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贼人在此一带也没有什么油水可捞,故而相对光顾要少些。若非此地毗邻河水,为门户所在,西凉贼人也断不会在此设立办公机构。这样一来,附近百姓稍稍归拢,城内也就渐渐有了生气。不过,现在城内的百姓大概也不过三五千人,不足千户。
若是依照汉制,县满万则称令,下则称长,此地官长当然也就无所谓县令之称。只不过,如今天下大乱,像宛洛地区能有个三五千人居住的地区已经算得是大县了,可见董卓之患,所荼毒之深若此。
城中百姓大多也是从各个地方逃难而来的,也算得是见过世面的,在如今气势汹汹的人马面前,他们对于陈诺这样的军阀,其实跟董卓也没有什么区别,同等对待。在他们眼里,反正他们都是杀人,踩在他人尸体上上来的,所以见之两股颤栗也很好理解。如今他们的县令都弃他们生死于不管了,他们自然明白,面对凶神恶煞的官军,他们是没有抵抗的余地,自然也只好选择妥协,委曲求全而已。
被迫领头的三老尚且镇定,而他们身后的百姓,则一个个脸色很是难看了。甚至,有的于半路上,突然抬头看到陈诺身后气势汹汹的人马,面对着密密麻麻的刀枪剑林,已经是两股打颤,胆子小些的,口角流涎,当场软趴下了。这也难怪,谁叫陈诺的人马刚刚经过一场血战呢,这可比不得修县时啊。想当初兵临修县时,陈诺所部尚未有过接战百姓见之都颤栗了,更别说现在了。
当然百姓‘害怕’也非陈诺有意为之,乃是一种战术耳。未入城,先慑人以威,是很有必要的,不然那些宵小不法之徒未必将他当做一回事情。更何况,在一座陌生的城市之前,谁又会知道会不会还有一些不怕死的留在其中,以伺机作乱呢?
陈诺在前,典韦在马下,身后马背上则立者潘璋、朱灵二将,其余三千人马按着方阵摆开,如临大敌一般。风呼啦啦的吹扯着大纛,纛旗上中书‘渤海太守领武功中郎将陈’数个大字触目惊心的舞弄着,虽声不如百姓牵扯走动之响,但在每一个百姓耳里,却如惊雷一般的震颤着众人。
陈诺这边不动,等着城内的百姓相携着走出城来。过不一时,三老颤巍巍的身躯离了陈诺已不足两丈远了,典韦当即上前喝止,示意不可再进。三老也已懂得,勉强干笑了两声,方才止住步子,带头向着陈诺等叩拜,口称死罪。
百姓说得卑微若此,不过是讨上一条性命罢了。乱世如此,人命如此,陈诺突然觉得心头一阵悲怆。
他想着,若这其中一员有一个是自己,或者说他们之中有人是他的父母双亲,在面对如狼似虎的军阀面前,他会作何感想?他是人,众百姓也是人,这人生来本无贵贱之别,只有际遇之分。际遇对了,成就各自的对;际遇错了,成就各自的错罢了。
陈诺身子一动,连忙翻身下马,挽住三老的臂膀他们不需行此大礼。那三老身后的百姓,如蚁一般,不敢做声,只跟着叩拜。陈诺将三老挽起,同时劝慰众百姓一番。这次,县令走得倒是挺干净,连带着大印也没留下,只不过还剩下些衙门的掾属,被典韦揪了出来,纷纷向着陈诺请罪。
陈诺斥责了那些掾属一番,说他此来不过是路过,非为扰民。又道,此地的父母官,也着实无礼,不来迎接他大军也就罢了,还胆敢弃民于不顾,自己逃走了。像这种狗官,也必是贪污无能之辈,捉住他定要将其枭首以谢百姓云云。陈诺这么慷慨陈词倒是颇出乎百姓的预料。别的他们不懂,但听陈诺话里的‘路过’二字一出,如一道曙光,将众百姓眼睛照亮。那三老尚未反应过来,就有那些机灵之辈,故意打着腔调,劝说陈诺既然领兵到此,城内虽没有什么好东西可款待,但务必请将军入城,以待众家百姓凑些粮草以助军资云云。
他们说得客气,陈诺哪里听不出话外音,不过是想试探他是不是只单单的‘路过’,还是想进城去打打秋风。说实在的,陈诺在临渡河前就已经计划好了作战方案,是准备半夜渡河再袭击平阴县城,到县衙门去捞上一笔,以好为养军之用。但由于行动晚了,惊动县令自己跑了,这计划也只能落空。再说,在一个无主的城池里,在面对突然到来的大军面前,本来百姓的内心就已经很是不安了,若再轻举妄动,就算能讨些便宜,只怕也将会对他今后的名声带来影响,实在是不智之举。
陈诺抬头看了看眼前低矮的城池,罢了,想来县令临逃难尚且不放过手中的那方印信,想必他所搜刮的那些民脂民膏怕也没有留下多少,若跟修县时那样,冒然入城却一无所得,是不是太过得不偿失了?
这城,不入也罢!
陈诺想至此,立即是展颜一笑,向众百姓拱手道:“这位兄弟说得对,我大军不过是路过此地,也绝没有入城骚扰居民之意。既然此地县令都,那我就更没有再入城的必要。也感谢各位乡亲能出城探望我等,我代众将士感谢各位的乡亲的厚爱!”
陈诺说着,再一拱手,就要转身带人离开。不想这时跟前那两三县内掾属却眉头一皱,赶紧上前,务肯陈诺率军入城。陈诺有点奇怪了。要说大兵入城,县令又,这些县内的掾属可能就要遭殃了。他不过是因为不想滋扰百姓,故而有意要放过他们一马,倒是没有想到这些不知趣的家伙居然非要请自己入城,内心嘿然一笑,斜看了一眼身后朱灵、潘璋二人。
潘、朱二人也很是不理解,皆是对望了一眼。
其中一个稍微胖点的掾属大着胆子走上前两步,似欲对陈诺套近乎说两句话,倒是很快被五大三粗的典韦走上前来,很不客气的伸出手来,往他衣服上一抓,呼啦一声将其整个身子给拔地而起,横举了起来。那胖子是吓得半死,若非他两个同伴赶紧叩首赔罪,陈诺开口让他放人,只怕就要被典韦丢出丈外去。
以典韦的个性,三老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且只能靠近陈诺两丈以外,他竟敢无视他直接跟陈诺走得那般的近,没有立即给上一拳头已经很是客气了。那胖子气喘吁吁,抹了一把头额上的汗珠,却不敢支吾半句,反而要向典韦告谢饶则之恩。典韦可不理他,自顾自站在陈诺身边去了。陈诺看典韦那副块头,亦是嘿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无事!他这是有话要跟我说。”
陈诺向那胖子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说话。那胖子犹豫着看了典韦两眼,看他没有冲上来的意思,方才壮着胆子向陈诺靠拢了两步,但实在不敢逼得太过靠近。陈诺眼睛瞅着他,问道:“你有话要说?”
胖子嘿然一笑,手抹了一把汗,方才看了看左右,尽量压低声音,对陈诺说道:“将军不知,这县令大人虽走,但府库内仍是有不少钱粮,足可支应大军一月所需。将军你看……”
陈诺眉头一挑,看了胖子一眼,也不说话。那胖子被陈诺凌厉的目光一扫,身子一颤,赶紧是连退了两步,拱手道:“此是实话,将军不信,这二位可以作证!”旁边两位县里掾属也是赶紧点头,证明他所言非虚。
那远处的百姓虽然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但他们眼看陈诺将要走开,倒是有点不适应了。如陈诺这种过城而不入的,只怕是很少有了,这样反而让他们不好意思。百姓毕竟是百姓,在他们眼里只要你对他好一分,他就可以对你好上三分,故而,当陈诺决意不入城,他们反而真心相邀起来,且满脸诚恳。
陈诺一时没有开口,只是嘴角微妙的翘起,有意思了。
第二六章:不胜酒力()
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正因兵法有此一说,且考虑到军行在外,不能完全指望袁绍能够为他大军及时补给上粮草,故而陈诺一路所谋者,‘布局’而外,当然无过于考虑粮草之问题。要说起来,他一路是从不放过一个机会,抓住一切可能,能筹集则筹集。野王如此,河阳如此。当然,这两个地方好歹还算是友善之地,因为一两场战斗不但解决了粮草,且能赢得对方的尊重,善莫大焉。而一旦过河,则大部分地区都是被西凉所控制,他自然也不再指望用同样的办法对付不同的人。既然明知感化不行,那么也只有换一种办法,以强强取。
只是,他三千军马过河,因为白波贼的到来,拖延了大军过河的时间,已是失去了先机。而又由于县令的逃走,面对满城的平头百姓,陈诺自然下不去手,且考虑因此得不偿失,方才决意收兵。只是他哪里会想到,先是县下掾属,后是三老百姓,突然又伸出橄榄枝来,邀请他们入城。这突然的转变,未免有些生硬,但陈诺还是愿意考虑。
他召集了朱灵、潘璋等人,稍稍的计较了一番,方才答应了此事。只是,不骚扰民众百姓彻底放心,依然如野王故事,他只单独带了典韦等三五十人入城,其余朱灵、潘璋等去城外数里安营扎寨,不得随行。
那两三掾属听说陈诺答应了,且将大队人马留在了城外,亦是松了一口气,方才屁颠屁颠的在前带路的在前带路,前行安排的前行安排,倒是将他们忙得不亦乐乎。
陈诺一时也不急于进城,一路上与三老百姓说些闲话。虽然这本地的父母官是逃走了,但慑于旁边还有县内掾属在,故而这些百姓在说话之前还得掂量掂量,不敢说实,生怕父母官哪天回来,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这些应付当官的话陈诺其实第一句也就听了出来,却也没有纠正,更没有让掾属就此走开。
陈诺听了两句,嘿嘿一笑,对旁边那个胖子说道:“如此说来,本地父母官姓邹,倒还是个好官了?只是他胆子嘛……”
陈诺说到这里,一顿,看向他那张大饼脸。
那胖子掾属猝然一愣,似是被陈诺窥破了心思,心下大急,头额上冒汗,双手发颤。
陈诺摇了摇头,并没有下定论,手按着佩刀,又转过头去,跟那些百姓三三两两说些闲话。这些百姓倒还算是实诚,先还因为惧于陈诺的官威,就算说话,亦是吞吞吐吐,言语不清。不过,到底因为陈诺平实的语言,畏惧之心渐渐少了,更多了一层的敬意。这样一路走来,不觉间也就到了县寺这边了。
远远的,县寺外刚去的掾属领着众衙役上前来,摆开阵势,隔离百姓,恭请陈诺入内。
陈诺正与其中一个父老说得高兴,偶尔抬起头来哈哈一笑,突然看到头顶的匾额,‘平阴县衙’四个大字在目,方才恍然大悟,与众人说道:“唔!是县寺到了!”他走前两步,只见两边所立的衙役不下二十人,方才一笑,又道,“嗯!不错,邹县令虽畏罪潜逃,但是各位依然能坚守本位,实在难得!”
得到陈诺一句夸奖,两边掾属以及众衙役皆是称谢一声,又即请陈诺等入了县寺内。陈诺本想带着众百姓一起进去的,但这样一来,掾属众人皆犯难了,且百姓也都是畏而不能前,只好选了三老等代表,与陈诺等一同进去。
寺内的大厅空旷华丽,若不是因为县令大人逃走,只怕三老以及这些百姓毕生也未必能够得入,更不要说是以半个主人的身份与寺内掾属一同招待陈诺了。本来,县令逃走,陈诺入主平阴,算得是本地的主人了。只是陈诺偏偏客气,说他不敢当,且只准备在平阴借宿一晚,所以这个主人的席位是万万不敢坐的。陈诺不坐,其他人更没有敢妄自僭越者,只好空了出来陈诺坐了首席。但陈诺又以尊老为由三老且依次坐下,他倒是执了晚辈之礼入席。其余掾属等一看,如此一来更没有他们的位置了,也只能是手执酒壶,不停为陈诺等斟酒夹菜的份儿了。
三老等人与陈诺对席,掾属衙役打杂,这倒是闻所未闻之事。陈诺倒是可以暂时忘记将军之尊,三老则不能忽略平民之实,这餐饭吃下来,三老是战战兢兢,在他们眼里,这场宴席比起‘鸿门宴’来是不遑多让了。
“别尽往本将军盏里倒酒,三老那边可不能空着!”
陈诺可是注意到了,那胖子掾属倒是勤快,在他这边倒上三盏,三老那边也未必能倾上半樽。他此话一出,胖子也似被他戳破了把戏,赶紧是屁颠屁颠的给三老斟酒,但很快又转回来,为陈诺眼前空盏满上,又亲自敬他酒。
旁边还有两个掾属,则为陈诺不停的夹菜,却也没有忘记轮流捧起酒盏,敬陈诺的酒。
陈诺在席宴饮,典韦始终如一根柱子立在他身后。
在多盏去后,典韦眉头一皱,夺过胖子举向陈诺的酒盏,对陈诺道:“主公,你不能再喝了!”
典韦的量不浅,几乎能跟陈诺打个平手,但他自贴身保卫陈诺以来,除了在平时喝上两盏,或者陪陈诺喝上半壶,当值时却是滴酒不沾,且连刚才这帮掾属轮番轰炸的劝酒,他是一概不理。本来,以典韦对于陈诺的了解,他喝下这点酒当话下,尚不到平时量的一半,但他出于安全考虑,又看不过这些人轮番劝酒,方才将酒盏一把夺过,不想让陈诺再喝了。
那胖子刚才在城外时在他手上吃过亏,也知道他的厉害,一时倒是愣住,不敢说一句话。其他两个掾属亦是微微一愣,气氛顿时尴尬起来。陈诺还没发话,那三老等人倒是先害怕起来,赶紧就要起身告辞。
陈诺别过眼去,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想要去借典韦的肩膀,却是重心失衡,往他身上一栽。好在典韦伸手得快,赶紧将他扶住。陈诺嘿然一笑,去夺他酒盏,说道:“典君,你不还我酒盏来,是何道理,莫非你也是馋酒了?哈哈,既然你不还给我,我就赏了你这口酒罢!”
陈诺说着,身子一歪,往下一瘫,居然倒在了席上。众人一愣,相互屏息以望,一时不敢说话,想要试探的去拉起陈诺,陈诺却是借势起身,哈哈傻笑着,最后干脆是身子一腻,抱着典韦粗壮的大腿,哼哼唧唧的闭上了眼睛,嘴巴里咕哝着:“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在说什么?”
众人相视,不清楚。
典韦是个憨性子,他只想到主公不是这点量的人,除了与麴义那次,就从未有醉过,且醉后的酒品仍是上好,绝不会如今次这般胡言乱语的。典韦顾不得去看陈诺,冷眼扫视着那三个掾属一眼,只见他们缩头缩脑的相互看着,神情古怪。典韦闷哼一声,突然手摸背后双戟,大声喝问:“主公如何会这样,尔等在酒水里下了药不成!”
典韦这个架势不但将掾属等人唬住了,且连三老等人亦是吓得不轻。三老等人互相看了一眼,偷偷放下酒盏,就要起身开溜。不想这时陈诺突然起身,抓住三老,不放他们走,又猛的睁开眼来,歪斜的打量了胖子一眼,说道:“对了,你可说了县内府库里尚有许多的粮草,是也不是?”
胖子被陈诺满嘴的酒气一喷差点是醉晕过去,但见他目光锋利,且有典韦在旁,不敢否认,赶紧点头承认了:“是是!”
“好!”
陈诺伸出手来,重拍胖子胸口。胖子是脸色一窒,差点被拍过气去。但面对陈诺,他是不敢动弹一下,被陈诺拽了两步,方才稳下身来,耳边只听陈诺道:“听说去年本地庄稼多数为战火所毁,今年粮食尚未上来,许多百姓已是无以为继。既然县令不要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