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是金雀山的西麓,距银雀山的聚奎园已在四五里外。
满山蝉鸣震耳,好在大白杨树上没有蝉,不至于打拢睡眠,也不会乱了听觉。附近
三十步内,只生长短草而无矮树,要接近白杨树下沉睡的人,这二十步真不易隐身。人
如果真的沉睡,当然接近非常容易。
杜彩凤并不认为这人已经沉沉入睡了,不想直接走近赌运气,她极有耐心地蛇行,
爬几步即停下观察睡的入有何变化。
运气真不错,这人一直就丝纹不动,显然睡死了,或者喝醉了,酒醉当然睡得沉。
身侧搁了一个酒葫芦,葫芦内的可能已涓滴不剩啦!
二十步、十步……这人突然挪了挪身躯。
她本能地向下一伏,但也作势暴起。
片刻,毫无动静。
机会太好了,对付熟睡的人易如反掌,她不敢大意,轻灵地跃起,脚不沾地,无声
无息向下飘落,双手先下,一沉一震,十个纤纤五指,已经同时制住了八处要穴,双脚
随即向下沾地。
胸部四穴:鸠尾、左期门、左神封、璇玑。
腹部四穴:神阙、中极、右天抠、右腹结。
运气来了,连泰山也挡不住。
这人如果不是天气太热,怎会把皮护腰解开睡觉?皮护腰解开,外面加缠的作工具
腰带,也一起解开了,所以才暴露颇为重要的神阙穴,指一下封死了整个任脉。
神阙穴在肚脐中央,漂亮的大闺女,要制大男人的肚脐,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皮护腰平时不但护住了肚脐,也护住最重要的关元(丹田)和中极穴。
敞开门户让人制穴制脉,命该如此。
可是,双脚刚沾那人左侧的地面,她便知道不妙了,双手收不回来,连手带腰被人
一把抱得牢牢地,像是被铁条箍住了。
一声惊叫,没有任何挣扎的机会,变化太快太意外,一眨眼便被抱得死死地,那人
身躯疾转,把她压在身下,双腿也把她的腿夹牢。
像八爪蜘蛛抓住了猎物,沉重的男人身躯压得她浑身骨头都要散了,男人奇异的体
气,也让她呼吸困难,抱的力道也让她动弹不得。
鼾声大作,这人竟然睡着了。
她魂飞魄散,拼命扭动作绝望的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
她惊怖地尖叫,想抽出手却无空隙可抽。
“呼噜噜……”鼾声像地震。
这人的脸就贴在她的右领旁,打呼吐出的男人气息,猛往她的鼻内钻,灼热的嘴唇,
紧压在她的耳下软弱的敏感部位,而且不时嚅动。
“不……不要,求……求你……”她快要崩溃了,惊惶地讨饶。
这人是黄自然,对她的哀求不加理睬。
她愈挣扎,抱得愈紧,压得愈重,夹得更牢。
她受不了啦!突然放声大哭,一个女强人哭泣,表示她的精神与肉体皆到达崩馈边
缘。
“抱着一个香喷喷大美人的感觉真好。”黄自然总算醒了,抬起头盯着她梨花带雨,
反而更动人的面庞邪笑;“你投怀送抱,我一点也没感到意外,艳福不浅,该我好好快
活。你与艳名满江湖的浪女走在一起,投怀送抱理所当然……”
“你……你闭嘴!”她不哭了,羞怒地尖叫:“我……我……”
“喝!你这么凶,和桃花三娘子走在一起鬼混,会吃亏的,混不出什么局面来。”
黄自然抽出右手,在她的双肩捏了几下,她的一双手就失去挣扎力道:“她喜欢找比她
强的人快活,比她强的人才能对她的快活生涯有帮助。你凶巴巴像个泼妇,只能找一些
比你弱的人,拜在你的裙下听你使唤,你能混出什么局面来?她用媚力驾驭比她强的男
人,你用剑降伏男人;今后她的身价逐渐提高,你却每下愈况……”
“闭嘴!”她尖叫:“我在返家途中,碰上她结伴同行,在此之前,我根本不认识
她。你……你把我看……看成……”
黄自然一征,按在她沾满泪水脸蛋的手僵住了。
“你……你还是……还是大闺女?”
黄自然站起,盯着她曲线玲残的动人胴体紧锁双眉。
也许,他在怀疑这个身材喷火的女人,到底是不是未经人道的大闺女吧!
头上梳了三丫髻,没开脸,应该是大闺女,但并不能保证外观与内涵一致。
桃花三娘子梳了盘龙髻,开了脸,打扮得人见人迷,绰号也称馆子,但众所周知,
这浪女还没有婆家,本质上仍是未出嫁的闺女,她也从没表示过要嫁人。
杜彩风恢复了自由,至少黄自然已离开了她,只是双手暂时仍无法自由活动而已,
她反而怔住了。
上次黄自然并没侮辱她,这次其实也不能算侮辱,江湖男女大多数具有叛逆性,对
礼教不怎么计较。重视礼教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男人触及身躯就该去跳河上吊,
以保持名节清白,怎敢奢言闯荡江湖?
黄自然竟然不再欺负她,她大感意外,目下四野无人,被压在地下动弹不得,像是
虎爪下的羔羊,任由对方生吞活啃,她曾经谋害黄自然,黄自然有权任意凌辱她。
“在沂州谁敢娶我?”她脸红耳赤,被黄自然瞪视她的目光窘得浑身不自在:“我
是没……没有人敢娶的闺……闺女……”
“唔!我想到一个妙主意。”
黄自然脸上又出现恶作剧的邪笑。
“你……你什么意思?”
“你父女设计谋害我,我死过一次了,对不对?”
“这……”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你……你平安无事……”
“债仍然是债,你敢否认?”
“我……我愿意补偿,开出价码来。”她一咬牙,女光棍的气概恢复了:“但你不
能狮子大开口。”
“我想到的妙主意。”’
“你……”
“沂州没有人敢要你。”黄自然故意改字,把娶字改为要:“我要。”
“什么?你……你要死……”
她大吃一惊。
“你爹杜老邪不是好东西,你和浪女桃花三娘子走在一起,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
我要你,但不能明媒正娶,我还得在江湖保持声誉呢!跟我一段时日,以作为偿债的条
件。”
“你……该死的,你去死好了。”
媳尖叫,愤怒地鲤鱼打挺跳起来。
这一跳,恰好跳入黄自然的坏抱里,她想用腿踢已经来不及了,贴身紧抱脚便用不
上劲,空间不够,腿扬不起来毫无力道可发
男人的气息一薰,她突然感到脱力。
“我是死不了的,至少近期内死不了。”黄自然强忍住亲那嫩滑粉颊一吻的冲动,
将她放下顺手解了双肩的禁制:“死的将是你老爹杜老邪,他的债是赖不掉的,我要彻
底破解他的邪剑,最后用那支袖箭还给他致命一击。你走吧,我对你这种……这种……”
黄自然已经远在丈外,用邪邪的目光盯着她,在她的眼中,这种眼光实在可恶,似
乎她身上没穿什么,正被这可恶的男人贪婪地评头论足。
她想冲上抱对方两耳光,或者踢上两脚,可是,她一动也不动。
也许,她想拔系在背上的剑,黄自然的剑、皮护腰、百宝囊.都留在三四丈外的白
杨树干下,绝对来不及拾取,正是大好的机会。
一触黄自然热烈的目光,她拔剑的念头一扫而空。
“你……你这杀胚……”
她只有用强悍的气势武装自己,动手动脚她知道绝占不了便宜。
“哈哈!你又摆出泼妇相了。”黄自然大笑:“女人喜怒哀乐过度,会老得快的,
脸上很快就会有皱纹。体好美好美,有狐狸精的身材,仙女的面孔,一旦脸上有了皱纹,
迷死人的本钱就不足了,那时,你求我要你,我也不见得肯要你呢!”
她快要气炸了,却又发作不起来,这些嘲弄性的话,其实并无羞辱她的成份,那种
讽刺性的赞美也无多少恶意,只是乍入耳令人受不了而已。
“我……我非杀了你不可……”
她的手终于伸上,要拔剑了。
其实她心中明白,她一点也不想拔剑,而且,她正在用心打量这个可恶的男人。
“你杀不了我。”黄自然双手抱肘笑吟吟毫无火气:“你可以在家里等我,今晚我
会去找你老爹,把你人集中全力悍卫聚奎园,我保证一定让你父女,有联手发挥邪剑威
力的机会。”
“暗算你是我的主意,与我爹无关……”
“那是你一厢情愿,替你爹脱罪的想法。小女孩,你爹一代老邪,不是没有担当的
懦夫,你这样一厢情愿替他脱罪的。作法,等于是直接打击他的声誉威望,他会被你气
死,说不定和你脱离父女关系呢!”
“你……”
“你还不走?”黄自然沉喝。
“我……”她吓了一跳。
“你这迷死的人的鬼样子,你就不怕我再动抱抱你的念头?好吧,那就……”
黄自然双手一张,流里流气地向她作出要亲吻的邪相。
“啐!天杀的……”
眼一花,黄自然突然消失了。
一声娇叫,大白杨树下有人倒地。
是黄自然,把一个女人扑倒在地,女人的手中,有属于黄自然的连鞘剑。
这三四丈空间,似乎距离并不存在,黄自然身形消失的同一刹那,却出现在树下,
把要偷剑的女人扑倒,简直快得匪夷所思。
听叫声,她便知道偷剑的女人,是桃花三娘子,虽然桃花三娘子已换穿了青劲装。
桃花三娘子的称呼,既不像绰号,也不像姓名,淮也弄不清来历,大概与穿桃红色
的衣裙有关。久而久之,谁也不知道浪女姓甚名谁,她不说,别人也不便问,总之,爱
美也是女人本钱之一,有些失败的女人,就不知道打扮自己。
桃花三娘子喜欢穿桃红色的衣裙,美而艳冠群芳,不但代表个性,也成为标志,今
天居然不穿代表性的桃色衣裙,可知秘密行动时,桃色身影太过鲜明枪眼,成功的机会
降低,因此这浪女的装束,并非一成不变的。
“原来是你。”
黄自然看出桃花三娘子的身份,立即擒人上绑,腰带派上了用场。
四马倒攒蹄,捆法香艳万分,桃花三娘子身材更喷火,穿劲装简直有意引人犯罪。
这位艳名满江湖的浪女,美的角度与杜彩风这些大闺女完全不同,大闺女绝不可能
艳,哪能与妖而媚的成熟女人比?
“你……你不能如此虐待她。”
杜彩凤在一旁跳脚尖叫,桃花三娘子玲成透凸的光景,她也感到浑身发热,感到自
叹不如。
黄自然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大丈夫气概,不理会她的抗议。捆妥人往树下一丢,开始
整装。
“虐待她?她还唆使你要我的命呢!”黄自然踢了桃花三娘子一脚悻悻地说:“这
鬼女人恩将仇报,简直岂有此理,如不好好整治她,她将像个缠身的冤鬼,不断躲在一
旁玩弄阴谋诡计、早晚会遭了她的毒手。”
“你这天杀的混蛋。”桃花三娘子泼野地大骂:“为了要证明你是不是妙手灵官,
我必须用各种手段以达到目的。我要求杜园主活捉你,不然你早就死了,你如果不是妙
手灵官,我愿意追随你……”
“你在作梦。你这种女人,跟在身边早晚会出大纰漏。”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你要怎样?”
“我要把你送给某一位土霸,好好让你安份守己一段时日,喂!小女孩,贵地哪一
位土霸最骄横?你老爹杜老邪固然也是一霸,但还不配称无法无天,我要找……”
“你……定要放了她。”杜彩风咬牙大叫。
‘免谈。”
“我……”
“你自身难保.是不是希望我依样葫芦把你捆上?”
杖彩凤哼了一声,大踏步像男人一样,走近桃花三娘子,俯身解绑。
黄自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肘,向后一拖。
“我不怕你。”她凤目怒睁:“三娘子计算你理直气壮,她也没有参予动手,你冲
我来好了,与她无关。”
“我当然会冲你来。你是债务人之—。”黄自然放了她:“今天戏弄你已经够了,
不再为难你,回去叫你爹好好准备,晚上我去和你们算帐。”
“你……你到底想怎样?”她绝望地尖叫。
不必如何刻意想象,她也知道晚上黄自然进入聚奎园,可能发生的结果,这结果她
不寒而栗。
“你知道我想怎样。”黄自然掀起桃花三娘子扛上肩:“把这么美丽艳媚的女人送
给土霸,的确有点舍不得,但非送不可……”
“我答应体的条件。”她爆发似的大叫:“你必须勾销一切债务。”
“我的什么条件?”
“你这天杀的混……”她学桃花三娘子的泼野学得并不像,勇气不够:“你说你要
我……”
“唔!你很了不起。”黄自然苦笑:“有一天,你会成为了不起的风云人物,我算
是服了你。”
“你给我记住……”
“好了,我这人做得很,而且善忘,不想记住愉快或痛苦的事。”他放下桃花三娘
子,解绑收回腰带:“我与你杜家的是非,到此为止。好在我没受到大伤害,也没有人
指证社老邪丧尽天良。人活在世间麻烦事很多、每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大张旗鼓搅
得天翻地覆,兴风作浪放不下丢不开,日子是很难过的,我的事不能被耽误,不再追究
你们的事了,走也!”
他扭头大踏步离去,一直不曾回头。
他这次的损失并不大,丢了坐骑和简单的行囊,这次意外他并不真的介意。
杜老邪人并不坏,爪牙们办事出了差错,杜老邪有责任,但幸好没对他造成大伤害,
如果他心存报复,聚奎园恐怕早已鬼哭神嚎了。
杜老邪人并不坏,邪与坏是有别的。
如果真是丧尽天良的恶霸。岂会下令活捉而不下令格杀?
杜彩凤愿牺牲自己,保全聚奎园,令他大为感动,也感到心凛,这种勇敢的女人,
一旦将心力投注在追求名利的野心上,成就必定极为惊人.也可能闯出大乱子。
他本来相当喜欢这个美丽的大闺女。这一来立即感到兴趣索然,他对名利不屑一顾。
对具有野心欲望的人不感兴趣。道不同不相为谋,见机回避免生是非。
结束这件意外事故,他无牵无挂地离去,在州城住了一夜,顺便购置一些行装,不
再乘坐骑,用柳条筐背了全部家当,走上了西行至曲阜的官道。
沂州是鲁南的大埠,交通的枢纽,官道四通八达,至曲阜的官道最宽广,旅客也最
多。
他知道有人跟踪,杜老邪不是省油灯,要证实他远离疆。界才放心,他不想被人了
解他的所行所事。
跟踪的人远出百里外,满意地打道东返。
他再走了半天,悄然走小径奔目的地:莒州。
他以为摆脱盯梢的手段高明,以为处理意外事故的方法也够道义,情至义尽.应该
不会有后患。
他忽略了强中更有强中手,忽略了江湖人精的心态。
莒州,也是一座历史名城,虽则城名不知改了多少次。
沂州是兖州府的府属州,莒州则是青州府的府属州,各有所属,谁也管不了谁。
这座群山中的小城,比沂州小了一倍,交通不便,地控青齐,山连兖鲁,在来自江
淮的旅客心目中,在这里生活简直开玩笑,保证天天作恶。
如果是地方上的富豪,生活当然十分如意。
莒州城不但小,而且只有三座城门,高不及两丈的土城墙,倒像一座大型的土寨,
实在没有“州”的气势,怎么看也