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凶手为什么这么大胆,竟敢暴露罪行?』
『不知道。你是不是认为他是个犯罪暴露狂?』
『不是那种毛病,凶手的确是个划时代的名演员。他要求达到的效果,连一分一厘都有磅秤秤过,然后才开始行动。如果以爱出风头的心理来看,这么做更好。』
『……』
『你知道什么是老千的手法吗?想骗人的把戏,不会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应该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真实的,只有最后一句是假话。这是一种外交哲学。人们被九十九分真实的力量压倒,所以连最后那句假话也就误以为真的了。这是心理学的公式,凶手事实上只是暴露了一些没有太大危害的东西,借此隐瞒非隐藏不可的秘密。』
对于十分了解这个在第一高中时代,就被称为『推理机械』之名的神津恭介的研三,如今听他说的一字一句,仍然惊异不已。
随即向教室的教授、助教招呼了一声的恭介,就这样被研三拖着带到家里来。
恭介定睛地注视信封里的六张照片。一丝笑意闪过唇边,却一言不发。然后细看过研三整理的备忘录,就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用整齐宛如印刷的字体写下——
注三、第三件命案,死者只有刺青的皮肤被剥。第一件命案,死者被切块,胴体有刺青的部分整个消失,究竟其中的差异在哪里?
『你看漏了相当重要的一点,我把它写在这里。』
虽然已经完全看透,掌握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透露,这是神津恭介以前就有的怪癣。
平日松下课长公务繁忙,根本不会准时下班,正巧只有这天,在晚饭回到家门。研三离开座位,告诉哥哥有关恭介的事,英一郎非常高兴地听弟弟介绍。
『哦——这样啊,就读第二高中时代就发表了世界性的论文了?那时候已经有调查犯罪的经验,真不简单……哦!对了!你提过一次,就是钟台事件的名侦探先生。』
口气虽然略带戏谑,但是目光却很认真。
『研三,给我介绍一下。如果真的破案,我这个搜查课长松下英一郎一定脱帽表示敬意。』
他轻松地站起来。平常从不向人低头的课长,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一大让步。也由于松下课长的宽大,使得如此错综复杂的纹身杀人案得以理出头绪,连带往后发生的几件怪事,也获得解决的动机及开端。
恭介的态度,令松下课长非常有好感。他起身告辞,但被盛情地挽留,于是三人共进晚餐。恭介丰富而渊博的知识,使得话题精采有趣,无时无刻不令人为他敏锐的知性而倾倒,松下英一郎完全被他折服。恭介坚决地表示,从今天开始一个礼拜,一定指出真凶,说完就告辞而去。松下英一郎吐了一口烟说道:
『研三,你的这个朋友很好。这个年龄能够有这种才能及自信——实在是不得了的人物。学问方面,我虽然一窍不通。但是十年、廿年才出一个杰出的天才。如果进行的顺利,这个案子应该可以了了。』
第三者听到这些赞词,也许会认为有点保守,但是在熟知哥哥性格的研三听来,却比什么都令人兴奋的话。
翌日,神津恭介依照约定的时间前来,连一分一秒都不差,要开始进行他搜查工作的第一步。身穿着灰色的西装及同颜色的大衣,头戴灰色呢帽,深邃的目光在半掩的帽檐下炯炯发光,他潇洒地站在荻窪车站,神色如年轻的英国绅士一般。
早到十五分钟的研三,走过来轻轻地招手,两人并肩而走。恭介预定的第一站,是到最上的办公室拜访,和稻泽义雄见面。
最上久的办公室马上找到了。面朝马路的一栋木造的两层楼建筑物,玻璃门上镶着金色的字,写着:
『土木建筑承包业
最上久』
『是这里吗?』
『我也是第一次来。』
两人小声地交谈,而后进入办公室。这时,四五个看起来面露凶光的男人,正围着火炉在说话。其中一人——稻泽义雄一见到他们,像装了弹簧的玩偶般跳了起来。
『稻泽先生,好久不见。有点事想来请教。』
稻泽义雄脸色一会见红、一会儿青,好像火鸡换了好几种颜色,显得有些狼狈。他的声音像喉咙梗着什么似的,说道:
『啊!刑警先生。在这里不方便说话,请到里面坐吧!』
他率先站起,带两个人往里面的房间走去。研三不得不强忍着笑跟在后面走。那次在竞艳会上经人介绍和稻泽认识,后来案发,稻泽被他哥哥的威风吓住,竟误以为他是刑警。
『在这里谁都听不到了。』
进到最内侧的这房间,遂请两人坐下。
『又发生什么事了?这次是谁?』
他担心地问。
『不是,这次没有案子发生。如果天天有那么多人被杀,我们也消受不了。是这样的,这位是竹藏的老朋友,最近刚从爪哇回来,听到这件不幸的事,想要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所以陪他来这里。』
『我叫神津恭介,曾经受过最上先生的照顾,这次发生这么大的变故,真是遗憾。』
恭介依照事先商量好的说词,表情郑重地打招呼说道。稻泽一听他们的来意,顿然心上放下了一块压得他不能喘息的巨石,安心地回答:
『这样吗?老板虽然是做这一行生意,但是从不树敌,发生这种事,实在是想都想不到。』
『到底是怎么回事?方便的话,请你把当时的经过,详细地说一遍给我听。』
稻泽答应了请求,抓抓头,说起当时的经过,和他以前所供的内容一样,丝毫没有差别。恭介面带同情的神色接着说道:
『这么说起来,你的境遇也很惨。不过,照你说,绢枝也并不是对你无意吧!太可惜了。』
『哎!谢谢你。只要绢枝如果还活着的话……』
稻泽用舌头舐了舐唇笑着说道。看得研三心里不免轻斥他这个不学乖的男人。恭介忍住唇端溢出的苦笑说:
『我想,绢枝小姐一定是个相当多情的女人。过去她和其他男人之间难道没有发生过问题吗?』
『不,没有那回事。有一段时间,大家都传闻她与最上久之间关系不正常,不过,那只是风声而已。老板非常照顾他弟弟,阿久应该不至于有那个胆量去冒险才对。』
『这么说,你做了相当危险的事情啰?』
『不,都一大把年纪了……实在很惭愧。』
『那么,现在公司方面怎么办呢?』
『阿久先生,一点年轻人的干劲都没有。不过再怎么说,我们老板也只有这么个宝贝弟弟,我们都劝过他,但是他说这种粗重的工作,和他的个性不合,所以就把财产让给别人,解散公司。现在正在料理剩下的杂务……说实在,自从我做了那件不太好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实在不应该再来这里。不过,在这种情形下,我不来,事情就没办法了。只好厚着脸皮来这里收拾残局。』
『其实,你也用不着那么自责。自古以来,食色性也。哦!听说你最近迷上跳舞?』
『你是知道的。我吃这行饭,交际应酬总是免不了的……』
『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稻泽被人猜中心思,觉得很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即恭介又巧妙地引开话题,继续说道:
『那你没有其他的嗜好吗?』
『没……有。真惭愧。活到这一把年纪,居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消遣……』
『不过,对赛马怎么样?』
『是啊,赛马。』
『不错,自己千挑万选才买的马票,一旦中了大奖,那种心情简直无法形容。』
『真的啊!我在一九三八年赌的那匹中山马,得了一次大奖,我还记得当时的奖金有五百多块,数目不少哎!不过一高兴,喝酒都花光了。那次是很少中奖的一次。』
『哦?那样吗?』
恭介的口气,好像失去兴趣似的,只再闲谈了一会儿,两人就起身告辞,走出办公大楼。
『神津先生,你看我这个假设怎么样……他因为好赌,侵占公款,可是无法弥补,只好杀人灭口……至于绢枝,则是因为得不到手,由爱生恨,所以才下此毒手……』
『哪有这回事!』
神津恭介笑着不理会他的推论。
『像这种缺乏想像力,又胆小如鼠的人,那有犯案手法这么巧妙的本事。』
『但是,他看起来很好赌。』
『好赌是没错,不过倒不是个投机的家伙。赌马的条件错综复杂,没办法完全用智力控制的赌博,他哪里敢饮?就算把自己的智慧和意志发挥到最高点,也只能预测九分九厘比赛的结果,最后一厘千变万化,完全操在命运的手中,要有这种胆识的人,才称得上真正的老千,他还没那个资格。』
『不过,他没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
『你这句话有问题。他连杀人的动机都没有。就算他真的盗用公款,光是这个理由就要杀人吗?第一,他如果是真凶,那么所有可疑的情形,都会变成不利于他的证据,符合他杀人的种种条件。而且他的确有充分的时间、空间可以利用。如果凶手会把指纹留在浴室的手把外面,那么,内手把一定也有指纹留下来。这么一个到处走动,留下指纹,而且东西忘了拿走,留到隔天早上再来拿的三流角色,根本不必轮到我,警视厅早就查出来了。』
研三听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一瞧,已经走到车站附近了。
『接着要到哪里?』
『嗯!我打过电话给早川先生,他要我们今天晚上再去。最上久家有没有电话?』
『有。要我去打电话吗?』
『算了。我们不打电话,来个突袭。去以前,先吃个午饭吧!为了答谢昨天的盛意,今天我请客。』
『我想起第一高中时代,那次在饭厅的事。』
『你还是饭桶。』
就读第一高中时,研三被叫做超级大吃客,如今回想起来,忍不住大笑。
第十六章 蛞蝓的足迹
于是两人在火车站前的餐厅,简单地用餐。吃饭时,恭介一直开口说个不停:
『你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到奇怪,为什么早川先生不为自己提出不在场证明。当然,普通人如果提出不在场证明,反而很不自然。譬如我们突然被人询问某月某日的某时到某时的行动,我们通常会愣住。如果正好有人可以为我们证明那段时间在做什么是最好的,不过通常很困难。但是这么重要的事,也不能说忘了就算了。就算没办法证明什么,但是总会申诉几句,这是人之常情。而早川先生冒着自身的危险,拒绝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实在是很奇怪反常的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概是闹情绪吧?也许因为刑警侦讯的时侯,过于强硬,有点冒犯了他,所以……』
『只是单纯的闹情绪,未免太不知轻重了……我想,是因为博士藏有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外公开的秘密,为了自己一辈子的名誉,一定要守住和他一生命运相关的秘密。这恐怕不是件寻常的事……』
恭介托着咖啡杯说道。
『另外不可思议的是,第一件命案,凶手为什么非把死者分尸不可?如果是执迷于刺青,大可以和第三次的手法一样,只剥下皮肤就好。你也知道,只去掉皮下组织,皮肤不经过加工,一样可以保存相当长的时间。而且人的身体有相当的重量,要清理血液,不是件简单的事。何况现在局势不稳定,连白天背着大背包也要被搜查,那在深夜里,驮着一大袋样子奇怪、还会滴血的东西,会有什么结果?为什么这一点都没有人注意到,去深入调查一番呢?』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没半个了解经济学。犯罪经济学的定理——』
『犯罪经济学是什么?』
『比如说,凶手把尸体带走,或是把刺青的皮剥下来,剩下的内脏骨骼怎么办?我把处理弃物的问题,叫做犯罪经济学。这可不像从焦炭制造染料一样。还有,分尸的时候,死者流出的大量血液都到哪里去了?庭园里有没有血迹?』
『发现死者的浴室都铺满了瓷砖,一个晚上水龙头都开着,血液大概全部流到下水沟去了。后来调查下水沟,结果发现有相当量的血液流出去。』
『相当量的血液——相当有意思的一句话。』
恭介一口饮完咖啡,就站起来。他在席间提出不少值得深思的话,只可惜松下研三,跟不上恭介的思考方向。
两人横过国有电车的铁轨,从车站步行约十五分钟,来到一幢荻窪和西荻窪正中间的一大片住宅区中的大宅子。庭园的一角,盖了一栋独立的混凝土建筑,看起来好像是个画室。
『最上久会绘画吗?』
恭介惊奇地问。
『哦,我不太清楚……』
『算了。还是我来问问看吧!他如果懂绘画,就请他拿作品给我们看。一看,马上就可以知道作者的心理了。』
研三于是按铃叫门。出来迎门的女佣告诉他们,主人到外地旅行,不到明天早上是不会回来的。两人只好约定明天下午再来拜访,于是回头就走。
『我们浪费了很多时间。』
『没办法。像这种事,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这么说,并不是不服输。这时,突然刮起一阵宛如冬风似的暴风,被卷起的银杏枯叶,穿过两人间的衣缝。
甫从南方归来,病体未愈的恭介,一时寒意上身,瘦高的身子发抖地自语着:
『今天到晚上怎么办?』
『嗯,我想去北泽的现场看一看,是不是请你哥哥来?』
『好的,当然要请他们给我们方便。不过,我哥哥一向很忙,不知道有没有空?』
『就这么办,你去找他来——就说神津恭介今天要解开密室之谜。无论如何劳驾他走一趟。』
研三停下脚步,看着恭介的脸。深知这位密友的才能绝不落人后的研三,听了这句话仍然非常吃惊。搜查当局花了三个月都无法解开的谜底,而凶手也是费尽苦心才布置成的密室诡计,恭介连踏进现场都还没,就说出今晚要解开谜底的话。
『没问题?』
『没问题。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恭介的眉间露出一股慑人的自信。
研三不免半信半疑地打电话。听到哥哥兴奋的声音,更增添他的不安。
『马上就来。要我们在现场等他。』
『哦,那我们先走吧!』
发出的声音,听不到一丝犹疑挂虑。
『神津先生,没关系吗?你对自己十分有信心是没错,但是万一失败,对以后的搜查工作,恐怕会带来不良的影响。不,我太多虑了……』
『你啊——忧虑过度……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要是人想出来的方法,一定有人可以破解。你想蛞蝓都能进密室,哪有人不能进出的道理。』
压倒性的自信,令研三不能再添一词。
经过一个小时,两人来到北泽绢枝的家。这栋房子已经变成最上久的财产,他打算改建,然后脱手卖掉。不过警视厅希望他暂时保留原状,不要急着卖掉。所以,家俱装潢都搬走了,只剩下空房子。
『这里和以前一样吗?』
伫立门外,察看屋子全貌的恭介,回过头来问。
『大致上没变。我想是按照当时的样子没错。』
『我的运气好。如果翻修,就糟了。』
恭介走在前头进入大门。庭园经过三个月乏人整理,呈现一片荒芜。大概是顾忌命案在这儿发生,根本没人敢进进出出。番茄在树上腐烂,看起来有点恐怖。
『底片掉在哪里?』
『那边后面。』
恭介快步地拐进建筑物的转角。
『我记得在这附近。』
『哦!有铁窗的那间就是浴室。』
『是的。从窗口进不去。』
『这条下水沟是从浴室流过来的?』
『一点都不错。』
恭介蹲在那儿,拿起下水道的盖子。
『可以打开。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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