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就是救了!哪有那么多废话!你们汉人就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也不嫌堵得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才痛快!哪有你们那些啰里吧嗦的繁文缛节!对了!届时还有那个什么跳舞的?那个什么来着?”
“天魔舞姬!”有人接口道,李天郎听得声音洪亮,注目一望,是一位身材极其魁梧的突厥将领。此人身长足有七尺,比常人高出整整一个肩膀,高鼻深目,容貌雄健,却也不失清秀俊朗,可谓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绝对可称突厥人中的翘楚。一根用七彩丝线编缠而成的粗亮长辫醒目地垂在身后,黑色丝绸的披风上绣着一只狰狞的野狼,那野狼绣得活灵活现,尤其是那双绿幽幽的眼睛,随着身体的抖动恶狠狠地瞪着四周。跟汉人自称“龙种”不同,吐火罗人自称“马种”,而以“狼种”自诩的,当然就是突厥人了。“这是营里的左果毅阿史那龙支,”贺娄余润给两人介绍,“你们还未正式见过面吧,龙支,这位就是……”
“雅罗珊将军,磐石校尉,我早就如雷贯耳啊!”阿史那龙支拱拱手,“今日得见,幸会!幸会!”阿史那龙支说一口地道长安口音的汉话,比贺娄余润流利多了。这不奇怪,在所有的突厥贵族中,可能没有哪个家族能够像阿史那家族那样博得大唐王朝的青睐了。其先祖阿史那社尔为太宗皇帝征战西域备受恩宠,官至右卫大将军、加位镇军大将军,唐高祖李渊还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衡阳长公主下嫁阿史那社尔。阿史那社尔对大唐也是誓死效忠,太宗皇帝驾崩,他居然要求按照古老的突厥习俗殉葬太宗,“以卫寝陵”。此后,阿史那家族为大唐官者不计其数,成为大唐统治突厥的急先锋,包括册封成为咄陆部可汗的阿史那弥射,还有弩失毕部的可汗的阿史那步真,以及曾任北庭大都护、瀚海军使,又任招慰十姓兼四镇经略大使,而且还“节度已西诸蕃国”的阿史那献等等,其声望之甚,使得突厥几乎就等同于阿史那。
“原来是阿史那将军,幸会!什么雅罗珊将军,磐石校尉,都是旁人的溢美之词,实不敢当!”李天郎还礼,心里暗叫惭愧。虽然加入番兵营有些时日了,但实际上一直率领西凉团单独行动,没有正式归建番兵营。与贺娄余润、阿史那龙支等营官也从未正式谋面,这确实说不过去。“没有早日拜会各位将军,虽是军情紧急,但李某也确失礼数了……”
“李将军终日为大将军操劳,自然和我们不同……”阿史那龙支不咸不淡地说,“有空我们好好亲近亲近!”
又是一桩麻烦事,看来以后在番兵营也得谨慎从事!唉!李天郎觉得烦躁不已,怎么老有麻烦事萦绕身际!自从娑勒川战役以来,自己就身不由己地陷入说不清的权力漩涡,怎么也摆脱不掉,甚至越陷越深,往日的平静祥和再也不存在了!
盛大的晚宴。
繁星般密集的火把、灯笼和巨烛将小勃律王宫照得如同白昼。精美的地毯,华丽的酒具,丰盛的美食,欢快悠扬的乐曲,宾客们流光溢彩的服饰……
小勃律地处西域三十六国交通要冲,饮食音乐博及众家,既有东方高昌、焉耆的拨弦乐器和鼓乐,也有西边波斯、大食乃至天竺的舞蹈、丝竹和管弦器乐,纳波王后来后,又渗入了雄浑高亢的吐蕃乐章。可谓恬静秀雅中不乏狂野奔放,古朴粗犷中尽显优雅柔媚。
李天郎不得不再次对高仙芝超人的驭人手腕表示折服,他巧妙地借用宴会之机笼络了这些小勃律的城主和酋长们,用西域极为珍稀的金帛收买了他们虚荣和贪婪的心。小勃律的贵族们在阿悉兰达干卖力的带动下,纷纷向高仙芝表示忠心和臣服,争先恐后地请高大将军向大唐皇帝转献各种特产宝物,甚至为谁的贡物珍贵而争执起来。
整个宴会洋溢着太平盛世的欢乐和热烈。
孤寂的苏失利之和纳波王后坐在高仙芝下首,被这世态炎凉的可怕氛围无情地包裹。纵有珍馐美味、好酒佳酿,却哪里吃得下一口!一脸稚气的小王子对这样的场面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瞪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看欢乐舞蹈的人群,又看看神色凄然的父母,最后看着桌子上堆放的瓜果和食物,不停地舔着嘴唇。坐在国王夫妇身后的杜环注意到了,悄悄递给他一只肥大的鸡腿,孩子到底是孩子,小王子吞了一口唾沫,再次转头看看父母,纳波王后心中一疼,别过了脸。小王子得到默许,冲杜环无声地笑笑,一把接过鸡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到孩子的吃相,杜环展眉一笑,刚想说什么,却感到李天郎的目光正转过来,他赶紧坐直身体,自顾端酒自饮,李天郎冲他微一点头,杜环也举杯示意。
“祝大唐天可汗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微醺的阿悉兰达干高举酒杯,在宴会中央大呼小叫,“高大将军神勇无敌!让我们为大唐有这样的天神将军欢呼吧!”
“哟喝!哟喝!”
“干杯!干杯!”
“万岁!万岁!万万岁!”
乐声骤然高昂,节奏也欢快起来,几个身穿鸵鸟羽衣的小丑翻着跟斗跃进场内,为众宾客表演叠罗汉、搭人梯、抛人球,其滑稽灵动的表演赢得众人一片欢笑声,小勃律人一齐使劲地跺着脚,为小丑们热烈地喝彩。唐军宾客们也个个乐不可支,喜笑颜开!
小丑们汗流浃背地退了下去,高仙芝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识相的阿悉兰达干赶紧摆手示意安静,高大将军要说话了。
“明日,我天朝大军将班师回朝!”
“恭送将军!恭送将军!”阿悉兰达干带头,小勃律人们用各种腔调七零八落地应和道。
高仙芝一扬手,全场静了下来。
“小勃律王苏失利之殿下将随大军东归,其为戴罪之身,本使将递解其至我天子脚下,听候发落!”关键的宣布终于来临了,小勃律人似乎现在才想起自己的王,自己所处的劣境,全场尽皆惨然。
“所有小勃律城主、酋长每户出一人,或城主、酋长本人,或嫡亲子嗣随侍你们的大王,跟大军归朝乞罪!明早到营,不得有误!”
小勃律人听完传译,面面相觑,不少人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怕什么!你们前面还有苏失利之顶着哪,要你们去长安朝见天可汗,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啊!别哭丧着脸啦!”高仙芝哈哈大笑,阿悉兰达干也跟着干笑起来。“但国不可一日无主,小勃律大王子赫纳利年少有为,英明神武,本使特令其暂为监国,以待天可汗择日处置。”阿悉兰达干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小勃律人群则总算恢复几许生气,响起一片欣慰的嗡嗡议论。
“哈哈!好了!敬我们的赫纳利王子!干啊!”高仙芝将酒一饮而尽,“来呀!来最精彩的节目!天魔舞姬!”
一声悠长的胡笳声……
同时响起的叮当铃声和娇媚的女声哼唱……
十二名不同颜色轻绸裹身的少女分两组如彩云般飘落而来,手腕和脚腕的小铃铛随着乐声和出清脆的舞步,孔雀羽毛点缀的发饰在飞扬的黑色或者栗色的长发中挥洒,脸上的面纱,露着一双双勾人魂魄的彩色眼睛,灰的神秘,绿的幽静,蓝的清纯……十二具丰乳肥臀,柔软洁白的美妙胴体活色生香地出现在宾客面前,所有人的眼睛都发起亮来……
这就是小勃律第一奇宝——天魔舞姬!
一声鼓响,乐声顿住。
十二件色彩斑斓的绸衣轻轻颤动,犹如十二朵即将怒放的牡丹。
众人屏息等待。
又一声干净利落的鼓响。
一声娇喝,十二件轻绸一齐落下,十二具发亮的惹火身材顿时点燃了全场的气氛。刚刚冷却下来的会场气氛重新炙热起来,男人们狂热的喝彩声牛群狂奔般轰响,尤其是久不闻女人芳泽的唐军诸将,声音都变了调,连岑参、刘单这样的儒家文人眼神都开始发直。因为十二名褪去轻绸的天魔舞姬除面纱外,身体几无寸缕,只有一件紧身纱衣靠彩带束在腰间,裸露颤动的淑乳上各系着一个小彩铃,映衬着大片珠圆玉润的肌肤……
极度诱人的身材,妖艳的装束,透明薄纱下若隐若现的曲线,足以叫孔夫子也血脉贲张。
手鼓和琴声快马奋蹄般疾响起来,天魔舞姬们展示了她们魔鬼般的肉体后,又以激烈飞扬的舞姿撩拨起雄性的热浪。宾客们眼前晃动着诱人的身影,节奏越来越快的铃铛声令所有的人都如痴如醉,无数口干舌燥的喉咙在舞曲中不由自主地灌进一杯杯烈酒,无数双充血的眼睛在乳波臀浪间迷离,无数垂涎的双手随着舞姬们扭动的腰肢摆动。
美妙的舞步飞快旋转,轻薄的纱衣如莲花般张开,二十四条修长洁白的美腿,二十四座鼓胀的乳峰,引来宾客们近乎失态的狂叫。
急促的鼓声里渗透了雄兽交配的粗野嚎叫,嘈切错弹的胡琴夹杂着做爱的销魂呻吟,雨点般敲打心扉的铃声幻化成诱惑的欲望呼唤,一波波冲击着观者潜伏心底的狂躁本能……
痴迷!
狂热!
充血!
燥热!
观众们如痴如醉,忘乎所以,完全被淫欲的漩涡融化,越旋越晕,越旋越晕……
只有三个人例外!
苏失利之!纳波王后!还有……
握紧刀把的李天郎!
所有的喧闹,所有的疯狂,在李天郎眼里都不存在了,他的眼睛死死盯住一位身着紫色纱衣的舞姬,脑门上的血管嘭嘭暴现。初时被天魔舞烧沸的血液急速冻结,作为男人,李天郎同样有勃起的欲望,但是现在他浑身僵硬,丝毫没有色情的躁动,原因很简单——
那个紫衣的舞姬……
公主……
你要干什么……
你疯了吗?……
我的话看来你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尽管面纱遮脸,李天郎还是可以肯定自己的直觉,紫衣舞姬绝对就是阿米丽雅公主!她乔装潜入王宫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见上父亲家人一面,而是刺杀唐军主帅高仙芝!一定是!
汗水从李天郎的额头滴落而下,怎么办?怎么阻止她!这个女人简直疯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烤全羊在舞蹈最高潮时送了上来,扑鼻的香气笼罩了全场。
美酒、美食、美女加上美艳的天魔舞,没有人还能保持清醒。斜倚在胡床上的高仙芝满意地浅酌着杯中的佳酿,发烫的目光在春色无边的天魔舞姬里游荡,呵呵,都是尤物啊!都是令人神魂颠倒的尤物啊!
绿色的双眸终于在那把小刀上停住了,是插在烤全羊背上的那把刀,虽然短了点,小了点,但是够用了!阿米丽雅在面纱下咬紧了嘴唇,随着前面的舞姬从侍者手里一一接过盛酒的金杯,鱼贯舞过手捧大酒壶的司酒,将金杯逐个装满。照惯例,最后将由天魔舞姬为十二位最尊贵的客人敬酒。以高仙芝为中心,从左自右依次是赵崇玭、贾崇璀、席元庆、贺娄余润、田珍、段秀实、李嗣业、苏失利之一家、李天郎、岑参和阿史那龙支。高仙芝坐在段秀实和李嗣业中间,正好是阿米丽雅准备敬酒的位置!
再见!父亲!
再见!我的亲人!
再见!我心爱的小勃律,我的故乡!
旋转的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苏失利之,他不可能认不出自己心爱的女儿……为你的女儿祈祷吧,她准备为您,为残废的赫纳利,为受蹂躏的小勃律复仇!
旋转的目光扫过一脸铁青的李天郎,你也一定认出我了,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揭发我!你是个好心的男人!给我真心忠告的男人!可惜你是小勃律的仇人!我将在你面前杀死你的高大将军,让你得到解脱,也亲眼欣赏我的胜利,我的死去!欠你的性命,下辈子再来还你吧!
旋转的目光定格在高仙芝的心脏,那里跳动着一颗狼子野心!看他俊美的外表,看他貌似清高的微笑,一切都是虚伪的假象,他是一只凶狠残暴、奸诈阴险的狼!
阿米丽雅在催情的乐声中且舞且趋,一步步靠近了神态恍惚的高仙芝……绝好的机会啊!
李天郎握刀的手青筋毕露。
看着金光闪烁的酒杯,高仙芝眨眨眼,瞳孔里塞满粉红的乳晕,呵呵,有诗云:“粉胸半掩疑暗雪”,“长留白雪占胸前”不过如此啊!嗯,还应加上一句“两粒红豆出银雪”才是,就像这个……
眼前突然花了,什么也看不见!
是什么!是什么!
猝不及防的高仙芝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双眼,是酒!刺痛的眼睛一片白茫茫,是那女人将酒泼在了我的脸上!
阿米丽雅公主动如脱兔,左手执杯泼面,右手闪电取刀!
玉腕一翻,锋利的尖刀猛刺向双手捂眼的高仙芝胸膛!
唐军众人尽皆愕然,加上视线遮挡,一时间全部不明所以,左右无一人做出反应!倒是下方的小勃律众人看得真切,但距离遥远,无计可施,只有时间发出惊呼!
一个人影如利箭般越过重重桌椅,扑向高仙芝的座位。
“叮!”
刀光!
比闪电更神速的刀光!
没有人看清李天郎在身体跃动的同时是如何拔刀,又是如何准确切中直刺高仙芝的利刃的。
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快得连行刺的公主都没有注意到刀光就在她手边掠过!
为了这复仇的一刀,公主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尽管有神奇的闪光掠过,余势未消的小刀依旧狠狠地插上了高仙芝的胸膛!直至没柄!
中刀的高仙芝大吼一声,将身子往前一欠,右手捂住自己的胸膛,左手惊惶地伸向前方,似乎想抓住什么。
几乎就在同时,众人看见落在女刺客和高仙芝中间的李天郎肘部一翻,横刀刀柄正中刺客耳后,女刺客尖叫一声,往后翻身瘫倒。
苏失利之惊惶站起,正要张嘴呼叫,被后面的杜环死死扯住:“要你女儿活命就什么也别干!”
此时清醒过来的阿史那龙支、席元庆、贺娄余润、田珍四人先后推开面前的舞姬,拔刀抽剑,一齐往倒地的刺客身上斩去,高仙芝身侧的段秀实和李嗣业一人仗剑护卫,一人查看高仙芝伤势。
“叮当!叮当!”
李天郎刀锋旋动,将四支往公主身上招呼的兵器全部格开!所有的这一切均发生在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
“李天郎!你要干什么!”阿史那龙支怒极大喝!手中弯刀嗡嗡震颤,他离刺客最近,与李天郎的横刀相交也最猛!
“李天郎你要造反么!”席元庆手腕微微发麻,又惊又怒!
“各位将军息怒!且先刀下留人!”李天郎垂刀站在昏迷的刺客身边,全身刀气纵横,“留她性命,听大将军发落!”
“放屁!大将军都……”席元庆大骂。
“围住王宫!不得放走一人!传令!全军戒备!”田珍转身对蜂拥而进的士卒们喝道,“谁也不许出城,违者格杀勿论!”
“慌什么!”是高仙芝镇定自若的声音,众人听了都大吃一惊!
酒桌后面的高仙芝慢慢站了起来,将手里的一个刀柄抛了一抛,众人这才发现,那把用来割羊肉的小刀被齐刀柄斩断,戳上高仙芝胸膛的不过就是一个平展的刀柄,只是挂破了他的外套,没有伤到一根毫毛。旁边的李嗣业递给高仙芝一段刀身,高仙芝将二者对了对,掂了一掂,呵呵一笑:“没想到我高某戎马半生,经历无数刀山火海,千军万马,如今却差点丧生于一把羊肉刀下,让天下人耻笑!”好个高仙芝,经此大变,居然丝毫不见慌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将军无恙!大将军无恙!”惊喜交加的诸人都松了口气,唐军众将收起了兵刃,将宾客团团围住紧张戒备的士卒们也略略放低了刀枪。阿悉兰达干擦着满脑门的汗水,苏失利之跌坐几前,小勃律人明白,他们刚才几乎命悬一线!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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