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律乾早已安排好一切,接了旨后即刻安排府中上下将成亲所需的三媒六礼送至许家,整个尚书府沉浸在大婚之前紧张的布置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未来的女主人神色淡漠,始终冷眼旁观这一切,并无大喜,亦无大悲,只是淡淡地,浅浅地倚在廊下扫视府中的一切。
第二次的大婚,可笑又可悲。
“又是成亲,很没意思。心儿,你且留在府中,我出去逛逛。”许慕莼露出浅到极点的清冷笑容,眼中尽是嘲讽。
心儿亦步亦趋紧跟其后,“大人让我跟着您,一步不能离开。”
许慕莼淡淡地瞥了心儿一眼,深邃的五官并不象是中原人士,她的目光始终淡而疏离,时刻保持着警觉,矫健的身姿是江南女子所欠缺的力量之美。而她除了身着的服饰是女装之外,发饰上皆是由男子装束改扮而来。
“心儿,你去集市上买些胭脂水粉打扮起来,不要总是学那些男子绾起长发。”几日来的相处,许慕莼早已熟谙这位心儿姑娘的执拗,不得不旁敲侧击。
“心儿只是下人,不敢越矩。”
“那你喜欢什么,我们一起上街去买?”许慕莼似乎有意收买心儿,从小处着手,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将她慢慢地改变。
可是,心儿不受她的诱惑,义正言辞地拒绝,并始终跟随在她的身侧,无论她是上茅厕还是睡觉,午夜梦回,睁开眼便看到心儿随侍左右。
许慕莼无奈了,这就是叶律乾最近甚少露面的原因吗,只要有心儿在,他便能心无旁骛地做他的事情。
大婚在即,许慕莼依旧兴趣缺缺,各色婚礼上的衣饰送到房中,她看都不看一眼,便穿着她从周府带出来的素色罗裙从后门溜了出去,当然,在她的身后总是不缺心儿的陪伴。她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如影子一般女子的存在。
日暮西垂,秋意盎然,寒风凛冽。
许慕莼大大方方地从锦囊妙记的正门走了进去,丝毫不在意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
自从圣旨赐婚之后,锦囊妙记的门口总是不乏围观之人,好奇者众,她也大大方方地任他们看去,下堂妻的下场是得到圣上的赐婚,而对象是当朝刑部尚书。
于是谣言四起,有人说周君玦的发配是刑部尚书的意思,一开始就是尚书大人一手策划了盛鸿轩的投毒案,目的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也有人说许慕莼多年前就早已和当年万松书院的叶先生眉来眼去,更在成亲之后被捉|奸,说她和叶律乾早已暗中往来,周府一案是她和叶律乾的杰作,这样她便能明正言顺地嫁入尚书府。
众说纷纭,许慕莼皆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刚进锦囊妙记,便瞧见赵禧捧着一个盒子眉开眼笑,那副模样活脱脱的怀春少女。掐指一算,郡主正值二八年华,正是嫁人的大好时光。
“喜儿,你干嘛呢?”许慕莼敲了敲桌案,“叫你找的人找到没有?”
赵禧忙盖上盒子,敛了笑意,往店堂外一探,“没找到呢,不过也快了。”跟屁虫在,不能说实话,好憋屈。
“要尽快,十日之后我就要成亲了,逃不得,避不得,唯今之计只能找到这个人,才能避免一些事情。”许慕莼已非当日无知少女,她已是二个孩子的母亲,成亲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如狼般暴戾的叶律乾是不可能会放过她。
“姐,我去让皇上把宅子还给你不就行了吗?”
“还给我?我已是周君玦的下堂妻,如何还我?再说,皇上已经把宅子赐给叶律乾,我只能从他身上下手。”许慕莼压低了声音,防备地瞥向门外,“你只需帮我找个那个人,其他的再说吧。”
“姐,我觉得倪东凌那日说的也并无道理,锦囊妙记完全有能力成为临安第一绣坊,为何你不再缝制新的荷包,为何要让你的才华湮没在浊世之中,难道没有周君玦你就不能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吗?”赵禧简单的思维承载不了这些曲折迂回的情爱,她的爱是直白与简单的,一如她对食物的要求,只要能吃好吃就行,其他的一概不管。
许慕莼垂首苦笑,撑着下颌微微摇了摇,“子墨曾经为我撑着整片的天空,让我无须经历风雨,他离开时亦做了最好的安排,一座宅子和可让我们母子一生无忧的财富。而我却浑然不觉,只求他能活着,如今身陷两难,唯愿能救他于水火,祈盼他一生平安。才华又有何用,饶是他周子墨也难逃一劫。做大锦囊妙记曾是我的梦想,而今却比不过子墨的一颦一笑。”
情两难,她曾经离梦想那么近,却甘心洗手做羹汤,为心爱的男子相夫教子,一生平庸无为。
如今她没了心思再去完成未完的梦想,而心爱的男子却落魄潦倒,两个女儿寄人篱下,无法带在身侧悉心照料。这都让许慕莼充满无力感,她有很多事要去完成,为了他们的家,她不得不留在叶律乾身边,那是一条捷径。
“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拿到宅子之后,如何处置那些东西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许慕莼剪水的双眸倏地由浓转淡,呈现出呆滞静默的思索状态。她要那个宅子是为了后院池塘所埋之物,而这些巨额的财富如何化暗为明,成为她可以随意支配的银两……
。
一直立在门外廊下的心儿始终保持着同一姿态,不曾乱动半分,这是她的使命。她原可以拒绝叶律乾,但她却欣然接受。她想看一看让少主沉迷多年的女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为何少主只是在多年前的一个雨夜接受她的贴身服侍,而且仅此一次。一夜承欢,她始终对他念念不忘。
从那往后的这些年来,她每次受命到中原都期盼能再一次受到上天的垂怜,少主能多看她一眼,明白她誓死效忠的背后皆因他的存在而变得有意义。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寸步不离地暗中观察许慕莼,却让她失望至极。这个女子不过是一个普通至极的平凡女子,她甚至连笑容都吝啬施予少主。
看她与旁人肆无忌惮的调笑,那般恣意妄为,而一回到府中便又是清冷孤绝的疏离模样。她不爱少主,甚至是厌恶他。而少主却对她死心塌地,这就是无望的等候吗?就象她一样,独守着对少主的崇拜与仰慕,无怨无悔。
“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挑一个喜欢的荷包呢?”倪东凌在暗处观察许久,从心儿的眼中他看到嫉妒、羡慕,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恨意。
心儿抬眼便落入一抹灿烂耀眼的光芒之中,这是她生平所见最不同寻常的笑脸,因为在她的世界里不需要笑容,只需要听命行事,无论你愿意于否。
“不必。”心儿脸一歪,拒绝那抹灿烂。
“咱们这临安城的姑娘怎么会不需要荷包呢?”倪东凌完全没有被她的冷面孔吓着,“一袭衣裳搭配一个荷包,是每个姑娘出门必备的物什之一,我看姑娘是外地来的吧,不知道咱们临安城的潮流不打紧,有我倪东凌在,一定能为姑娘当一个好参谋。”
“倪东凌?”心儿蹙眉深思,好熟悉的名字。
“正是在下。”倪东凌趁着心儿发怵的当会,握着她的手腕闪进锦囊妙记,衣袂飘动,与她的裙摆纠缠共舞。
心儿失神凝视,待回过神来已站在锦囊妙记之内,而店堂之内唯剩二个跑堂的伙计,哪里还有许慕莼的影子……
糟糕!怎么可能不见,方才还听到她的笑声。心儿四下张望,纠结的眉眼满是担忧之色。
“姑娘,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倪东凌哪里还会给她喘息的机会,翩然立于她的身后,浊热的气息喷在她的头顶上,绵延至颈间。
“我,我还有事。”心儿转身与他四目相对,贴身相对而使她无法安然脱身,只得往后退开一步,“倪公子……”
“姑娘看中哪一款?”倪东凌将她的窘迫看在眼底,却不依不饶地往前探出手臂,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似情人间的厮磨一般,慢条斯理地夹住她的发丝缠于指尖。
趁着心儿脸颊绯红的当会,他的手臂蓦然往前一伸,取下她脑后的一款深灰色小荷包,云淡风轻地问道:“姑娘可是看中这款?”
心儿略微一怔,适才被他微凉的指尖搅得心猿意马,心间似有小鹿乱撞,弄得她直喘粗气。
见心儿没有回答,倪东凌又往前跨出一步,低头轻声呢喃,“那姑娘喜欢什么样的?”
太近了,真的太近了。心儿被突如其来的纯阳气息弄得气若游丝,常年冷漠似冰的生活让她只会与人单打独斗,从未曾教习过她遇到搭讪的男子该如何拒绝,或是……
“既然姑娘不回答,那在下便把这店里的荷包通通买下,荷包赠佳人,也不失为不过。”倪东凌翩然一笑,唤过伙计将店堂内不同样式的荷包都取出一个,全部买下赠予心儿。
心儿顿时手足无措,一个陌生的男子竟然出手如此阔绰,这是她在草原上所未尝见过的。
。
躲在暗处的赵禧捂着嘴偷笑,倪东凌果然是一大祸害,看看心儿那副欲迎还拒的表情,真是痛快。“姐,快点,趁着你的跟班被美色所迷,我们赶紧去找那个人。”
许慕莼担忧地瞥了一眼店堂内的倪东凌,“东凌他?”
“先不管他是忠是奸,他现在帮我们拌住心儿,我才能带你去找庸医大人。”赵禧攥着她的袖子急急从后门离开,“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庸医大人已经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初五,迎财神。
好吧,我更新迟了。
最近忙晕了,天天串门饭局神马的。
牙痛更是让我集中不了精神。
嗷呜…都来迎财神吧…
不霸王的孩子出门会捡到钱哦…
来吧,一起来捡钱吧
77
、第七十七章 …
秋风卷地,黄沙漫天。
临安城南一座山神庙后面有一处人迹罕至却风景极佳的竹林,树影摇曳,带起阵阵涟漪,仿若置身仙境。
一路往南,在郁郁葱葱的竹林豁然开朗之处有一座竹林精舍,古朴典雅,伴有袅袅炊烟,茫然四顾,神仙竟也需食人间烟火。
“程书澈……”赵禧往精舍前的空地上一坐,扯开嗓子大声疾呼。
许慕莼抱胸立在赵禧身侧,歪着头盯着那道紧闭的竹门,感觉就象没人居住,可是袅袅的炊烟又是那般真实。
半晌过后,才见一砍柴小僮从林中走来,立在赵禧和许慕莼跟前,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番,方开口说道:“怎么又是你?你的脸不用看诊,再过十年再来吧。”
“小子,把你家先生叫出来。”赵禧揪住他身后背的木柴,恶狠狠地说道。
小僮也不着急,任由她拉扯着,不咸不淡地问道:“先生不见客,诊金再多也不看。”
“那是为何?”许慕莼忍不住问道,程书澈一向视礼教于无物,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但是对银子却从来不曾嫌弃过。
“前日夜里,顾小七把他的医谱给偷了,从此沓无踪迹。他能不生气吗?那可是药仙大人留给他的宝贝,再加上他这些年的研习所得,新著的一本绝世医谱。”小僮叹了口气,望了一眼纹丝不动的竹门。
“顾小七?她如今去了何处?”许慕莼想起顾小七那条藏于腰间的小皮鞭,不禁莞尔。
“她……”
“小彦,你今日是吃撑了吗?活这么多?”
一直紧闭的竹舍大门倏然打开,一袭单薄灰衣的男子披头散发立于门内,精致深邃的五官隐藏在一片污浊的脸颊之下,却仍给人脱俗的美好,仿佛他生来就是如此,那身灰衣原来就是灰色的,不是因为穿的时间久了,由白而变灰。总之,在程书澈身上一切的存在都是合情合理,无损于他的龙章凤姿,美丽妖孽。
“啊欠……”许慕莼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大为感慨几年如一日的程书澈,依然不改邋遢的本质,并以此为美,得意而忘形乎。
“小莼,你怎么来了?”程书澈瞳仁一缩,似乎有点诧异。
“庸医大人,您这是林中一日世间千年呐!”赵禧有些夸张地从他身侧闪身而入,下颌微扬,在屋内一顿打量。
“不知郡主大人有何吩咐?”程书澈微侧过身,示意许慕莼进屋。“小彦,你去烧水。”
屋内简陋古朴,一张四方木桌,几把竹制靠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药香。
许慕莼也不再多做寒暄,“程书澈,当年你为我调制的药剂能不能再给我一些?”
程书澈凤眸微眯,隐约中透着一股清冷,可他偏偏勾起唇角笑得极暧昧:“什么药剂?为子墨配制的壮|阳药吗?”
“你说呢?”如今的许慕莼已不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孩童,她面带笑容,眼中却是一片危险的光芒。
“本公子只看男子壮|阳与女子驻颜,其他病症一律不看。”程书澈摆摆手,伸手搬了张竹椅原地而坐,灰白的袍子垂落在地,与他一样慵懒。
“你不知道周府被抄家,盛鸿轩关门大吉,周子墨被流放……”许慕莼话还未完,程书澈已经从竹椅上跳了起来。
“怎么可能?”三年不曾回家的他俨然一副化外之人的模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与草药过。经历过几许浮沉,他已面如死灰,再也提不起力气回家面对家中老父和相交多年的挚友。临安城中发生的一切皆与他无关,他不闻也不问,闭门苦修,或许终有一日他埋骨他乡,却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所以,我要那个药剂,并且要制成药丸。”许慕莼露出不容拒绝的笑容,淡然不改。她不知道还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在叶律乾身上,但至少她要保护自己。
“你有何用?”程书澈低头踌躇。
“我要改嫁了。”
许慕莼将周君玦遭逢的一切变故和盘托出,“我要救出子墨,拿回周家的一切。”
程书澈听完之后摇了摇头,“子墨不会允许你这么做,如果周家需要拿你去做交换,子墨是不会要的。他把你休了,就是想你能置身事外,你何苦非要涉足其中,带着孩子们远走他乡,才是对子墨好。”
“不,我不要。我不能让子墨一辈子埋没在乡野山林。”许慕莼笃定地握紧双手,“临安城中的医馆我一个也不敢去,生怕被叶律乾发现,只能暗中查访你的行踪,希望你能帮我。三日之后,我让喜儿来制好的药丸。”
许慕莼走后,程书澈独自伫立在门口望向远处,心中五味杂陈。
“先生,水烧好了,要泡什么茶?”小僮不知所以地摇摇了门框,“先生……”
“把那罐封存的茶饼取出来煮上。”那是三年前周君玦赠他的龙凤茶团,第一批的御品贡茶,他珍藏至今,随着他一路迁徒,始终带在身边遥想当年他们三人泛舟西子湖畔,恰风华少年无忧无虑。
如今已历而立之年,再也找不回当初临安三绝横扫全城的霸气与无畏。
当小僮千辛万苦地从箱子底下把茶饼取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他家先生的踪迹,只有摇晃开合的门在晚风中嘎吱嘎吱作响。
♀♂
高烛红泪,一样的喜庆大红铺满整个屋子。
又见拜堂,又见洞房。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心情。
许慕莼兀自挑开喜帕环顾四周,不付当年喜悦的思绪,留下的只有沉重,无奈,悲伤,与不顾一切的坚持。
紧闭的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满身酒气的叶律乾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手中拎着酒壶,眼神迷离。
“小莼,小莼我来了。”
许慕莼忙盖上喜帕,一动也不动地端坐于床上,手指掐在罗裙上,泛白的骨节与大喜的红艳形成鲜明的对比,格外刺眼。
“娘子,我终于可以叫你娘子了。”叶律乾瘫在她脚边,握住她冰冷的手置于唇边摩娑。期盼已久的一刻,他终于得偿夙愿,三媒六礼娶她过门,光明正大地拥有她,可以向全天下宣告,她是他的妻,一生不离不弃。
三载隐忍寂寥,他尝尽孤独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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