若是将中军囤于此处小山之上,伍鹏势必以主力偷袭,直指我军中军。若是这时,我再引灌南安关之水冲之,则岚国大军,尽成鱼鳖之食!”
“啊?”石全俯下身去,再看那地图,李均引水围城,原本是为困住城内守军,这一点便是被伍鹏识破,但他绝对料想不到这些围城之水,实际上是为了对付来援的岚国军队。但此计尚有一个破绽,因此他道:“如何令伍鹏依统领之策行事?首先他得知道我军中军在此,接着他还得在统领安排好的时间里赶到此处,若是两者缺一,统领妙计只怕作无用功了吧。”
魏展轻轻摇了摇纸扇,微微一笑道:“我有办法,若是我军被围困,会不会派人突围求援呢?”
李均与石全登时明白过来,魏展之意,是借求援者之口,达自己之意。
“正是,不知石兄是否还有别议?”李均点头道。
“此计大妙,我也挑不出什么破绽了。”石全微微一笑,脸上难得露出赞许的表情,“惟一可虑的,便是南安河河浅水少,不足以灌城。”
“这个无妨,我问了附近乡民,东南风起,数日内必有暴雨。”李均笑道。
计策已定,李均当下令石全负责掘开河堤,令唐鹏领三千人将水道输通开来,令甘平率五千人为前锋,先逼至南安关下。
南安关守将赵兴站在关城之上,极目向南望去,只见关河冷落,天地空朦,关城南方约两三里处,在烟村雾柳之间,紫旗如云,士卒如蚁,人声马嘶有如鼎沸。他禁不住锁住双眉,紫铜色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来。
苏国的命运便在此一战,他早已有此觉悟,只是不曾想到肩负着苏国国运的一战,竟会是由自己指挥的。多年军旅生涯,他不曾立过什么大的功勋,也不曾犯过什么大的失误,能自一小小的武举,到今日堂堂卫将军领南安都检点,也算是极为不易了。但如今却要自己面对那个咄咄逼人的名将李均,实在有些勉强。
身为武人,赵兴岂不希望能与强劲对手决一死战,但念及这一战背负的责任,他实在是觉得手脚无力。身旁的武士脸色有些发青,显然是被关前和平军的声势吓着了,这种不安气氛极易传染,看来自己得做些什么了。
“今夜众将士可以放心安卧。”他宏声道,“除去斥侯探马与巡检之人,其余将士无须上城守关。”
“将军,敌军声势浩大,如此大意只怕会有闪失吧?”幕僚尽义务性地进言道。
“无妨,敌军来的不过是虚兵,若是真有如此声势,他决不会远远停在两三里外,而是直接攻到关城之下了。”赵兴振声道,“因此,我料敌军今日决不会攻城,明日便很难说。传令下去,杀猪宰牛,今夜与众将士同乐!”
此刻苏国的太阳落得还并不很早,酉时初分,外头仍算比较明亮。但在南安关城里,灯火却早早地点了起来。诸军将士放开肚怀,将眼前的酒菜当作了明日的敌人,吃得个肚儿溜圆。赵兴虽然作出毫不畏惧的样子,但在半夜之中,他却全身披挂踏上了关头,检查各处岗哨都无懈怠者后,方才回营睡去。
这一夜果然太平无事,次日早饭过后,士兵来报说敌将在关下挑战,赵兴淡淡一笑道:“不理他,他若是叫骂,便骂回去。”
甘平托着钢叉,在城下来回叫骂,但眼前的关城吊桥就是不放下,他骂过去,城上的苏国将士以更大的嗓门骂回来。双方骂了一上午,只怕得口干舌燥,可守城的就是不出,攻城的就是不进,僵持在阵前。
“援军出发了没有?”
在发觉和平军无意攻城之后,赵兴意识到和平军并不曾将南安关放在心中,其真正目的只怕在为自己奥援的岚国大军之上,因此他问求援赶回的快使道。
“不曾出发,岚国伍鹏元帅有令,要将军死守待他到来。”
赵兴点点头,没有将心中的不满与羞愤表现在脸上。从快使的面色来看,他去求援之时定然受了不少羞辱。“想等我与和平军两败俱伤后来捡软柿子捏么,我偏偏不出战,看看谁耗得住吧。”赵兴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但愿伍鹏赶来救援,结果落入李均圈套之中受到惨痛损失的念头。
但此刻国运关天,便是再受屈辱,他也只得忍着,更何况那岚国人并不在眼前。他佯作没有查觉,道:“你再辛苦一趟,即刻去见伍元帅,便说贼军有可能以他为目标,请他多加小心,行军之际宜缓不宜急。”
“岚国的蛮子根本不将我们死活放在心上,将军还一心念着他们?”身旁一副将忍不住发话道,“他们与和平军狗贼拼个两败俱伤再好不过,将军何必管他们?”
“住嘴!”赵兴瞪了他一眼,“岚国友军万里来援,不就是为我大苏国么?”顿了顿,他脸上又浮起笑容,对快使道:“记住,对岚国友军要客气,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不必放在心上,回来我重重赏你就是。”
“若是小人受点委屈,再如何也要咽下去。”那快使向来得赵兴信任,对赵兴也是忠心耿耿,听他这般说,不由发起劳骚来:“那岚国大帅伍鹏言语中虽然狂傲自大,但对大王与将军倒还不敢十分无礼,可他帐下的将士,一个个飞扬跋扈,不将我苏国百姓吏民当人看,更有甚者,还出言辱及大王及将军。小人若不是将令在身,倒真想与他们比划比划,瞧瞧他们究竟有什么本领。”
“你且记着,你只须将我口讯带给伍鹏元帅,便是立下大功,至于好勇斗狠争些闲气,待将和平军狗贼赶走再来不迟。”赵兴微微叹了口气,“当务之急是打败李均,而打败李均又不能没有岚国相助,这一点诸位一定要牢牢记住。”
等快使走后,那副将气愤未平,又说了句:“难道就这样放纵岚国蛮子不成?”
赵兴身侧幕僚丁智脸上皮肉却抽动了一下,禁不住微微笑了出来。赵兴见了也不说破,待众人走后,惟独留下了他,问道:“丁兄何故发笑?”
“笑众人不知将军之意罢了。”丁智见没有别人在场,道:“以岚国将士骄纵成性,将军劝其谨慎,只怕反而会令其更加狂傲,将军劝他缓行,他只怕要加紧狂奔。”
赵兴紫铜色的脸本来显得忠厚稳重,听得丁智之语,却变得狡谲诡异起来,道:“还是丁兄知我,那么丁兄以为我军当如何击破李均?”
“以不变,应万变。”丁智脸上浮起一层红光,他道:“如今我大苏国形势艰难,李均小贼的五万和平军与董成叛贼的五万清桂军两路挟击,其势在必得之心昭然若揭。但董成虽是得了江安,但其下游湛阳外有天堑与横江铁锁,内有雄兵三万,再加上朝庭新近增调各处乡兵集于湛阳下游的项口,正在加紧增援之中,董成插上双翅也难以逾越,因此不必将之放在心上。但李均诡诈机巧非常人所及,他亲率这一路大军又尽是和平军精锐,而我方原本派往前方的将士在中途遭遇战中失利溃散,如今只有不足五千人回到南安关中。我大苏其余兵力多集于都城左近,陛下与相国要倚恃其守国都,必不会派来增援,惟一可以指望的,便是岚国这十万大军了。”
“李均多智,伍鹏多兵,两者相遇,李均便是获胜,也难以全歼伍鹏之部,其损失必定惨重,而此时若是我军能有足够战力,不难一举大破李均,令其三五年内不敢再北顾。李均这一路既退,董成必定无功而返,我大苏转危为安,若是乘胜攻入清桂夺回失地,乃至饮马余州也极有可能。故此大苏国运全在这南安关,而南安关之运全在将军。将军青史留名功震天下,指日可待了。”
赵兴听得连连点头,丁智所说的同他心中所想的倒十分相合。但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南安关东南侧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
“不得了啦,将军,贼军遣人去掘开南安河,河水就要漫过来了!”
赵兴心脏几乎为之不跳,他原以为李均按兵不动目的是围城打援,但却不曾想李均竟然会以水灌城。想想确实如此,对于防守一方的苏国而言,安南关是一座要塞,但对于一意攻入柳州的李均而言,安南关则是可有可无的一座关城罢了,大水将之冲垮并不足惜。只是李均向来标榜爱民,这以水灌城,百姓必将遭灭顶之灾,他尚未尝试正攻,为何就用了这奇策?
上得关城,放眼望去,滔滔洪水正飞快上涨,眼见着逼近城池。洪水以人力无可抗拒之势,冲倒城外零散的村落,卷走合抱的大树。浑浊的浪花激荡着大地,将一块又一块的低洼之处吞噬,很快的,水便涨至距城墙不足百尺之处了。
“这……这该怎么办?”丁智瞪大了眼,面对这自然之力,任人的本领如何高强,也只有望洋兴叹。赵兴瞪着双眸,紫铜色的脸庞上罩着一层黑雾,他大声令道:“命城中军人百姓迅速转到高处……”
这第一道命令刚下,他眼中一亮,又道:“不,令全城男丁,无论军民,自备锹铲锄头,在内城外给我掘出一道环城长壕,要快,越快越好!”
“只怕来不及了……”丁智绝望地道:“水已经到城墙下了。”
“来得及!安南关地势较高,水虽然距城墙不远,但真要涨上来,没有个一天半日是不可能的,而安南河如今并非雨季,这几日里所积的水有限,不可能将整座关城淹没。我所虑者,乃是外城墙为水浸泡倒塌。”赵兴吼道,“快去!”
沉闷的牛角声响了起来,城中的军民都知到了关键时刻,在赵兴派出的督促者督促下,竟然神奇般地在内城与外城之间挖出一道环绕内城的深壕沟。而此刻水上涨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若不出意外,这滔滔洪水将止于距城数尺之处。
“天佑我大苏!”赵兴在外城城墙之上四处查看之后,长长舒了口气。三年前董成掘开河道,至使苏国精锐尽成鱼鳖,而今日李均又掘开河道,却只能徒劳无功了。他指着城外滔滔洪水,哈哈大笑道:“李均啊李均,你掘堤放水只想冲垮我安南关城,结果却为我这安南关城增加了牢不可破的水之屏障。如今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越过这一片汪洋!”
丁智也捻须大笑,似乎是为了附合这笑声,关城上战旗烈烈作响,风更急了。
丁智笑着笑着,忽然用力嗅了嗅,变色道:“且慢,将军,这风向不对。”
赵兴闻言看向战旗,只见战旗无一例外都飘向西北,他颜色也禁不住变了,此刻已值初冬,应是西北风急,但现在刮的却是暖湿的东南风。民间俗语云:“东风起,雨落急”,恐怕数日之内便会有大雨。
“李均这狗贼好生奸诈,迟不掘,早不掘,便是乘着将有大雨之时来掘。”一个副将破口大骂道,“幸好将军与参谋精通天文,否则岂不上他个老大的大当?”
“兵法有言:‘行兵者须通五事,道、天、地、将、法’。这天就是指阴阳寒暑时制,将军久经沙场,对此岂有不知之理?”丁智道,“将军,如今当如何是好?”
赵兴心如蚁攒,丁智奉承之语他并没有真正当回事。丁智其人或许颇有眼光智计,但关键时刻却倚仗不得,这个南安关城中,惟一可依靠的,还是自己。能识破李均计策是一回事,但能破解李均计策又是一回事,若是不能想出方法来,自己还得坐视这城池成为汪洋。
他忧心忡忡避开众部下,换了便装缓缓来到内城之侧。军士与百姓们仍在挥汗如雨地扩大壕沟,因为赵兴那紫铜色的脸与普通百姓几无差别,故此也没有人能认出他来。
“李均退了之后,这儿可以养鱼了。”一个小伙光着膀子,用力吐了口唾沫。这数年来,赵兴待南安关军民相当宽厚,百姓也乐于效力,再加上大伙都明白水若是进了城,哪个家都保全不住,因此百姓极少劳骚。
“得,若是在此养上鱼,咱们出门还不都得乘船么?”另一个强壮男子放下锹,道:“我看到时我们又得将水弄走。”
“将水弄走还不容易?”先前那小伙哈哈一笑,“咱们把这内城外城间当作个大的水坝,将水积住后再掘开外城来,水不就全流走了?”
听得他这没头没脑的句子,旁边的人都怔了一怔,半晌也不知他这乱七八糟的话是何种意思。倒是个老人慢慢抬起身子,啐了他一口道:“干活干活,莫要偷懒。象你那些个鬼主意,总是损人不利己,别贼军不曾攻破城墙,倒被你这败家的小子给掘破了。”
那小伙听了吐吐舌,此刻督促的工头走了过来,他便不再回话,老老实实挖了起来。赵兴觉得心头一动,似乎想着了什么,正这时,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军以为如何?”
赵兴吃了一惊,他这身打扮无人认出来,但这女子分明是在对自己说话!他回过头去,只见一头戴着斗笠的民女不知何时,静静站在他的身后。那斗笠上垂下的纱巾,将这女子上半截脸遮住,只从下半截脸看来,应是个容貌娇好的女子。
“你是何人?”赵兴沉声道。
“将军莫管我是何人,我只想问,将军听了那位大哥的言语,是不是有所打算?”
“有所打算?”赵兴给她这一说触动了心事,但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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