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口中的香烟吐到大楼间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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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晚的街道中,被脑中的“为什么”追着跑而摇摇晃晃地走着,不知不觉天空已经亮了。
不知道为什么双脚一直走着,不知道要把身体运往哪里去。
太阳将东方的天空染上淡淡的薄红,街道上开始出前往公司上班的人潮。
男的、女的、老人、小孩、年轻的,人群交相混合,朝着某个地方走去。
在那人潮中,单单只是任凭着双脚往前进。时而逆着人潮的,时而随着漂漂荡荡地往前走。
在片口称为氧气的人们中持续前进。就那样任凭双脚往前走,直到太阳开始在脸上皮肤加热后,自己的脚才终于知道该去的地方。
双脚一面微微蛇行,一面朝着警署的宿舍走去。
手没有办法动,也不打算拿出口袋中的手机。
头脑被“为什么”占领。
就那样在脚的运送下进入了警署的闸门,结束借由金属探测器与超音波探测进行的第一次检查和警备职员的第二次检查,搭上电梯。
往六楼上升时的压力将内脏往下挤压。打开六班办公室的门,里面没有人。
挂在墙壁上的圆形时钟显示现在是八点十二分,现在是班长开朝会的时间。
旁边的待命室里传来电视的声音。打开待命室的门,就像平常一样,青水正躺着看电视。
“啊,不用了说。”
他忙着将叼着的煎饼从口中拿下来。
“怎么了吗?没有接到联络?”
“发生什么事吗?”
“从昨天深夜开始,犯罪率突然上升,情况紧急到八班全员出动。请看这个。”
电视上,一个非常瘦的主播在说着话。
“昨天晚上十一点开始在闹区等等的,连续发生新型犯罪。看起来应该是恐怖活动,不过详细的情况仍然不清楚。在人声鼎沸的场合,身体突然爆裂,像这样的攻击事件在各地零散发生。全都是化学药品的散布引起眼睛剧痛的类型,对人体并没有严重影响,不过因为有飞散的骨头碎片或身体的一部分打中行人,所以光是现在可以确认的就有十三个人死伤。”
主播并不是她。
“心经先生,你去做什么事吗?”青水从下方看着我问道。
电视里,记者在封锁爆炸现场的黄色带子前说着话。
“是的,现在记者所在的位置,就是今天凌晨三点发生爆炸的歌舞伎町现场。警察封锁了周边道路,不过在这里也可以闻到风中的浓烈血腥味。根据目击者表示,一位喝了酒的朋友被走在路上的男性上班族缠上,他正要去阻止的时候,那个上班族男性突然蹲坐在路上,之后就爆炸了。现在那个朋友身体被骨头的碎片刺中,送到医院后医生表示要两个礼拜才能完全复原。”
“心经先生,你怎么了吗?”
脑中的“为什么”逼出别的话语。
“青水,你为什么选了这个工作呢?”
“咦?”
青水一瞬间定住之后,慢慢地把要说的话一句一句切开。
“那个啊,讲明白点是顺水推舟。那时候迷惑着,在医学系拿了医师执照可以做什么呢?不过,人总是会有梦想的不是吗?小时候我想成为巡警,或是医生什么的,但单纯只是觉得很帅而已。”
青水扭曲着脸“嘿嘿”地笑着。
“讲起这个会不好意思呢!”
电话响了。
青水回过身把手伸向话筒。
觉得大约知道打电话来的人和对话的内容。是不是全部都已经决定好了呢?不管什么都好,是不是可以像这样全部扯在一起呢?
青水皱着眉把话筒放回去,转过身对我说道:
“心经先生,公安课那边要求我们出动。从屋顶上坐直升机去,听说是要去涩谷的大楼。”
“嗯。”
脚又开始自行前进。走出办公室,坐进电梯往屋顶。
“心经先生,不用换制服吗?”
“没有时间了。”
脑袋自己任意回答。
出去到屋顶,片口站在螺旋桨已经开始旋转着的直升机旁边。
“唷,快一点!”
“嗯!”
直升机螺旋桨的风压敲打着身体,在那样的风压中走过去。
后面的青水拼命压着长发。
坐进直升机长长的机体,关上了门。
“事前情报是……”
“不用。”
青水一脸惊讶的往这边回过头,片口浮现非常凄惨的笑容。
“不需要。”
青水一边不时偷偷瞄着我,一边开始检查装备。
“片口,你昨天告诉我的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关东电视台案的两天后。你开始和那女的见面之后,一直监视着。”
“是为了看她会不会露出狐狸尾巴啊?”
“嗯,而且我也无计可施了,就把你推进去一次看看。你出来之后,我进去搜查那间地下咖啡馆,结果脓一堆一堆地跑出来,一个细菌堆积的地方被弄掉了喔。”
“片口,你昨天说,自己的工作是把对国家有害的细菌杀死对吧?你是怎么分辨的呢?”
片口一脸呆滞,在后面换穿防爆装的青水稍微侧过了一点身子,把耳朵朝向这边。
“你在说什么傻话!当然是从实际上有可能带来危害的东西开始除掉啊。死掉了的话什么东西都来不及了。等到真的危害到就太晚了。”
“也就是说,即使要和正常的细胞一起除去也要做吗?”
“当然啊。如果死掉了就太迟了。”片口瞥了后面的青水一眼,朝着我小声地说:“不要在那个笨蛋面前,让我说这种会令人尴尬的话。”
“不好意思。”
只有口头上的道了歉,身体从座位上移了开来,打开箱子开始检查装备。
手术刀、钳子、牵开器、开胸器、人工心肺、电钻、电手术刀。
“心经先生,刚刚已经检查过了。”
“嗯,再一次。”
确认折叠收着的担架车轮、固定用具和绑带部分的强度。
用手掌将车轮转了好几次,依序从头部、手臂、手腕、腹部、大腿、小腿、脚臊,确认绑带有没有裂缝。
将刚刚打开过的箱子,再一次打开,顺序确认各种器具。
青水的视线从后面注视着我。
“喂!已经到了。”
在片口这么说的同时,直升机的高度开始下降,穿过直升机的机身从下方传来奇怪的喧闹声。
在将圆形的建筑物中央圆圆地挖开而作出挑高空间的大楼前,群众互相推挤着,人数比维持封锁线的机动队员多好几倍。
“那是什么啊?”
“围观的人潮啊!这次的连续爆炸没有波及周围的人,所以他们是来看热闹的吧!”
在大楼前面像生物般蠕动着的群众,反复冲撞机动队员拉出的线。机动队员就像是拿着盾牌的猩猩。
那就像是夏天在地方上举行的祭典一样。人们推来推去,好象在要求什么般吵闹着。是因为想去的地方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呢?还是那是身体互相碰撞本身的热气呢?他们自己想必也不清楚。只是就这么被煽动着,互相推挤混合而往某个地方去。
挣扎前进的氧气。
氧气追求着让自己燃烧的地方而骚动着。
直升机的高度更加往下降,下方氧气的声音乘风而来。
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欢呼声被卷进直升机的螺旋桨里,怒号声穿破墙壁传到耳里,小孩子的哭泣声也混在其中,将直升机在屋顶空地着地时的声音从耳中赶出,惨叫声撞上安装在屋顶另一边的“防波堤大厦”看板并碎裂。
“走吧!”
拿着装备箱,脚落到水泥地面迈开步伐。仍然回转着的直升机螺旋桨的风,将套装的袖子吹得膨胀起来。
在后面推着担架的青水的声音,碰到了背上,散裂开来。
“心、心经先生,不用换衣……”
“没有时间了!”
就那样从铺在走道上的绿色地垫上走过去。
推着担架的喀啦声,节奏协调地从后面跟了过来。
连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没有办法掩盖的,片口大喊的声音撞上了我的背。
“地点是三十六楼的挑高空间,就在路旁的汉堡店前面。我在上空待命,ICU在下面,不知道会变怎样,预定爆炸的时间也不清楚。”
他像是要切落声音般关上直升机的门,就那样像滑动着向上空飞走。
就那样穿过屋顶的门到另一边,将担架斜放进狭窄的电梯中,身体弯曲着塞进剩下的空间。
伸出手,总算按下了三十六楼的按钮。
电梯慢慢往下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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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尽力气从狭窄的箱子里抽出来之后,看到的是三十六楼的电梯门前那棵在大楼中央挑空部分的大树。
树大大伸展着枝枒,建筑物是以能够容下大树的方式建造的。
常绿树木的那深绿宽广的叶子浓密茂盛的生长着,让人可以知道树木仍然洋溢着茂盛的生命力。
包围着树木的圆形通道外侧,已经没有任何人而空空荡荡的店只剩下展窗口闪着冷冷的光芒。
走在通道上,已经没有意义的宣传用看板,以及粉红、红色的虚幻装饰,开始污染树木的绿。那里和另一侧不同,树上一枚绿色的叶子也没有。简直就像是枯树般,另一半露出枯干的树干和树枝,上头覆盖着花俏亮眼的装饰。
在刚好将附着绿意盎然的叶子那方,和已经枯干的黄土色另一方分开的通道上,站着两个用防弹化学装将身体保护起来的机动队员。
察觉到我们的那一瞬间,直立不动的姿势解开了,不过因为看到后面的青水,而再度回到一般的姿势。
毫不在意地走过去。
“不好意思,你怎么没有穿防爆装呢?”
队员像是要遮住全部视野般挡在前面,我用两手将其推开,看到了夹在两个人之间的位置上有一个人。
她的手被绑在后面,躺在地上。
“不好意思。你是心经准警司吧……”
在旁边的机动队员好象说着什么,不过他说的话并没有进到我耳中。拍着我肩膀的那只坚实的手也没有办法引起我的注意,更看不到在眼前挥动的手。
眼前只有她从下方直直凝视着我的视线。射穿一切的单眼,目光毫不动摇地盘据在一点上。
“不要紧吗?心经准警司。”
“嗯,现在要开始解体作业,你们请去避难。”
用目光催促着,将戴着面罩的脸朝向彷佛有点困惑的另一位机动队员。
“知道了。”
他们敬了一个礼之后,走向通道。
她的手臂上被用钓鱼线捆绑了三圈。用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手术刀切断。她揉着手臂站起身来笑着。
“果然变成这样了呢!”
“嗯。”
“你仍旧觉得我们是细菌吗?”
“不,我昨天想了之后终于明白,我们大概不是那样高级且纤细的物种。”
“那么,是什么呢?”
“我们只是一个氧气分子。如果在肌肉中工作的话,本身慢慢会氧化、老化,如果数目过多的话,对于生物来说也是毒素。所以,不论我们去到哪里都不知道是对身体有益还是有害。”
“所以我们只是每天持续的进行反应。反复地和氢结合或是和碳结合,呵呵……”
她出声笑着。
“对不起,这已经是无关紧要的话题了,对吧?不要说这么深奥的话题了,我们来做更单纯的事吧!”
因为单边眼睛包覆着白色的眼罩,所以她微微染上粉红的脸颊,颜色很明显地浮了上来。
看着那双颊而发现了。
“今天没有化妆呢。”
“啊,嗯。”
她把手伸向这边,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颤抖着。
“因为没有办法化得很好看,不过是最后了,还是应该要化妆才对。”
“我帮你化吧?”
她露出从心里感到惊讶的神情,把脸转开往后退。
“不用,会被拍下来的。”
被她后退的节奏所摇动,她套装口袋里响着小小的碰撞声。
手把伸进打想要避开的她的口袋中,拿出了两个小瓶子和口红。
“不是有带吗?”
拉着她的手,将手靠到她的脸颊。
“那,要怎样化才好?”
“你喔,不知道怎么化妆的话,就别说要帮忙。”
“你教我。”
“只有指甲油、睫毛膏和口红,所以从指甲油开始。”
从贴在小瓶子上难以辨视的产品卷标中辨别出指甲油。
“那,这个要怎么用呢?”
“涂在指甲上啊。”
她一边笑着一边在我伸出去的手中打开桃红色小瓶子的盖子,用那盖子底下附的刷毛在指甲上涂上颜色。
“对,直直的直直的,尽可能不要留下刷毛的痕迹,也不要让颜色不均。”
抓着她颤抖着的手腕,在淡桃红色的指甲上叠上更浓的桃红色。
十根全部涂完后,她一边吐息吹着两手,一边凝视着指甲。
“怎么样?”
“嗯,以第一次涂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接下来呢?”
“睫毛膏。因为没有粉底霜,所以只要上一点点就可以了。”
小瓶子的色调,像是深色傍晚天空沉积着的蓝色,将盖子打开,一样的用附在盖子上的坚硬刷子吸取里面的液体。
把手放在她脸颊上,让颤抖的下巴稳定下来。
“你知道要涂哪里吧?”
“我知道啊,脸颊对吧!”
她慌忙把脸移开。
“你说的是腮红,这个是涂在睫毛上的东西啦!”
“我开玩笑的,别在意。”
“没有比平常不说笑话的人所说的笑话更恐怖的了。”
抓住她说着话的下巴,从没有被遮住的左眼将小小刷子的前端刷上睫毛。
“从中间开始由下往上,由下往上的,慢慢的喔。”
刷子刷过她深黑细长的睫毛时,凝结的蓝色就沾在上面,让睫毛变得粗厚坚硬。
在那底下好象很不安的滚滚转动的眼球,虹彩中跳动着光芒,闪闪亮亮的发光。
“另一边怎么办?”
“不用,反正被遮起来了。”
最后,打开口红的盖子。
“这个就算是我也知道。”
“真的只要淡淡的就可以了喔!”
抓住她说着话的下巴,将粉红色的口红压上去。
用力地压上去,将下唇覆盖上闪闪亮亮的粉红,就那样没有停顿地将上唇也涂上口红。
她的下颚就那样被抓着,硬是张开着口。
“你做什么……”
将那要说出口的话用自己的唇栓上。用唇将多余的口红用心擦掉。
她悄悄地把手环上我的背,我同样把手放在她的背上。
彼此的唇分开,但脖子却像是要缠绕在一起般交错着。彼此的颈动脉互相触碰接合,相互间的脉搏逐渐混合。
她快速的脉搏和我的成为一体,环绕的手就那样将彼此的身体埋起来。
觉得好象“咻!”地一声,不知道要被两个身体的漩涡吸进哪里。
想要永远这样持续下去,但还是被在大楼正面入口附近推挤的群众骚动声打扰了。
以现在的距离来说,无法一一分辨黑色的氧气分子的外型,只见他们交缠旋绕着。
她轻轻将手放在我肩上。
“开始吧!”
“嗯。”
用力到要将彼此的脊椎折断般紧抱着之后分开。
拉着她的手,带她往担架那边。
僵住了的青水看到她的脸,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看到青水的样子,她露出一个坏心的笑容。
将担架上的固定用具展开,使它不要摇晃之后,让她坐上去。
拿走套装外套,挂在栏杆上。
“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