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之上,歪歪扭扭的篆刻了几个字:地欲之门。
凝视这四个似曾相识的字体,无命眼前立刻浮现了咸海圣山,岭南火陵,大漠金堡……
每一次经历都有这一幅壁画,显然是复制了同样的格局,连文字都采用了相同的古体中土文字。
二人一左一右,绕过了拦路石,隐藏在巨石之后的一道紧闭的石门呈现二人眼前。石门厚重结实,封闭的严丝合缝,竟然还篆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女门神。
传统的门神都是两个男神,一左一右。
这道石门的门神竟然是女神,而且只有一个。
她身姿袅娜飘逸,一抹衣衫漂浮遮蔽腰肢,上面露出了两个圆形隆起,所处位置却似一对开启石门的门环。一袭轻纱覆身,刚好遮蔽半片丛林,一道流水自丛林间汩汩而出,化成了一道溪流缓缓流淌,正是栈道流水的源头。
女神刻画的栩栩如生,风姿飘逸。体态丰盈饱满,面容雍容美艳,一双眼波似流水,泛着粼粼烟波。
无命与她眼神相对,似乎看到了她一丝诡异的笑意,急忙后退半步,失声惊呼:“又是李青竹?”
这个篆刻的女神,竟然是在大漠壁画中,曾经对他回眸一面的那个女人,也就他离世多年的结发妻。
“她不是李青竹,是一位异域女巫,应呼为魂婆婆。你心有所念,便会因此生出虚幻之像。她与李青竹只是神似,俱有妖冶之态,容颜形象却相去甚远。
她更像另外一个人,与我们一面之缘的女人。”一边的玄杀喃喃自语,眼神似乎已穿越岁月,飘到了一个遥远而荒凉的地方。
“谁?”无命惊愕回头,一脸诧异。
“纱丽菲的母亲。”玄杀犹豫的语气陡然坚定。
“那个丑陋的村妇?”无命语气质疑,却发现果然有几分酷似。
“年轻女人的美千姿百态,一旦年华老去,便会万变归一,都会成为一种佝偻形态。
老而不死,依然故作妖冶,便会成巫。
纱丽菲是一个美人,其母年轻时也是。只是年老之后,便会渐渐巫化,佝偻成巫。此处建造者都是黑袍女子,而纱丽菲也身着黑袍,绝非一种偶然,而是一种传承。”玄杀掐指推演,推出纱丽菲一脉便是魂婆一脉。
“她便是魂婆婆?”无命凝视石门浮雕。
“再老再丑的婆婆,都曾青春年少。你可曾记得临安府出现的那个七阿婆,她年轻时堪称天下第一美人。”玄杀脑际突然冒出了七阿婆。
“那老巫婆道行深不可测,行踪诡异莫测,难道她也是一位魂婆?”无命见他突然提及七阿婆,生出一丝疑惑。
“无命,事不宜迟,你该上场了。”玄杀见无命只顾跟自己扯闲,指了那一道,提醒了他一句。
无命深吸一口气,收住了漂移的心绪,几个箭步冲到了那扇石门之前。
一双目光死死锁定了女门神的目光,一双粗糙的大手缓缓地按压到了两只突兀而起的门环之上,用力的左右转动。
驻足旁观的玄杀,眼前渐渐恍惚朦胧。
那一个石门女神,在无命掌握了一对门环之后,僵硬的面容竟然开始变得生动,泛起了一抹红晕。
一条小溪缓缓而来,一个美人缓缓仰卧而倒,躺倒在溪水之间。一个粗豪的汉子双手掌握门环,缓缓俯身下去,随她跌入了溪流……
戏水的一对鸳鸯开始展翅飞翔,在云雨之间恣意飞扬。
女神的眼神已朦胧,声音渐渐高亢。男神的眼神渐渐血红,眼神痴迷远方……
一声高亢之声刺破空寂的山野,玄杀心痒难禁,不由得一个趔趄,向后跌出了一步。
一丝阴风扑面,他顿时摆脱恍惚,恢复了清醒。
眼前一道石门壁立,女神依旧栩栩如生,按压石门的无命却已消失不见。
冰冷的地板,寒气入骨。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揪心的刺痛开始慢慢缓解,无命艰难的从地面爬起,他已突破了关卡,进入了一处空廓的石洞大厅,四壁摇曳着阴暗的壁灯。
他的脸色惨白,高大结实的身体有些佝偻,显然他突破门神一关,受到了致命的心伤。他的心依然在隐隐作痛,心已经有了一丝裂痕。
幽幽的灯影映射之下,石壁的壁画虽然模糊,却可以辨析清楚。环绕的石壁壁画,勾勒的线条简洁而清晰,是一处古老部落群居图。部落的房屋简陋而古朴,部族成员竟然全部是黑袍裹体的女人。
她们显然不是一个封闭的族群,因为只有单一性别,无法实现生命繁衍。这应该是一个修行者聚集的部落,只有女性可以进入的修行圈。
无命目光锁定壁画,目光缓缓移动搜索,扫过了每一个角落,每一张模糊的脸,凝聚在一簇隐蔽很深的苇草茅庐。
低矮的茅庐,张开一个黑洞洞的门,里面似乎坐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一双浑浊的眼神,正恍惚的盯着无命,似乎在努力辨认他的形貌面容。而小屋之顶,兀立一只矫健的雄鹰,全身乌黑,散发着黑黝黝的光泽,一双血红的眼睛,阴森森的与无命目光对峙。
“咳咳咳!”茅屋深处,传来一阵隐约的咳嗽之声。
每一声咳,似乎都在牵动无命的心,咳一下,他的心就剧烈的痛一下。
一道光芒透入小屋,映出了一个裹着黑袍的佝偻身影。小屋开了一扇后门,正对着朝向无命的那一道黑洞门。
老巫婆缓缓穿越了后门,留给了无命一个渐渐模糊的身影,肩膀之上扛了一只傲视无命的雄鹰。
无命愣了一下,立刻压抑了心之伤痛。甩开大步,朝着那一处茅庐之门狂奔而去。穿越茅庐,一阵阴风扑面,眼前是绵延而去的荒僻小径,那一幅佝偻的身影正踩着小径缓缓而行,渐渐远去。
凝视那一具渐行渐远的身影,无命全身毛孔紧缩,脊背生出了一丝寒气。
那一个婆婆分明是踩着小径,面对着自己一步步走来,却越行越远,一步步的远离而去。她面朝自己,却在一路倒行。她的脚步不是前进,而是倒退,飞一般的倒退。
无命迟疑片刻,调整了紧张情绪,立刻飞身大步,追踪而上。
一路追踪,视线的画面变化却在不停的刺激着无命紧张的神经。黑衣婆婆不但面对着他越走越远,而且正对她的面容,竟然也越来越年轻,渐渐蜕变出了李青竹的轮廓身影……
她的身影在倒退,时光似乎也在随着倒退,倒退到了一个无命渐渐熟悉梦境。
第136章 摘心手()
旷野之上,四顾苍茫。
一弯月光,沐浴了一片疲惫的营帐。
一个透明的黑纱帐,点燃着一点白森森的灯光,将一个高大结实,体态丰盈的女子身影映射到了封闭的幔帐之上。
她轻轻褪去裹紧身体的黑袍,露出了一个凹凸有致的饱满轮廓。然后缓缓跪倒在一点灯光之前,手上已多了一柄锋利的小刀。
玉指轻舒,一柄小刀伸到了灯光之上,轻轻地烘烤了片刻。她缓缓收刀回来,在自己一只饱满的胸前缓缓地划了一个圆。
一坨软乎乎的东西,跌入了一个清水铜盆,溅起了一片鲜艳的水花。
她的躯体开始痛苦的抽搐痉挛,挣扎着扯了一条雪白的纱布,缓缓地缠绕了切去隆起的胸,缠绕地很紧很紧,挺拔的身姿已抽搐得有些佝偻。
包扎了伤口,虚弱的身影竟然并不有倒下,而是艰难的伸手入铜盆,将一张完美晶莹的皮囊剥离油脂,清洗干净后,投入了一个透明的敞口药坛,浸入了清澈的药水之中,药水渐渐蜕化出一层粉红。
阳光明媚,天地苍茫。
一个孤独的帐篷,门口支起一支竹竿,挂了一个温润潮湿的皮囊,在烈烈西风中摇曳……
月色如水,荒野寥廓。
一个孤独的帐篷,点燃了一盏灯火。
一个略显佝偻的饱满身影,双手浸入清水铜盆,轻轻揉搓着一片柔软。清洗了悬挂一天染上的粉尘,将雪一样的皮囊投入了一罐清澈的药水……
又一个阳光明媚!
又一个月色如水!
一天又是一天,当第七个夜晚来临,一个裹着黑袍的身影,踏着月色走出了帐篷,惨白的手上提了一盏温润洁白,浑然一体的灯笼,消失在茫茫夜色深处……
“你终于来了。”一个苍老而苍凉的声音,刺入耳鼓。一丝阴风扑面,无命打了一个冷战,蓦然惊醒。
却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个阴暗的小屋,中央点燃了一盏昏暗的油灯,一个佝偻的老婆婆正对着灯光,摸索着一件雪白的皮囊。
“你是谁?”无命缓缓走到灯光前,与婆婆对面而坐。
“你已忘记?你真的已不记得我?”婆婆抬起浑浊的目光,凝视着无命,眼神深处透着一丝情意。
无命僵硬的面部抽搐一下,他已猜测到她是谁,却无法相信。青竹即便未死,依然活着,也不会已老到这个年纪。
他茫然摇头,没有吱声。
“好事成双,孤灯难行,我又制作了一支灯笼。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色泽光晕都较第一个进步了很多。
来,你摸一下,是否还能勾起你的一些记忆。”婆婆伸出干枯的手,捧起了一只洁白晶莹的皮囊,轻轻地递了过来。
这一只与指引他进入血苇塘的那一盏一模一样,只是更柔软,更温润,更透明。
无命犹豫一下,缓缓伸出了手,朝着她手中的皮囊缓缓凑近。
就在他伸手一刻,胸前离魂锁一阵轻微颤动,心口便是一阵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结实的背变得佝偻,额头已是汗水涔涔。
硬承着割心剧痛,他颤抖着那只伸出的手,轻轻的触摸到了温润洁白的皮囊,一丝温柔入体,热血翻涌,心中一阵荡漾。
噗——
一口鲜红的血喷涌出口,他被迫缩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双手捂住胸口,痛苦的扭曲。
接连又吐了两口血,剧烈的心痛方才略微缓解,他缓缓挺直身体,脸色已一片惨白,额头汗水涔涔,目光泛起一层血红。
“你的心很痛,对吧?”婆婆目光泛起一层幽幽的哀怨。
无命默然不语,目光茫然而空洞。
“有一种心痛,你根本不懂。”婆婆幽幽说着,一双干枯的手缓缓一扯,竟然扯开了黑袍包裹的前胸。
一具干枯的躯体,肋骨根根暴出,左右两侧各自爬了一个碗口大小的血疤,血疤之中血肉起伏抽搐,仿佛爬了无数的血虫。
血疤已黯淡,“爬虫”已黯淡,但当初那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却并没有随岁月黯淡。
“无论你是谁,若因我如此,无命何以为报?”无命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声音已嘶哑低沉。
“如果你愿意,可以摸一下它们。我经历的这种痛,可以疗你的心伤,摸着它们,你的心便不会再痛。
她喜欢一个人,以伤心的方式,绑架他的一生。
我也喜欢一个人,愿意用最残忍的方式,拿我的心弥补他的心。”婆婆幽怨一笑,眼神堆满了幽怨。
“心有所系,心有所痛,是我的宿命选择,是心甘情愿的选择。
对不起,我不想你用以痛制痛的巫术,试图化解离魂锁的纠缠,请收回你的一片苦心。”无命缓缓抬头,目光坚定而决绝。
“你要的东西,就在我心中。你若不取,我便不给。”婆婆嘴角一抽,露出一丝诡异而伤痛的苦笑。
无命沉默不语,身体剧烈的抽搐颤抖,内心陷入了痛苦的挣扎。
“是你自告奋勇,主动进入地欲之门,要与我了断几世恩怨。你在这里犹豫逗留,外面等候的那个年轻人会等不及。
万一他忍不住,冲进来助你一臂之力,就会介入我们的二人怨劫。
以他的法力,若要破我布下欲望之门,你猜他能渡过几重门?”婆婆见他沉默犹豫,立刻又祭出了守候门外的玄杀。
如果无命不能及时回归,作为大师兄,关键时候他一定会选择冲进来。这是他与她纠结而生的怨劫,应有他与她了结。
“好,我摸。”无命咬牙狠心,做出了一个艰难而坚定的抉择。
得到他的承诺,那一张皱巴巴的婆婆脸,泛起一丝红晕,一双昏花老眼缓缓闭合,干瘪的唇缓缓凸起,多了几分润泽,她的心此刻已彻底陶醉。
无命颤抖着双手,缓缓地按向了那一对早已干瘪愈合的血肉模糊。触及干瘪僵硬的创伤,轻轻地按了上去,化成了两片温柔的抚慰。
就在肌肤触碰瞬间,婆婆一双干枯的手突然出手,死死第扣紧了他的手,带动他的手朝着血痂深处抓挖了进去。
“你……你干什么?”无命失声惊呼,目光已被惊恐笼罩。
他拼命想要撤手回来,可是手腕已被一双干枯铁爪扣死。不但无法后退,五指手指反而抓入了婆婆干瘪的胸口,抓出了五个汩汩冒血的血洞。
一只手冒血而入,竟然抓透了她的前胸,抓住了一颗灼热跳动的心。
就在他抓心一刻,那一双把握他手腕的干枯之手,突然朝外一推,他的手已被动撤出她的胸口,手里竟然抓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依然在一颤一颤的跳动。
那一张干瘪的婆婆脸,露出一丝解脱的微笑,开始缓缓褶皱淡化,风化成了一张干瘪的老皮。老皮随风而化,干瘪的尸体已风化为一具森森白骨,寂寞地横卧在茫茫无际的旷野之上。
而无命手中的那颗心,也在烈烈风中快速抽缩老化,风干成了一个皮囊。
一阵风沙卷过,手上的心之皮囊随风而散,散落出一截晶莹剔透的断玉,萤光环绕之间,一只猛虎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一滴鲜血滴落晶莹剔透的断玉,缓缓融入其中,那一只张牙舞爪的猛虎缓缓收敛,遁入了一片晶莹透明。
无命发觉自己已脱离虚幻,回到了玄杀身边。那一滴血,竟然是玄杀收藏的那一颗心血石,源于李青竹之心的心血石。
“我们先出去,再剖析这灵器之秘。”玄杀扶起虚弱的无命,沿着水流栈道缓缓而下。
下到水面,他们坐上了搁浅水岸的木筏。玄杀抓起那一条牵引木筏的细绳索,轻轻扯了几下。
得到信号的李千户,立刻开始快速拖曳收缩绳索。木筏沿着两侧壁立,幽深压抑的山谷溪流,一路顺流而下。
一帆风顺地滑行于山谷之间,两侧的壁立悬崖渐渐低矮,天空渐渐舒展开阔。
木筏滑出水流尽头,凌空飞跃了丛丛血苇,重重地跌落在缓缓流淌的圣河水面,溅起了一片冰冷剔透的水花。
玄杀此刻才豁然开朗,原来白虎玉隐藏之地,是一个上下水路循环,别有洞天的设计:死水走地下暗流进入,升腾净化为白雪覆山,再融化活水自地上流出。
一进一出,外面的世界已是红日西斜,夕阳漫天。
一只孤独的灵鹫兀立苍茫暮色之间,透出一种压抑人心的孤独而诡异。
第137章 血鹰儿()
一路跋涉万里,历尽波折,他们终于起出了最后一块断玉。四块断玉集齐,组成一个完美的玉环,究竟有何妙用?
他们满心期待,却又心有忌惮。
接回了两位法师,李千户点燃了一簇篝火,在这片陌生而神奇的异域土地,露宿最后一夜。
夜色昏暗,月色朦胧。
李千户并无异动,对于断玉之事不闻不问,早早便安歇。玄杀面对篝火,安静端坐,开始静心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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