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实地停在原地等消息。
而在山的南麓,厮杀已见分晓。雕翎团的骑射手将飞蝗般的箭矢射入拥挤的突骑施步兵群中,给他们造成了惨重的伤亡。金鼓大振,突骑施骑兵的后方被李天郎率领的骠骑一冲,顿时混乱。也不知对手有多少人,慌乱的梅录匆忙下令撤退,唐军各部奋力掩杀,要不是后援的骑兵勉力顶住,所有的附离都难逃出生天。
獭洞山升起的号旗令冲杀的李天郎收住了急欲追击的部下,各路人马逐次退回营垒。伤痕累累的突骑施人也连滚带爬地收归本阵,双方终于脱离了接触,战场上一时安静下来。
不待铁鹞子集结完毕,李天郎一马当先,飞跃上山岭,很快明白了仆固萨尔告警的原因,山下,两千铁骑正待命出击!好险!
特勒青大汗淋漓,连续的奔跑已经耗尽了它的体力。如果这样,铁鹞子和飞鹘团的战马也好不了多少。李天郎脑门青筋暴露:怎么办?即使换马,也需要时间,再说拼杀良久的士卒想必也是累极!自己怎么会疏忽对手的奇袭!
“全体换马!准备再战!”顾不了这么多了!只有一拼!李天郎看看紧随自己的五十长骑,大笑道,“各位可有胆随我一行,瞧瞧山下贼子斤两几何?”
“将军将旗所往,便是我等去所,哪管它是龙潭虎穴!”说话的是上官皈贯,他是年纪最大的长骑,在阿史摩乌古斯不在时,通常由他担任统领。
“传令!飞鹘团全体换马备战,且听我号角,随后出击!”李天郎拍拍特勒青的脖子,“辛苦你了,好伙计,别人能休息,你却不能!走!”大枪一摆,五十骑沿山路飞驰而下,“李”字将旗迎风飞舞!正在陆续上山换马的唐军将士无不被李天郎胆识所撼,一起呐喊助威,金鼓齐鸣。只有暴跳如雷的仆固萨尔跺脚叫骂:“奶奶的叫唤个鸟!还不快换马杀敌!”
五十长骑烟尘滚滚,从山上浩然而下。赵淳之瞧得清楚,不由长舒一口气,精神一旦松懈,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不,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倒下!赵淳之咬紧了牙关,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到了腰板上……
腾格里哟,是那个魔鬼一样的使枪唐人!
脸色死灰的石阿失毕不由自主摸摸自己的腰骨,那里至今还隐隐作疼。当时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枪把横扫过来,将他硬生生打下马去,同时顺手还砍翻了贺逻施那杰梅录的卫队长!纵横草原多年,石阿失毕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对手。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是他感觉到了自己慢慢沁出的惧意。山上金鼓雷动,果然是有了准备,幸好没有冒失进攻!
五十长骑排成整齐的横列,李天郎冲赵淳之举枪示意,虚脱的赵淳之扯着歪曲的嘴巴说不出一句话,只僵硬地点了一下头。郑处怀等人见到李天郎,顿时士气大振,齐齐跟上,排在长骑之侧。
嘴角荡开一丝冷峻的微笑,队伍最前面的李天郎大枪一横,五十长骑停住战马,按弓压阵。接着李天郎单人独骑直奔敌军中央的狼纛,至少五十名突骑施弓箭手紧张地向他瞄准。在敌弓箭射程边缘,李天郎勒住坐骑,大枪往狼纛下的石阿失毕一指,然后嚣张地往上一挑——这是不折不扣的挑战!在那一瞬间,赵淳之完全被那傲视群雄的气概所倾倒,他放开喉咙和五十长骑一起发出了近乎咆哮的呐喊。
石阿失毕的坐骑抖着鬃毛,摇晃着后退了两步。
李天郎在阵前兜个圈子,很潇洒地耍了个枪花,再次傲然搦战。在他身后的山岗上,飞鹘团的骑兵正在号角声中集结列阵。
石阿失毕彻底泄了气。
“阿波头领,我们……”部众开始骚动,“前进还是……”
“唐人狡诈,果然设伏,我等自然不能让其得逞,先且回营,请大梅录定夺,”石阿失毕看着随风滚滚而来的烟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后队改前队,缓步退却!”
从第一道壕沟处算起,短短两个时辰,两千多匹战马,四千突骑施战士倒在了不过两百步的进攻道路上,他们的尸体层层叠叠,奇形怪状;他们手中的断枪残刃,都齐崭崭指向唐军的营垒。还有那些躺在尸体堆里呻吟哭号的伤者,尤其是两道壕沟里,互相挤压的尸首填平了沟底。都是精锐的附离啊!简单清理战场的赵陵发现了伊然可汗等五位大小可汗、数十名统兵屈律啜、阿波、俟利发、吐屯、俟斤等头目战死的尸骸。贺逻施那杰真的被打痛了,突骑施人也真的被打伤心了!相比之下,唐人的损失微不足道,仅六十多人伤亡。每个人都在感谢李天郎执意建造的营垒,没有营垒,要在平坦的草原上挡住突骑施人的铁骑是不可能的!
白云稀薄的蓝天艳阳高照,炙热的阳光烙铁般熨烫着空落的草原。
骄阳肆虐之下,没有人有胆子冒险开战,交战双方都偃旗息鼓,自顾舔裹伤口。唐军上至李天郎,下至普通步卒,没有人敢卸甲歇息,哪怕是铁甲热得烫人,也照旧披挂停当。唯一比暴晒下的突骑施人优越的是,唐人营垒中储存了大量饮水,离水源也不远,用水倒是方便,可以在铠甲上浇水降温。随着时间流逝,太阳逐渐西移,营垒下越来越长的阴影对唐人也愈发有利。而突骑施人则只有毡帐遮阳,取水也非常不便,为图省事,不少部众开始宰羊喝羊血。人倒可以坚持,但马匹却焦渴难耐,它们可不能光靠吃草补充失去的水分和体力。而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卸鞍到河边饮马。贺逻施那杰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毡帐里团团转。初战失利,损兵折将,谣言四起,军心动摇。他将一肚子火气都撒在了晚到的两个领队身上,灰头土脸的石阿失毕为此免了一顿狗血淋头的斥骂。两个被骂的领队又窝囊又恼火,他们花费大量时间去找回在唐军夜袭中失散的牲畜,那可是突骑施人的命根子啊,要不是把羊群找回来,现在大家,包括你大梅录,吃什么呢!不吃饱肚子,打什么仗呢!与唐人接战都不敢的石阿失毕却没有得到一句训责,不就是亲疏有别么?
“大梅录息怒,在下有一计,不知大梅录可否一听?”伯克尔打起了圆场。
贺逻施那杰气呼呼地住了口,粗鲁地说道:“大食使节既然有妙计,怎么现在才想起说?讲吧!”
伯克尔克制住胸中的怒火,强迫自己挤出虚伪献媚的笑容:“唐人都是卑鄙的老鼠,他们就只会挖些陷阱而已,这不算什么新奇的招数。哼,我们伟大的先知,尊贵的穆罕默德在一百二十多年前就在保卫麦地那的堑壕之战中用过了!”
“我可对你们的先知没有丝毫兴趣!直说吧,怎么破掉唐人的营垒?”
“为什么不杀掉那些受伤的贼子呢?是雅罗珊亲自下的令么?”谋剌腾咄不解地问仆固萨尔,“太便宜他们了。”
“是雅罗珊亲令,”仆固萨尔咕哝道,“喏,还叫人射了信件,叫突骑施人来收尸,运走伤者,唉,雅罗珊就是太仁慈了!”
听见两人的议论,靠在一边休息的赵淳之咧了咧嘴,不仅伤者,抓到的几个俘虏在见过自己押做人质的亲友后,都一并放回去了。不过绝对不是因为李天郎仁慈,而是众多的伤者必将增加突骑施人的负担,不仅如此,要说动摇军心,还有什么能比血淋淋的伤口和痛苦的呻吟更有功效呢?虽兵者诡道,然此举决然非英雄……赵淳之突然胸口一堵,中断了思绪,他想起李天郎接他返回营垒时的情景:立了不小的一功,李天郎却没有过多的褒奖,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小子,英雄皆世人所传,而非己所愿也。”
“将军,贼子又进攻了!”瞭望台上的士卒大喊起来,“他们全数出动了!”
李天郎走出营帐,抬眼一望,确实,突骑施人的军队覆盖了整个白草滩。“萨尔,看出什么不对了么?”
仆固萨尔眨巴眨巴眼,茫然地摇摇头。
“都冲下面营垒去了,”谋剌腾咄说,“这时他们背对太阳,而我军面朝太阳,自然不利。”
“皆非关键,”李天郎紧了紧头盔,“此次贼子居然步队在前,马队在后,算是找到点门路!嘿!”
仆固萨尔和谋剌腾咄迷惑地对视一眼,没有明白门路在哪里。
在盾牌手和弓箭手的后面是背负沙袋的步卒,他们的任务就是用沙袋填平沟壑,为后面的骑兵开辟冲锋的道路。唐军营垒开阔的西面,依旧是主攻的重点。贺逻施那杰小心地绕开了营垒北边,那里很容易遭到山上山下唐军的夹击,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而靠水的南面,只是助攻牵制。石阿失毕率部担任前锋开路,精锐骑兵大队随后冲击,咄吉射匮部继续围困獭洞山,掩护进攻人马的侧翼。贺逻施那杰不相信两万人马拿不下小小的一座营垒,特别是唐军仰仗的深壕之利不复存在时。
确实,赵陵那里的压力骤然加大了。
冒着如雨的箭矢,突骑施人踏着同伴的尸体不断推进,成千上万的沙袋在第一道壕沟上填成了数条通道。不少骑兵为他们运送沙袋,步卒们步步为营,顽强地向第二道壕沟挺进。
“剽野团!待贼五十步,发三矢,即抽刀列队准备厮杀!”白孝德大吼,如此情势,贼子拔除营外障碍只是时间问题,近战肉搏迟早都要爆发。
随着突骑施人的逼近,唐军的箭矢也愈加密集。强劲的弩箭不断射倒持盾的胡人,但总有悍不畏死的后来者填补死者的位置。挥舞着铁铲斧镐的敢死队开始破坏营外的砦角,而后面的骑兵,已经列好了冲锋的队形,几处门口是直接冲击的良好目标。
马铤咬牙射倒第十四个目标,那是一个正在劈倒尖桩的雄健突骑施人。射死了那么多贼子,可活着的那些贼子仍在前进,最近的距离土墙不过五十步!“弩手精准近射!”这是可以信手放箭的口令。马铤用望山(弩机上的简易瞄准器)套住一个挥舞号角的小头目,“嗖”的射了出去,对方猛地一仰头,栽倒在地。与此同时,对方还击的箭矢插满了墙头,有中箭的同队人闷哼仆地。跟进掩护的突骑施弓箭手站稳了脚跟,开始用滂沱的箭雨对一直播撒死亡的唐军弩箭还以颜色。马铤身后传来胡语的吼叫声,是那些葛逻禄人,他们也开始射箭,不过乱七八糟的架势只能说是还凑合,要是汉军士卒射出那样的水平,李将军肯定会大发雷霆,叫所有人吃鞭子!马铤没能再想下去,他刚在土墙上架好上弦的弓弩,一支利箭便径直从他左目射入,他吭也没吭一声,重重地倒了下去。
“当心!贼子骑兵上来了!”不用赵陵提醒,滚雷般的蹄声已经震痛了每一个唐军士兵的耳膜。“准备迎战!”
白孝德将弓弩一抬,大叫道:“前三队疾射!后三队拔刀列阵!”
唐人的箭矢一如既往地强悍,但贺逻施那杰宁肯付出惨重的代价,也要为骑兵开辟出进攻的大道。稍有退缩的迹象,他就增加后援,甚至令督战的附离斩杀后退的士卒。
恼怒的勃德支狠狠呸了一口,转身率伤痕累累的部属再次冲向了唐军营垒。他的部下刚刚接替败退下来的石阿失毕一部不过片刻,便损失了近百人,这么损耗下去,谁承受得了!可是贺逻施那杰却叫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扫清唐军外围,否则就不要活着回来。
“所有的号角,给我使劲吹!”贺逻施那杰声音都变了调,伯克尔看着他血红的眼睛,不由打了个寒噤。
沙哑的号角声回荡在战场上,突骑施人的攻击更加猛烈了!
成千上万的骑兵撇开破障的步卒,潮水般涌向营垒。冲在最前面的骑手不断有人中箭落马,但很快骑兵的巨浪便撞击到了拒马枪上。锋利的枪尖洞穿了根本无法停步的战马,即使是扬蹄飞跃,也会落在荆棘般树立的拒马枪丛中,到处是翻滚的战马,流血的身躯,狭窄的冲击道路上挤满了进退不得的骑兵,他们暴露在唐人的乱箭下,死伤狼藉。
“没马的人,立刻把那玩意搬开!”暴躁的石阿失毕注意到拒马枪后面严阵以待的唐军排矛手,“没死的都往上冲!”不断有战士倒在拒马枪前,他们的后背露着血染的枪头,尸体以千奇百怪的姿势挂在上面。但是,疯狂进攻的战士刀砍斧劈,整整四排拒马枪被他们摧毁了,紧接着迎接他们的是漫天飞舞的西凉标枪!
在骑兵猛攻大门的时候,斗志昂扬的步卒也拼死越过鹿砦,数架木梯已经搭上了土墙。舍了弓弩的弩手提刀携棍,站立墙后与敌厮杀。鹿砦带被开辟出了不少通道,立刻有被阻的骑兵调转马头,快速涌向这些缺口,一簇簇飞跃过土墙,和唐军陌刀手杀成一团。不过战斗最激烈的地方还是拒马枪这边,那里是营垒的出入口,是由西凉团防守。红色鹖鸟旗下,橹盾长枪再次发挥了巨大的威力,排成四列的甲士死死抵住了前赴后继的骑兵。勇猛的突骑施骑兵积尸如山,生生将最后两排拒马枪压成散架。
眼前到处都是血红的眼睛,战马的口沫,纷乱的兵刃和箭矢。马锏早已抛舍了一切心念,挺枪搠翻一个个冲到近前的敌人。直到长枪断裂,不知谁又递来一支,不久又深深戳入一匹战马的前胸,对方的冲力将马锏推翻在地,虎口尽裂。他在站起身来的同时,抽出了横刀,重新扑向了敌人。
出入口被堆积如山的尸体堵塞了!好几段土墙在双方你死我活的剧斗中轰然倒塌,不管是被压在地下的战士还是踩着他们脑袋格杀不休的同伴,都无法后退,因为所有的缺口都挤满了人,即使你想退却,后面的刀枪也会让你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如此情况下,唐人长兵器和箭矢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加上训练有素的阵法和灵活的指挥,所以尽管唐人人数远逊对手,但丝毫不落下风,很少有人能突进唐人的内部防线。
由土墙跃进的骑兵大多命丧陌刀之下,杀得性起的白孝德顾不得掩护赵陵指挥的弓箭手,只管提刀猛砍。赵陵哪里还有暇责骂他,自带了雕翎团全力射杀逼近的敌军。倒是彪悍的葛逻禄人,一部拔刀护住雕翎团弓箭手,一部出击接敌肉搏,使唐军犀利的箭矢保持了不间断的有效杀伤。双方战士都使出了浑身解数,竭力想迫使对方屈服,小小的营垒外,双方将士血流成河。
酉时过半,已持续三个时辰的血腥战斗还在继续。唐军营垒犹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虽经历凶险无数,但仍昂首斗浪。由突骑施铁骑汇成的狂涛从四面八方奔腾而至,以唐军营垒为核心卷起巨大的漩涡。而岿然不动的营垒仿佛不停旋转的吃人石磨,将一层层突骑施最勇猛的战士无情地吞噬,让他们在这里流尽了最后的一滴血。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双方都拼尽了全力,英勇与技艺、意志与强悍都发挥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最终,滚雪球般纷纷后撤的突骑施人明白无误地显示:唐人在较量中取得了胜利。
大唐的旗帜依旧在营垒上高高飘扬,太阳的热浪有所收敛,整个战场稍稍冷却,从伤残躯体沸腾出的血水很快变得干涩黏稠,最后终于纵横交错成网状的凝固河流。
突骑施人的号角此起彼落。
“就这么回去大梅录饶不了我们!”勃德支的战马已经被唐人射死,他重新换了一匹,一个冲锋马就脱力了,天杀的,星夜兼程赶了好几天的路,战马接连三天都没有好好料理,难怪如此蹄软。可是现在提这些有什么用呢,贺逻施那杰要的只是胜利,不,不光大梅录,所有的突骑施人都需要胜利!“勇士们,我们的血怎能白流!染息干可汗的援军就要到了,他们将和我们前后夹击!唐人损伤你们也看到了,他们也是强弩之末啦!大家加把劲,踏平那营垒吧!”
西杀葛腊哆的骑兵隆隆赶到,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