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兵是兵,老子的兵就不是兵?你的湖北兵负责防守,却叫老子的北洋军去反击,你到底安得什么心?”卢永祥指着黎元洪的鼻子,差点就要骂人。
“子嘉,不要那么冲动嘛,有话好好说。”王占元脾气稍微好点,但也对黎元洪的反击计划很不满意。“不过,宋卿啊,你得把话说清楚,为啥你的兵不能冲在前头?俺们山东人都是直汉子,有些话绕来绕去,俺们也听不懂。现在北洋军只剩不到一千人了,就算是叫俺们去送死,也得让俺们死个明白啊。”
王占元的话夹枪带棒,黎元洪不是没有听出来,但仍压住心头的火,尽量平心静气的说道:“子春啊,我的意思是,我的湖北兵不可靠!要是叫他们冲在前头,万一杀个回马枪,牵动阵角,咱们谁也跑不了。太湖一万多人的湖北新军都投了反贼,谁能保证剩下的这些兵心里没点心思?不瞒你们二位,前几日我在军中抓到几个人,都是从太湖跑回来的,他们在军中散布谣言,煽动军心,虽然被我押了起来,但谁能保证没有漏网的?这几日来,我的那些兵个个眼神都不对,要不是军官和旗兵弹压,弹药又控制得紧,恐怕不等你们过江,这湖北新军就又反了。我原来统率的二十一混成协都在太湖哗变,现在留在这里的是原第八镇的几个营头,我指挥不动他们。”
“那你还要坚持反击?你就不会固守待援?这个道理你不懂?你的顶戴是不是找庆王买来的?”卢永祥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黎元洪也翻了脸,呵道:“黎某的官帽子怎么来的,用不着你说!现在的情势摆在眼前,京汉路桥梁被毁,交通断绝,就算援军及时赶到,也得步行一百多里,这还不说那叛军炮舰拦截!再看叛军,刚刚占领汉阳,立足未稳,工事也未完成,正是咱们发动反击的好时候!现在天已黑,叛军炮舰无法开炮,正方便咱们夜袭,只要集中兵力夺回汉阳,击败叛军前锋,挫其锐气,其军心必然动摇,如此,我军才有一线生机,可以趁机撤到汉口固守,或者等待汉口援军过江,不然,坐在这里只有等死了!”
“夜袭个球!夜袭是兵家大忌!亏你还是新军。”卢永祥将桌子拍得都快散了架,桌上那盏洋油灯也蹦了起来。
王占元也说道:“子嘉的话没错,现在咱们士气不高,发动夜袭是不行的。另外啊,从洋人兵舰传来的消息说,这支叛军从江西一路西进,也就只在蕲州、黄州留了点人马,其它的小地方一律不派兵驻守,几万大军一窝蜂的往武汉冲,为啥?就是为了虚张声势、一鼓作气拿下武汉!这是孤注一掷啊,不能一口气拿下武汉的话,他们就成流寇了,只能往西去四川了。”
“子春的意思是?”黎元洪有些摸不着头脑。
“俺的意思啊,咱们现在不仅不能反击,还得继续收缩兵力,固守兵工厂,等陈制台再调兵来增援。刚才陈制台来电,说是已经拍电报给安陆府、德安府,将那里的防营再调些过来,只要咱们在兵工厂守上几天,那些防营就差不多赶到了。”
黎元洪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叛军在汉阳站稳脚跟。就凭咱们这点兵。能守两天就不错了。坚持不到援军赶来地。”
卢永祥冷笑道:“原来你也晓得咱们兵少。就这你还要发动夜袭?”
“正因为兵力不足。所以才需死中求活。趁叛军立足未稳。杀一个回马枪。叛军人数虽多。但多是乌合之众。只要击败一部。往往多部同退。”
“砰!”
卢永祥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抬手点着黎元洪地鼻子。骂道:“死中求活?哼哼。要死你死。老子不奉陪!叛军再乌合之众。里头也有两镇新军。你当他们是摆设么?”
王占元急忙出来做和事佬。说道:“二位少安毋躁。反击不是行地。不要说湖北兵不可靠。便是可靠。咱们北洋军也不能轻动。现在咱们地炮弹都在刘家庙炸成灰了。只剩弹药车上那点炮弹。旧炮虽然不少。可炮弹里装得都是鞭炮火药。听个响不错。但打仗是不行地。至于夜袭么。实在是冒险得很。现在这种士气发动夜袭。你是嫌俺们逃兵不多是不是?现在咱们只能静观其变。刚才地电报说。陈制台已去租界与洋人领事交涉。看看能不能借到几艘洋人炮船。一旦洋人点头。有炮船掩护。咱们再发动反击也不迟。”
“洋人?洋人打的什么心思,咱们也不能不防。”黎元洪哼了一声,没再坚持。对于手下部队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刚才对王占元和卢永祥说的话并不是吓唬他们,自从得知九江革命军西征以来,湖北新军明显出现了哗变的前兆,如果不是采取了果断措施,恐怕这支军队早就反了,目前和北洋军一同防守汉阳的湖北新军有两千多人,其中一半以上集中在钢药厂一带,为了监视军队,湖广总督陈夔龙早就在里头混编了一些旗兵小队,但到底有多少用处,谁也没有底。
“要不,咱们这就把龟山上的部队收拢起来,固守兵工厂和铁厂?”王占元话音未落,签押房外就奔来一个参谋官,一跨进门就喊道:“琴台……琴台遭到猛攻!”
“什么?”几人颇感棘手,琴台与龟山成犄角之势,互相策应,一旦琴台失守,龟山便孤立无援。
走出签押房,几人侧耳倾听,琴台方向果然是枪炮齐鸣,黑沉沉的夜幕不时被那炮弹爆炸的闪光撕开,那“轰隆隆”的爆炸声春雷一般,让人心神俱震。
“还愣着干什么?给龟山打电话,调炮拦击!”卢永祥气急败坏的叫嚷道。
“这么黑的天,怕误伤了自己人……”参谋还没说完,已结结实实挨了卢永祥一记耳光,只好捂着脸颊,向电话房奔去,但还没进门,电话房里又奔出一个军官,边跑边喊:“龟山遭敌夜袭!请求支援!”
“支援?支援个球!老子哪里来的那么多兵?几个营都扔在汉阳城里了。”卢永祥暴跳如雷。
“调湖北兵吧。黎协统,不能再犹豫了!”王占元说道。
黎元洪颓然说道:“湖北兵都在守卫工厂,先不说能不能及时赶到龟山,便是能赶到,那兵工厂和铁厂难道就不守了么?”
“炸了!兵工厂炸了!里头那些军火弹药也一同炸了。”王占元咬着牙说道。汉阳兵工厂里不仅储存着新造的枪弹,还存放着不少历年积攒下的军火,都是湖广总督在战前从武昌楚望台军械库转移过来的,原本打算就地招募团练,但不等募兵的人赶回来,共和军就杀到了城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了武昌。
“不行!汉阳兵工厂是鄂省百姓的民脂民膏,若是炸了,不要说百姓不答应,便是湖北新军也不会执行命令。再说了,哪里弄那么多炸药?”黎元洪连连摇头,向龟山方向望了望,叹了口气。“仗打到这份上,依我之见,湖北新军不叛就是万幸了。”
第六十章 不眠之夜
黎元洪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就在他跟王占元和卢永祥扯皮的时候,在汉江边上的湖北钢药厂,一个身穿巡防队号褂、吊着膀子的人在几名湖北新军士兵的掩护下悄悄潜入了钢药场,在一座废弃已久的仓库里找到了自己的同志。
这个化装成巡防营兵的人正是群治学社的邓刚,作为一个被总司令解除了军职、并且等待军事法庭审判的前军官,他之所以能够自由行动,完全是杨王鹏努力的结果。
得知邓刚被赵北免职后,第一梯队司令杨王鹏亲自到参谋处求情,再加上蓝天蔚从旁劝解,而且也必须考虑到群治学社的情绪,所以最终赵北还是同意让邓刚“戴罪立功”,派他前去联络湖北新军第八镇的余部,如果能够策动这支清军起义,就可以减轻对邓刚的处罚,如果工厂也能保护好的话,甚至可以免于军法审判,当然,即便如此,邓刚也不可能再回共和军担任军职了。
钢药厂是汉阳兵工厂下属分厂,以炼钢、制火炸药为主。驻守钢药厂的清军多半是湖北新军第八镇的部队,虽然这些部队在共和军抵达之前就被湖广总督调出武昌城,但当时群治学社的几个干部已奉命从太湖潜回,并及时在第八镇里潜伏下来,赵北率领共和军攻占武昌,这些革命者立即通过联络站与共和军方面取得了联系,随即奉命继续潜伏,等待联络员的到来。
邓刚就是那个联络员,他的任务很简单:策动这支新军起义,并配合共和军攻击清军,保卫兵工厂和钢铁厂。
黄泥港起义后,湖北新军第八镇遭到清吏不公正的对待,军中怨气很重,群治学社的干部充分利用这种情绪煽动军心,但由于军中混编了一些旗人军官和士兵,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发动起义,共和军进抵武汉后,他们立即进行了策动,军心已站在了革命者一边。
双方接头之后,对了暗号,稍微寒暄片刻,随即切入正题。
“军心如何?”邓刚问道。
“可用!”对方的回答很简单。
“士气如何?”
“很高!”
“有何困难?”
“第一。缺乏子弹。弹药都由反动军官掌握;第二。军中混编有少数旗人步队。弹械精良。耳目众多。是起义地最大障碍。”
“弹药不成问题。到时派人到龙灯堤去。自有人送子弹过来。至于旗人。只要枪声一响。区区蚍蜉怎可撼得大树?武昌城里地旗人都降了。汉阳地旗人难道多长个胆?但要记住。不可滥杀。这是总司令地军令。”
“总司令未免过于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恰恰相反。他是刚愎跋扈!”
“此话怎讲?”
“唉,一言难尽。”邓刚摸了摸肩膀,叹了口气,显然不愿多讲。现在他已不可能回军队任职,以后只能负责群治学社的日常事务,对于一个投身大时代的青年来说,这简直比把他押上军事法庭还要痛苦,但既然杨王鹏用自己的前途替他担保,那么这个任务也绝不能失败。
“总司令不是群治学社的人吧?”
“不是!他是光复会的。”邓刚摇了摇头,有些欲言又止,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仔细叮嘱几句,便换上军装,带着几十名士兵扛着枪离开了钢药厂。
……
一个小时后,共和军气球队在夜幕中将那具氢气球再次升起在空中,球筐下吊着一串灯笼,红绿相间,夜幕中格外清晰,即使远在汉口的观战者也能望见。
在这种光线下,气球不可能执行校射任务,这只是一个信号而已。
气球升起来后,驻守钢药厂的湖北新军一部擅自调动,向东边的钢铁厂挺进,闻讯赶去阻拦的旗兵和军官被一阵乱枪打散,随后,这支新军部队的士兵在左臂绑上了白毛巾,竖起一面红旗,正式宣布起义,加入共和军序列,并继续向东运动,与闻讯赶来阻拦的北洋军发生激烈交火。
与此同时,原本停泊长江的两艘共和军炮舰也航向汉江,在黑暗中投入了战斗,舰炮不断的轰击沿江清军营垒,汉阳一侧硝烟弥漫,爆炸声此起彼伏。
听到炮声,赵北立即下达了总攻击令,早已蓄势待发的共和军主力部队立即由汉阳城集结地向北挺进,在炮兵的掩护下,迅速突破了北洋军在琴台、龟山一线的防御阵地,随即分兵两路,成扇形展开,东路由赵北率领,直扑龟山,西路则由第二梯队司令杨王鹏率领,在琴台建立前进基地之后,继续向北稳步推进,依靠数百只木筏、舢板趁夜横渡东月湖,直接跨湖攻击在钢药厂阻击起义部队的北洋军侧翼,切断了他们与钢铁厂、兵工厂守军的联系。
战斗在夜幕中进行,交战双方根本就不必分辨对面的是敌是友,共和军一律向北开火,北洋军则一律向南开火,爆炸声、枪炮声此起彼伏,夜空被那炮火映得忽明忽暗,如同雷暴一般。
经过数小时激战,钢药厂之敌全部就歼,西路共和军随即向东挺进,与东路共和军部队联手,对清军实施钳形夹击,至此,防守兵工厂和钢铁厂的清军已被完全包围。
稍后,龟山北洋军的炮兵阵地也全部落入共和军手中,数十门新旧大炮被革命军掌握,随即调转炮口,居高临下向据守钢铁厂和兵工厂的清军轰击,虽然因天黑看不清目标而很快停止了炮击,但仍摧毁了清军的斗志,战至深夜九点半,钢铁厂和兵工厂已先后易手,驻守清军全部被歼,清军第二十一混成协统带官黎元洪和北洋军标统卢永祥、王占元均被革命军生擒。
包围圈西北方向的残余清军侥幸逃出,沿着汉江向西北方向溃散,牵动黑山清军阵脚,清军至此溃不成军,已不敢继续留在汉阳,纷纷由上游抢夺船只渡过汉江,向汉口逃窜,汉阳一带已无成建制的清军部队。
稍后,以革命卫队为主力的共和军部队向西北方向逐次展开,在零星的战斗后,先后占领了黑山、扁担山、温家山、锅底山、仙女山、美娘山等制高点,在汉阳的西北方向建立起稳固的防线,天亮之后,汉江右岸已是红旗漫山,连营处处。
至此,汉阳战役全部结束。
此战歼灭清军一万五千余人,缴获步枪四万余杆,机关枪二十挺,管退式野战炮二十门,日制山炮四十门,旧式大炮近百门,缴获的弹药无法准确统计。而且由于汉阳兵工厂落入共和军掌握,这座工厂立即成为了共和军的大型军火库。
天亮之前,战场全部打扫完毕,又拾获步枪两千余杆,大炮五门,弹药若干,收编零散清军两千余人。
武汉三镇,除了汉口尚未光复之外,已大部落入共和军掌握之中,革命的红旗飘摇在长江两岸。
战斗结束当天深夜,赵北召集武昌、汉阳的士民绅商代表,齐集汉江与长江交汇处的南岸嘴,一声令下,所有被共和军缴获的清廷官员所乘官轿堆成了一座小山,和那些官员的顶戴、官袍一起浇上洋油,全部付之一炬,熊熊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无论是武昌、汉阳还是汉口的居民,均能望见那冲天的火焰。
站在一辆弹药车上,赵北手举铁皮喇叭,向众人大声宣布:
“帝王将相的时代结束了!以后的时代,就是共和的时代了!从现在起,废除一切不平等的称呼,再也没有什么‘大人’、‘小人’、‘奴才’、‘主子’了!从现在起,所有的人就都是共和国的‘公民’了!让我们齐声高喊:革命万岁!共和万岁!公民万岁!”
“革命万岁!共和万岁!公民万岁!”
数万将士齐声高呼,虽然未必都能理解这几句口号的深刻意义,但至少是将那横扫一切陈腐的气势喊出来了。
伴随着公民们的欢呼声,江面上出现了一些红色的河灯,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成千上万,就像夜空的星辰,数也数不过来。那是刚成立不久的“共和军时政宣讲委员会”的手笔,在赵北的命令下,汉阳战斗尚未完全结束时,宣委会干事长兼总代表张激扬就召集武昌全城百姓,手提赶制的红灯笼,在城外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光复庆祝活动,并在鹦鹉洲点燃河灯,顺江投放,为共和呐喊,为革命助威。
看到那长江上的点点红灯,武昌、汉阳军民无不精神振奋,“共和”、“革命”的呼声响彻天地,全城沉浸在胜利的情绪中。至于尚未光复的汉口,则是一片死气沉沉,盘踞于此的清军残部无不战战兢兢睁大了眼睛,紧张的向武昌、汉阳方向窥伺,生怕革命军趁夜强渡,袭击汉口。
汉口租界当局也紧急加强了戒备,各国领事纷纷拍发电报,要求本国政府立即派兵增援汉口租界,武装中立。
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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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破旧立新(上)
湛蓝的天空悬浮着一只氢气球,气球下吊着一个筐,筐里站着两个士兵,手拿望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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