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到的八个人,穿的不是短打扮,而是穿袍穿衫的男女,一看便知是地位高的人。
为首那人身材修长,穿了宽大的所谓青博袍。
所谓袍,指两层的长衫。衫是单层的,冬春两季不能穿。
这人的袍可知是双面的,一面青,一面另有大灰斑,夜间反穿,有变形掩体的作用,
所以称为袍。
黑夜中无法看清这人的相貌,反正年岁不小了,举动沉稳,一举一动皆流露出阴沉
冷静的气势,令人心中惴惴不安。
“我要你们立即采取激烈的行动,清除所有的可疑人物。”这人向众人下达行动指
示,语气阴森冷厉:“宁可错杀一百,不可走漏一个嫌疑犯。他们既然能盯紧我们,表
示我们的处境险恶,威胁到国主的安全,必须毫不迟疑加以排除一切障碍。我不知道你
们这些先到的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居然对付不了几个江湖亡命,哼!”
“长上,这会把事情闹大,会激起众怒,将难以收拾……”右面一个矮身材的人欠
身说:“何况,我们无法控制他们的动向。尤其是那个黄太爷;神出鬼没,难见首尾,
没有根底可查……”
“你们不知道用绝户计断然手段对付?”
“这……”
“用雷霆手段对付南京地区的牛鬼蛇神,牛鬼蛇神就会迁怒他,把他当成瘟神,他
还能在这里立足?你们办事真能干呢!哼!”
“可是……”
“不要可是。”这人沉叱,声色俱厉:“你们唯一可做的事,就是严格执行。”
“是的,严格执行。”矮身材的人急急惶然应喏。
“那个小女人,一定要给我抓回来。”
“是的,属下将全力以赴。”
“办不好,或者惊扰了国主,唯你们是问。哼!一群饭捅。”这人一抖袖,领了两
名随从大踏步走了。
不是强龙不过江;打击十分迅疾凌厉。
江浦地面的地方大爷,是乾坤掌韩兴。
这位仁兄的实力相当雄厚,所以才有力量控制南京外围的地盘,不但城狐社鼠听命,
过往的江湖朋友也得买他三分帐。
但与王府的实力相较,他却又差得太远了。
王府的爪牙在他的地盘内作案,他敢不点头同意?乖乖躲得远远地,躲到十里外的
绿杨村避风头。
当然,江浦城和浦子口镇所发生的事故,他一清二楚。
黄自然一出面,这位地头蛇心中叫苦。
他并不怕四海狂鹰江家的人,四海狂鹰仅拥有过气的江湖之王虚名,这条强龙已是
过气的缺爪老龙,不能再兴云布雨,奈何不了他这条凶悍的地头蛇,所以江家的人出面,
他有点不安却不在乎。
可是,无根无底的黄自然,可把他这条地头蛇吃定了,连王府的爪牙也死伤惨重,
他手下的城狐社鼠,那禁得起几下切割?
这天。他准备迁地为良,躲远些,躲到滁州避风头。
一早,他准备动身。
绿杨村很小,位于天河的右岸,仅有百十户人家,至浦子口镇整整十里。
传递信息的人腿上加把劲,一刻半刻便可到达,所以他的消息非常灵通。他那群城
狐社鼠是很能干的。
住处是他一个爪牙的住宅,养了两个女人。
他平时在各处走动,身边带有六个死党心腹,也是他的保镖。
这次避风头也不例外,六个死党保留不离他的左右,而且多带了四个以防意外。
出了村,小径向西伸展,要走十余里才绕出官道,大清早小径中罕见人踪。
十一个人毫无戒心地,穿越村西的风木林,在前面领路的两名保镖,突然发出小心
的信号,两面一分,反应相当灵敏,首先拔刀在手,紧张的神情,表示出发现了需要戒
备的情况了。
前面二十步左右,林右踱出两个相貌威猛,剑插在腰带上的中年人,两双怪眼精光
四射狠盯着他们。
即便再笨的人,也可以感觉出这两个人的敌意。
后面二十余步的乾坤掌九个人,本能地挪动刀剑准备应付意外,脚下一紧,迅速跟
上会合。
“过来。”那位身材特别雄壮的中年人,伸手相招。
“干什么的?”乾坤掌超前接近至丈外,双掌神功默运:“两位老兄像在截路,有
何见教?”
一声刀啸,佩刀人冷然拔刀出鞘。
二比十一,这两位仁兄勇气可嘉。
两双精光四射的怪眼盯着人群,慑人心魄的冷电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脸上有阴森
冷酷的神情,紧抿着嘴不予回答。
乾坤掌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地头蛇,本身的武功出类拔萃,不然哪敢在南京对岸称雄
道霸?
他的心腹保镖,武功很可能不比他差,而且人多势众,哪在乎两个陌生人拦路挑衅?
但他一接触对方的阴森冷厉目光,便平空感到身上有冷飕飕的现象发生。
对方不回答,仅用可怕的目光与神色盯着他们,刀啸与剑吟声,也让他们心惊,立
即有人撤兵刃戒备。
“朋友,是冲韩某来的?”他心中惊然,停下脚步不敢再逼近:“两位贵姓大名……”
“你要走了?”亮剑的人冷森森的嗓音带有鬼气,脸上的狞恶神情更为慑人。
“阁下的意思……”
“见风转舵,你走得了搁得下?”
“什么意思?朋友,可否明白赐示来意?韩某不是没有担当的人,实在不明白尊驾
的意思。”他有点醒悟,见风转舵四个字让他心中一跳:“在南京的五霸七雄中,韩某
的声誉地位,虽不高但也不低,没有担当,配在南京混十几年而不衰吗?”
“我知道你能干圆滑。”
轻拂着刀的人向他接近,语气不友好:“应付各方八面玲珑,风声不对就顺风倒,
你转而帮助江家的人,没错吧?”
他心向下沉,总算完全明白来人是何方神圣了。
“真是天大的冤枉。”他变色叫屈:“迄今为止,我的人都避免与江家的人接触。
不客气地说,即使四海狂鹰亲自光临,南京的群雄也不会听他的。他的女儿只是一个黄
毛丫头.随行的雷霆剑海扬波,在江南的江湖朋友心目中.份量也有限得很。即使他们
开口,我也不会买他们的帐,怎敢和你们敷衍?不要冤枉人好不好?”
“哼!你竞然还敢花言巧语搪塞?没有你的帮助,他们能知道咱们的动静?”
“我发誓……”
树林深处传出一声冷哼,然后是一声沉叱:“毙了!留一个人传讯。”
一声沉喝,两侧密林中跃出四个人影,两把刀两把剑,像一阵狂风冲入人丛,刀光
熠熠,剑影森森,风雷骤发,血光崩现。
前面的一刀一剑,更像眩目的雷电破空而降。
已没有理由可讲,唯一可做的事,是为了生死而拼命挥出刀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片刻问.十一个人只剩下三个。
人多一倍不足恃,双方个人的武功修为相差太远了。
乾坤掌浑身浴血,剑毫无自卫的能力,在一名中年人的狭锋刀下萎缩,拼命地左挡
右拦,挡拦不住锲入的刀光。
刀光每一次锲入,他身上就会出现一处不轻也不重的伤口,上起脸颊,下迄小腿,
真有三二十道伤口,有些洞孔,有些是裂缝,都不是致命的创伤,鲜血把衣裤全染红了。
中年人真像灵猫,戏弄他这只小老鼠,左一刀右一刀,在他身上不时来上一下入肉
的一击。
“你是被选中的幸运者。”中年人在他的右大腿外侧,桃了一道小创口,语气中有
嘲弄味:“你可以留住老命,必须十万火急,叫你的爪牙立即离开南京远走高飞,不要
替江家的人卖命。如被咱们查出你手下任何一个蛇鼠,与江家的人有所接触,咱们将毫
不迟疑,连根铲除阁下的亲朋子侄,鸡犬不留,记住了没有?”
哎一声惨叫,他被一脚踢翻出丈外,剑丢了,破落在水沟中挣扎难起。
等他好不容易挣扎着爬出水沟,爬上路面,只感到心中大痛,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那些人都走了,林子里流动着令人作呕的血腥。
他的十个心腹,尸体散布在附近,没有一个活的,人都断了气。
“天啊!你……你们……”他仰天长号,浑身痛得不住颤抖。
杀鸡儆猴的效果,仅对一些贪生怕死的人有效。
一连三天,各路牛鬼蛇神城狐社鼠,确是逃匿一空,被可怖的血腥屠杀吓坏了。
三天三夜中,丢命的人不下两百之多。
被杀的人中,包括了牛鬼蛇神,城狐社鼠,各门各路的有名人物,以及和四海狂鹰
江家沾了些边的亲朋。
用意很明显:彻底孤立江家的一切助力外援。
但残杀的手段,也激起一些真正亡命的愤火,同仇敌汽,奋臂而起,制造机会加以
同样惨烈的报复。
倩势紧张,掀起了腥风血雨。
海扬波的人,早已接受黄自然的警告,暂时找地方躲藏,停止主要的活动。
因此那些被牵连遭了大劫的人,绝大多数是无辜被波及的。
也就是说,这种失去人性的大屠杀,是没有必要的,只是藉此而吓阻其他的人,不
要干预王府的人在江南胡作非为。
在官府方面,王府的人毫无顾忌。钩州的徽王殿下,与当今皇上臭味相投,权势比
其他的皇家子侄高,往来也最密切.圣宠正隆,谁敢招殿下的龙须?
所以唯一的顾虑,是那些不知死活,不畏王法的浪人亡命,只要把这些浪人亡命赶
得远离活动地区.便可任所欲为了。
黄自然把最佳美女江小蕙救走,可把王府的爪牙们激怒得失去理智,恼羞成怒迁怒
各方牛鬼蛇神,大开杀戒搞得天怒人怨。
王府爪牙的行踪,比以往更神秘。
侦查网张得更绵密,行动网也快速无比。
口风放出,赏格极为诱人。
能完整无缺送交江小姑娘,送纹银五千两;因通风报信而擒获,赏银一千两。
黄自然的赏格也高,赏银三千两,死活不论。
三干两银子,可买五百亩肥田。
用人挑,得用五个挑夫(挑银箱通常是四十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千两银子与五千两银子,不想要的人真找不出几个。
而在南京混口食的贪婪亡命,比任何大都会多十倍百倍。
江小蕙的处境员为恶劣,一方面是她的赏格太诱人,再就是她一个不见经传的小姑
娘?在那些贪婪的亡命心目中,是一块美味的大肥肉,大吃大啃不会卡喉。
黄自然的处境要安全多多,敢找他的人真没有几个。
任何一个自命不凡的人,也不敢不要命打他的主意,连天下第一杀手集团的玄武门,
也被他连根拔除,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但他并不因此而大意,暗中活动更为小心。
本来他没将徽王府的爪牙放在心上,发起攻击时毫无顾忌。
他知道神剑秀士、高唐神女是王府相当重要的爪牙,这两个男女不足为害,他知道
他们的斤两。
王府的爪牙主事人是魔爪丧门陈魁,这个人他不曾见过,虽然这老魔是江湖朋友畏
如蛇喝的可怕名宿,他自信可以应付得了,威胁不大。
可是,恶斗王屋三妖几乎被缠住,令他悚然而惊,可不能小看这些王府爪牙了,天
知道到底还有些什么更可拍的人物。混迹在王府做鹰犬?所以他断然警告海扬波。必须
躲起来暂避凶锋。
他自己更是小心谨慎,谋而后动,不敢再小看这些爪牙,将这些爪牙看成最具威胁
的劲敌。
当然,他不会停止向这些爪牙挑衅,因为爪牙们也不会放过他,双方只有一条路可
走:你死我活。
逃避藏匿,必定是势弱的一方,如果不找机会周旋反击,早晚会被拖出来剥皮抽筋。
如果没有勇气应付,必定被对方穷追猛打予取予求。
他离开租赁的的小街房舍,潜隐在暗处展开活动。
首先,他得找出狗王的踪迹。
打蛇打头,不需在其他的老狗们身上浪费工夫。
牛鬼蛇神与城狐社鼠们四散逃匿,的确增加了他不少困难,消息几乎完全中断,他
必须凭一己之力,辛辛苦苦寻找蛛丝马迹。
猜想狗王可能藏身在南京城内,当然不可能藏入紫禁城。
城内外也没有任何藩王的王府。只有皇亲国戚的府第,藏在皇亲国戚的巨厦内,躲
在里面发施号令,要找踪迹谈何容易?
藩王是不能擅离藩地的。
狗王的藩地在河南钓州,决不可能公然在南京露面,所以必定藏得十分隐密,以免
走漏风声,被皇帝囚入风阳皇家监狱(高墙)。
收容狗王的皇亲国戚,也当然极为小心守秘。
也许狗王躲在某几艘船上,行动不受拘束。
南京两岸大小船只,一天有上千艘来来往往,除非船的造型特殊,不然如何能逐船
打听侦查?
他只有一个人,怎么查?
走狗们搜查他也同样困难,虽则走狗们人手充足。
把地方上的牛鬼蛇神吓走,更增搜查的因难。
南京有几十万人口,查一个高手亡命,有如大海里捞针,所以双方都在不着边际地
搜索。
走狗们主要的目标是江小蕙,三两天之后,便把捉黄自然的事搁下了,搜寻的人手
减少了四分之三。
黄自然根本不介意走狗搜寻,弃东逐西找寻狗王藏匿的处所,走狗中认识他的人少
之又少,走在大街上也不易发现他。
这天,他到了靖安渡。
这处渡头俗称龙江律,江对岸是六合县的安化镇。
渡口在龙湾,所以靖安镇也称龙安镇。
当年金兵焚拣建康,从这里携带饱掠而来的美女金帛,要乘船北返,被岳飞的大军
截击,金兵几乎全军覆没,因此镇名改为靖安,可知这里是南京员北的一处渡头。
湾内泊有大大小小百余翘船只,渡头相当忙碌,谁也懒得理会旁人的事,谁也不知
道身边的人是何来历。
他一个扮成水夫的陌生人,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这两天走遍了南京西南的三处码头,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船只,打算搜过龙湾之后,
下一站绕往栖霞镇、龙潭镇,这都是有名的泊舟区,虽则离南京已在半日程以外了。
他知道这样埋头寻找非常费时笨拙,但也无可奈何,城狐社鼠亡命浪人全吓跑了,
有胆量留下来的人,不可能与他合作,说不定反而会向走狗告密。
他的身价会让人亡命眼红,而且的确受到一些牛鬼蛇神仇视,认为他带来了灾祸,
连累许多人送命。
走狗们杀鸡儆猴这一招,相当狠颇有功效,但也有缺点,那就是双方都没有人可用。
码头南端,便是靖安河口。
这一带泊的都是中型船只,以及可在靖安河航行的小船。
靖安河也称龙安津,数百年前仍是漕河的南口。漕舟自金陵从这里渡江,称新安津,
驶入仪征的新河口。
现在漕河已废,漕舟直接由龙江关下航。河道也大半淤塞,大船已无法航行了。
他盯着其中的一艘中型客货船,疑云大起,船上没看到船夫,舱门紧闭,吃水线很
浅,像一艘空船。
而在桅杆下的桅座旁,插了一枝小小的灰黄色三角小旗。
旗是卷妥的,用线扎住。
旗舒尖像个暗黄色的虬龙头,而非普通的尖顶或圆顶。
他必须走近观察,看是否找出可疑线索。
正从人丛中挤出,身后逼近一个人。
他相当警觉,扭头回顾。
在街道行人拥挤的地方,也就是暗杀或绑架的好场所,那些心中有鬼的人,通常避
免在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