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捕快?巧了,我也是。”玄杀缓缓下车,摸出了腰牌。
“玄大人?”两名便衣捕快惊慌后退,收起官刀,躬身见礼。
“运送何物?为何夜行?”
“禀大人,是官宴花酒。此酒需避光储藏运送,故夜间运送。”
“运往何处?”
“慈州府衙。”
“本捕也正要前往慈州府衙,可否带上一程?”
“这……”二人面面相觑,惊慌失措。
“大胆刁民,冒充官差,私配官刀。你们是什么人,从实招来。”
“大人明鉴,我二人确是官差,受人之托,护送押运,赚一些辛苦费。”二人被识破,面容僵硬,顿时没了活力。
玄杀趁机出剑,一剑双杀,二人哼都没哼,中招仆地。
“法师,你杀了官差?”小白素来无法无天,唯一畏惧的便是王法,见玄杀了官差,大惊失色。
“不过是两具行尸,生前当过差,因公殉职后,为人驱使,做了差奴。”玄杀收剑,直奔那辆载满瓷坛的马车。
小白半信半疑,蹲身查看,二人僵硬而卧,眉心一点朱红剑伤,却并无血留下。伸手试探,身体冰凉,无一丝余温,并非刚死之体。
等他起身走近玄杀,玄杀已开启一坛花酒,仰面狂饮,鲜红酒液溢出,流淌了一身。
“法师神算,饮下这补气血花酒,大补气血。是非之地,危机暗伏,切莫饮用过量,醉卧荒野。”小白赞赏之余,小心提醒。
“这不是酒,是血。”玄杀停止狂饮,抹了一把嘴角鲜血。
“血?”小白失声惊呼。
“一车八坛,七坛是酒,一坛是血。他们是运血,酒只是一个晃子。”玄杀提起血坛又灌下一大口。
苍白无血的面容,泛起了一层血晕。血气蔓延全身,虚脱的身躯渐渐恢复了气力。
“所以香城美女也是一个幌子,制作假面,聚集美人,只是营造一种掩饰罪恶的繁华。
一个人流稳定的安静小城,失踪一个人都会惹人关注。”小白也猜出了一些端倪。
“绑架纯净美女,活人取血,如此丧心病狂,幕后必有惊天利益。夺面书生,神笔书生,李捕头都牵扯其中,一定是一条覆盖慈州府的巨大利益链。小小香城,撑不起这么大格局。”玄杀又灌了一口热血,神智也清爽了许多。
“慈州府号称瓷城,最大的产业便是小瓷,本州八成收益源于小瓷,它是慈州的支柱。
也只有如此规模的产业,才会让人丧心病狂,舍身犯险。”小白自幼长在慈州,本土环境了如指掌。
“如此庞大产业,官窑?还是私窑?若是私窑,又在何人名下?”
“法师明知故问,天下官窑屈指可数,哪有这无名小瓷。
慈州地处偏僻,土地贫瘠,当地百姓私开瓷窑,也是为生计所迫。私窑粗糙,价格低廉,销路有限,勉强可以糊口。
一名外地富商,带了几名官窑找来的工匠,改良了本土粗瓷,制作的瓷品品性几乎与官瓷一般无二,价格却低了一半,自然广受欢迎,供不应求。
此人隐藏幕后,极是神秘,大家都称他雷老板。我爹也是替他办事,执掌画瓷坊,专门绘制瓷面纹理图案。”小白知无不言,道出了小瓷的来龙去脉。
“以血补血,果然有效。我血气已恢复五六成,这就送他们上路。”玄杀喝去半坛血,擦去嘴角血渍。
然后将剩余半坛封口,归于原位。一手一个,将两具运酒官尸安放回车上。
小白配合他,将当道的马车牵走,让出了官道。
“走起!”玄杀一手捏诀,一手出剑凌空一点。
那一辆马车立刻飞驰而去,两名押车人蓦然惊醒,一脸疑惑。定了一下神,立刻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此事已与你无关,速速回城,小心行事,约束令尊,叫他悬崖勒马,莫要深陷泥潭。”送走了押血车,玄杀嘱咐小白几句,飞身一遁,遁入了荒野。
小白见玄杀一闪而逝,暗自心惊,急忙策马飞驰,直奔香城而去。
玄杀蹲坐瓶儿坟前,将一根空心草茎一头削尖,深深插入新坟湿土。自百宝囊取了一个小布袋,解开封口,倒了一粒草籽,轻轻放入了草茎空心洞,鼓气一吹,将草籽吹入草茎深处,融入了湿润土壤。
种入草籽,一阵困意袭来,玄杀横卧荒野,悍然入睡。
恍惚中,梦回故土,魂归童年,眼前出现一方小小花田,一个小小少年忙碌其间。
播种,松土,浇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交替轮回。
泥土之下,一粒种子膨胀,再膨胀,终于发了一枚新芽……
小小嫩芽,缓缓蠕动延伸,一点一点逆土而上,破土,一片嫩叶,一滴露珠……
日出,阳光普照,凝露融入,滋润嫩叶,草叶沐光缓缓成长……
阳光刺目,玄杀缓缓起身,眼前得坟头已多了一点新绿。那是一片伸出草茎的小小嫩叶,叶片渐渐修长,青翠欲滴。
养魂草已植根瓶尸,若无怨劫,魂便可养,其叶可摘;若有怨劫,魂不可养,折叶成空。
玄杀面色肃穆,缓缓伸手接近那一枝嫩叶,轻轻一掐,摘取了嫩叶。一阵晨风徐来,那一株嫩叶随风而化,转眼成空。
“果然心有怨劫,并非投河自尽,是被人谋害。
我这就去慈州,查出真相,替你洗去怨劫。等冤情昭雪,我再来接你魂归故土。”玄杀默默安慰几句,起身直奔慈州而去。
第36章 瓷城杀()
慈城,以慈为名,以瓷为生。
城东五里,有一条红河,绵延数十里,两岸瓷窑密布。清一色的私窑,并无一处官窑。
慈城地处偏僻,地多为红土,无法耕种。当地百姓找不到生计,便私修瓷窑,烧一些粗瓷贩卖。私窑出品虽粗糙,价格却便宜,数年间便风靡周围八百里,民间称之为小瓷。小瓷面世几年,小有名气,销量剧增,本土工匠得到磨练,手艺渐成熟。一些有见识的窑主也从官窑私挖一些工匠加入,小瓷品质也因此而获得提升。
久而久之,便形成一处庞大的产业。
产业大了,一些窑主的野心也膨胀起来。开始私下仿制官窑精品,冒充官窑精品,获取暴利。
一些不法商贩纷纷闻风而至,构建小瓷通货渠道,慈城也因此繁华,街市店铺林立,商旅不断。
小瓷市场一直杂乱无序,各自为业。直到雷老板入住慈城,创立一品堂,并购零散官窑,统一瓷品标准,将这一产业拉上正轨,做成规模。
慈州产业聚集,三教九流纷纷涌入,嘈杂混乱,无法吸引富贵人群。雷老板便在香城另辟交易,按需定制绝品小瓷,一款只出一件,仿成官窑出品,专供富贵人群独享收藏。
玄杀混迹人群,不到一日,便将慈州小瓷产业链了如指掌。
慈城商铺八成是瓷行,大小街巷两侧,密密麻麻,遍地开花。玄杀徜徉其间,一边了解产业,一边暗查私访,渐渐接近了他的第一个调查目标——宁府。
这宁府地处繁华,却闹中取静,占地百亩,是一处古朴庄园。透过这一处庄园,玄杀已勘察出宁家数十年兴衰脉络:一个深得恩宠的宫廷画师,必然家业兴隆。改朝换代,家道中落,落魄的后辈凭借小瓷产业,重整家业,废旧宅院霸气重现。
绕墙缓行小半圈,一道侧门紧闭,门前一溜水渍,顺着一条幽静小巷延伸而去。玄杀略一沉吟,循着这条小巷加速而行,一炷香时间,前方已是慈州北门。
一辆水车蹒跚入城,一路颠簸,满载清水的木桶,随车颠簸,贮存之水洒溢而出。玄杀逆行出城,一条小路蜿蜒,直通东北方向,路上断断续续有水车来往。
玄杀脚步加急,行走小半个时辰,一条清澈河流出现眼前。这条河便是慈州城的水源,供应全城饮用之水。
它应该就是小白曾提起的红河,溺杀瓶儿的那一条红河。
伫立河畔,回望慈城,已是红日西斜,一轮红日缓缓下沉,夕阳古城,被浓浓暮霭吞噬……
一辆三驾水车,自模糊的城郭飞驰而来,渐渐接近,渐渐清晰。一弯明月,映入流水,悬浮出一弯模糊月影。
马车到达河畔,几名车夫勒马,揭开木桶盖,抬起一具瘫软女尸,合力一抛,丢入缓缓流淌的河水,一弯月影支离破碎……
一丝湿气扑面,玄杀打了一个寒战,蓦然而星。一轮红日西斜,悬挂城头,夕阳如火,燃烧了一座古城……
玄杀收回逆光追溯目光,转向了眼前缓缓而过的河水,目光顺流而下。一条河水正在被逆流而上的血色吞噬,血河两岸,一片血红色的瓷窑,密密麻麻,沿着血河延伸,不见尽头。
是夕阳染红了河流,还是血水染红了夕阳?
伫立血色天地,意识一片恍惚。
玄杀默念法诀,目光陡然清澈,眼前之水也陡然清澈,水面浮了一层淡淡的夕阳凌波。顺流而下的清澈河水,经过第一簇瓷窑,水面泛成了一层浅红,渐流渐远,越远越红。
玄杀提了一口气,踩着夕阳顺流而下,第一簇瓷窑渐渐接近,一道标牌格外醒目——瓷城第一窑。
“相公,救我——”一声凄厉呼救刺耳。
玄杀循声注目,双目立刻泛起了一层血红。一个佝偻的身影,踩了一摊血泥,瓶儿深陷血泥,血肉模糊,那人正挥舞一柄铁铲,疯狂劈砍搅拌……
玄杀一声凄厉长嚎,飞扑而上,斩魂一杀,佝偻身影仆倒血泥,喉管割裂,热血喷涌,融入粘稠血泥……
“相公,救我——”
一间亮了烛光的作坊,一个白面短须的书生,一手擒了瓶儿,另一只手弯刀一抹,割喉放血,热血喷在了一尊旋转的成型瓷瓶素胚。放血之后,书生收了弯刀,双手扶了瓷胚,将热血缓缓涂抹均匀……
剑光一闪,书生咽喉多了一丝血线,瞬间扩散裂开,一股热血喷出,落在了眼前旋转的瓷胚……
“相公,救我——”
一座熊熊燃烧的瓷窑,一个汗水涔涔的赤膊大汉,抓了一个纤弱身影,丢进了熊熊窑火,烈火焚身,痛苦扭曲挣扎,瞬间化为一具燃烧的骨架……
一道炫目弧光,一柄利剑穿心,带动那一个赤膊大汉踉跄前跌,撞入了熊熊燃烧的炉膛……
连杀三人,悲愤泄尽,玄杀渐渐冷静下来。
化尸为泥,放血涂胚,焚尸祭窑。
三道不同的工序,怎会集中瓶儿一人?
耳边脚步杂踏,数十名捕快四面围拢而上,将痴痴而立的玄杀上了镣铐。玄杀并不反抗,束手被擒。
这一刻,玄杀头脑彻底清新,意识到自己已落入了圈套。他心怀悲愤,被惨像蒙蔽,热血冲顶,连杀三条人命,犯下了死罪。
冰冷牢房,油灯昏暗。
玄杀依靠冰凉石壁,脸色惨白,目光痴呆。出于臆测,连杀三名“凶手”,这种行为实在荒唐,连他自己都不能信服。他已陷入了绝境,无法自辨的绝境。
“喂,莫再发痴,有人探监。”一名牢头敲打一下铁栏,提醒发痴的玄杀。
“有人探监?”玄杀一脸茫然。
“劳烦几位差爷,将这牢房打开,我要与他对面说话。”一位华服男子出现栏杆外,年纪四十上下,气度从容,两道灰眉,一双细目,似笑非笑。
“雷爷,他可是杀人重犯,上面有令,要严加看守。”牢头犹豫迟疑。
“我要与他对面说话,还要顺便喝几杯。劳烦几位差爷替我准备一桌酒菜。”华服笑容可掬,得寸进尺。
“是,雷爷。”牢头见他露出笑容,立刻面如土色,颤抖着手开启牢门,唯唯诺诺而退。
“玄捕头,久仰大名,在下笑面狐雷破。”雷破缓缓俯身,面对玄杀盘膝而坐。
“好厉害的手段,玄杀甘拜下风。”玄杀淡淡一笑,坐直了身子。
“泥菩萨,妙手书生,火头陀。是我一品堂骨干,没了他们三个,我这生意也该收一收了。”雷破语带苍凉,一脸伤感。
说话间,牢头已搬弄了一桌酒席。雷破挥手,所有人都退出,只他一人留在牢房。
“来,喝一杯。”雷破替玄杀斟了一杯。
玄杀也不客气,一饮而尽。
“瓷城数十万百姓,以瓷谋生。玄捕头断我财路,便是断这一城百姓生路。
为了保一城百姓生计,雷某只能铤而走险,弃子求存。”雷破端起杯,一饮而尽。
“挟众犯上,乃朝廷大忌。玄杀小捕一名,死不足惜。雷老板好自珍重。”玄杀面色淡定,跟了一杯。
“泥菩萨,火头陀,妙手书生三个手上都有人命。你所见,便是他们所犯。为求上品,他们一向不择手段。”雷破话中有话,暗示玄杀杀人无罪。
“通天法眼,所见无虚。”玄杀一脸自信。
“所见无虚,所不见又当如何辨虚实?”雷破语带深意,暗藏玄机。
“只见表像,不见真相?”玄杀停杯,注目雷破。
“三年前,一名逃难的北地女子,困于本府,卖身葬父。被一个人指引到了宁府,这三年的连环血案便因她而起。”雷破压低声音,眼露惊惧。
“有人指引?”
“三年前,一名浪迹江湖四十年的落魄法师,逗留相城,创立美人坊。与宁画师结交,进入一品堂核心。
我是一个商人,面对暴利,必会利欲熏心。他们抓住了我的弱点,将我拖入,深陷泥潭。”雷破压低声音,一脸凝重。
“你被人利用?”玄杀深表怀疑。
“也不算是利用,他们并不图利,利益所得尽数归我,我也乐享其成。只是心有疑虑,暗自留了一分心。
暗中留意多年,却一直摸不透他们意图。
如今惹火烧身,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将你请入牢房,共谋对策。
牢狱森森,邪祟之物无法侵入,方可密议玄机。
慈州已沦陷,邪魅无处不在,请玄捕头降法除邪,救一城百姓。”雷破说到动情处,竟然声泪俱下。
“慈州境内,雷老板只手遮天,何必故作可怜?玄杀身陷囹圄,自身难保,慈城之事,无能为力。”玄杀一脸冷漠。
“自美人瓷出世,泥菩萨等三人便深陷其中,坠入邪道,罪恶累累,死有余辜。玄捕头击杀三人,去除了羽翼,便要趁势而动,一举荡涤妖邪。
如今慈州府,只有官府正气浩荡,邪祟不敢侵入。他们无法直接控制,便由我出面,替他们打通关节。这是我唯一幸存的一点实力,我一品堂部下已无得力之人。”雷破语气悲壮,一副悲天悯人姿态。
“美人瓷?”玄杀切中重点,展开探寻。
“此瓷乃宁画师出品,表面温润光滑,触若凝脂,堪比美人肌肤,故名美人瓷。
此乃瓷中绝品,几大官窑也无此极品。
画瓷坊设在宁府,极为隐秘。我也只闻其名,未曾进入。”
“雷老板狡诈如狐,怎会沾染血腥?血腥之事交付别人,血腥之银收入己囊。”玄杀冷笑讥讽。
“嘿嘿,美人瓷确与我无关,玄捕头捉得宁画师,一审便知。”雷破一脸尴尬,干笑应对。
第37章 画瓷坊()
“此乃地牢,有暗道。”雷破以指蘸酒,在面前酒案写了几个字,落字即干。
“玄捕头请安歇,雷某告退,来日方长。”留字之后,雷破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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