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雄据神洲之南,疆域之大,国力之强,仅次于岚,大帅与之有国仇家恨,夙怨交集无从化解,若不防之,必为所图,此可以为敌而不可共存者。李均,陆翔弟子,一代人杰,勤勉豪迈,胆大妄为。占得余州之后锐意进取,行古人不曾行之政,宣前贤未曾宣之教,征莲法之宗,夺清桂之地,合戎人之众,焚倭贼之港,正如狂澜起于怒海,其结果如何尚未可知,此可以观望其成败而不宜当其锋芒者。岚国,地处极北,疆域万里,有白山之林,有怒龙之金,有鞍峰之铁,有沙河之玉,然则国富而民贫,兵强而君弱。伍威虽有将帅之才,却无进取之心,绝非守成拓土之士。得岚国者,收其府库以充军资,拥其甲兵以为精锐,容其文武以作爪牙,则纵横天下,无人能当,得之者可得神洲。陈国疲弱已久,吞并洪国方足与淮国较一短长,于今之计,当乘李均北征苏国无暇西顾、凌琦新并恒国休养生息之机,一举灭洪,进而直捣岚都金伦,则大势定也。末将不才,愿提兵十万,为大帅前驱……”
看到这里,柳光禁不住赞了声:“好!”他将信交给公孙明,笑道:“马济友大将之才,这三年来突飞猛进,所见者不再拘于洪国一国了。”
公孙明细细将那信看过,又将信递给了庞震刘铮等,众人纷纷向柳光贺道:“若不是大帅目光敏锐虚怀若谷,马济友也不会为大帅所用!”
“诸位都别无意见,那么,便这样定了。”柳光猛然一挥手,“乘此良机,吞灭洪国,北进金伦,安定天下!”
“北进金伦,安定天下!”众文武齐声高呼,每个人眼上都泛起了红光,当年四海汗立下的霸业,今天似乎又要重现了。身处在这狂澜一般的时代里,成为这历史变革中的主角,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这些自负之士骄傲与兴奋的?
……
“启禀统领、军师,敌军已经距我不过二十里!”
探马向魏展行了一礼,便拨马又向前方奔去。魏展捻了捻须,回头看了看一脸轻松之色坐在踏月飞霜之上的李均,李均向他点点头,示意他全权处置。
“蓝桥!”魏展下令道。
提着巨剑的蓝剑咧嘴一笑:“就知非我不可。”
“蓝桥!”魏展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蓝桥一吐舌头,他如今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却依旧憨直,和平军中每每谈及他那慧黠美丽的妻子,便会顽笑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之上。
“未将在!”
“你领一千人急速行军,埋伏在西北方唤作小石谷的山谷之中,敌军若是自此处溃退,你放过一半,再行截击!”
蓝桥侧眼瞧瞧李均,李均微笑道:“且听军师吩咐。”
惟有魏展与纪苏才明白,这几个字是李均咬着牙吐出来的。他身上之伤虽未恶化,却也不见好转,骑在马上每一次颠簸,都产生锥心一般的疼痛。依着纪苏之意,李均最好能留下来养伤,待得痊愈之后再进军也不迟,但李均却以为,此刻和平军的攻势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自己不随军出战,伤情外泄之后士气必然大受挫折。因此他除去派使者送密信给雷魂楚青风及凤九天外,仍坚持要随军出征。纪苏辩不过他,又深知他向来如此,不得不依他之意。但为了减轻他身上的痛苦,李均将指挥作战之权交给了魏展,对部下只道自己另有安排。
“为何不让我作先锋官!”蓝桥嘟哝了一句,拨了马头将本部人马领走。魏展又道:“唐鹏!”
唐鹏握住大刀,微微一笑。这数年来他在与苏国的小规模冲突中颇立了不少功勋,当罗毅由武转文成了地方官员之后,他却始终留在战场之上。罗毅花了两载功夫,方才捕获那侍女小玉的芳心,小玉答应嫁与他的条件便是不得上战场拼杀。
“你领一千人,埋伏于前往小石谷的半途之中,若是见了敌军由此溃退,你也待他过了一半再击杀!”
“是!”唐鹏离去之后,魏展转过脸,看了看满脸渴望的甘平:“甘平,你领本部为前锋,隐伏在斜野,此处为敌必经之处,待敌军布阵之时,你观我号令自敌阵后杀出。”
甘平精神一振,手中钢叉一举,他部下一千人齐声大喝起来。这一千人都是不足二十岁血气正旺的战士,生性剽悍,这一声呼喝,倒有大半是向周围的同伴挑战,要比拼一下谁在战场上杀敌立功更多。旁边的和平军将士也羡慕地看着他们,长久不曾打过大仗,这些将士宛若出山之虎般跃跃欲试。
天空似乎也感觉到了即将展来的大战,原本晴朗的空中开始聚集起鱼鳞一般的云彩来。秋蝉极力嘶鸣,让这闷热的午后更添了几分浮躁,也让军士将裹在层层盔甲之中的躯体变得烦躁不安。李均行军,向来将探马派出二十里以外,而且探马都选用那胆怯机灵者。要机灵者旁人都能理解,而当问及为何探马这般重要的人选不挑勇敢强壮者之时,李均却道:“强者则自恃其力,勇者则轻生好战,探马最重要的是将军机传自将领处,若是动辄与敌缠斗,战败身亡事小,误了军机事大。”也正是因此,李均的探马往往在老远便能发现敌军,极少有殆误军情者。
当这队南下增援的苏国部队发觉了和平军之时,两军不过相距五里,那苏国部队的将领倒也中规中矩,猝然相遇并未乱了阵脚,而是立即下令布阵。正当这数万部队作战斗准备之时,隐伏在斜野的甘平冷冷吐出嘴中含着的草茎,将叉指向一员在马上大声喝斥的敌将,道:“我去取那敌将的首绩,你们也选好自己的目标。”
这群战士按捺住心中的紧张,少数牙齿咯咯轻颤的战士见了甘平那沉着的神情,情绪也稳了下来。
“二……”正当这群战士心态又略略放松之时,甘平的数数声又让他们绷紧起来,猛然间,甘平一夹马腹,那马长嘶一声,似乎要将闷着已久的压抑完全释放出来。在如离弦箭般奔出的马上,甘平的“杀”字断喝,惊得身后战士们也都齐声高喝起来。
当受了惊的苏国将士向这凝望时,千余人掀起烟尘,自草丛中掩了出来。他们声势如此巨大,以致于树木与草丛都成了他们的身影,乍然一看下似乎是有数万精骑冲了出来。甘平手中高举着钢叉,自云缝隙间射下的一线金光落在他的叉尖之上,又折射成七彩的光,映入被甘平死死盯住的苏国将军眼中。那将军缓缓张大嘴巴,发出濒死野兽一般的哀嚎,但这时,甘平与他尚相距有百尺之遥。
甘平伏下身子,贴在马身之上,叉一挥,拨开射向马首的一枝箭,苏国的将领焦急地怒骂声他可以清楚听见,被喝斥的士兵们有的胡乱射出箭矢,有的挺枪备战。象山洪一般涌上来的和平军,重重地与匆匆整好阵形的敌军冲击在一起。在两军交接的那一刹那,甘平似乎听到了两块巨石相撞发出的金铁之声。他顾不了那许多,钢叉灵蛇吐芯一般探了出去,那员被他的杀气所慑手脚有些迟钝的苏国将领被他重重挑起,借着马的冲力,尸体被远远抛开,磕在两个侧身想避开甘平锐气的敌军身上。
这一千和平军宛若一阵风般掠进苏国尚未布好的阵中,数万大军前方尚不知道后方发生了何事,便听到了呐喊与哀鸣之声。虽然他们立刻在将领的驱斥下布成坚固的防御阵势,但插入苏国军队的和平军并未直逼中军,而是挑了防御较为薄弱的左翼又冲了出去。这猝然一突一出不过是一盏茶间的事情,却在地上留下了两千苏国伤兵与尸体。
“追击,敌军人少!”
苏国主将一眼看出了甘平的弱处,猛然挥手下令。这些年来苏国无法同穹庐草原的戎人交易战马,只有从生活在岚国天赐草原的戎人交易,而岚国又不愿意让苏国得到最好的战马,因此落入苏国军中的战马大多老弱病残,也正因此,苏国的骑兵极弱,铁甲骑兵几乎不存在了。甘平领着和平军骑兵突了出去,苏国的步兵们无法追上骑兵,仅能用箭来碰运气。
但这些匆忙射出的箭无法追上有了准备的和平军,在奔出数百尺之后,和平军的速度慢了下来,马由疾奔变成小跑。苏国主将吸了口气,大喝道:“长枪手,列阵!”
擎着长枪的铁甲步兵在全军外围布下了枪林,盾手用厚实的皮盾护住他们的身体,此时的苏国军阵,宛若一只刺猬般,任谁欲冲过来,都将被重重刺杀。甘平与他的骑兵在距苏国军阵有一段距离之处游走,不时射过来几箭,但几乎不能伤着苏国官兵的皮毛。
“技穷了?”苏国主将捋须半信半疑地自问,以这几年他对和平军的认识来看,这一击决不是临时起意的。
“看,将军!”身侧的参军肥胖的脸抖了起来,指向正南方向。苏国主将回头看去,一道由战士组成的人墙仿佛无声无息一般,出现在那里。
“声东击西?”苏国主将心跳动了一下,敌军一队骑兵出现在自己身后,将自己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主力才出去发起攻击?幸好自己布来的是这圆阵,如今枪林已成,敌军主力除了硬攻之外,似乎无法突入自己军中,两军要是交战,必然死伤惨重,以李均性格而言,不到必要,他定然不会选择这种战法……
“那是什么!”他的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因为他看见和平军主力中骑兵向两翼分开,露出数十量玄机车来。
玄机车修铸不便,而且机动性不强,除去攻坚或乘敌不备使用外,真正用处便不大。况且遇着壕沟泥泞,玄机车便寸步难移,因此除去偶然使用之外,李均向来是不常用之。苏国听说和平军中有此怪物,但还从未曾遇上过,此次魏展将这玄机车在初战理使了出来。
玄机车发出沉重地隆隆怪吼,那是铁轮压着地面的声音。秋天的苏国驿道与两侧原野,地面干燥结实,正适合这怪物行走。眼见越来越近的铁怪物,苏国长枪手握枪的胳膊也觉得发颤起来,对于这裹着厚厚铁板的怪物,他们的枪惟有自那前方细长缝隙里刺入才有杀伤之力。
“是了,令骑兵自我后方突击,以乱我备战。”苏国主将心慌意乱地想,“我本欲结阵设鹿角壕沟以备这怪物的,如今却无暇了……”
虽然明白了对方的计策,苏国主将却无计可施。他这支部队原本是南下增援的,却不曾想和平军推进得如此之速,更不曾想到沿途的苏国百姓纷纷绑缚了苏国地方官举城来迎为他们讨伐倭贼的李均。因此虽然他也有派出探马,但当得知消息时,两军已近在咫尺,而甘平的突袭又扰乱了他布阵立寨的安排,此刻他可谓一点先机都没有了。
“逃走!”苏国主将看了看周围的将士,每个人脸上都是畏惧与怯懦的神色,自从苏国最后一员名将董成降了李均以来,特别是清桂一战水淹二十万苏国大军,苏国军队早已毫无志气。这数年来残杀百姓,使得出身于普通百姓的士兵们也都心中不安,此次又遇上了飘着紫色龙旗的和平军主力,军心不战自溃了。
玄机车发出的沉重的声音,有如苏国主将沉重的呼吸,是战是逃他必须拿定主意。这突然出现的铁甲怪物是如此慑人,以至于苏国将士竟忽视了紧随其后缓缓推进的大军。
距离苏国大军临时布下的圆阵不足一百步之时,玄机车上的劲弩开始吐出闪着冷星一般光芒的毒刺。这种距离之内,三层牛皮加一层松木板构成的皮盾无法阻止机弩的力量,一张张盾被穿透,一个个枪兵悲鸣着伏倒,鲜血象蛇一样蜿蜒着自他们的身体下流出,染红了原野与驿道。原本如森林般密集的阵势出现了动摇与空隙,每个人都是畏惧,都在颤抖。
“拼啦!”苏国主将喉间干咽了几下,再不决断那么便很快会溃散了。念及家中妻儿,念及吴恕阴沉沉黄糁糁的目光,他微一闭目,大声喝道:“乘敌军尚未靠上来,冲!”
驿道两边的田野尽数为双方将士所占据,此处原本不适于展开作战,故此双方将士接触面不宽。那苏国大将倒不完全饭桶,在下令冲锋突破之前,先命令以弓箭开道。虽然玄机车挡在前面宛若一道不可攻破的屏障,但这弓箭是朝空中射出,越过玄机机后下坠而来,因此虽然不易瞄准,却也给和平军造成了一些死伤。
和平军阵势并未因此乱了起来,甚至除去玄机车上的机弩,和平军弓箭手尚未发出一矢。当双方近在五十步之时,苏国官兵惊惶地听到和平军阵中传来“嗡嗡”的弓弦声响。在这弓弦声中,密如蝗雨的箭破空而来,带着尖锐地风声,织成一张追魂夺命的网。
“啊!”伤者的惨嚎声立刻压制住了弓箭声,兵法有云“临敌不过三发”,这般弓箭袭击在两军相交前最多不过三轮而已,此后便会陷入混战之中。因此,当第一批中箭受伤的苏国官兵倒地之后,两军已经撞击在一下。
这支苏国部队约有两万余人,和平军则有五万之众,但在这地形中,和平军的兵力优势无法立刻显示出来。当两队前军杀在一起,后队正潮水般向前涌去之时,甘平看见和平军阵中高高的紫色龙旗摆了两摆。
“明白啦!”他嗬嗬大声呼喝着,那一千和平军骑兵开始加速,自苏国部队侧后再次突了进来。若是苏国部队布成密集的圆阵或方阵,这种程度的突击原本是徒增自家伤亡,但因为苏国部队前锋处于混战之中,双方冲锋之中已经无法维持密集阵形,甘平领着和平军骑兵得以顺利突破,将苏国部队后阵扰得大乱。
待苏国部队发现受到前后攻击之时,原本便不甚坚定的战意瞬间便崩溃了。苏国主将再也无法控制住部队,大军土崩瓦解一般四散开来。魏展在本军后阵中见了禁不住一怔,道:“如此不堪一击?”
纪苏也摇了摇头:“懦夫,数万人竟无一个男儿。”
李均略有些疲意地看着这一切,他心中明白,魏展的布置是针对苏国部队尚能组织起反击而来的,如今看来,敌军一触即溃,蓝桥与唐鹏二人的战果会极为有限。
果然,那苏国主将见大势不妙,领着数千人向西北败退,更多的部队则四散逃开。甘平不时踏着马镫站起看着战场局势,只要见着尚在顽抗的敌军,他这千人骑兵便狂风扫落叶般将之冲溃,这又加快了苏国部队的溃散。
“获胜即可。”李均低低吐出这四个字,魏展也笑了,双方兵力悬殊并不算太大,能在一瞬间击溃对方,也算是一场大胜了。只可惜这些逃散的敌军多半会重聚起来,但那是下一战的事情,即便他们重上战场,也应是惊弓之鸟。
一面倒的战斗让甘平甚为不满,当敌军再也没有有效抵抗之时,他也懒得驱使自己的骑兵去追杀逃跑的败兵。
不久,唐鹏与蓝桥先后来报战果,苏国主将那数千溃兵根本无意作战,唐鹏与蓝桥能做的便是追在他们背后受降。倒是蓝桥以绊马索将苏国主将赶下了马,在对决中将之斩杀。
“你可以捉活的吧?”魏展冷冷哼了声,表示自己对蓝桥的不满。
“那般无能之辈,就弄几个残兵给我杀,捉活的有何用处?”蓝桥嘿嘿笑道,他平日里甚是憨厚坦诚,但在战场上却嗜杀如命,最爱便是一剑将对手头颅斩下,因此他用来献功的,便是苏国主将的头颅。
“功过相抵,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好杀,敌军还有敢降者么?”魏展道。
“功过相抵?”蓝桥一拧脖子,嚷道:“军师,我手下的儿郎可是在血里打滚才弄的功劳,你缩在后方一句功过相抵便全勾消了?”
“蓝桥!”纪苏不得不插言:“你怎能对军师如此无礼?”
“是说你本人功过相抵!”魏展也瞪起双目:“你先下去,若是再敢顶撞,军法从事!”
蓝桥缩回了脖子,撇着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